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砂 第一次,我别离了那些奇形怪状的家伙,我上岸,我离开了那一片蓝色。 我是粒砂子,被浪拍了上来,老远老远的。 我惊宅于这水外的世界,更广、更阔。我看到了飞在辽阔中的长嘴动物,我知 道,那是翼龙——飞鱼告诉过我。 我躺在同伴之间,在她的旁边。我们聊上了。阳光暖洋洋地直照着我们,我发 现,她很美,她把阳光折射得无比刺眼。 每一天,都在听着她的笑声,沉浸着,我知道,我爱上了她。 水偶尔会漫过我们,十分清凉,十分惬意。只是,我发现,退去的海水,把我 们拉开了不少。我开始害怕,每一个浪花都让我害怕,如此惊心动魄。 那一天她正在告诉我几百年前也曾冲刷上岸过,只是那时候,两只一公一母的 长颈的家伙,在水里情意绵绵吃饱喝足之后,上岸了。他们朝我们走来。母的那头, 一脚踏了下来,把我们几千粒砂子带了起来。 可怕的是,我掉了,从那带有她的脚掌上掉了下来同伴用身体撑住了我。我环 顾了四面,天啊!她在哪啊?! 我只看见两头远去的长颈龙,欢快得很,不时,两根长长的脖子还交缠在一块。 我讨厌这些爬行的东西!他们把我和她拆散了!更可怕的是,我忘了,忘了问 她叫什么名字!!该怎么去找她?我真是白痴! 遍地为砂。海共长天一色。 风轻柔得很,阳光更是绚丽。 涛声不断。 我想哭。我依旧躺在同伴间,没有兴趣去搭理任何的一粒。 每天我都在等着,我知道会有遇到她的那一日,只是究竟要多久,我怎么会知 道。 我有的是时间,我可以等。 离开她的第10天,天色突然大变。接着便是海面上的惊涛骇浪。那时候,和许 多同伴一起,我又被卷入了大海。回去了。 不知道,她在哪。 在海里,我漂了很久很久,我看到了许多重未见过的动物,原来,我离开也很 久了。 又是多少亿年。始终没有机会再被拍上岸,我知道,这不重要。只是,她究竟 在哪?! 仍然在水里漂。我被一根藻带挡了一下,突然落到了一块蚌的前面。终于,我 又可以停歇了。这时候,我看到另一条藻带漂过一粒砂子。 整一片海洋,似乎因此而泛白。 是她!是她!!是她!!! 那能把阳光反射得更刺眼的棱角,我多么熟悉!!是她!!!!!! 我要叫住她! 恰巧,一只鱼游过,水把我轻轻扬起。太好了!离她越来越近了!我突然发现, 我还会笑。 突然我被一股力吸住了。不!是一直吸回去,我竟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去! 不!! 我被吸了进去。蚌合上的时候,我看见她正好从那拦住我的藻带旁游过。 蚌合上了。 一片黑暗。完了。 我知道,错过了。 在蚌壳里,我被许多粘粘的东西包围着。很难受。那里静极了,暗极了。我想 起了和她一起看天的日子。我知道,还有那一天。我可以等,只是不知道要多久。 也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是一片白茫茫,她强的光茫。 蚌被打开了。 我发现,我不在海里。 天还是那么蓝,只是翼龙不见了,在飞的是一群黑白色的鸟。 我发现,周围没有一个同伴。我只听见一群动物围着我叫!“瞧!珍珠。” 珍珠?!! 我是砂! “一定很值钱!”“好亮!” 我是砂! 我被运走了。我发现,我变得无比光滑和圆亮。 我还发现,这陆地彻彻底底变了!到处是那些站立的动物,还有很多比珊瑚要 高要大的东西。 后来,我只知道,那是人,那是房屋。 我不知道被运去了哪里。我被放置在一个盒子里,哪里也有很多珍珠,我知道, 没有一颗是她变来的。因为,似乎,我最圆,最亮。 直到后来,一只肥厚的手把我捉起,端详了很久,那胖子大笑,说:“好!把 它镶入我的皇冠!” 于是,我开始与那一块黄亮的东西为伴,每天都被顶在胖子的头上。每天都看 着那些动物走来走去,烦得很。 我只想她。 我在等她。 后来的一天,胖子突然被一个瘦子刺了一刀,倒下了,再也没起来过。 于是我到了一个窑里,旁边有许许多多的布料和各种珠宝。我成了陪葬品。 当头顶的石块合上的时候,又是一片黑暗。 这里比在蚌中更宽更广,一丝风都没有,谁都不愿说话,和那躺着的胖子一样, 静得很,了无生趣。 黑暗,我看得到。 寂静,我听得到。 我不怕,我知道,我可以等。 在这死胖子的洞里,不知过了多久。这一次,比蚌里更好过。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也就在这黑暗之中,莫名其妙的,一点都不寂寞。 那一天头顶上的石块开了,观到了久违的阳光,我被几个带着白手套的人捧起, 一直被揣摩着。 当皇冠将被移出洞口的时候,我向下看了看,毫不经意地向下看了看。 突然,十分刺眼,我猛然一颤,我记起了多少仿年前的那种刺眼,一模一样! 只有她!只有她才能把阳光反射得如此绚烂!是她!我看到了她! 原来她一直被压在皇冠底下!离我如此接近! 天啊,我正被带离那个洞口! 天啊! 我离开了那个洞,离开了胖子的尸骨,又离开了她。 好痛苦。 我被置在了一个玻璃柜里,每天有很多那些长得像猴子的家伙来看我。每天都 有几十盏灯照着我,只是,我嫌它们太弱了点。 我就这样被展览了很久,每天来这么多只猴子看到我烦腻。 一百多年后,我被从玻璃中拿了出来。 我被送到了一个满是仪器和按钮的仓库。那些猴子说这叫宇宙飞船。 我不懂。 我旁边还有着一只鸡,一只比猴子们更猴子的动物,还有很多盆种植物。 突然,仓门开了,上了七、八个人,各种不同的颜色,最后上来的是个黄种猴 子,当他将踏入的那刻,前面的一白肤的家伙大叫:享利!你的鞋底好脏!快弄一 下。 可是那叫享利的家伙跺了跺脚,落下了不少我的同伴们。 突然又是一种刺眼,缓缓落在了地上。 是她!那享利的家伙把她留在了门外。是她!是她,我看见了。 仓门关上了。我多想出去,门外啊,她就在门外啊! 不知又过了多久,心如火焚。 神啊!让我再遇上她吧! “10、9 、8 、……” 仓内响起了这种奇怪的节拍。 “7 、6 、5 ……” 感觉很不好,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4 、3 、2 ……” 窒息。 “……1 !” 我只听到一声巨响,全然不知所措。 然后享利那帮猴子,都在大叫着,月球万岁! 什么?!! 月球! 这时我才感觉到,窗外的一切大变,我,我在向上升去! 我要和这群鸡、菜和猴子飞向月球!!! 不!然后是一股强烈大叫:Yeah,冲过了!冲过大气层了! 透过那仓窗,我看到了一颗蓝色的球,我知道,那是海的颜色!那是我的家! 那里,有她!我是在那蓝色的球上遇上她的啊。 她留在了那里!我等了多少亿年的她留在了那里! 那蓝色越来越小。 我知道,一切将变得遥遥天期。 我哭了,我真的哭了,在那茫茫与冥冥的苍窒中,我终于哭了。 还能怎么去等?! 千年、万年、亿年。 我还能用存在凭以等待吗?! 我在哭泣。 我不是珍珠,不是皇冠顶上的珍宝,不是什么狗屁猴子繁荣昌盛的见证!! 我不要上月球!!! 我只是一粒砂,一粒被万亿年的浪拍打上岸的砂,一粒遇上了她爱上了她等待 着她的砂。 一粒哭泣的砂。 哭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