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花屋的女孩 作者:无花飞雪 我们都坐在地板上,然后我靠着小三的背,脸埋进了他的毛衣里,听他吹那 管已经很旧了的口琴。我们就那么坐着,什么都不干,谁也不说话。他是腾不出 嘴来说话,我是懒得开口。外面的风不大,透过落地的玻璃窗可以清楚的看到外 面被风吹得微微倾斜的街边小树,还有挂在树上的白色塑料袋。现在的城市人说 不清楚是讲究还是不讲究,自己都注意形象注意卫生的,可是却能容忍这种白色 垃圾随风满天的飞舞。 夜光挂表的指针逐渐指向十点一刻,除了表针莹莹的光亮,整间屋子都显得 乌漆抹黑的。幸好周围都是落地玻璃窗,还能看见一点儿外边儿街上小吃店的灯 光。我想这时候从我们门口路过的人都能听见小三的口琴声,不知道他们会不会 猜测这间黑屋子里闹鬼。想着想着,我笑出了声儿,小三的口琴停下,问我笑什 么。我说笑你。他没理我。 又过了一会儿,他想站起来,但是我伸出双手从后面环住了他,然后把脸歪 向一边继续靠在他背上。我想就这么坐着,一直到地老天荒。 停了一下,口琴声再次响起,我知道他默认了我的举动,于是很踏实的继续 听着。听他吹奏的是什么并不重要,是不是跑调儿了也不重要,因为我只是想让 他陪着我,要不然我会怕,怕黑,怕一个人在这里守夜——虽然我的工作就是看 守这里。 当午夜十二点的时候,不远处街角的大钟开始发出空空的声音,我们已经这 么坐了半宿了。小三动了动,把口琴放在身旁的地下,然后伸出手想把我环住他 的双手松开,可是我故意把力气加了上去,他没有成功。叹了口气,小三说: “我该回去了,要不然我可不敢保证后边儿会出什么事儿。”我倔强的用一种类 似于小孩子的迷朦声音回他:“出事儿就出事儿,难不成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小三没说话。这样的夜晚,我和他,却不朦胧,因为偶尔会有街上的车声传来, 总是让人感到不那么自然。 不知道又坐了多久,我有点儿困了,看小三还是那么呆呆的坐着没反应,于 是我也生气了,松开手,转身就躺在身旁的地板上,闭上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准 备睡觉了。小三还是没动没起身,我也不理他,但是我听见“啪”的一声,我知 道他在点打火机,因为随后我就闻到一股烟味儿。我讨厌有人抽烟这小三是知道 的,但是他竟然又在我面前抽,尤其是在这儿,这儿是绝对禁止香烟的。于是我 坐起来,伸手想拿掉他嘴里的烟,可是我没有,因为我看见,小三脸上是一种颓 废,一种难以掩饰的失落。 “你怎么了?” “我要结婚了。” 我没说话,翻身躺下,接着睡。该走的一定会走,果然。我听见小三抽完了 烟,然后轻轻站起身,把他下午过来时候放在门边儿上的风衣盖在我身上,我没 动,假装睡着。然后他又呆了会儿,我不知道他干什么呢,因为没有任何的声音, 而我又是闭着眼的。然后,他开开大门,停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特意 对我说的:“我只能是你哥,是你的三哥。”然后,出去,关门,脚步声渐行渐 远。再然后,我真的睡着了,因为下半夜在我的记忆里完全不存在,小三走了, 走的时候告诉我,他只能是我哥。 第二天早晨,我起的很早,大概四点多吧,天还没有完全放亮,我就已经开 始侍弄那些花儿了。把昨天泡好的花儿取出,然后简单的剪枝,然后分类插好, 等着白天买主儿上门来挑选它们。这些花儿有的时候真是娇嫩,稍不注意那些沥 沥拉拉的水就染了它们的艳丽,然后到了下午就会打蔫儿,花型就糟蹋了。于是 我总是在每天很早的时候来给它们换水换盆换位置。但是今天我早起似乎不完全 是为了它们。脑子里总是盘旋小三的影子,还有那句话:“我要结婚了。”“我 只能是你哥。”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和他不会有结果的,但是我仍然喜欢他,没办法,就好像 飞蛾明知道前面是火还是往那明亮的地方跳一样。只不过飞蛾喜欢的是火的明亮 和温暖的感觉,而我对小三的依恋,是一种纯粹的习惯,一种纯粹的依赖。习惯 他来给我收拾花屋,习惯他打包饭菜回来哄我吃,习惯他公司加班的时候抽空儿 给我打手机然后像逗小孩子一样的逗我,甚至习惯打雷下雨的时候哭着给他打电 话听他取笑我这么大了还怕这些…… 和小三认识的时间并不长阿,一年,两年,不到三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 习惯让我难以忘记,那么以后小三结婚了,没有他的日子我又将如何度过。小三 的未婚妻是嘉,我认识她,但是她不认识我。是他的青梅竹马,那么我算什么? 好笑,好笑的让我想哭。早在当初和小三在一起的时候他就说了他和嘉的事,我 以为我能够接受,因为我对于小三并不需要一个什么承诺,我也不想要什么婚姻, 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很简单,但是很不现实。谁知道哪天他就会离开我和嘉在 一起,但是那时候自己竟然就是那么傻,那么执着。 我知道我心不在焉了,因为我又被花刺刺到了手指。几点了?天似乎亮了, 该开门了。顾不得手上的花刺痕迹和血迹,匆匆把最后一瓶天堂鸟摆上花架,拉 开玻璃落地门,昨天他临走的时候还没忘把门帘儿拉上,要不然我一个女孩在一 间透明的花屋里过夜,可能是有点儿不安全。亏他还想着。 都弄好了,我开始坐在门外边儿的台阶上,等着顾客上门,挑拣那些我配好 的花儿,等着他们。我挺讨厌那些买花人对花的态度的,总是挑挑拣拣。他们扒 拉扒拉这边儿,扒拉扒拉那边儿,好好的花儿都被弄的乱了花型,仿佛它们没有 生命,不会疼一样。也许是我敏感吧,我总是认为花儿是有感觉的,它们能感触 到人们对它们的态度,也就会把不同的芬芳和娇艳展示在不同的人面前,心里。 其实我这儿的花也不是很多,我是说品种不多,除了必备的玫瑰百合康乃馨 之类的“大众花卉”,和那些作为点缀的满天星、卡斯比亚,架子上最多的也是 最显眼的,都是天堂鸟。这是我从小就有的一个梦想,就是有一个花屋,里边摆 满了天堂鸟,让它们那橘色的花瓣骄傲的绽放在我的眼前。只是后来真的有了花 屋,却不可能让天堂鸟充斥,因为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我一样偏爱它们。比如小三, 他就不喜欢天堂鸟,他说这种花看上去太过于孤傲了,缺少了凡花的柔美,让人 不愿意轻近。当初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他明白——我喜欢天堂鸟,喜欢它们身 上那种阳春白雪的味道,“不是人间凡种花”的感觉。记得当时小三看着我笑, 嘴角是一抹让我感到不自然的笑,似乎在嘲弄我的少不更事。 唉,又是小三,为什么我连发呆都会想到他,这大街上的人来人往,车流川 涌,在我的眼前都好像不存在,准确的说是对我根本产生不了任何的触动。不知 道他还会不会来,来看看我,也许有一天,他会带着嘉来我的花屋买花,然后当 着我的面,把象征爱情的玫瑰送给嘉。我以前就经常这么想,我把这个想法告诉 小三,他抱着我说不会的,说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其实会不会不重要,哪怕 他真的带着嘉来了都可以,因为那样我毕竟还可以看到他。可是我知道,小三是 善良的,他不会选择用那种方法来刺激我从而达到让我忘了他的目的。 “小姐,您这儿卖花儿么?” “嗯。” 我连眼睛都没有抬,只是低垂着头看着鞋面,仿佛那双淡蓝色的凉鞋上镶嵌 着宝石什么的,其实什么都没有。但是过了没一会儿我就把头抬起来了,因为我 发现刚才问我的声音并没有行动,没有走进花屋,而是依然站在我的眼睛余光可 以瞟见的左面。 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我只能这么形容,因为这个买花的客人真的很漂亮,眼 睛很明亮,微微笑着,却让我感觉我的笑反而有点儿不太自然。另外,我觉得她 有点儿眼熟,就是一下子不记得在哪儿见过。她打扰了我对小三的想念,按道理 我应该郁闷一下,可是看着她,我还是做到了“顾客就是上帝”。 “您想买花儿?” “对,有天堂鸟么?” 我愣了一下,因为天堂鸟在花儿里边儿不是主花,所以正常情况都是没有人 专门问的。在花卉常识里,通常都是一大束挑选好的搭配花里作为点缀背景的插 上两支天堂鸟,因此她的问话引起了我小小的兴趣。反正小三这时候也不在,天 堂鸟就是我的思念了。我把她领进屋子,一边儿在花架前择选早晨刚插上去的花, 一边儿随口问她:“您喜欢天堂鸟?” “不,我男朋友喜欢。”停了一下,我回头看她,发现她有点儿羞涩,眼睛 不再和我对视,而是转移视线到了花架上——显然是故意的。“他说这种花有阳 春白雪的味道,和那种‘凡种花’不一样。”我笑了,竟然还有和我一个想法的 男孩。 “我转了咱们这儿的不少花店花屋的,都没有您这儿的天堂鸟多,一开始我 还以为这儿是专门卖天堂鸟的呢。”女孩说。 我笑,是的,本来这儿是应该专门卖天堂鸟的,但是那样的话我就一定赚不 到钱,那样我会活活饿死的。一边儿包装那一大束的花儿,一边儿努力回忆,我 确实感觉在哪儿见过她,但是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呢。我选用的是淡蓝色的包装 纸,上边儿有大朵的白色透明花案,配合天堂鸟翠绿的长花枝和橘色的自由伸展 的花瓣儿,让人看上去有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然后用浅黄色的锻带系成四瓣儿 的蝴蝶花型,递给女孩。她一边儿掏钱,一边儿道谢。看得出她也不太懂花,因 为她看着我包装好的天堂鸟时眼里的光芒是一种惊艳而不是探究。 我靠在花架前没有动,然后目送着她走出花屋。她的背影儿也很好看,欣长 的样子,头发很飘,是一个让人喜欢的女孩。但是我发现我是不会动了而不是不 想动,就这么靠在花架旁,左手里是她刚才塞给我的钞票,右手扶住花架,怕自 己随时会摔倒。她是嘉。我在小三的钱包夹里见过她的照片。 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用这种方式见到嘉,面对面,然后感觉她,我的 ……怎么说?情敌?不,从来我都没有把她当作一个敌人,一个对手。相反的, 因为小三的原故,我喜欢偷偷的想着嘉,她将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在我的脑海里 其实早就勾勒好了她的形象和性格,应该是美丽的,善良的,让人疼惜的。至少 不会像我,经常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冒出稀奇古怪的想法。否则小三不会和我 在一起却不和嘉分手。因为嘉在她心里,是不能被代替的。这个我一直都明白, 我和嘉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对小三都有吸引力,我可以是他的好“情人”,嘉 则是他心目中的“妻子”。因此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和嘉争小三,甚至我主动 要求小三不要让嘉知道我的存在——我觉得这样很好,这样不会伤害她,一个在 我心里早就当成朋友的未曾谋面的女孩。 是的,感觉上很奇怪,我把一个我应该当成“情敌”的人当成了朋友,但是 事实就是如此,尤其是今天见到了嘉。她明亮的眼睛,她贴心的微笑,她怀抱着 天堂鸟时,那种从心里发出的喜欢——也许她以前并不喜欢天堂鸟,但是她能够 为了小三说喜欢而来专门买,而努力的让自己也喜欢这种非大众花卉,好女孩, 是的,将来也必将是一个好妻子。 小三……嘉说他喜欢天堂鸟?!这个人啊,在我的面前从来不说这种花的好 话,却在嘉的面前转述了我对天堂鸟的评价。我知足了,这足可以证明他在乎我, 在乎我的感觉。这三年来我和他的爱不是白白流逝的,他在乎我,哪怕一点点, 我都知足了。 想明白这一节,我发现已经过了很久,不管是现实的时间上还是我的心里。 从刚才见到嘉到认出嘉,这个过程竟然让我感觉度过了漫长的半个世纪。低下头, 发现左手里刚才嘉给我的钞票已经被我捏得汗津津的。但是用右手摸摸左手,是 冰冷的。这个我不奇怪,我一直手脚冰冷,小三就说我是冷血,还说……不,又 是小三,他有嘉,嘉这样的好女孩在他身边,我还有什么可留恋、可不放心的呢? 我应该很放心了,把他交给嘉,他会幸福的,一定会的…… 我知道我哭了,想着想着,我就发现我蹲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嘉给我 的钞票,然后哭的撕心裂肺,身边全都是围观的,她们都在看我,看着我把自己 包裹在眼泪里,看着我把全部的思念都发泄在这场哭泣中,没有回旋的余地。她 们看着,看着,没有人理会我的悲伤,没有人理会我苍白的面容。闭着眼,让泪 水肆无忌惮的流淌在脸上,然后咬着下嘴唇,不知道是不是流血了,因为我已经 感觉不到了疼痛。全心的想着小三,不让任何人来打扰,全心的想着嘉,不让她 的影子从心里溜走。嘉和小三,是相配的。我,只能是他们生活中的一个过客。 这时候我应该是怎样的,天旋地转么,还是一直哭死。没有人给我答案,于 是我就让自己的心缓慢的从眼泪中寻找一条出路,好像从一条荆棘密林中走出, 而那些荆棘,都写着小三的名字,都刻着小三的笑脸。它们就好像一把把的尖刀 利刃,容不得我的躲闪,狰狞着统统插在了我的身上,我的心里。疼痛就这样从 心底一直袭来,找不到止痛的方法,只能任凭它们将我击垮。带着满身的荆棘刺, 想用手拔掉,却发现根本不可能,因为越拔,只会越痛,这些痛,都是因为思念 而生。我思念着不该思念的人,疼痛着自作自受的伤。我感觉自己被淹没在一片 荆棘林中,泪水浇灌的植物,让我痛彻心扉。 不知道哭了多久,不知道有没有把眼泪哭干,用手撑着地板,勉强让自己没 有彻底的瘫倒在地。我要让这场爱情在这一刻彻底地结束。睁开眼,抬起头,眼 前是一片光晕,模模糊糊的看不到前方是哪里。让自己的抽搐声渐渐缓解,却始 终不能完全停止。旁观者们,你们欣赏完了我的谢幕演出了,你们看到了我最脆 弱的一面,满意了么?我回头,看着她们,看着刚才一直陪伴我把悲伤走过的她 们——满满一屋子的花,以天堂鸟居多。 摇晃着,我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又走到花架前,伸手摩娑着花架上橘色的 花儿。她们都是那么的骄傲,都是那么的美丽,都是那么的不入世俗。但是没有 人来欣赏,因为她们不属于大众花卉。天堂鸟啊,你们的美是这么不容于这个世 界,只能为玫瑰和康乃馨来作为装饰。一枝,一枝,我一朵朵的摩娑着我最心爱 的花,让自己的泪水重新打湿她们。刚才这些花儿已经目睹了我的感情沉沦,那 么就让我的眼泪来为她们洗去这伤感的记忆吧。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短短的时间,长长的记忆。小三沉默的脸,嘉微笑的眼, 还有刚才那仿佛不属于我自己的撕心裂肺的哭声,都收容在这间小小的花屋里, 被这些天堂鸟尽收眼底。于是我看到花儿们也失去了往日的骄傲,却依然坚强的 高抬着头,努力的让花瓣向上扬起,不肯轻易承认自己被什么打进了心里。多无 聊的花儿。 好吧,既然事情已经走入了早在我认识并且爱上小三时就已经想到的地步, 这就不算是意外的什么打击了。这样的结局很好,小三将有他的美好的生活,嘉 会得到她的幸福。我则保留了一屋子的天堂鸟。 太过于的巧合,让我终于见到了早就在我心里扎根的嘉,让我明白了小三为 什么不肯面对我承认和我在一起。但是我已经没有嫉妒和不平了,只剩下我自己 的影子来陪伴的生活,是最终停靠的一个瞬间。所以我就让那个瞬间永恒。小三 说了永远都是我的“三哥”,嘉为了小三的“喜欢”而转遍了这儿的花屋,我还 有什么好说呢。 伸出手,把眼泪擦干,发现它们早就凝干在我的脸上。小三不会来了,我把 嘉的那张钞票夹在我的钱包夹里,就好像小三在他的钱包夹里收留嘉的照片一样。 我这样是不是很傻?摇头,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我明白,小三不会再来找我了, 这个我还是了解他的。他既然选择了嘉,就不会辜负这个好女孩。我当初喜欢上 他,也就是因为他的正值,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有一天,也正因为这点而彻底 的失去了他。 其实我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了,和小三这三年的感情,是我这辈子到现在为止 唯一不后悔的,只是,我希望这件事永远都只属于我和他的记忆,不要让嘉知道, 那对她,不公平。她应该拥有完美的爱情。我应该拥有三年的记忆。 卖掉了花屋,怀抱着最后一束天堂鸟,我重新踏上了离开的列车,呼啸声中, 就好像当初我来到这个城市时一样,孤单的身影。只是心里多了一段有头无尾的 爱情。 终于,我知道了,花屋,天堂鸟,小三,都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梦,一个永远 都不可能实现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