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是不是哭了 作者:晨晨627 那个寒冷的季节,我离开了上海,来到一个邻海的小县城,那里的空气弥漫着 海腥味,但我准备在那儿安静地住下来…… 在这之前,我只是个极其纯粹的孩子,镜子里晃动的是张素净而尚算年轻的脸。 我的想法越来越少,我跟淮海路上那些略有姿色、趾高气扬的女子没有什么区别。 热爱物质,也热爱精神,白天,我在高层的写字楼压榨完所有的精力;夜晚,则猫 在灯下,捧出心,献给我的文字。 《罗马假日》里曾经有赫本在西班牙广场吃冰淇淋的镜头,真情的渴望在奶油 泡沫里闪现。于是学着赫本的样子大口地嚼着冰淇淋,只是我坐在的是一个小小而 悠静的咖啡厅,这儿有象水滴一样清澈的爱尔兰音乐,celtic dance,小提琴拉出 来的舞曲,伴随着风笛与钢琴。透过这样单纯的节拍,我看见那微微低迷的笑容, 一个和自已一样总是在这么明媚的下午,在一个并不起眼的咖啡厅,一样总是临窗 而坐,听清澈的爱尔兰音乐的中年男子。他或是欠过身去听歌手轻吟浅唱,或是用 小匙轻轻搅动有些发凉了的咖啡。 就象答应和一位绅士跳一支慢曲那样轻易。无所不谈的一个下午,使我们彼此 感觉似乎身心都变得透明。当我还沉溺在聊天的酣畅之中,他忽然问我:“能否为 我犯错?”当时我清楚地感受到自已的心猛烈震动了一下,以为是虚晃一枪,立即 撤退还来得及。可是,我的手已经被捏在他的手中,我感觉到他手心渗出的湿热的 汗。听到他低低地说:“我很紧张,你呢?”那是种为责任为内心而疲惫的忧郁的 眼神,我突然被他身上那种强悍有力的气息和他那双手的局促所控制。一瞬间,久 违的激情涌荡在我的脑里,我堕落在莫名的巨大的幸福之中…… 这种没有归宿的故事,永远都没有圆满的句号,也许是注定的结束,致使这种 边缘情感越演越烈。我们的见面永远只能是人迹稀少的角落和冷漠的夜晚。避开世 间的一切,甚至于要避开每一丝的光线。寒冷的风雪夜,出差回来刚下火车的他径 直来到我的楼下,这样酷冷的深夜已极少有人在外,更无法温暖人的情感。他想抚 摸我的脸,但手很冷,直到在他自已的衣服里把手暖和了,才把手伸过来,而我的 泪也就大滴大滴掉落在他宽大的手心里。他说,就算没有存在的理由,也要在心里 想象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家。我笑了,我似乎看见明亮洁净的餐厅里粉红色的格子桌 布,看见了米白色带花纹的麻质落地窗帘,似乎看见他推门回来了,疲惫却是一脸 灿烂地冲我笑……“能看到海,那是种完美的生活!”我说,我需要那种没有边缘 的生活。 他说,对于家庭,他很疲惫,也很内疚,但是想着你就能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我说,我正好因为你而睡不着。 我们的电话总是被中途的电话打断。我静静地听他在另一个话筒里慈爱地打发 孩子早点做完作业洗漱休息,听他轻轻地对那边说要迟点回来你先睡多盖些被子, 周六别忘带孩子到奶奶家吃饭……然后,他又回来和我说话。即便是这样,我还是 夜夜期盼他的电话。那个时候,只有声音与气息,他的疲惫也从话筒中传给我,他 让我知道他有多累,让我知道囚禁在他身心中的欲望多么真实。每每挂断电话,我 的内心就一下子变得空旷,我象是被大团的黑幕包围,被紧紧揪着,缠着,不能呼 吸,不能残喘。我想大声呼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样的夜里,我常在自已的哭泣中醒来。打亮房间里所有的灯,也打开音乐, 听那苍白地让人心碎的爱尔兰音乐。 我告诉他,我想停止犯错。他惊慌失措地抱着我,紧紧地,象是怕一时间我会 在这空气中消失。可他不知道,女人的身体也是从心灵的土地上长出的植物,没有 永久的浇灌,也就会慢慢地死去。 分手的时候,坐在车里,他忧伤地凝视着我,刚要说些什么,电话响了。他一 边接听电话,一边把空着的手从方向盘上撤下来,心不在焉地握着我的手臂。我知 道他无法脱开身,我推开车门,把他的手留在空气中。当我坐上出租车,回头只看 见他呆呆的脸悲伤地注视着前方…… 我的疼痛是真实的。有人说,一断感情结束地好,可以永生。我不想它能有多 久的回忆,此时我只想永远地结束它。 我独自去看海,看湛蓝的海水在脚底一波一波地抚摸着你。海对我来说是神圣 而完美的,它能包容你的一切,你的身心,你的过去,和你的梦想。那是个简朴的 小旅馆,但在阳台里就能看见海,并且有很开阔的视野。我就坐在阳台上看海,看 夜里的海,耳边依然有陈旧的爱尔兰音乐。只是,我还是致命地想着他,尽管我暂 且远离了那个城市,我的脑里还是不断浮现着他的眼神、他的笑。情感炽热却永远 见不着亮光,但我仍愿意承认,我是如此深刻地爱过那个男人,爱过他的身体,爱 过他的质朴与坦诚,爱过他作为男人在生活中忧心劳作追逐名利的努力与疲惫,爱 过他在责任心下的叹息和牺牲风情换取稳定的婚姻观。也许,我爱的一切,只是作 为一个人在世间所受的约束和约束后小心翼翼的背叛。 门铃响起,我趿着宽大的拖鞋走过去开门,看见的却是那张熟悉而遥远的脸, 那深情却又无奈的眼神,他缓缓地张开双臂,我则几乎要眩晕在他的怀中…… 有刹那的完美,也有蓄意的永恒。我们相约这是最后一次犯错,过了今日,我 们将自觉地回到各自的世界,换个彼此永不得知的手机号码,重新开始各自的生活。 但是,今夜,我们一定要相拥看海! 海面黑漆漆地,只有一只渔船在劳作,灯光划来划去,可能是在撒网。有海风 吹来,伴着零星的爱尔兰音乐,失去了所有的曲目,却成了诱人的旋律。天上的星 星忽隐忽现,映在海面上,象是天使掉落的眼泪。 我问他:“看,是不是海哭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搂住了我。 是的,那是海在哭了,那大滴大滴的眼泪冰冷却晶莹,它包容了所有的忧郁和 疲倦,把我们心里的每一条纹路都覆盖、填补和修复。同时,海之泪打湿了我,也 打湿了他。 也许,卡夫卡的话揭示的就是这种情感的命运:在精神饥渴中,哪怕是一个精 神的烂果,尝起来犹如天上的面包,饮起毒井里的水犹如生命之泉。 可是,我仍要幸福地记着我曾这样地爱过他,就象爱我自已一样,就象勃朗宁 夫人爱多情忠实的勃朗宁一样:“我爱他,用的是昔日悲痛岁月里的激情以及童年 的忠诚。”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