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重提(四) 作者:孔雀 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你肯去努力,再加上一点点的运气,就一定能够取得成 功,我们混黑社会是这样,我以后学医也是这样。 我们兄弟几个在苍龙会因为受到黄成安的器重,因此干起事来也特别卖力, 在帮会里也越来越被重视,不久就拿到了香港的身份证,结束了偷渡生涯。虽然 免不了打打杀杀,日子却也过得越来越好了。这段时间,我们也学会了用枪,并 且成了用枪的高手。 只可惜,苍龙会只是个小帮会,势力仅仅限于尖沙嘴一区,这样的小帮会都 是在大帮会的夹缝中偷生的,因此,最终的命运只有一个——就是被大帮会吞并 或者消灭。苍龙堂66年受到重创,几乎所有的堂口老大都在一夜之间被人砍死, 那时候三星其实也已经是一个堂口老大了,只不过我们运气好,那一阵子刚好去 了台湾。黄成安那一次也死在乱刀之下。我们在台湾避了半年风头,回到香港以 后,又是一无所有。 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再混起来,只有默默地过着普通的生活, 个个都很沮丧。我也是在那一段时间里自学脑科,并且在68年获得香港大学的学 士学位的。如果,我们那个时候能够心情平淡一些,大可以在香港过一辈子安身 日子,可是,那个时候我们都不会这样想,我们只是一心想着干出大事情,闯出 大名堂。然而,到今时今日,我回首前尘,那时候的事业早已不值一提,可我的 兄弟就是为了那不值一提的事业丧命黄泉的。你叫我拿什么去追悔呢,是一生么? 也许一生都不够呀! 我们真正在黑道上混出名堂是在69年。说起来很讽刺,我们能在黑道上崛起, 还得感谢“四人帮”。 那个时候大陆最炙手可热的政治人物恐怕就是四人帮了,香港的报纸也经常 有大量关于文革的报道。我对此倒了很淡漠,自古以来皇帝取得了江山都要大杀 功臣,后妃乱国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记得有一天我拿回一张报纸,桥来拿去看 了看,忽然神色大变,摔门而出,晚上带了一大袋东西回来,饭也不吃,就将自 己关在房间里。三星和我知道他的脾气,都不去打搅他,就连魁首也没有去烦他。 那一夜他房间里都亮着灯,我知道他一夜都没有睡觉,我也知道在这个世界 上能让他一夜不睡的除了我们三个,就只有炸药。他一定在制造炸药,但我不知 道他为什么制造炸药。自从在上海用了一回炸药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用过了, 一来是用不着,二来恐怖也是和小满有关,怕触动旧伤。 第二天一早,桥来从房间里出来,满脸的兴奋,他拉住三星和我,说:“三 星哥、快发,这一回我们要在香港干出大名堂来!” 三星顿时来了精神,忙问:“你想出什么点子了?” 我望着桥来,说:“要是用炸药的话,容易伤及无辜,我不赞同!” 桥来沉声说:“你是我们的孔明,没有你怎么行呢?” 三星望着桥来,说:“你昨天忙了一天,就是弄炸药去了?我也赞成快发的 说的,我们虽然不是好人,却也不能伤害无辜!” 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也许并不聪明,也许并不勇猛,可就是有威信,说出话 来掷地有声,据说这样的人就是将才。三星就是这样的人,因此,他在我们几个 当中,虽然武功并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有机谋的,却是我们的主心骨,他身上 有着一股凝聚力,将我们四个紧密的结合在一起,无坚不催。 桥来听三星说完,就站了起来,愤然说:“难道我就是杀人狂,喜欢伤害无 辜?” 三星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也跟着站了起来,说道:“桥来,我们是好兄弟, 你是怎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他用力拍了拍桥来的肩膀,又说:“只是炸药 这东西很难控制,容易伤及无辜,所以,我不得不先跟你说清楚!” 桥来这才冷静下来,望着三星和我,平静地问道:“你们信不信得过我的爆 炸技术?” “我们当然信得过了!”对桥来的爆炸技术,早在村子里的时候我们就非常 信任了,再说这些年桥来虽然没有用过炸药,却一直在研究,并且和最新的科技 结合起来,他的爆炸技术,早已超越了那些所谓的专家了。 桥来说道:“你们信得过我就放心了!我昨天看报纸,看到四人帮的时候忽 然很受启发,他们那四个烂人都可以把大陆搞得鸡飞狗跳的,我们兄弟四个就为 什么就不能在香港混出大名堂来?” 我笑着说:“人家背后有一个大政党撑腰呀,而我们呢,有什么?” 三星拍拍我的肩,说:“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兄弟四人就是因为 什么都没有,所以也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手去大干一场!” 当时我们听三星这样一说,都豪气干云,誓要把香港搞得天翻地覆,闯出轰 轰烈烈的事业来。当下就一起商量,详细周密地布置了一番,决定先拿当时最为 繁荣的“新天集团”开刀。 我们先在新天集团名下的九龙大卖场安置遥控炸弹,然后打电话向新天集团 勒索一千万港币。新天集团开始以为我们是在恶作剧,并不当一回事。 放下电话以后,桥来就冷冷地说:“一定要先给他们一点苦头吃吃才行!” 他说话完后不到一分钟,就引爆了我们在香港的第一颗炸弹,将九龙大卖场 的楼顶炸开了。由于桥来对炸药的控制能力,只是炸坏了大厦,并未伤到人。 这一颗炸弹震惊了整个省港,也奠定了我们在香港的事业基础。随后,我们 顺利的向新天集团勒索了两千万,当然,其中免不了和警方玩一番斗智的游戏, 为了避免被读者模仿,就不详细叙述。 从此以后,香港也有了一个“四人帮”。 我们也立刻名声大起,在香港大展拳脚,爆炸、抢劫、伪钞、军火,除了毒 品和滥杀无辜,我们什么买卖都做。虽然是实实在在的坏人,却也算得上是良知 未泯的坏人,和土匪不一样,和别的黑帮也不一样。 那段岁月,枪林弹雨、九死一生,我们也极度的风光。汽车别墅、金钱美女, 所有理想也都实现了。但现在想来,却远远不如开初偷袭土匪山寨,后来亡命天 涯来得惊心动魄和令人怀念。 如果,那个时候我们能急流勇退,淡出黑道,又何尝会落得后来三死一生的 下场。只是人的欲望是永远都不能满足的,做了大官想做皇帝,做了皇帝又想长 生不老。我们没有退出,不是因为“身不由己”,完全是因为欲望,这也许就是 人生最大的悲哀吧! 也是这个时候,桥来的狠劲终于表现了出来,被道上的人称为“冷血火王”, 也被警方称为“极度危险的瘸子桥来”。 那个时候香港最有势力的帮会就是三合会,在道上混就难免和三合会发生关 系,要么就归顺他们,成为他们的附属;要么就和他们对抗,成为他们的敌人。 我们不愿意成为任何帮会的附属,就尽量避免和任何帮会发生关系冲突。可 是,就算你尽力避免,也是避免不了的。在一次大型的军火买卖中,我们终于和 三合会结下了梁子,成为他们务必铲除的对象。 江湖就是这样的,一旦踏足,就只有不断的结下仇敌,就只有无止境的厮杀 和流血,永远都别想安宁。 三合会势力虽然强大得难以想象,对我们却也忌惮万分,不愿意和我们硬干。 而我们最大的弱点就是魁首。我们防范得再严密,可魁首毕竟是个智力不健全的 人,即使是把他送到外国,还是不能逃脱他们的魔掌。后来我们非常后悔让魁首 离开我们,然而,即使魁首留在我们身边,我们日夜守着他,但我们与三合会的 一场恶战还是势所难免的,最终的结局,也是无法挽回。 他们用魁首威胁我们,让我们完全处于被动局面。我们最后被约到浅水弯一 个大货仓里。那正是我永久的伤心地,即使它在那场大爆炸中烟消云散,不存于 世间,却永远的刻在我的心里,成为一生的伤痕。 那一次我们抱着必死之心赴约,三个人全身都绑满了炸药。其间血腥的过程 再也不重要了,最让我难忘和感动的是魁首在紧要关头,似乎有如神助,忽然清 醒过来,抢过枪来一阵狂扫,拉开了死亡的序幕。 经过一番殊死搏斗,我们最终引爆炸药,火王的愤怒瞬间毁灭了一切,惟一 留下来的,只有我。 就在爆炸的前一刻,我被三星和桥来塞进了下水道。他们是早已商量好了的, 要让我一人活下来。 我身上的炸药并没有爆炸,因为我身上绑的并不是炸药。 我知道他们的心意,更不能辜负了他们,除了拼命的活,我别无选择。 我从下水道里爬出地面,重新回到这个面目全非的世界。 虽然三合会和全香港的警方都认为我已经在那场爆炸中粉身碎骨了,但我知 道三合会会的势力,不敢留在香港。我逃到美洲,做了彻底的外科整形手术。手 术后第一次对镜自顾,只觉得恍如隔世,前尘往事就好像一场梦。从那以后,我 就是真正的“改头换面”再世为人了。 然而,人的面目虽然可以改变,记忆却永远都无法磨灭,我只能永远活在梦 中,活在孤独和往事的阴影里。 那以后,我改变了身份,在美国双修脑科和心理学,并且取得双博士学位, 然后回到香港。医治了无数病人,但是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去医治魁首,也永远都 不能医治我自己心底的创伤。 96年我移民到澳洲,至今已有五个年头了。 从回忆中挣脱,再看他们的灵位,看他们灵位前架上的砍刀,往日它们是那 样的闪亮和锋利,可如今都已经锈迹斑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