读宋词的人渐渐老去 作者:凝眸 墨绿封页的《宋词选》平躺在房间旧书橱的一角,阳光照进来时从橱上投下 阴影,封页上罩着一层淡淡的雾色。旧式的版本,竖行,繁体,扉页有黄尘的味 道。几行印着金色的小楷毕恭毕敬: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一年九月。 那个时候,他念“浮生长恨欢娱少”他念“关河冷落,残照当楼”,他念 “杨柳岸,晓风残月”……念着念着就在院子里阳光下的木椅上睡着了。欲望是 远处一缕轻淡的炊烟。 婉婉转转、深深浅浅的低吟里,那书页,是渐渐地,一页一页地脆了,黄了, 像衰老的女人的皮肤,他的手经过那些句子,繁体的中文,停顿复停顿,隐隐开 始举步维艰。他站起身,俯首拍了拍上衣粘住的零星的干草,喉咙间忽掠过一股 莫名的燥热。 它被他撂下了。它被他结束了。轻快地,决绝地,依着空中一道弧线微微的 垂落,斜斜地贴在桌面,是一种随意的慵懒。 城市,时代的划痕深藏不露,恒温,欢腾,没有乍暖还寒,没有羌管悠悠。 香车宝马,于它的胸膛一夜一夜碾过,高楼一幢一幢自平地而起。近危栏而倚, 却再不见那登高临远的京华倦客,视野里,仍是楼内的琐碎虚景。 宋词从书页里艰难地作一次出走,选择将身体贴在路边的玻璃橱窗上,它看 见他的目光穿过玻璃落在橱窗里的陈设上。 它不复再渴望。它老了。 归时的路程,风里它默默地走,看着这城市深浅的皱纹细密地生长,夜鱼犬 舞的繁华里,处处是散落的风情和精致。精致,的确是一个美好的形容词,又是 一种走向和愿景,若来追究它的表现形式,大约富丽精工是一种,温润秀洁亦是 一种,前一种是现代,是生气;后一种则是意境,是高致。 它听见这城市上演的打击乐嘎然而止,在这一刻,时空站成巨人的姿势将心 灵的魔力棒交给它。复而又是,一行一行,一页一页的飘香软语被整队列出,这 个夜晚摇身变成一朵盛开的荷瓣素心春兰,茎细瓣净,肩平心阔。它复而想起他, 那个捧着《宋词》的他,那一张午后阳光里沉沉睡去的,干净的面庞。 安静地回归书页罢,回首萧瑟处,亦道是“也无风雨也无晴”。 捧过《宋词》的手渐渐垂下去,无声地,没有力度,经过空气,经过风,经 过人群。 读宋词的人跟宋词一起,渐渐地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