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民党老兵的故事 作者:孔磊华 一、撤退令发出之后 我的老家在河南省西北部的一个山窝窝里,当时也就七、八十户人家,几百口 人的样子。山窝窝东西北三面环山,南面有一条小河通过,样子很象过去筛粮食用 的簸箕, 因此就 有了村名--簸箕掌。六十多年前我出生在这个小庄子的王家, 在我之前已有三个姐姐了,家里添了我这么个男孩,亲戚邻居都来道喜,我爷爷就 给我取名大喜,说图个吉利。实际上,直到爷爷过世,我也没给家里带来什么福气。 倒是添了一张嘴,每年闹春荒的日子拉长了,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长到十来岁 上,俺娘咬咬牙从瓮里挖了两瓢高梁米,送我到近邻李家认字。其实,李家并没有 专门的学堂,只是因为李家前几辈上曾出过秀才,靠这点家底就一辈接一辈地教起 书来。家境稍好一点的,就拿点钱物把孩子送到这里来认几个字,所以这里几乎是 清一色的男孩子,且年龄相差很大。唯一特别的就是村东头白家的独生女玉英,家 境好一点,父母就把她送来与我们男孩子一块念书。我与玉英年龄相仿,脾气也合 得来,没事的时候,常在一块“捉迷藏”、“过家家”。当然,惹哭哄笑的时候也 是有的。教我们的先生是李家的大小子,我们就跟着他背《四书》、《五经》。背 书是在农闲时进行,因李家大小子还要种地。到了十六岁那年,三个姐姐已嫁出, 但日子却越来越艰难,书也念不下去了。听着山外边老是枪炮响,村里就有许多男 人,男孩子跑到山外边扛枪混饭吃。有当八路的,也有干国军的。父亲说,家里口 粮紧,你也不小了,到外边混口饭吃去吧。其实我也想去,就是舍不下一个人,那 就是白家的独生女玉英。那时候也不知道爱不爱的,朦朦胧胧,渐渐有了离不开她 的感觉,心里放不下她。我就让我娘给爹求个情,想在村里学个木工、瓦工手艺什 么的。爹说,好样的师傅都没得饭吃,你学个俅?我看拗不过爹,那天晚上我与她 在村南小河旁见了面。 月光 下的她更加妩媚动人。我把出去当兵的事给她说了, 她听了泪哗就下来了,揪着辫梢说哪啥时候再见呢?我说我也不知道。那晚,我把 一只用红头绳穿好的铜钱亲手戴在她光洁雪白的脖颈上,慌乱地吻别了她。记得那 是1948年的一个秋天,天一放亮,我便辞别父母起程了。走出大山没多远,遇到一 批从北向南溃退的国军,象是刚从火线上下来。离家时,爹交待过,八路是穷人的 队伍,咱是老百姓,你就投奔八路吧。我一看是国军,撒腿就往山上跑。一个军官 模样的舞着枪朝我喊:“干什么的,过来,长官有话给你说。”我站那里一愣神的 功夫,过来两个国民党兵,把我押到军官面前。那军官上下打量了我两眼,看我土 哩叭叽的样子,啥话也没问,抓来一顶军帽扣在我头上:“抬担架去!”从此,我 就干上了国军。部队过江后,在上海休整了不到一个月,根据上峰的命令,直接开 赴福建准备渡海进驻台湾。这时我真毛了。因为这一走,啥时再见父母、见玉英就 难说了。我很后怕,就想办法逃跑。部队太集中,人多船少,等了两天也没上了船, 到了第三天下午,秩序很乱,我看机会来了,谎称要到码头外边买点东西就溜了。 谁知码头四周早戒严了,出不去。关卡上的人就把我押回了原部队。连长大发雷霆, 让人把我捆起来,一顿好打,还说要枪毙我。恰巧有位将军从这里路过,让人把我 带回去审讯。将军问我为什么逃跑,我实话实说。将军说: 军纪难违,关你三天禁闭吧。三天之后,我成了将军的勤务兵。后来,我跟着 将军到了台湾,勤务兵这活我一干就是六年。 二、踏上台湾岛 将军姓李祖籍浙江,夫人唐氏,为上海滩名门之后。夫妇俩生有一男二女,男 孩军当时在美国读书,大女儿静就读于台北大学,小女儿娴娴正上中学。刚上岛那 阵,我们驻守台中,没多久就被调往高雄驻防。由于国军在大陆上一败再败,退守 台湾后,士气低落。将军平时处理公务,闲时教我读书写字,偶尔也教我下盘围棋、 象棋什么的。将军对我有恩,我对将军一家也是实心踏地,倾心报效。 由于美国的支持,岛上经济恢复很快。上岛后的第二年,我就随将军搬进了高 雄附近的将军楼,并被提升为内勤班长。但这些并没给我带来多大的欢乐,因为我 的根在大陆, 心也 在大陆。每天一闲下来脑子里就挤满了玉英的倩影和她那条永 远也甩不掉的大辫子。为寻求寄托,我拜上中学的娴娴为师教我练习素描、绘画。 回到自己的房间没事我就画玉英的肖像,基本上是一星期一幅,都存入我从河南老 家带来的樟木箱子里。幅幅画稿记录着我执着的感情历程。娴娴说你的画技进步好 快哟,有青出于兰而胜于兰的趋势呢。果不其然,上岛的第三年上,我以《山村淑 女》为题的玉英肖像画获得全军绘画展二等奖。 岛上最让人兴奋的事莫过于老乡聚会,可往往又都是来时欢欢喜喜,走时不欢 而散。头几年里老兵们以省为单位或一月一聚半月一聚。后来退伍和转地方的人多 了,军界圈子里的老兵越聚越少,以省为单位难成饭局,就改为几个省籍的联办。 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老兵们相聚,就像亲兄弟一样,无话不谈。每 次聚会前,大家都讲好不谈老家的事,光谈高兴的事。可曲终席散之时,思乡之情 溢于言表,难以禁止。一次聚会,大家谈兴正浓,忽听有人饮泣,旁边一人急忙劝 止,结果别人没劝住,自己反倒嚎啕大哭起来,弄得大家哭成一团。我把这事讲给 将军听。他听完后给我讲了“一把筷子”的故事:说是过去有一位财主,临终前把 几个儿子叫了去,让其中一个儿子把一根筷子折断,他很容易就办到了。又让他将 一把筷子折断,他这个儿子怎么也办不到... ... 上岛后第四个年头上,有一天,将军把我叫到他的书房里,说,你年龄也不小 了,不能老跟着我当勤务班长,部队里用人讲究出身,我看你就到军校进修学习去 吧。我说,我不愿意当兵头,我愿意伺候您一辈子。将军说,那不行,男人大了早 晚要成家立业的,还是从长远考虑吧。就这样,将军给我组织了个欢送宴会,将军 夫人、娴娴和从台北回家过暑假的静一块吃了顿饭,为我送行。席间,将军又讲了 “一把筷子”的故事。我明白将军的用心。而静却说,有时“一把筷子”不如一根 擀面杖。军对父母很恭顺,从不跟将军顶嘴。静则不同,说话总是连讽带刺、无所 顾忌。 军校设在高雄市,离将军的住宅有七、八十里地的样子。这样,每到周末我就 到将军家去,遇到什么吃什么,有什么活干什么活,很随便的。因房大人少,家里 平时很安静。军和静在家就不同了,因为舞会对他们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他们来了, 很多年轻人就会蜂拥而至。这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也是我最忙的时候,但我乐意, 因为这样我可结识许多朋友,接受许多新事物。 在校学习,接触面比过去宽了些,经常可以打听到大陆和大陆与台关系情况, 但都是失望的答复。有人说时间可以淡化一切,但那横亘在两岸间的无形的墙,就 像北极洲的冰山一样总是看不到融化的时候。而我对玉英的感情并没随时间的推移 而褪色。我常对着大海呼唤:我想回家。 三、第二次逃亡 两年的学习生活很快结束了,我被分配到边防部队任见习排长,两年后,升任 连长。这一年我二十四岁。 我想两岸关系就象亲兄弟闹架,总会有雨过天晴的那一天。但事与愿违,海峡 两岸虽近在咫尺,却总紧绷着个脸。不知多少次我伫立在海岸,泪洒前襟,思绪万 千。回家的打算一次次地落空。 后来,将军由实职改任闲职,闲来无事,他自己找了两个活儿:一是练习书法。 将军喜临颜体,写的字大如碗口,有筋有骨,时间长了自成一家,常有人登门求字。 二是写回忆录,用他的话说就是自己给自己照镜子作素描。为排解将军的寂寞与苦 闷,我和娴时常陪将军打打网球、高尔夫球什么的。将军不愿管家里的事,夫人也 是喜静的人,娴成了将军府的“大内总管”。娴模样俏丽,性格爽朗,常常是未见 其人,先闻其声,给家里平添了许多乐趣。过去将军有公务吩咐我惯了,现在改由 娴吩咐我干这干那,俨然将军一般。不过我很快适应了我的新“领导”,样样活都 干得尽职尽责,干净利索。 可生活中的一件事,却改变了我的生活轨迹。记得是民国44年,也就是上岛后 的第六年冬天,我突然得了疟疾,上吐下泻,高烧不退,不省人事。将军赶忙派人 把我送往医院。住院期间,娴跑前跑后,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当我从昏迷中醒来时, 见娴已瘦了一圈。危难之处见真情,我看娴为我累成这样很感动。人说越是困难的 时候越想家,这事之后,回家的想法更加迫切。我康复出院后,设专场宴请将军一 家。席间,将军夫妇提起为我介绍对象的事,我一再推脱。没注意娴却喝多了。嚷 着非让我扶她上车不行。 这年秋天,部队同意我退役转到地方工作。这期间,我有两个多月的个人支配 时间。我与娴接触多了。她常常带我出席各种酒会、舞会。渐渐地,我发现娴看我 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两人独处时常温情地看着我。说实在的,我也喜欢娴。可我有 玉英呀。这边是恩人美丽的千金,那边是朝思暮想的恋人。感情的天平难以驾驭。 我把我的底牌给娴娴讲了,亮明了态度,娴娴哭成了泪人。 我怕把握不住自己,于是决计逃亡大陆。 要逃亡,首先要有船。当局对沿海船只管制很严。为了搞到船,我给渔民阿虎 打帮工,时间长了,阿虎对我戒心解除,我便趁他发劳务费那天,把他请到酒馆灌 醉,趁夜深之际,驾船逃亡。因我对海岸情况比较了解,得以躲过重重关卡。谁知, 船行到后半夜突遇大风,一个浪头过来把小船掀翻。慌乱之中,我从船上拆下一块 木板,借助这块木板我拼命地游啊游,天泛亮的时候,我已精疲力尽,我想这下完 了。绝望之时,我发现远处有一个小岛,看到了生的希望,我拚命向小岛游去,刚 爬上岸,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时,已是太阳西斜。为了引起过往船只的注意,我把衣服脱下来挂在 高处的岩石上。果然有一艘大些的台湾渔船救了我。我一上岸,警察就把我带走了, 后来才知道,是阿虎酒醒后报了案。 四、在台北头几年的日子里 我因外逃被当局拘捕后,按当时台湾的法律,可依叛国罪处以十年以上监禁。 幸亏将军从中斡旋,我才得以保释。我想先抓点钱吧。临行前,将军又给我讲了一 个故事。说有一位农场主,把一群羊分别放养在一条河流的两边,两边的自然条件 差不多,都有茂盛的树木、草地。几年过去了,他发现河左边的羊群只剩两三只了, 且呈病志; 而右边的羊群群体得到发展,且个体健壮。经观察,原来河右边有一只 狼。将军说要敢于竞争。 将军的儿子军这时在台北开了一家汽车销售公司,正需要帮手,将军介绍我来 投奔军。 在这儿干了一段时间,我不适应这份工作,便另谋生路。听说 从台南往 台北贩卖香蕉很有赚头,我把积蓄倾囊而出,到台南收购香蕉,结果因中途遇雨, 鲜亮的香蕉运到台北时已是烂泥一摊,头一次经商血本无还。在走投无路时,我想 到了军。军很爽快,借给我十万台币,帮我在台北市郊开了一家饭馆。 饭馆虽小,但生意不错。不上三年,我手里已有些积累,还了军的钱款,买上 了车,店面也比以前大了。同行是冤家。生意挤了同街对过的一家酒店,店主便起 了黑心, 雇人寻衅 找事,一天晚上把饭馆砸了个稀烂。事情闹到警方,警方不了 了之。我咽不下这口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暗中雇人把那家酒店给摆平了。 饭馆开不下去了,我也不好再找军,我想先到别处走走,放松一下再说。跟我在饭 馆站台的阿香姑娘乐意同往。我们来到了著名的阳明山公园,登上了景色秀丽的阿 里山,游览了素有“台湾西湖”之称的日月潭和可与黄山媲美的莲花峰。看着阿香 快乐的样子,我想起了老家的玉英。有时候还拿她俩相比较,自己好笑,怎么可以 拿阿香和玉英相比呢。 一个多月以后,我回到了台北。一天,我正在大街上溜达,忽然有人从背后拍 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多年不见的难友陈涛,陈涛是我随国军南下时认识 的,当时在一个连队。现在,他已是一家金店的老板。我就在他店里当起了帮工。 平时主要是拉拉货物或外出兜揽生意,干点杂活什么的。 工作稳定下来后,我想要先与玉英联系上。听说,陈涛的朋友安永祥是跑轮渡 的,出境跑外是常事。于是我约请了他,我把我的心事和盘端出,他表示尽力帮忙。 这样装有玉英肖像写着“中国河南平山县菠箕掌村,白玉英收”的信件不断地从美 国、加拿大、日本、澳大利亚发出,但由于两岸不通邮,信件如石沉大海有去无回。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次,梦中的我长了翅膀幻化成爱情鸟回家乡,见到了 父母,见到了玉英,并与玉英喜结良缘,我刚要揭开那令人心醉的红盖头,突然, 身着戎装的阿虎出现了,他帽子上的红五星一闪,我的梦就被惊醒了。后来我作过 多次尝试,想重温那段梦境,但旧梦难续。我想这是不是不祥的预兆? 来台北后,我与军一直关系很好,并常与他一起回高雄看望将军。一天,军跑 来告诉我,大陆正在搞运动,讲斗争。两岸除连年炮击外,还散发传单,关系也越 来越糟。 他说,我知道你的心事,可现在这形势不允许,再说,大陆那边又没回音,恐 怕她早嫁人了,还是面对现实吧。我攥着拳头对他嚷,不,不会的。尽管我表现的 歇斯底里,但却心死如灰。 我开始酗酒。 五、扭曲的婚姻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我忽然接到一个女人打来的电话,仔细一听,原来是 阿香。 阿香说,她要马上见我。我立即赶往约定地点,见到的是一位珠光宝气的少妇, 这竟是三年前的阿香。来到一间咖啡屋,她讲述了自己的经历:离开饭馆后,父亲 把她许给了一个好友的儿子,不久成了婚。父亲出于好意,拿钱把女婿送到美国读 书,谁知女婿学业有成后留在了美国,另攀高枝,并与阿香离了婚,父亲一气之下 命归黄泉。她说现在是庄园主,她承袭了父亲的家业。她说现在她是孤身一人,无 依无靠她说她只想找一个人倾诉倾诉,没有别的意思。 她脉脉含情的眼睛告诉我,她说没意思,其实就是有意思。我说,我不能不说 了,其实我在大陆时已有约定。我们俩是青梅竹马,心心相许。我说我心里容不下 第二个人。我们就做永远的朋友吧。 这样,我与阿香以朋友关系相处了半年多。 一天上午,我与店主陈涛正在下棋,突然几个警察闯进来,不由分说查封了金 店把陈涛也带走了。我急忙打电话找军询问有关情况,商议营救对策。第二天,军 打来电话,说陈涛的店已破产,并犯有逃税罪,要营救他,不是一个钱可以疏通的。 这样我的店主就成了分文没有的穷光蛋。我出于义气,找到过去常聚的朋友筹款, 都被一一回绝。只有安永祥答应负担这次费用的一半,但他正在美国,远水解不了 近渴。失望之余,我拨通了阿香的电话,阿香说她愿意卖掉庄园营救你的朋友陈涛。 没几天,阿香带着支票来了,我急忙拿着这笔款子找到军,请他帮忙。果然,不到 一星期,陈涛获释。 阿香在关键时刻帮了我的忙,我对阿香心存感激。而我也因此第二次失业。阿 香说,你不能老在别人腿上搓麻线。我看西方人挺喜欢我们的工艺品,咱俩就合伙 开个工艺品商店吧。我说这主意不错。阿香说,还缺一店名。我说,我小名叫大喜, 我们的店名就叫“喜相随”吧,也冲冲我们的悔气。阿香说“喜相随”谁随谁呢? 我开玩笑说,谁随谁都一样。“喜相随”工艺品店很快开张了。我们的分工也很明 确。她管店面,我当采买。店从一开张就很兴隆,这样,一年下来盈余不少。阿香 真诚待人,我也坦诚对阿香。生意上成功的合作成为我们感情发展的催化剂,半年 后,在朋友的劝导下,我与阿香在台北一家豪华饭店举行了婚礼。 这年我32岁。 六、第三次出逃 转眼之间,十几年过去了,我已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将军夫人已过世,两个 女儿已嫁人,将军便迁来台北与军一块生活。这样。我看望将军就更方便了。陈涛 出来之后跑到安永祥那里当上了船员,安永祥后来升职为一艘客轮上的大副。经过 十几年的风风雨雨,我们三人已成为“铁哥们”。 感情这东西就像陈年老酒,时间越长越香越诱人。1979年以后,两岸长达二十 多年的炮击结束,关系出现松动迹象。我想,牛郎织女还一年一会,无论如何应到 大陆探望一次,那怕了解到一点玉英在大陆的消息也好。我把这一想法与阿香讲了, 阿香不但不同意,还把我的樟木箱子翻出来摔了个稀烂。我想与其坐而论道,不如 铤而走险。我一跺脚,决定再次出逃。在我多次恳求下,陈涛、安永祥答应帮助我 途经香港转往大陆。 我瞒着阿香和孩子,以到香港谈生意的名义办理了出入境手续,然后乘安永祥 他们的客轮悄悄来到了香港。但因大陆当时没实行开放政策,从香港到大陆办理签 证难上加难,我们曾商议以台商或随员身份办证,但只要有台湾字样,大陆方面是 一律免办。后来我又冒充香港船员乘客轮前往广东,想蒙混过关,都没有成功。无 奈我选择了偷渡。就在我来港后的一天晚上,我以雾蒙蒙的夜色作掩护,逃过港方 的巡查,穿着穿着救生衣只身向大陆游去。刚开始的时候,还算顺利。可游到半路 上,我突然感到有一条不大不小的鲨鱼在我身边游来游去,激起的波浪把我掀上掀 下。突然,鲨鱼向我发动了袭击。我就象进入了一个吸盘。情急中,我拔出随身携 带的水果刀猛刺鲨鱼头部,经过反反复复几个回合,鲨鱼带着水果刀终于离去。由 于救生衣的保护,腰部只受了点轻伤,但臀部却被撕掉一块肉,疼痛难忍,几乎昏 死过去。但对玉英的思念和求生的本能支撑着我。我一边念叨着玉英的名字,一边 忍着巨痛与风浪搏斗。不知用了多少时间,我终于爬到了岸上。一上岸我就瘫倒在 一片草丛中昏睡过去。恍惚间,我来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玉英。 当我们俩张开双臂将要相拥时,一只大手把我们隔开,我抬头一看,是我的“情敌” 阿虎。阿虎拉住玉英就跑,我在后面拼命的追呀追。眼看就要追上的时候,一个声 音在我耳边响起:“喂,你是干什么的?”我睁开眼一看,原来是一队大陆边防军 战士。他们把我当作“特务”抓了起来,并对我进行了审查。一开始他们怎么也不 相信我的解释。这样折腾了一个多月后,也没找到我当“特务”的任何疑点和依据。 不久,便遣送我回港。这样,亲赴大陆与玉英会面的愿望再 次落空。 回台后,阿香知道了此事,大闹一场后,给我以“隔离审查”的处分,我们分 居了。 七、从香港转来的“情书” 长期以来,国民党方面一直害怕中共方面的“攻心战”,回避与大陆接触。因 此,尽管大陆方面提出了符合两岸利益和人民心愿的“三通”,但台湾方面一直讳 莫如深。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请安永祥出面,通过他们轮渡公司在香港的合作 伙伴,不断地向大陆转寄信函,查询玉英的下落。 由于香港方面的帮助,半年后,我终于收到一封从香港转来的“情书”。 玉英在信中写道: 大喜哥: 别离二十多年了,你还惦记着我其实,我也无不时刻牵挂着你。你走后不久, 我们的家乡就解放了。刚解放那阵儿,人心顺畅,我参加了乡里的秧歌队,扭到这 庄扭那庄。没过两年,村里开始搞运动,划成分。你知道,咱们簸箕掌村没富户, 但乡里分给村里一个富农指标,说是必须有斗争对象。村里筛来筛去,把靠做豆腐 为生的我们家当作富农上报了。谁知,这竟是祸患的开端。扫大街、挂牌子游街, 开批斗会,啥事都摊上了。你还记得阿虎吗?他与你是前后脚出去的,他参加了解 放军,后来复员回村当了村长。他多次缠着向我求婚,我都没答应。遭到拒绝后, 他就想法设法折腾我们家,有事没事开我们家批斗会,还厚颜无耻地说:孙猴子跑 不出如来佛手心。一次,他趁我父母不在家强暴了我。我欲哭无泪,上吊自杀,幸 亏父母及时发现,才得以生还。不得已我嫁了他。婚后,他对我非打即骂,百般虐 待。二十多年里,我多次提出离婚,不止一次地出逃,想追寻你的踪迹,但都没成 功。最后一次,他把我吊起来打了一天,左手无名指被打折了,至今还留有残疾。 直到去年,乡政府才批准我带着女儿与他离婚。 虽然我们远隔万里,但隔山隔水不隔心。不知几十年后,我是否还能走进你心 里。盼望着我们相聚的那一天。 信中还附有一片老家北山上的枫叶。看着这片象征着爱情的枫叶,我的眼泪止 不住流下来。 我急忙写了封回信,装上我最满意的一张玉英的肖像画,发往香港请香港方面 转往大陆。我想,用不了多久就应有回音。我怀着企盼的心情等啊等,可三个月多 过去了,还是没有收到回信,到安永祥那里一打听,原来轮渡公司在香港的合作伙 伴已经破产散摊子了。过去认识的几个职员已各奔东西,不知去向。刚抓到的一点 线索再次中断,我心乱如麻。我想,可能我们俩命里不合,随缘罢。我就把这种想 法暂且放下,隐埋在心里。 八、意外的惊喜 经过我和阿香的苦心经营,到了90年代初,“喜相随”已发展成为覆盖整个台 北市,有三十多家连锁店的工艺品总店。大陆的开放政策吸引着许多台湾商人、企 业家前往大陆寻求商机。我发现大陆的工艺品特别是竹木制工艺品很抢手。于是这 年冬天我便起程前往大陆。 来到北京落下脚,我无暇顾及北京的巨变,便前往河南老家探亲,找到了三位 姐姐,她们早已嫁人成家。从她们那里得知,父母已过世多年。玉英几年前随女儿 去了东北,不知音讯。与玉英见面的愿望化为泡影。 随后我到北京几家工艺品加工厂联系合作事宜,但产品档次品位都不能如愿。 北京厂的一位老板推荐我到东北去一趟。我从吉林跑到辽宁,又从辽宁跑到黑龙江, 但都没能找到称心的合作伙伴。正当我失望时,在一家商场的货架上,我发现大庆 市有一家工艺美术厂生产的工艺品很有特色,我便约见了该厂的老板。厂老板是一 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叫梅。她精明俏气,也很有风度,完全是职业妇女的形象。我 给她谈了合作意向,她很热情地接待了我。商谈进行得十分顺利,很快,双方谈妥 了合作的有关事项和条件,达成了协议。时值哈尔滨冰雕艺术节期间,梅陪同我观 看了哈尔滨迷人的冰雕夜景,给我留下了十分美好的印象。 一切就绪后,我准备直接从哈尔滨飞抵香港返台。临行前,梅姑娘在一家豪华 餐馆为我摆酒饯行。席间,梅姑娘托付给我一件事,让我帮她妈妈在台湾寻找一位 亲人,并交给我一个精致的小盒。 随后,梅小姐把我送到机场后,驱车而去。 我呆在候机大厅里,忽然想起梅小姐托付的事,便打开了那个精致的小盒。 映入我眼敛的是,一枚用红头绳拴着的铜钱。里面附有一张纸条:请帮助寻找 河南平山县簸箕掌村王大喜。白玉英。 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便不顾一切向机场大门口跑去。 在梅小姐办公室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玉英,我们彼此呼唤着对方的名字相拥 在一起,喜悦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说,她发出那封信不久就随出嫁女儿到了东北,随后发出的几封信都从香港 退了回来。再说,我想你一定已有家 室... ... 我说,爱情无需解释,一切解释都是多余的。 九、相会在北京 回台后,我老老实实地把与玉英相逢的事向阿香作了说明,并表达了与玉英结 合的愿望,阿香为我们几十年的痴情所感动,答应我们重续前缘,与我解除婚约。 儿女们也都支持我。这以后,阿香给我准备了一笔款子,通过梅在北京购买了一处 住房。我和玉英商定让两边的亲朋好友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并与我的三个姐姐取 得了联系。三个姐姐生活得很好,孩子们有的考上了大学,有的已参加工作。 在20世纪90年代第一个春天,开放的北京敞开那宽广的胸怀迎接我们。我带着 阿香和一双儿女、好友军、陈涛、安永祥从台北乘机一同飞往北京,在一家大酒店 与玉英举行了 隆重的婚礼。我终于梦想成真。 我的三个姐姐、姐夫及他们的孩子,梅和梅的丈夫也参加了我们的婚礼。虽然 我们俩已是满头白发,但我们都拥有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那就是永恒的爱情,我 们为此而激动,而陶醉。我用颤抖的双手郑重地把穿有红头绳的铜钱给玉英戴上。 在喜庆的气氛中,我们双方都拿出了结婚信物,我抱出一樟木箱子玉英的肖像 画。 她拿出一个牛皮纸记录本,里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正”字,记录着我们二人 相思相恋的日子。 另外,还有那片象征着爱情的金色耀眼的枫叶。 将军因年迈未能出席我们的婚礼,但挥笔为我们题写了八个字的祝福:百年好 合,永结同心。 陈涛说, 过去有个说法,夫妻恩爱相守50 年的为金婚,你们相恋50年喜结良 缘,就叫金婚之恋吧。 有人提议为我们拍一张结婚照,把今天的欢笑留作永久的纪念。玉英说,应照 一张全家福。这样,我和玉英、阿香,一双儿女就成了这张照片中的主人翁。 结婚后,我和玉英就定居在北京一幢普通的楼房里,一直幸福地生活到现在。 作 者:孔磊华 单 位:曲阜市档案局 邮 编:273100 通讯地址:曲阜市春秋路1号·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