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 作者:丁火 自从12岁那年,在12英寸的黑白电视机里见识过吻以后,三明便常常想入 非非。 关于吻,他至少知道六种叫法。在北方农大的男生宿舍里,吻不叫吻,叫“打 KISS”,一半借用了洋文,算是中西合璧。为了更加隐晦和标新立异,很快便 连打KISS也不说了,改叫“二硫碘化钾”,说的还是一码事,只是在洋文的基 础上又作了化学分子的变种与引申。 三明上铺的老狼,关于吻的经验与说法最多、最怪,甚至含含糊糊地说过吻的 功夫不在嘴巴。三明听了颇不以为然,心想接吻不靠嘴巴,还叫什么接吻,简直是 睁着眼说瞎话。在他老家苏北农村,吻不叫吻,也不叫亲嘴,这两种叫法太雅、太 含蓄,绝不会从扛锹挥锄耕田耙地的人口里嘣出来。啃嘴也不叫,他觉得只有形容 猪时才用啃这个字眼,啃东西,必是呲牙咧嘴,掀动着鼻子一扇一扇的,简直与猪 形没什么两样。所以他吃玉米的方法就很独特,每次总要把玉米从棒棒上一粒一粒 抠下来,然后才丢进嘴里细嚼慢咽。老家把吻叫“疼嘴”,其实“疼”也是“亲” 的意思,但三明却十分青睐这个叫法,认为这不仅给吻这个动作安了个名,还形象 地道出了接吻时皮肉受苦的细节感受。关于这一想法,三明一直没好意思请教别人, 却意外地在华仔身上得到了印证。华仔是他大学时的室友,有一次与女友在校园假 山后面呆了一宿方归,回到宿舍时伤痕累累,上下两个嘴唇布满了通红的牙印。华 仔却洋洋自得,据说这一夜他的初吻偷袭成功,新手上阵,自是一顿胡啃乱咬。 三明听过的关于吻的每一个说法都不一样,听得多了,对于吻的印象便越来越 混乱,越来越模糊。实践出真知,他非得摘个梨子亲口尝尝,才会知道是什么滋味。 想法与实践仅一步之遥,但大学四年里,三明从来没有跨过这一步。直到工作 后的第三个月,他才重新获得一个实践机会。 认识石代,纯属偶然。大学毕业后,三明既没有留校,也没有回苏北老家,否 则便有可能一辈子不认识这个叫石代的女孩。一念之间,三明选择了东阳,长江三 角洲地区的一个县级市,滨江临海,美丽富饶。到东阳农业局报到后,他被安排到 叠石桥农技站实习半年。叠石桥位于东阳市的东北角,是全市的主要产棉区,同时 又有大片沿海滩涂正待开发。 初来乍到,一切都是新鲜的,他以异常欣喜的心情拥抱它们,但言语不通还是 成了他到来后的最大困难。在学校里,三明接触过全国各地的许多种方言,就数老 狼说的客家话最难懂,他跟老狼学过一句“晚上泡妹子”的客家话,到毕业时说得 已很地道了。但东阳话似乎格外难懂,不仅发音古怪,而且品种混杂,有十里不同 音之说,这些话虽然统称东阳话,但听起来却是千差万别,所以他即使有心学习, 也无从下口。这种陌生的语言环境,很容易让人产生客居异域的幻觉。他与石代的 偶遇,还得从毛巾说起。 三明工作后的日常用品,大都还是学生时期的旧物,倒并不是他也感染上了时 下正流行的怀旧情绪,而是家境贫寒,迫不得以。那条黄毛巾实在是破得惨不忍睹, 只剩下几根布条歪歪扭扭地绞在一起,这才坚定了他换一条新毛巾的决心。走进叠 石桥供销社商场的大门,迎门一张柜台下面正好放着一对粉红的纯棉毛巾,上面还 有两只忘情戏水的鸳鸯,好像要接吻的架势,正合三明的心意。他刚要开口,却忍 了忍,因为女售货员与对面柜台的男同事正说得手舞足蹈,神采飞扬。他听不懂她 说什么,只看见一个个鲜活的符号跃动着从她嘴里飞出来,朝四空里溜去。等了好 一会,他才小心翼翼地说:买条毛巾。 内心里,三明对打断她的谈话充满了歉意,所以说话时温柔如诉,婉转似歌。 可女售货员毫不领情,与男同事继续欢快地交谈着。他还以为是自己声音太低,于 是提高嗓门又说了一遍。女售货员还是充耳不闻,佯而不睬。再等下去总不是个办 法。他索性走过去,卡在谈话的俩个人中间,用手指着柜台下面,再次重复刚才说 过的话。女售货员谈兴正浓,突然被人打断,脸上先前因兴奋而荡漾开的一层红晕 迅速堵作一团猪肝红,忽又由红转青变紫发绿,眼珠子喷射出两道火焰,对着三明 辟头盖脸地一顿臭骂:“小鼻屎!” 这三个字是东阳方言中用来骂人的最恶毒的字眼,包含了对被骂者的讨厌、蔑 视、作贱和挑衅等等一切情感。但三明听后却莫名其妙,反倒怔怔地愣在那里。三 明发怔的时候,其实是有所想,他在想女售货员的那张嘴,口小牙粗,唇黑齿黄, 实在难以想像要是吻在这张嘴上,将是什么滋味。 “看什么看,小鼻屎!” 三明愣在那里的时候,女售货员又骂了一句,这一次力道更足,声音更大。这 一声喝,惊得三明身子不自觉地一抖,待回过神来,想弄清女售货员的话义,头脑 却一片空白,除了发愣还是发愣。听到骂声,商场里零零星星的几个顾客和售货员 都围了过来看热闹。就在这个令三明十分尴尬的时候,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个叫石代 的女孩出场了。 “哎,你弄错了,这是枕巾,毛巾在那边。” 正是这句话提醒了三明,三明抬头一看,才发现这个柜台是卖床上用品的,自 己错把枕巾当毛巾了,于是赶紧跟着说话的小女孩朝日用品柜台走去。小女孩问三 明,你不是本地人吧?不是,三明回答得很简单。你在这工作?小女孩又问。不, 在农技站实习。三明此刻臊得脸红通通的,就像被预审的少年犯一样一五一十地回 答着小女孩的提问。 故事本该就此结束了,但真正的故事其实才刚刚开始,戏剧性的变化就发生在 当天晚上。 那个叫石代的小女孩堵在三明临时宿舍的门口,是三明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我叫石代。”小女孩目不转睛地瞅着三明说。 “哦。”三明这一声很短、很急、很尖,不知是惊愕,还是算回答。 “你叫三明,北方农大毕业的大学生?”石芳的口气咄咄逼人。 三明既不回答,也没有反问石代是如何知道自己的情况的。他想镇子太小,自 己一个外乡人走在街上,引起别人注意是非常自然的事。就好像自己刚上大学那会, 有一次在街上碰到一个黑人老外,居然跟了足足有两里路,无非就想看一下黑人究 竟有多黑。 “下午,你帮我解了围,真谢谢你了。”想了想,三明忽然又问:“那个女售 货员一直叫我‘削皮吃’,什么意思?”看来这个问题,三明在心中憋了很久。 石代先是一愣,接着噗哧一声大笑,笑还不止,直笑得水龙头一样弓起了腰身, 笑得大半天不见声音,笑得一手捂肚一手掩嘴。正是石芳掩嘴的那个动作,吸引了 三明的目光,待她笑够重新抿住唇拿开手的时候,三明终于看清了她的玲珑小嘴。 他觉得这张嘴太美妙了,剔透莹润,娇嫩欲滴。就是这个时候,三明关于吻的梦想 又蠢蠢欲动开了。 三明决定追求石代。这个想法令他兴奋不已。三明宿舍在农技站办公楼后面的 平房里,窗子正对着一个花坛。第二天的黎明,三明在思想斗争了一夜后,特地起 了个大早,偷偷地到花坛掐了几朵菊花,装进一个方便面袋子里面。下午,他就怀 惴着这个方便面袋子,在石代下班的路上截住了她,然后神情庄重地献上了这个方 便面袋,以及窝在里面已经有点发蔫的几朵菊花。 后来的一切就都有些顺理成章的味道。在外人眼里,一个叫三明的外地大学生 与一个叫石代的本地女孩恋爱了。 石代在三明面前话很多,她能叨叨叨不停地说,从家庭到学校,从同事到路人, 似乎到处都是开心的事。三明据此认为石代的生活是阳光四溢的。在整个谈话中, 三明要么不说话,一开口他就觉得自己像大呼小叫的商贩一样,使劲地推销自我。 难道是要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优秀,获取别人的爱情吗?他就想自己是不是很虚伪。 这让他很不自在,也很苦恼。三明此前没有谈过恋爱,所以他拿不准恋爱是不是原 本如此,好比读书,正文之前总有一段苍白乏味的序言。 内心深处,三明渴望俩个人心与心相印,手与手相牵。 有一次谈话,似乎很接近三明的理想。石代对他说:“三明,我年纪虽小,但 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我看透了这个世界,很多时候,我很厌烦这样的生活。我 真想一个人到一个很远很远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或者干脆到妙云庵出家。”石 代说出这话,三明很惊诧,有些不敢相信这竟是从一个快乐的20岁小女孩的口中 说出来的,同时又很欣喜,认为两个人赤裸裸的心灵对白开始了。 “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 三明先用大学军训时学下的这句“名言”做了一个开场白,然后才郑重其事地 说:“其实,我们够幸运的了。一不缺胳膊二不少腿,鼻子下面才是嘴,四肢健全, 一表人材,这比什么都强。说到苦,世界上还有许多人饱受天灾人祸的折磨,流离 失所,相比之下,我们那点个人小事也比不得芝麻绿豆大。许多人都埋怨命运对自 己不公平,认为普天下谁也不理解自己的苦难,我个人觉得这源于对人生的迷惑与 困顿。自古讲出家人看破红尘,既然看破,又何须出家,远遁红尘?我看,解决人 生苦难与迷茫的金钥匙全在自己手中,只要我们心胸开阔,坦然面对生活中的一切, 你就会发现每天的阳光都是新的,都是美的。” 三明敞开心门,掏心亮肺地对一个他视为前途知己的女孩,说着这番话。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石代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还略带嘲讽,干 脆利落地打断他。 三明盼望已久的心灵对话,就此嘎然而止,不欢而散。 其实,石代说那番话,不过是这个时代的流行症,叫玩深沉,重在一个“玩” 字,哪经得起他这么推敲、解剖啊。现代人不仅玩深沉,还时兴玩邮票,玩电脑, 玩麻将,玩古董,甚至玩女人,这类“玩”的时尚统统都可拉扯上休闲文化的大旗。 既然是休闲,就较不得真,譬如以前常常有人检举领导干部的男女关系问题,现在 人们却不这么看了,认为这证明领导干部身体健康,精力充沛,是干好革命的本钱。 这是三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有所察觉的。 后来,两个人又恢复到从前的样子,见面后总是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三明对 心灵对话已不再抱什么幻想,他甚至一度认为这是自己的毛病,自己又不是什么哲 学家,一天到晚只管吃喝拉撒睡就行了,想那么多干什么?他开始收集一些笑话, 想尽量把两个人之间的谈话气氛调节得轻松活泼、自然融洽一些。但两个人的谈话 却越来越不流畅,别别扭扭,时而还会出现冷场。为了避免尴尬的冷场,只要石代 一说话,三明就像电脑的搜索引擎一样,迅速地搜索适当的话题,以备她一停下来, 自己能够立即接上去,至于石代说了什么,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听。所以两人之间从 未就任何一个问题深入地谈过,总是你说完一件事,我马上就又开始了另一个话题。 两个人的谈话就像一个桶里的油和水,虽然同在一处,却层际分明,水是水,油是 油。 日子在袅袅的炊烟中一天天散尽。三明关于吻的梦想却一天也不曾中止。 三明与石代间唯一的肌肤接触,是在石代洗头的时候。那次三明去找石代,正 碰上她洗头,于是就像我们常在电视上看到的某某洗发水的广告一样,三明挽起衣 袖给石代冲洗头发。石代的秀发乌黑亮泽,湿漉漉的,也很好看。三明就想,为什 么自己最初留意的是她的唇,而不是这迷人的秀发。在这个过程中,三明还有意无 意地碰到了石代脖子上的皮肉,滑腻得像夏天市场里叫卖的凉粉。石代洗好头,三 明按捺不住冲动,就一把箍住她,想实现自己的初吻。三明清晰而迷醉地看着石代 的唇,正要将唇贴过去的时候,石代说我是一个现实的女孩,我俩的事成之前,你 得弄一套房子。三明的激情顿如遭受风雨的油灯一样噗地灭了,手一松,丢开了石 代。 第二天,石代收到一封信。 “石代:你好! 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混蛋,居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起了你的主意。请你原 谅我这个罪大恶极的错误。好在我最终没有吻你,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我今后 一定要痛改前非。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与决心,我决定悬崖勒马,终止与你的约会, 闭门思过,争取早日改过自新。 此致敬礼三明12月3日“ 市化肥稽查大队成立于第二年开春。这本是件跟三明毫无干系的事。 东阳化肥厂是一家大型国有企业,也是全市工业经济的亏损大户,由于人员多、 设备老化和管理落后,地产碳铵的生产成本居高不下,在与外地碳铵的竞争中屡屡 败走麦城。 化肥厂的扭亏脱困,关系到一千多名职工的吃饭问题,在省里排了名、挂了号, 省里要求限期解困;在市里,是市政府年初承诺的为民办实事的十件大事之一,是 市长工程、民心工程。这是一件令市领导十分挠头的难事,市里为此三番五次开会 进行研讨。最后,市长专题办公会议一锤定音:市供销集团总公司买断地产碳铵在 全市范围内的经营权,由集团总公司下属的基层供销社统一销售。这样,不仅原先 具有碳铵经营权的农技站将不得再经营碳铵,而且基层供销社也不得经销外地碳铵。 市化肥稽查大队的职责就是对违规行为敲山震虎,为地产碳铵鸣锣开道。大队的正、 副队长由各相关部门的分管领导挂名担当,大队下设办公室,具体行使稽查权。经 贸局的肖助理任办公室主任,其余5名工作人员分别从工商、公安、技监、供销和 农业部门抽调组成。农业局本来对农技站被剥夺碳铵经营权大为不满,只是胳膊拧 不过大腿,这才不得不忍气吞声。因此,在抽调人员参加化肥稽查的事上,局长态 度十分消极,最后把一个连东阳话都听不懂的三明打发了过去。接到通知的时候, 三明正在叠石桥农技站的宿舍里准备着实习报告。 市化肥稽查大队的成立大会召开得隆重而热烈,卢市长亲自到会,并在讲话中 多次提到化肥稽查工作是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在会后的午宴上,市长大人还亲 自给大队办的几位工作人员一一敬了酒,这让大家受宠若惊。关于卢市长,三明早 有耳闻。据说,在调任东阳前,他在邻县就以抓城镇创建政绩显著而闻名。卢市长 有个逛街的习惯,平日一没事就跑到在街上四处溜达,不认识的人很容易把他和提 鸟笼溜早市的老汉归为一类。三天两头能见到市长,这让市民们倍感亲切,于是送 了他一个“平民市长”的雅号。当然,他可不是漫无目的地乱逛。卢市长逛街,逛 到哪一幢建筑跟前,若是多瞅了几眼,回到市政府,准会立马让秘书弄清那建筑是 哪个单位的,并把那个单位的头儿请来。卢市长向来直来直去,说话开门见山:你 们单位那幢楼什么时候建的?这都啥年代了?影响市容市貌不说,还直接影响了我 们东阳现代化水平的提高。你也是这个部门的老领导了,但思想不能老,步子不能 慢,意识不能保守僵化。你看是不是考虑重新建设一下,而且要高标准、高起点, 办公会上我给你争取把它列为我市的标志性工程,建成后我为你庆功。市长的口气 多和蔼啊,但意思明摆着:赶快给我拆了重建,不见新工程上马,就请你这老领导 下台。 在卢市长这股雷厉风行的作风带动下,东阳市一天一个样,三天大变样。三明 初到东阳时,曾在一位清代状元的故居前留过影,但现在那幢古建筑已被夷为平地, 改建成了市民广场。若干年后,这座小城已彻底改头换面,旧有的痕迹与气息一扫 而光。这时,人们又开始怀念起以往那种小桥流水人家式的生活,希望通过各种方 式重现老城风貌。于是,“东阳古城”微缩景观园破土动工,东阳市城建档案馆也 应运而生。档案馆成立之初资料匮乏,不得不利用广播、电视、报刊和网络,征集 关于老城的一切资料。档案馆中征集到的一张状元故居的照片,就是三明捐献的。 这张照片竟成了那幢状元故居现今留存下来的唯一图片资料。当初大家都嫌弃那幢 建筑灰不溜秋,从来也没有谁跑去和它合影,没想到居然会在若干年后引以为憾。 碳铵销售旺季的时候,大队办的几位工作人员乘着一辆“依维柯”面包车下乡, 车前的挡风玻璃下面竖着一块“化肥稽查”的牌子。你可别小看它了,一车人的身 价就在这块看似不起眼的牌子上,有了它,就有了威风。大队办每到一处,都受到 了异乎寻常的热情款待。在酒桌上,菜是没话说,三明吃过许多菜,连名字都叫不 上来。那些基层供销社的主任或经理们对三明也十分客气,左一个科长右一个主任 地叫着,搞得他很不好意思,一个劲地解释自己刚参加工作,还是个办事员。但劝 酒的人说,那还不是迟早的事。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所以当人们再这么叫的 时候,三明除了感动地一饮而尽外,还能说什么呢?因此,三明喝酒的名声很快就 传了出去。酒桌上的热情是一百二十度的热情。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只要一上酒桌, 立即可以一副一见如故的样子,抱着瓶子跟你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之类的话。两 杯酒下肚,再隔阂的人也会跟你变得热乎起来。好多次从酒店出来,还有人紧紧握 着三明的手,依依不舍,酒气冲天地说着相见恨晚。三明一度为此挺受感动。直到 后来,他清醒的时候路过一家家酒店门口,见到同样的场面在不断地拷贝,胃口顿 翻,尤其想到自己也曾如他们一样而浑然不觉时,便更感恶心。 下午,大队办的人经常留在饭店里打牌,三明从不参与,总是一个人躲到什么 地方上吐下泻一番后,躺在面包车的座椅上睡大觉。酒精搅得头脑昏昏沉沉,他迷 迷糊糊地开始后悔,自己喝那么多猫尿,真是自找罪受。 除开打牌,还有一项活动,就是洗头泡脚。被一窝剔着牙缝打着饱嗝的人一阵 风地卷进理发店以后,三明发现只有自己傻呼呼地坐在靠背椅上,其他人也不知被 一脸媚笑的小姐领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想,既来之,则安之,干脆理个发吧。 “大热天的,麻烦你给我剃个平头。” “我们这里只洗头,不剃头。”理发店的小姐缓缓答道。 “不剃头?理发店怎么会不剃头?不剃头,我来这干什么?”说着,三明起身 要走,忽然想起驾驶员也在刚才那伙人里头,自己进不了汽车,大热天的又无处可 去,还不如留在这里等等他们。 “那就洗个头吧。” “干洗还是湿洗?”小姐问。 今天真是遇到鬼了,高档服装要干洗以前是听说过的,难道头发还有干洗的? 用风吹,还是用日晒?自己倒要见识见识,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三明心下一横, 管他三七二十一,冲着小姐说,那就来个干洗。小姐示意他还坐回原处。三明将一 米八六的身子再次落下靠背椅的时候,忽然从墙上的大镜子里发现小姐很矮,站在 自己靠背椅后面,只有一块裙脚能露出来,就想:两个人这样演双簧真是再合适不 过了。小姐为了给他洗头,特地将平底鞋换成了一双高跟凉鞋。小姐踮起脚尖,将 “柔亮”牌洗发露直接抹在他头发上,然后一手揉搓,一手拿着一个小塑料瓶慢慢 朝上挤水。三明一见,哑然失笑,原来干洗也要用水的,只不过是先放洗发露,后 打湿头发;而湿洗是先浸湿头发,再朝上面加洗发露。 两者的区别仅在于每个环节的先后顺序不同。想不到,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 有人灵机一动,将这个顺序简单地颠倒了一下,居然为人类洗头创造了又一种新方 式。 艰难地为三明洗完头后,小姐端来一盆水放在他脚下,在他没明白过来是怎么 回事之前,已不容分说地拽下他的鞋,然后把一双臭脚“扑通”一声塞进水里。三 明这时才隐约地记起,以前听人们说过泡脚,想必就是今天这样了。他想,真是奇 怪,经济发展了,社会分工越来越细,原来在家里做的事,现在都战略大转移,跑 到外面来做了。洗头是这样,泡脚是这样,接吻也是这样,俩个人当街亲个嘴不仅 一点不难为情,还要滋滋啦啦地发出响声。还有……三明猛地想到了性,听说现在 性活动也像大众商品一样出售了,一般人不知道有,但购买者都是轻车熟路。肖助 理在车上说过一个故事:一位三陪小姐乘出租车,到了目的地后拼命还价,出租车 司机被还急了,就说:你做一个生意多少钱?我把你拉这么远,你就出这点钱。小 姐说,现在生意都不好做。听者轰然爆笑。对,肖助理他们跑哪去了?这家理发店 该不会就是这样的商店吧。想到这,三明猛地从盆里拔起腿,胡乱地套上鞋,仓皇 夺门而逃。洗头小姐的声音在后面追来:哎,还没给你做按摩呢,供销社钱主任都 付过钱了。 开始,三明还真以为化肥稽查工作像卢市长说的那么光荣。时间长了,他才觉 得有些不对劲,大队办的工作至少引起四个方面的反感:一是基层供销社,他们放 着外地的低价碳铵不能进,进了也不敢卖,眼睁睁地看着送到家门口的钱不能挣。 为什么沙家埭乡供销社的钱主任那么大方,吃饱饭还要请大队办的人“休闲”,原 来他们弄来的几船外地碳铵刚到码头,就被化肥厂的人举报到了大队办,他那么做, 还不是花钱消灾。二是农技站一直对丢失了碳铵经营权愤愤不平。三是老百姓为买 不到质优价廉的外地碳铵,抱怨连天。四是外地厂家的碳铵销不进来,很不服气, 正在到处向新闻单位反映,希望予以曝光。这几个方面,三明最关心的还是老百姓 买不到低价肥。他就想到老家的乡亲们,有时为了粮食能多卖上几分钱,要多走好 几十里路,而一袋化肥却凭空让他们多掏了几块钱,实在是不公平的事。这么做, 即使化肥厂真的能扭亏为盈,那效益又是从哪来的呢?还不是从老百姓的头皮上刮 下来的。 三明越想越不对劲,就以水土不服,身体不好为由,跟肖助理请了一个月病假。 大队办的工作本来就很轻松,况且有些事办起来,三明在场反而碍眼,所以肖助理 就十分爽快地准了假。 白的天与黑的夜轮流坐庄。八月的一天清晨,三明在曙光与黑暗擦肩而过的时 候醒来。 他睁开眼,四仰八叉地躺在农业局宿舍楼内的一张单人床上。这是一个月假期 的第一天,他静静地、松驰地摊开在床上,不用急匆匆地起来刷牙洗脸上厕所,无 需火急火燎地赶着吃完早饭骑车上班,他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睁开 眼干瞪着。 整个上午,三明就这么躺着,体会着从工作中解放出来的轻松与自由。化肥稽 查大队的工作令他无比厌倦,但他却需要这份工作报酬以解决生存、孝敬父母。跳 槽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谁知换一个槽头又会是什么样呢?工作让他陷入了一个十 分尴尬的境地,令他非常矛盾与痛苦。在这些想法纠缠不清的时候,他想到了挣钱。 他显然是蔑视钱财的,但如果自己拥有一笔足以免除后顾之忧的财富,那么就可以 自如地选择生活与生存方式,何乐而不为呢?他想。 这时,一泡尿将他从床上拖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些天里,三明整天泡在古玩一条街的古董店里,忙着跟进出古董店 的所有人学手艺。他之所以选择古董这一行作为自己创业的起点,是受电视片《琉 璃厂传奇》的启发。做古董生意靠的是经验与眼光,本小利大,始终存在“几颗糖 换‘大齐通宝’这种稀世珍宝”的机会,你会一直觉得有奔头,这也是这一行的魅 力与诱惑所在。这种投机取巧的故事很多,圈子里每一个人坐下来都能给你说上半 天,其中周全收扳指的故事就很经典。周全开古董店以前,一直是走街串巷收旧货。 一天,在城东的一座老房子前,看到一位老奶奶的钥匙绳上,居然拴着一个绿澄澄 的翡翠扳指。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走上前问道:“老奶奶, 有旧货卖吗?” “你要什么旧货?” “年纪大点的,除了八十岁的老太婆不收,其他都收。” 老奶奶被逗得一乐,就跑到房子里翻箱倒柜,半天下来一无所获。周全看看火 候成熟,这才故作不经意地说:“你钥匙上的这个石头是什么?挺好玩的,卖给我 吧,我买回去给小孩玩。” “哦,这个不卖,我挂钥匙用的。年纪大了,头昏眼花的,有这个在,钥匙不 容易丢。” “那就看看。” 这回老奶奶倒不好意思拒绝,就连同钥匙一起递给了他。周全接过扳指,朝大 拇指里一套,试了试就装作要取下来,结果挣了一头汗,大拇指上红印直泛,但扳 指就是死活抠不下来。周全又疼又急地问老奶奶怎么办,老奶奶一时也没了主意。 他磨磨蹭蹭了半天,才装作吃大亏的样子,对老奶奶说:“怪我运气不好,一样东 西没收到,倒把一只手指头搭上了。现在只能把这根绳子剪了,钥匙你留下,这个 石头我回去再慢慢取。祸由我起,我贴你两块钱,给你买一个新钥匙扣。——咳, 真是倒霉,大半天又白苦了。”说完摇摇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块翡翠扳指现在就摆在周全古董店的柜台下面,一位台湾老板出过一万二, 他也没肯脱手。 起初,三明很乐意做一件事,就是选择一些不太贵但又比较独特的古玩杂件买 下来,然后广泛考证其来龙去脉,并据此写成文章在有关报刊上发表。可以获取数 十元不等的稿费不说,还可以在收藏圈子里扬名立万,扩大影响,提高知名度,再 说该物的价值也会因发表的文章而变得不容置疑。人们一般是比较相信白纸铅字的, 因此其市场价格也会随之水涨船高,一旦要脱手,也能卖个好价钱。丘伯锁就是在 这个时候进入他视线的。 见到这把锁,是在周全古董店里。锁是黄铜质的,锁上一层黄莹莹的深厚包浆, 自然润泽,有一种油腻腻的感觉。锁面上除了有图形标识外,还有一些英文,三明 并不全认识,但他通过多看几次,悄悄地将上面的英文字母全部记在心里。然后才 漫不经心地问了问价格,还好,开价不太贵。事后,三明进书店,泡图书馆,翻各 种英汉辞典之类的工具书和有关锁具的各类参考书,试图解译上面文字和图案的意 思。几经周折,他才总算大致弄清这是一把专利锁,锁面上有专利号,这把锁出自 19世纪伦敦很有名气的锁匠丘伯之手,所以又称丘伯锁。在完全搞清这些以前, 他已用一张民国三年的交通银行纸币换得了这把锁。 这张纸币当时的市值不会超过八十元。这把锁原先的主人是苏南,他以前将这 把锁带到东州古玩市场,准备以100元的价格卖掉,结果无人问津,这才放到周 全店里寄售的。他们根本不把这把锁当回事,尤其上面的英文他们谁也不识。所以, 这次换购结果是皆大欢喜的。 很快,关于丘伯锁的文章陆续在《东阳日报》、《东州晚报》和《华东收藏报》 等报纸的收藏专栏里发表了。三明自此更加把它当宝贝,就等着发财了。他认定这 就是他的“大齐通宝”,开始四处联系拍卖公司。 后来的情况发生了变化,一方面是寄往各拍卖公司的信如泥牛入海,不见回音; 一方面是上大学时的3000元学生贷款还款期限将到。万不得以的情况下,他想 到了卖锁。 第一次把这把锁带到东州古玩市场,他将它连同发表的几篇文章一起放在地摊 上,引起不少人的好奇,立即就围过来几个人打听价钱。三明报价一万,尽管仍嫌 这个价钱低了,但考虑到急于出手以及这个市场的实际,所以心理上已经一降再降 了。谁知问价的人一听,眉头一皱:这么贵?三明当时听了很为他的丘伯锁难过, 于是拿起铜锁三下五除二地包了起来放进背包,并不屑地说,如果上了拍卖会,一 万块钱只能落个看看的份。尽管他说话的口气很牛,但围观的几个人大概见到了这 把锁确实被三家较有影响的报纸同时刊登,尤其是《华东收藏报》将其放在“精品 鉴赏”栏里,想必总有些道理,所以倒也没有谁当面取笑他。在当时围观的人中, 有一个人似乎对这把锁有些兴趣,在其他人散去后,仍在细细地看着关于锁的文章。 这个人后来被三明称之为老锁,尽管他不一定姓锁,但也不一定不姓锁,三明压根 就不知其姓甚名谁,只是因为一把锁的关系,而称之为老锁。 三明第二次在东州古玩市场摆出这把锁时,问价的人比上次要多,但他的报价, 还是吓得人直咋舌,一个个摇着头满脸鄙夷地走开了。此前,东阳城古玩圈子里的 人也对这把锁并不看好,比较一致的看法是:顶多不过四五十块钱的东西。这让三 明很不服气,退后一步想想,毕竟他们不懂英文,也难怪他们踢到金砖当石头。 老锁这天来得特别晚,这与古董圈子里赶早捡漏的习惯显然不同。老锁似乎对 这把锁一网情深,只冲三明的摊子走过来,拿起锁问价格。三明这时的信心已大不 如前了,因为他信奉市场是检验价值的唯一标准,既然这么多的人不认同,看来这 把锁的价值确实不高,所以他这次只要价5000元。老锁看来看去,并一再要他 保证锁是老东西后,才嘟囔了一句:五分之一的价钱还差不多。尽管声音很小,但 三明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老锁是唯一一个出价超过百元的人,而且是远远超过百元 的千元。这对坚定三明的信心非常关键,他心中有了底,面上装作不屑地说,这个 价钱想都别想。老锁试探性地说,那你也得少一点。三明见好就收,爽快地说,那 就3000块吧,再少不行了。老锁一会看看锁,一会又看看写锁的文章,又加到 了1500块。总之那天俩人在价钱上磨了半天功夫。如果不是确实看好这把锁, 三明恐怕早就坚持不下来了。从老锁的一举一动,三明早已看出他也绝非内行。老 锁最后十分心疼地出到了2000块。三明还是没有立即松口,而是作思考状。老 锁有点闹不清他的心思,一急就对他说,你不要以为我没钱啊,我有钱的。说着, 就从身上掏出一杳百元大钞来。当天,苏南的摊位就在三明旁边,因此,三明与老 锁谈价的全过程他都列席旁听了。 开始苏南只是听,一直没有插话,这时终于忍不住冲三明说:“卖给他好了。” 苏南见三明犹豫不决,生怕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在一边替他着急起来。听了苏三的 话,三明想想也适可而止吧,就痛下决心地说:“两千就两千吧。”买好锁后,老 锁并没有就离开,而是仍站在那儿跟三明谈论这把锁,似乎想从三明口中得到更多 能证实这把锁价值的信息。三明当时心里已被惊喜冲乱了,他根本就没想过这笔交 易会这么顺利,这毕竟是他摆古玩摊以来做成的最大一宗交易,因此在他说话的时 候,嘴角分明有一丝笑要逃出来,尽管他强忍着。 他说话时嘴不停地哆嗦,整个脸皮颤抖得有些歪扯着,僵硬得好像冻干的柿子 皮一样。 下午刚回到东阳城,三明一把锁卖了2000块的故事已像天方夜谭一样在圈 子里传开了。三明认为他的锁是迫不得以才贱卖的,但别人都认为他牛皮吹得好, 故事编得高,弄了人家2000块钱。三明想,天地良心,自己一直认为那把锁是 好东西,才会开那么高的价,再说,凭他的心理素质,也只有心里真的认为是好东 西,才会在侃价过程中咬得那么死。 但这些都被圈子里的人看作了他故意玩弄的伎俩,如同他们经常使用的一样。 苏南说,他从来就想不到老锁真会买下那把锁,因为老锁穿得太差劲了,人看起来 也很委琐,以前总是看他在市场上转悠,却从来就没见他真的买过什么东西。周全 听了这件事,立即让三明把钞票拿出来看看是不是假的,表面上看好像是怕三明上 当受骗,实际上他内心怎么也不相信三明有本事把那把锁卖了2000块,更不相 信还真会有人花2000块钱买那把锁,而且这把锁就是从他自己,一个老奸巨滑 的古玩商人手里换出去的。周全在东阳城的古玩圈子里是个厉害的角色,人称“周 扒皮”,从他手上买东西,不用说增值,就是卖到共产主义,怕连本钱都卖不出来。 “烧香买,磕头卖”这句话,说的就是从他手里买东西这回事。 人言可畏。一把破锁卖2000块的故事,在东阳城的古玩圈子里有一段日子 常为人们津津乐道,但众口一词是说三明的本事好,弄了人家2000块钱,而从 没人说那把丘伯锁是物有所值。听得多了,三明心里也开始隐隐感到愧疚,好像自 己真的狠宰了老锁一记。 东阳城的仲夏,酷热难耐,一层厚厚实实的热浪从水泥路面泛上来,顺着大街 东奔西蹿,白天街上行人稀少。到了傍晚,这座小城却精神抖擞起来,人们从四面 八方汇聚到大街上,餐饮业、娱乐业也跟着人声鼎沸。 周全坐在鸿丰酒楼二楼的桂花厅里,一边漫不经心地喝茶,一边不时地看表。 八点过后,三明姗姗来迟地走上二楼时,周全已透过敞开着的门看见了他,快步上 前将他迎进了桂花厅。三明在东阳城的古玩圈子里充其量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 在周全眼里更是有点傻不啦叽的愣头青,但今天却是周全做东,蛮像回事地宴请三 明。 一把锁的故事在圈子里经久不忘,这种变废为宝、点石成金的传奇,历来就倍 受推崇。 周全一开始对此很不服气,反复回味,不断琢磨,渐渐地倒品咂出一点滋味来 了。做古董生意,一向靠的是跑断腿磨破嘴,一要走的地方多,二要能说会道,才 能收得进卖得出。 三明木讷讷的,还有点结巴,看上去就不是吃这碗饭的料,但他居然一出马就 有所斩获。 这是周全始料不及的,也正是他后来想不通的地方。越是想不通,偏偏越是要 想,忽有一天灵光一现而获顿悟:白纸黑字会说话,而且要比自己说得唾沫横飞更 有说服力。自己这些年一直囿于小贩式的买卖方式,显然距这个广告、策划狂轰滥 炸的时代有点远了。他想,如果把三明的智慧为我所用,自己的生意必将如虎添翼, 一路高歌。 这个时候,三明对自己的人生也已经有了新的规划:一是挣钱,二是做官。尽 管石代那个女孩早已在他心里一笔带过,但他始终为她对他邀吻时的暧昧态度耿耿 于怀。不就一套房子吗?有什么稀奇的?东阳城内的许多小伙子,试卷是别人考的, 工作是父母跑的,老婆是家长找的,房子钞票是早已准备好的,难怪到处风光、潇 洒。这些他都没有,但他并不羡慕,因为他更看重自己奋斗出来的成果,而不是坐 享其成。这种话他只在心里想,嘴上从来不说,因为他现在确实连一套房子都没有, 说这种话难免有点阿Q的味道。所以他决定放开手脚追逐钱与权,哪怕就像苍蝇盯 着蛆一样。 在鸿丰酒楼的桂花厅里,这么俩个志不同道不合的人走到了一起,并在推杯换 盏间,达成了一个合作方案。由周全提供目标物,三明负责撰写文章进行宣传,文 章发表后,周全另外支付三明3倍于稿费的报酬。同时,周全还出资请三明在互联 网上筹办一个个人主页,将周全古董店里的古玩杂件上网交易,三明从成交额中提 成8%.这个过程双方谈得很顺利,颇类似于先前的一张民国纸币换一把锁,双方各 得其所。这样的机会对三明来说,无需一分钱投资,不承担任何风险,一分付出一 分回报,简直是再好不过了。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大展鸿图的场景。想着马上就可以 大干一场,梦想眼看就要实现,三明一时高兴,酒兴大发,跟周全俩人足足干了两 瓶“醉翁”老窖。 下楼时,周全提出用自己的摩托车送三明回宿舍。面前的“隆鑫”摩托在三明 眼前飘了起来,他想这都是些狗屁东西,不久我会全都有的。他就像和谁赌气似地, 跨上摩托车,从周全手里要过钥匙,狠劲地插进锁孔里。他连摩托车如何发动都不 知道,完全是学着印象里别人的动作,东踩踩西捏捏。然而,在周全还没反应过来 时,车子忽然发动起来,并向前猛蹿了出去。后面的事是从东阳医院的急诊室里重 新开始的,当时他正趴在周全的背上。从鸿丰酒楼到东阳医院有很长的一段路,走 过这段路需要不短的一段时间,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由此到彼的。 躺在病床上,头与脚疼得让他直想大喊大叫,但他的大脑始终十分清醒。周全 告诉他,摩托车冲出去不到5米,撞翻了停在路边的一排自行车,他当场摔在倒下 的自行车上,不省人事,一直到被送到医院时才醒过来。三明听着这些事,怎么跟 自己也联系不到一块,因为从跨上摩托车那刻起,直到趴在周全背上出现在医院急 诊室的这段时间里,他大脑里一片空白,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三明在医院的病 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时间里,他没有想过吻,没有想工作,也没有想 与周全合作的事,他只想着一件事,就是从酒楼到医院之间的那段空白。但那只是 一段空白,又让他想无所想。 --------- TOM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