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来不及去在乎 作者:卖窗的人 一 我是个孤独的女人 ,我一直说我不用人管。 我过我孤独无人知的生活,直到我最后无人知般孤独地去。 这样不好吗?H 说,当然不好,你这是自杀。 是的,我早就想死了,自杀不自杀都一样。 这样反而更好,不是自杀,死了如愿而偿,还不用被人说三道四的。 我说过我要做好多事,可到头来是什么都没有做成,H 对我好生失望,其实也 正常,不只是他,好多人都对我失望,包括我自己,而最甚者是我自己。 我对自己失望了,就去上网,想忘掉自己,忘掉某人。我也不是整天泡在网上, 但天意弄人,我还是什么都忘不了,反而更是波浪叠起。 我说过我什么都不愿记起,什么都不愿再试了。 但俗些说再好不过了,“该来的总会来。” 是的,我都记不起我们是怎样开始认识的了,这个问题后来我问了他好多次, 还是得不出结果,我们搞不清楚是他先找我还是我先找他的了,因为我们俩都是很 少主动去找人聊天的那种,一般都只有别人找我,我是不会主动去找别人的,但那 天就这样聊上了。 他给我的好印象源于他是个有礼的人,不向我查家宅般发问,聊开了也不在乎 对方是谁,重要的是有共同话题。 我们开始聊的是音乐,我说我喜欢王菲,他说卡百利更好听,然后我下网就去 买了一张卡百利的新碟,尽管后来我对他说我还是更喜欢王菲,他无以至否。 他说他有时也听交响乐,我顿时眼前一亮。喜欢交响乐的男孩我在网上是第一 次遇到,我也喜欢交响乐,但生活中知音却少,在物欲横流的今天,喜欢古典音乐 的人还真不多了,何况是个男孩。其实,后来我才发现,他的与众不同还不仅此, 他的碟包里,古典音乐、流行音乐、民谣、中文歌、外语歌、摇滚……,应有尽有。 呵呵,还不是说笑,是我的知已,和我一样,生活中不能没有音乐的人。 第一次聊天,连名字都没有留下。他曾试图给我发一首羽泉的叫“最美”的歌, 可占存太大了,发不过来,后来他只给我发了一封e —mail,留了名字。“认识你 是前生积来的缘分”,他说的,我看了有一点点心动,为他是个喜欢交响乐的男孩。 也许无巧不成书,正是那天我收到一张不知来自谁的贺卡,很漂亮,当我去到 发卡的网站时才发现这个可爱的朋友没有给我他的回邮地址,我看到一些好美的卡, 但发不回给发卡给我的人,我于是将它发给了他,这位我新认识的网友,我其实并 不知道,他收到卡的当天会是他的生日。我只能说,好巧! 这位喜欢交响乐的男孩,让我很是感动了好一段日子。 可好一段日子都不见他再上过网了,我是真的有点想他。 二 我也不知道,是否缘分到来也要选择一个特别的日子,其实后来我想想这个日 子也没有太大的特别吧,尽管后来每个月的这一天我们都要郑重的纪念它。 是了,那是公元二零零零年的十月七日,这个改变了三个人命运的日子。 那天我刚从S 城度假回来。国庆节七天假期,我有六天是在S 城过的,和我的 男朋友在一起。我和他相识七年了,我爱了他七年,等了他五年,日子过得也颇为 难忘就是了。这段故事也许以后我会再说。 现在说这个。 那天我回来时好高兴,我和X 说我的男朋友越来越懂得疼我了,我好开心。 我好开心,于是我去上网,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不平常的事,我通常只有在不 开心的时候才会到网吧去麻醉自己的,可那天我是真的开心。 更令我开心的是我又在网上碰到了他,这第二次见面和第一次相去都有两个多 月了,他说他也一直没再上过网了。没想到那天又见了,我们相视一笑,是缘。 我开始破天荒问他要电话号码,我想和他成为网下的朋友,我从没这么主动过。 我一向沉默寡言,一向孤独寂寞。我总是把自己锁在小屋里,整天整天的不出 门,饿了就煲一大煲粥,间或再加上一两个鸡蛋。我喜欢吃粥,小的时候家里穷得 很,一天里三餐有两餐是喝粥的,可我却并不因此对粥生厌,相反,我的胃变得特 别适应它,每次只要吃的是粥,整个胃像是得到过滤一般,特别舒服,特别暖和, 像新开封的暖水袋,透着新鲜橡胶的气息。 我也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这样会营养不良,或者不有利于健康什么的。只要我愿 意,有什么不可以?呵呵,我就是不觉得喝粥长大的我到今天有什么营养不良。要 是天天大鱼大肉的,我才会觉得难受呢。我最讨厌吃肉,要是肚子闹事,那多半是 肉吃多了。H后来说我哪天把肉全剁碎了混在饭里,看你还吃不吃。我于是狂笑不 止:“那无所谓,我就是不想吃饭呀,我还有……”“是是是,你还有粥,真拿你 没办法!”H有点哭笑不得了。 可我心底里为他那话高兴,他是爱我的,很是关心我。我和X说要是我才不会 为谁把肉剁碎了混在饭里呢。他爱吃不吃,我才不管。 嘿嘿,是不是好冷血? 一点点罗。 可就是这些事情让我觉得当初那么冲动地选择了他是对的。你没挑错男人。X 说。 我一向沉默寡言,一向孤独寂寞。但我无所谓,我为自己可以拥有一个完全自 我的空间而兴奋不已。我只要有一碗滚烫的粥,一包炸菜,一本好书,一段音乐, 就可以过上一整天。我从来没想过要去改变这种生活,尽管我有时还要去上上网, 可我却从没想过要靠网络改变点什么, 我只是心情郁闷时上去放松一下,麻痹一 下。我说过我不相信网恋,我不相信虚幻的东西,我有两个好友都因陷进了网恋而 弄得遍体磷伤,我可不要重蹈她们的覆辙。 可鬼使神差,我和他竟在网上认识了,两条同样不信网恋的虫,我问了他要电 话号码,这个反常的举动只有上帝才能说得清楚,他说你要有心理准备,我的喉咙 哑了,刚发完烧。声音不好听。 我说呵,我不以声取人。 我们一起下了线,但他当晚却没有给我打电话,我是时并不在意,那个晚上我 和Z 煲了好长的粥,她说她那个有了老婆的男人。 我一直默默地听,偶然安慰上两句,她痛苦的语调将我不多的一点快乐笼罩殆 尽。我忘了H了。 三 如果不是事后想起,我不会发觉这天会有什么异常。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十二点 钟上床睡觉。 Z 的电话让我有点心烦意乱。人有时还能说些什么呢?爱就爱了,不管对方有 妻室亦好无妻室亦好,重要的是你爱不爱他。如若找一个自己不爱或者不爱自己的 男人,三天冷战两天吵的,结了又离,离了再结,多没意思。我的朋友多半是这样, 你说找个清净的男人又怎样?Z 是如是说的。我的心烦竟只是为了她这话里的一点 无奈。我想我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Z 的那种忧愁也许还没迫在眉睫,可我竟是 无端忧愁起来,顺着孤独自闭的性情一路往下走,一夜恶梦。 我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然后,我在凌晨五点从恶梦中惊醒过来。我想起的是我的男朋友,我爱着的依 靠着的男人,我给他写信,那一分钟我比任何时候都想见他,我需要他,我只渴望 可以偎在他的怀里,静静躺上一会。七年前当我第一眼见到他时我就产生了这种偎 在他怀里的渴望,我等了五年,就在五年后那个我几乎绝望而欲抽身远离的下午, 他选择了我,将我轻轻拥进怀内。那一刻间我曾发誓要一生只爱这一个男人。 可他远在S城,此时此刻他不可能在我身边, 我只有给他写信,写的当儿往 事如潮涌,幕幕动情,我竟是不经不觉间泪流满面。这份爱得来多不容易,我为他 苦苦守候了五年,就为有天这个我心爱的男人可以拥我入怀,可他已有女友了。第 五年的那个夏天他和我说他可能要和她结婚了,我是时眼泪夺眶而出。 五年的日子里无数的夜晚都是眼泪和恶梦拼成的。于是这个凌晨我觉得前所没 有的心慌意乱。Z的一个电话让我重温所有痛苦的过去,这是一种怎样的恐惧。尽 管他不是有妇之夫,可我总觉得自己的遭遇和Z的好相似,我明白她的愁情,于是 亦为她的愁情所染。 后来回想起来那天就是十分地异常。无缘由的凌晨时分起来写信,无缘由的潸 然泪下,无缘由的心痛欲绝。 我无声地流了好一阵的泪,直到觉得累了又再躺下,眼睛一闭就进入了无底的 黑暗中去。 四 人有时伤过痛过了就什么事都容易忘记,我就是这样。真的假的都一样。 这个故事,后来有好多人问过我,这是不是真的?我说,呵,真作假时假亦真。 何必问之真与假呢?凡事一片平常心,就好。 是呀,我那天早上明明是那样伤心过了的,可当我醒来的那一刻间,我竟是像 一个昏迷在雪下千年的梦,我不知以前发生过了什么。我想我一向容易忘记不该记 的事,或者不会去记住不该记的事,总之,那天早上我醒得来,好平静。我慢慢睁 开安详的双眼,时针指向十点五十五分。我清楚记得这个时分,比之我平常的记忆 力,这显得如此的不同寻常。宿舍很静,舍友学习的学习,睡觉的睡觉,一切都安 宁得让人疏懒舒适,我伸了个懒腰,慢慢下了床。许是真有预兆,我一反常态拿起 梳子走到电话旁边的大镜前去,竟也不急着梳头,而是一屁股就坐在镜前了,出奇 地看着浮肿的双眼,我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也没来得及想起,电话铃就响了。 “您好,找谁?”我很客气,这是我们宿舍的风格,一向客气。 “请问阿空在吗?”一个不算成熟但有磁性的男生的声音。 “我是。你哪位?”我有点好奇,我从未听过这个声音,尽管我还有点睡眼惺 忪,但我可以肯定我是对的,我不认识这个人。 “我的声音是不是很难听?我昨晚本想给你打电话的,可我又烧了一次。” “哦。要紧吗?你的声音很好听,我听不出哑。昨晚我也没有等。”是他了。 …… 我们聊了很多,我清楚记得他谈到毕业后的去向时,说了两句让我铭记的话。 他说他毕业后打算回家,虽然留在G 城是绝大多数外省学生的愿望,但他却说他要 回家,我感到十分惊异,这不是一般人能下的决定。 他说,人要抬头,必先低头。 人的发展如一棵树,根要扎得深,叶才能长得茂盛。他说。 我不得不为其言所动,理由根本无需解释。 他病着。这是我挂了电话的第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在我的脑里晃了一下,也没 留下多大的印记,我也没刻意想我该做点什么。电话中我还说到我有男朋友,尽管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特意说起这个,说的当儿我有种犯罪的感觉。我说认识他这个 朋友我好开心,如果不是他病着,我很愿意请他到Z 大玩玩,他来G 城这么久,竟 是没来过G 城最出名的Z 大。 可他病着。而他所在的H 大,我也只是去过一次,我还是一个土生土长的G 城 人,同样出名的H 大,我也只是去过一次。我们都是不愿出门的两条虫。他后来总 喜欢把我们比作两条虫,为此我总笑不合口,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像虫,但又觉得 是真有点像,因为我们都不像常人,那像什么动物都无所谓了。我总是这样想的。 放下电话的当儿,我没说什么,没做什么,也没想什么,就那样傻呆呆的把衣 服穿上了,好像我还刻意挑了一下哪件衣服更好看些,然后就穿上了。 然后我才拨开思想的迷雾,知道自己是想去看他了,他一个人身在异乡,病了 需要关怀。 可我没跟他说我要去看他,事情来得太突然,我甚至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 来。 五 于是我给师大的M 打了电话,我跟她说我过来看她,H 大就在师大的旁边。 我已经好久没去看M 了,我的到来几乎让她以为我是不是遇到了天灾还是人祸。 “H 大的一位网友病了,我想去看看他,可我们没见过面,你可以陪我去吗?” 我显得好平静。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失恋了呢。”M 笑了,她的笑很美。 我是时的而且确很平静,因为我知道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尤其是生活,都需 要平衡。没有平衡,这个世界是不可思议的。人不是空有一腔热情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找M ,目的很明显,我需要她为我和H 之间的见面平衡一下。尽管这不是我 的性格,我一向做事我行我素,雷厉风行。可现在,我的心是乱的,七上八下,我 的潜意识正处在一种慌乱状态,不然我不会去找M.是的,平衡。 M 的笑很美,她是个大方又斯文的女孩子,一路上,我去为H 挑选水果的时候, 她都是那样大方又斯文地笑着。我不知道H 喜欢吃苹果还是梨子,于是我两样都买 了些,我想这样总可以了,他总该会有喜欢的了。然后我CALL了他:“我是阿空, 我现在师大,买了水果过来看你,请复电话……” 他很快就复了机。他住在H 大的北区,离H 大正门很远,他说他会出来正门接 我,让我在图书馆门口等他。他的语气很轻快。 “我们两个女孩,两个袋子,一红一黑,是给你的水果。”我说。 我想,故事不都总是美丽动人的,那天我们见面的开始就是那样平平淡淡,一 个陌生的人去看望她陌生的网友,一切平常又合乎礼节,同时,彼此都有一丝拘谨。 我和M 就站在图书馆的门口等着,好一阵子没见有人向我们走来,我们在H 大 都不认识人,有人向我们走来的话,那定是他。 我们指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在开玩笑,他会是什么样的呢?会不会很丑,会不会 很老?我笑了。 “瞧你这德性,就是不会把人往好里想想,我说他可千万别太丑太老,不然我 们可得受罪,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M 的笑总是甜甜的。 他好久都没有出现,我们围着图书馆转了一圈,还是没发觉有人注意到我们。 我和M 打趣说也许他躲起来观察了我们,觉得我们不是太丑就是太老,于是一下难 以忍受就走了,决定不见我们。 M 还是轻轻一笑,你的眼力不会这么差吧? 是的,我的眼力不会这么差,他不会是这么没水平的人。我想。然后我重新往 正门口走去,我决定再CALL他一次,或许他只是误了车而已。凡事让事实说话,这 是我一向的作风。 我拨通了电话,对方CALL台小姐“喂”了一声,我把话筒拿起,转过身对着M , 正想说出下文的时候,我突然看到对面有一个男孩冲着我微微一笑。 那样子,好可爱,就像一个七岁的小男孩久别后重逢其心怡的玩伴,笑得那样 开心,又那样单纯、无邪、亲切。我不知怎样描述我当时的心情,我想我要见的人 定是他了。望着他可爱的样子,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今天会面结束时,要是我想 拖一拖他的手,摸一摸他的脸,他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神经有点问题呢?那一分钟 我还是没有爱上他的,我只是觉得他好可爱。我好想摸摸他。没有任何的企图,仅 仅是摸摸,感觉一下他方长的脸上透出的那股亲切无邪的真诚和坦荡。 我有点呆了,M 站在一边微微在笑,CALL台小姐说了第二个“喂”字。我猛然 醒悟,随即放下了电话,我不用再CALL了。我也冲着他微微地笑了一笑,可我脸上 的细胞早已跳起舞来。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两个装水果的袋子往他的手里就是一放,说:“怎么这 么久?我们等了好久了。”那语气一点都不像在和一个陌生的网友地说话,倒是像 两个阔别多年的老朋友的问候了。我后来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这人向来自 闭惯了,我都已经说不出多久没有和陌生人交往的起劲样子了。但我不能不说见到 他那时是多么的兴奋,多么的亲切。 他一点都不丑,一点都不老。他的样子算不上很英俊,但眉目间透着一种儒雅 和豪爽,像一个绅士,又像一个侠客。他是个成熟的男孩。这是我的第一感觉,和 电话中留下的一样。 六 我的内心的而且确是在翻涌着点什么了,但还没有那么明晰。它一直就像一个 没有季节的湖,没有日月星辰,没有阴晴圆缺,没有喜怒哀乐,平静若无,纹风不 起。我对谁都是那样的平静如水,对谁都不生气。我能忍,这是我的一个舍友说的。 可谁又知道平静如之的湖底的秘密呢?越是纹风不起,越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世界。 看到一个死不断气的湖,谁也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走近会不会在一分钟之后葬身湖底。 谁也不想轻易去死或者让自己受到伤害,更多的人都只关心自己的生存,这没有错。 不是吗?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所以我一直好平静对待一切来来往往的物事,一如此湖。尽管很多好友都说我 是一个活在传奇里的人,可我并不觉得我的生活有什么是十分精彩的。生活其实很 俗,无论你想象得多么清高,都敌不过柴米油盐。这个道理我明白得很迟,但还没 到不可补牢的地步,我还年轻,至少在年龄上,我还是个年少的人。所以我从明悟 这个道理那一刻开始就变得万事不惊了。 我想这一切都与我七年感情历程有关。 我和我的男友间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往事和感觉,但我一直像个基督教徒一 样忠于这份守候了七年的感情。记得我是从第一次上网遇到第一个网友开始便坦诚 我有男友,我还说我很爱他,十分十分地爱他。尽管他给我的,从物质到精神都没 有想象中好。但生活如我还能要求什么呢?我毕竟最后还是得到了他!我纵然亦知 很多东西得到后会很脆弱,可能就容易那么不堪一击,但生活就是时时从一个梦跌 进另一个梦而已。如果可以我都不愿再让自己陷进虚空中去,人可以抓住一点就抓 紧一点吧。所以我还是忠于我的男友的,我曾经发过誓说我一生只爱这一个男人。 我说过的,我但愿我能做到,我但愿生活能让我做到,我一直尽力去做到。就如我 对第一个网友说过的话。然后在以后的日子里我都是如此打碎一个又一个人的梦想, 尽管在网上的东西真的太少,但我明白问这句话的人对答案的期想,没有人想得到 我这样的答案。人同此心。 可我是平静的只有一面的镜。 我见到H 之前我和我的男友并没有裂痕,相反,在前一天我还和X 说我好开心, 我说我的男友越来越懂得疼我了,他在努力去懂我。 所以见到H 的那一刻,我只可以感到他确实可爱,至于比可爱更多的东西,我 就不敢去深究了。不是每样东西都去问根寻底就是革命的,人还是怕乱,怕痛苦, 怕烦。 我笑着,可我明明觉得到脸上的肌肉在抽紧,我想是湖底开始翻腾了,我不能 让它醒来。 我们开始平静地往大门走去,聊着天,嘘寒问暖一番之后胡乱地扯着些什么。 周末的下午H 大的人并不多,校道上零星地走着一些外出或归来的学生,还有一些 来访游玩的人在拍照。H 大好大,绿化也不错,但显得太乱,像一所可以接纳任何 灌树草木的收容所,三教九流的植物都来投靠于它了,但它又没的将之好好整修一 下。相比之下,Z 大更显得古典优雅,端庄怡人。对于南中国这两所同样著名的高 校,人们的评价是纷纭的,我不想说我是Z 大人就以为自己怎么了不起,但客观来 说,Z 大的魅力是H 大没法比的。 我们没有聊两个学校,我也记不清当时都说了些什么。我一路显得有点不自在, 但我一路笑声不绝。直到我们都走了好长一段路后,我渴了。是时虽已十月分秋时 节,但在南方这个城市,气温还仍高得催人汗下,我渴了,还很大汗。 他于是带我和M 去饭堂的小卖部喝饮料,M 要了一杯奶茶,他问我要什么,我 顿了顿说:“冰红茶吧。” “小姐,请拿两杯冰红茶。”他轻快地说。我没想到他和我竟还有这一共同喜 好,我和他才刚认识,我还不可能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可以多么默契。以前我以为人 的一生做事为人可以得到百分之五的人的百分之五的理解已经很不容易了,碰到有 这么一刻的共鸣,人与人足以相知。我说不出那时那个细节是让我怎么样的开心。 我开始轻松起来。 我们坐在那里又说了一阵的话,他碰到一位同学,那人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 有说有笑,他把他们介绍给我们认识,于是一起五人又聊了些什么。 那些都是好常见的人们会面时的细节,这才是真正的生活,生活哪有哪么多轰 轰烈烈的浪漫呀。要有也只是人们美丽的愿望和一些将这种愿望变成文字与人共享 的人的美丽而已。 但那天我就是那样醉心于我们见面的一切平庸琐碎的细节。就像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是我最用心和最无功利目的去写的一个,我不求语言多么华丽,情节 多么精彩。我只是按着自己的性情将之续下去,如果说这个故事哪一点最不负读者 的厚爱的话,那必是真。 这个故事我是不会受任何人的意志改变的,这是我要送给H 的最重要的礼物。 个中情分只有他才可清楚。我想他知道,我和他之间,任何形式的怀疑和动摇都是 对他人格的贬低。他和我之间,一切信任都只需一个眼神就足以全部明了。我不需 要他以人格甚至脑袋去担保什么。 我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希望能顺着自己的性子走下去。可我和H 之间的见面 却不能这么如愿。我有男友,而他毕业后要离开G 城。相遇是让我欣喜,但同时又 是痛苦和不现实的。见到他以后,我就强烈地压抑着湖底的骚动。 我不能让M 和H 看出来。 所以那天我是前所未有地欣喜于见面的每个细节。如果你像我这样明知见面后 故事就将只会是一场梦的话,也许你也会像我这样去企图抓住见面时平庸琐碎的细 节了。我想我可以抓住的东西太少了。 人总得抓住点什么。我就是这么庸俗。 七 H 住在H 大的北区,这是我早已知道的,但我却没有去过。有时我不可想象繁 华热闹的H 大还有一个荒凉寂寞的北区。我不知道,同是H 大的学生,住在北区和 住在本部的他们之间会有些什么不同。我认识一个住在H 大本部的男生,他和H 着 实不一样。那个男生虽然充满自信和活力,但满身是水洗不掉的稚气和无知。而H 却是温尔儒雅、豪爽侠气,虽然眉目间总透着一丝隐淡的忧伤,让人不敢轻易走近, 但真正走近后却只需轻轻一触便会被他这种气度所折服。 我坐在饭堂里喝饮料的时候,便是满脑子想着这些纷杂的东西。 “我想到北区去转转。”我对H 说。 “坐车还是走路?挺远的,我怕你们累着了。” “坐车吧。”我说。我不想让M 太累了,她是为了我才来H 大的,我不能让她 累了。但我自己是很愿意走路去的。能够认识H ,今天再累也值得了。 M 明显是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我不怕累,反正我们初次去北区,走走路可 以看到不少风景。” “好吧。既然大家都不怕累,那我们就走走。”虽然H 病着,但他似乎更为走 走路开心。 其实,这条路无论多长,今天无论多累,我都愿意走下去,而且时刻祈祷着可 以走得更远。后来每每想到这些的时候,我的内心都翻涌着一种“不过江东”的悲 壮。 这是M 永远不可理解的东西。她一直以为,除了我那个让我等了五年的男人, 再也不会有人可以打动我的心了。 可谁又知道呢?一个人做一件事,理由真的在哪里? 尽管我是勉强抑制住了湖底的升级,但我想和H 认识带来的内心的涌动是不可 消止了,他本身就是一个让人共振的谜。我们的见面和言谈都是很普通的细节,但 我已经折服于他分秒间透出的见识和气度。这个中的东西不是简单的偶遇知已就可 以打发的。我总有一种巨变的预感。 我们一路走着,时有轻微的风迎面拂过。风扬起我金黄的长发,吻干我微渗的 汗,有一种感动就这样溢满我的心腔。走到H 的宿舍楼下,我望着那幢灰白的建筑, 七八层的方形楼,沉默地伫立在稀疏往来的男学生的说话声和脚步声里,仿佛在看 着谁,又仿佛在等着谁。我不知道它这样默默地站在一座多树却少人气的山丘前已 有多少个年月。我没有细想,只是同样默默的站在它的面前,相对无言。我不知道 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但我希望记住它。我回头微笑地看了H 一眼,突然想象着他 从大楼里向我走来的样子。风轻轻地吹过。 H 大北区的树木比本部的要多,放眼都是一片葱绿,密密松松。中心是一个不 经人工修饰的湖,没有规则的唇线,湖面的水墨绿一片。H 说湖底有鱼,他无聊的 时候会到此垂钓,可我却只见风过后留下的丝丝涟漪。湖岸是浓密而潮湿的水草, 没有踏过的痕迹,深密得让我觉得里面有蛇。 湖的四周是不高的山丘,散如乱石,山丘的浓树间楼廊若隐若现。山间的路子 很小,并排走不过三人。和本部车辆往来的繁嚣相比,北区像被打入冷宫的后妃。 可我却喜欢这些婉转曲折、柳暗花明的小路,站下脚处,回头不见来处,前望不见 去向。我钟情这种含蓄。 散步间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我们于是顺着原路往回走。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对 H说:“有一首歌,名我忘了,开头两句是这样唱的:”你别为我呐喊别为我哭,别 让我明亮的眼睛模糊;你别给我幸福别给我哭,别让我看到了回家的路。‘“ “这首歌叫‘没有想法’,我有。”H 顿了顿又说:“你很喜欢这首歌?” “是的,一个女孩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这是他送给这个女孩的最后一首歌。 我一直在找,但没找到。”我尽量轻描淡写。但我的心情是沉重的。这首歌要说的 已不再只是Z 的那段悲情的故事,那里还有我想对H 说的话。我想起那个远在S 城 的男朋友。 是时我们已离H 的宿舍很远。H 说:“我前两个星期还看见校门前的街上有卖, 现在也许还有,是去买还是回这宿舍拿呢?” “买吧。我找了它好久了。”我竟是带了点哭腔。我不知自己在说CD还是说H. 八 H 带着我和M 到校门口的大街上找遍了每一家CD店,得到的答案都是“卖完了”。 我不知道黄磊要知道这个消息会怎么样开心,但我却是整个人瘫了下来。我不找人, 却连张CD都找不到。 我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我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累,远远地落在H 和M 的后面, 良久迈不出一步。CD还是没有买到,而我该走了。 H 回头关切地说:“要不要我拉着你走?” “不。” H 后来跟我说,其实他那时的心情也和我一样沉重,他很希望听到我说的是 “好呀”,但我的回答却是“不”。 我无以致否,说:“除了‘不’我还能说什么?”是时两人都低下了头好一阵 沉默。 真的要走了,我才发觉湖底的秘密再都掩饰不住了,我不甘心就这样一走了之。 如果我今天平静的走了,以后我就再也不会回来。无论是为了CD还是为了H.M 就站 在我们身边,我们连个单独相处的时刻还没有,就要永别了,我不甘心。 我曾答应M 和她一起回师大去过夜的,可此刻我真的半点兴致都没有。我好累, 好想回到Z 大那个常被我称之为家的宿舍。我以走了一天的理由送走了M ,说我就 从H 大坐车回Z 大。 M 仍是带着安详的微笑走的,我不管她的笑意味着什么,送走她后便径自往开 往Z 大的Y 路车车站走去。H 跟在我的后面追赶着,我走得尽可能地快就是为了看 不到他的脸。 我不要看到,更不要去想那个想拖他手摸他脸的念头。 当我在Y 路车站牌下站定的时候,他有点气喘地递来一张纸巾。递纸巾的手就 近在咫尺,我的心开始砰砰地跳。我不知所措。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但他却要走到我面前,我再转他就再走,最后我几乎以哽 咽的哭腔求他了:“你走可以吗?我不想你送我。” “不,我要看着你走。”他的语气很坚定,不容分说。 他的CALL机拼命地响了好久,我又说:“你的朋友找你了。” “不要紧。”他平静地说,我知道我拗不过他,于是就沉默下来。 突然我的CALL机也响了起来,是留言。我想是他了,我的男朋友,我从S 城回 来还没有给过他电话。 “你不复机我复。”我对H 说,一溜烟便跑了开去,我着实怕面对他。 “我有事找你,请在九点前复CALL我。”我的男友留的言。 查完台时我不知说些什么就挂了电话,整个人呆在电话亭前。H 就站在我的背 后,他肯定知道是谁。 “不如我们吃了饭你再走吧。”H 打破了沉默。 “好呀。”我沉默了一下,但没有拒绝,而是随着他走进了一家潮菜馆。只要 和他多呆一会,做什么都可以。 菜上来了,可我们都吃不下,这是一顿我平生吃过的最无味的晚饭。H 勉强吃 了一点,还是无奈地放下了碗。 席间我对H 说:“知道吗?我很后悔今天来看你。” “为什么?”H 后来告诉我,他听到这句话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很高兴。 “你不会想知道为什么的。”我戚戚地说。 他没有追问下去,而是平静地付了帐。我们平静地走下楼,我再次抛下H 就往 H大的大门里走,和Y路车站牌的方向南辕北辙。H 却没有作声,静静地跟在我的后 面。 “你为什么不叫我走?”我说。 “你去哪我跟你去哪。” “我告诉你为什么。” “……” “我怕。”我曾经同H 说过,遇到我十分喜欢的物事时,我会怕。 “我知道了。”H 像早已料到。 当我听到H 的这句话时,内心涌起一种幸福和痛苦交融的感觉,酸酸的——甜 甜的——辣辣的——苦苦的。在后来和H 相处的日子里,这种感觉一直持续了好长 一段时日。我不知道人通常是在怎样的情况下会出现这样的情绪,但我清楚这是一 种难以述说的滋味。我想我已过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龄,我可不想拿自己的心情 开玩笑。只有真正饱尝愁苦的人才知道远离复杂的可贵,即使像公共汽车一样朝而 复始地行走在同一条路线上,我也愿意。 简单有什么不好? 我和H 的相识,从一开始我就想尽量简单,但事态的发展太出人意料了,我想 不到我会跟他说“我怕”!这将意味着什么? 我没有细想,而我当时的情绪亦根本无法细想。我只是木木地向前走,我想H 大这么大,总不会有让我一走就尽的感觉。夜幕已经降临,H 大像是骤然之间坠入 一种幽深的孤独中去,尤长尤长的路…… 九 “坐坐吧,你累了。”我们走到一幢教学楼前的广场时,H 对我说。 我顺从地坐下了。 广场上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人,离我们好远,夜色中剩下一个个分不清老幼的 影,模糊如一团泪印。月是新的,还不到半,弓着腰痛苦的挤出一点点光亮,还要 随时被不知哪个方向涌出来的青黑的云层吞噬一空。天埋在古井深处,我看不见是 否还有星。广场的远处隐隐约约的传来阵阵歌声,是流行的情歌。H 说,不管流行 与否,总有一首是为我们而唱的。 “是吗?”我不相信,其实,我相信他也是不敢肯定的。 “这一切全看你的了。”他好平静。 “我不知道,我和他七年了,我等了五年……”我突然不愿再提,五年又怎么 样?时间可以证明点什么?它可以就不用躲在一切物事的背后了! 有一瞬间,我以为我已经做出决定了。可H 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说:“是呀, 人不能太自私。你们走到一起不容易,你应该回到他的身边去。不然这样对他不公 平。……” H 的语气渐渐低沉下去,说到最后我几乎听不清他说些什么了,尔后他又说: “我们就好好珍惜今天的相遇吧,让我们郑重的记住今天。明天以后,就当我是你 生命中偶尔出现的一颗流星,曾经在你的生命中有过那么一瞬间的灿烂。就够了。” 青深的云层此刻慷慨地借给我一缕忧伤的月光,使我看得见H 凝重的神色,我 有点惊诧于他脸上透露出的刻骨的痛楚,尽管我已经知道两人的而且确是陷入了爱 情,但这一种一见钟情的情愫还不至于让他在昏暗的夜色中如此刻满一脸的痛楚。 这个男人的内心定有些什么是他永远不能摆脱的。我想。 而我又在那一刻间增加了对他的爱意,他远远不止是我原来看到的那个成熟的 男孩,不只是方长的面上透出的一脸真诚和坦荡。他打动我心的远远不止这些,尽 管我此时此刻还说不上他打动我内心深处的是怎样一种东西,但我却强烈地感到自 己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遇到这样一个男人。我活了二十多年,奋斗了二十多年就 是为了今天遇到这个男人!以前我以为我的奋斗是为了那个远在S 城的男友,可我 终于发现我是错了。 “我可以抽支烟吗?”H 在他最痛苦的时刻仍然不会失掉该有的风度。 “随便。”我用温柔而礼貌的语气说。 火光亮起的时候,H 已经把情绪收起了许多。他定是觉得方才一瞬太动情了, 也许出于男人的自卫还是什么,他已经借着点烟的瞬间收整了表情。通常只有那种 有着太多故事的男人才会那样,他们不会允许感情肆意妄动,这也是种成熟的男人 的行为。我明白这些,亦欣赏这样的男人。男人哭了就是罪。 我一段时间没有作声,而是静静地看着H 抽烟的侧面。我就坐在他的身边,彼 此挨着,我甚至可以感到他呼吸时喷出的空气的润湿。我没想到我可以如此近距离 地去观察他侧面的轮廓,想到几个小时前我远远看到他朝我微笑时涌起的想触摸他 的脸庞的冲动,现在就那么垂手可得了。 可我竟没有动。我在微弱的月光下安详地看着他吸烟的样子,夜风掀起我的长 发。他的烟头一闪一闪的,让我想起天上的恒星,而不是流星。 “知道吗?你这一刻好美。”H 笑了,淡淡的,但比月光还亮。毕竟,今晚的 月还是新的。 “知道吗?见到你的第一分钟,我就想摸摸你的脸,拉拉你的手,可我怕你会 以为我的脑袋发了烧。”我没有答H 的话,只是接过话头说自己的。 “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实现你的梦想了。”H 拉起我的手,温柔地按在他的脸 上。润湿的空气穿过我的指缝,缓缓地贴向我的双唇,热得颤颤栗栗。远空的新月 醉了,眯缝了双眼。 无论过去了多少年月,无论等待了多少时日,春天到来的时候,万物都会是新 的…… 日子如果可以就这样悠长悠长的醉于新生的生命里该会多好?即使过去的物事 也是刻骨铭心,但过去的就应该让之过去,明月且有圆有缺,何乎凡人呢? 悠扬的歌声从远处飘来。是的,总有一首是为我们而唱。 许久之后我仍然醉心于那夜的迷漫的风,就那样轻轻的吹过。 许久之后,H 离开了我的唇,痛苦再一次形于脸上,却非一般钻人心肺。他想 起了自己的理智。“走吧,我送你。” “不,今晚我绝不回去。”我也知道感情之后就该理智,明天我就要回到那个 远在S 城的男人的心边。这似乎早已注定了的。但今晚,九点之前九点之后我都不 会给他电话。 “那你去哪?” “我不知道,我可以在这里坐到天亮。” “不行,H 大不允许这样。夜里有校警巡查的。” “那去哪都不要紧,只要你让我和你呆在一起,就今晚。”我不知道我是哪里 来的勇气,我没有想H 会不会将我看成一个轻浮的人,我什么都没有想。这个时候 我是找回那个我行我素的自己了。 “……” H 无言以对了,他又点了一支烟。 我看着他,缓缓地解下颈上的水晶项链,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为自己订做的一条 项链,我把它放在H 的手里:“我只有这个。” “我什么都没有。”H 凄楚地说。 “给我今晚就够了。”我握紧他紧握项链的手。 “那我们到校外看通宵夜场吧,我没去过,应该有的。”H 站了起来。拉着我 往前走,微弱的风再次吹起。 十 黑长的夜就这样漫延着,H 带着我走了好久,都看不到有通宵夜场的影院,我 已经不想再说我累。我那样无奈地拖着身子往前行,但今晚我绝不回去! H 实在没办法了,烟一支接一支地点。 我于是指着前方一个旅馆:“那里可以吗?我累了,想洗个澡。” “那——好吧。”H 顿了顿,才作了答,我知道他想什么。 他去办手续,我一个人径自往楼上走。 这是一间三人标准房。三张床,三套洗浴用品,一台电视,一台空调,一个水 壶,一个阳台,一张落地窗帘……我那晚就那么一样样的注视着这个房间里面的每 一物件,企图记住些什么。 浴室的水温暖如冬日的阳光,像久违了半个世纪的雨后天晴,我是如此贪婪于 沐浴一刻的沉醉里,好想放松。我一点也不去想H 会带给我一些或者许多威胁,尽 管我从来没有和一个男人单独去住进同一个房间,可我不怕,H 能给我安全感。 我是穿着原有的衣服出来的,只是头发湿了。出来的时候H 正在抽烟,有一分 钟他呆呆地看着我长长披下的湿发,思绪飘散一地,“你好美。” 我没有回答。尽管我不是漂亮的女孩,很少听到这样的赞美,但我不会为一句 话飘起来。 “你还病着,去洗个澡睡吧。” H 熄了烟走进了浴室。我斜靠在床上,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昏昏欲睡,而 其实我是真的快睡着了。 我不知道H 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光着胳膊坐在我的床沿上,静静地看着我入睡 的样子。 我不知道人们看这个故事会不会对我嗤之以鼻,但我想我做过的事不怕为人所 知,我就是我,空空的来,空空的去。我的母亲能给我起名为“空”,她就是个了 不起的女人。H 是个好人。 在H 再一次拥我入怀,亲吻我的双唇时,我还是这样想的。由始至终他都给我 一种绝对的安全感,他总是那么优雅得体。室内灰白的墙壁映着灰白的白炽灯光, 落地窗帘安静的垂挂着,隔开了外面的一切。终于,我们单独在一起了,尽管可能 只得一夜。 这一次热吻好苦。我都不知道自己得到了H 的吻怎么还不满足,我好像回到了 好多年来渴望得到一样东西却始终得不到的那种痛苦里去,回应H 的只是满面咸涩 的泪。开始还是低低的啜泣声,可最后我还是全面崩溃了,我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 凄楚,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如果你愿意,我求你做我第一个女人。”H 紧紧地抱着我,声音哽咽。 “……”我哭得更加厉害。 “……”H 无言。 “不,不——!”我歇斯底里。 “——为——什——么——?”H 声音低低地,一字一顿。 “我不要对不起你,我不是第一次。”我不知我哪里来的勇气,当我说出这句 话的那一分钟,我彻底成了一个檄械的败兵。我似乎已隐隐知道我为什么为遇到H 而如此痛苦了,可我在这样的时刻什么都不会去想,我曾经发过誓一生只爱那个男 人,于是在他要求了一年多的日子后我答应了将自己交给了他。那天以后我整整哭 了一个月,每天晚上都偷偷地把眼泪藏在被窝里。那以前的我和以后的我天渊相隔。 如果H 就这样唾弃我,立即弃我而去,我也不会恨他。 “如果你愿意,我求你做我第一个女人。”H 重复着他的话。 我的泪停止了,我抬起头,直视他,无言。 “我不在乎。” H也直视我的眼。摇着头轻轻地说。 “可我在乎。我爱你,我在乎。” “我爱你,所以我在乎;但我爱你,我更不在乎。” “你会后悔的。” “我只问你会不会后悔。”H 温柔地看着我的眼眸,我不知道我还可以说些什 么…… 白炽灯的光亮起起伏伏,推着空调的湿气一浪浪向前涌。电视机里放着不知哪 两个国家之间的足球赛,喧哗声和着掌声卷着夜声阵阵传来。夜不总是久远的,地 球的一端黑了,另一端就会亮起。上帝把所有的门都关起的时候,总不会忘记给你 留下一扇窗。此刻,电视机就是上帝的一户窗口,让我看到另一个国度里的阳光和 希望。我看看电视,看看H ,想着明日窗外升起的太阳。 H 开始安静地睡去了,脸上坦露着不可掩饰的疲惫,但却酣畅如一个偎在母亲 怀里安详睡去的初生的婴儿。我靠在他的身边,没有睡意。电视关了,足球走了, 我们的世界都酣在美梦之中,窗帘乖巧无声地立在廊前,像要卫护些什么。 我就这样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任由思绪随地飘散。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开始微 微地缓缓的亮了起来,清晨从容不迫的向我们走来。 我一时涌起一股冲动,甜甜地向H 的脸吻去—— 可是,H 被我吻醒了,像发了一场恶梦好不容易从死神的手中挣扎回来,瞪着 失神惶恐的双眼看着我,良久认不出我是谁。 我是时不知所措。我想我来得太突然了,只需一场梦就会把我从他的世界里赶 走。 我想转过身去哭泣,可我怎么也再没有泪了。 一会儿后,H 像是清醒了过来,翻身起来抱着我,他身上好烫,又在发烧。我 起身给他倒了杯水,递给他的嘴边,他说:“除了我母亲,你是第一个给我倒水的 女人。” “……”我还是没有答他。我不要这么多的第一次!如果可以给我爱,就给我 最后一次好了! 我想我一直是个孤独的女人,所以我一直好情绪化。这个夜晚曾有那么一刻我 以为自己看到重现的阳光了,可这一瞬间的幸福和安宁就在H 醒来时陌生的眼神里 顷刻支零破碎。我不敢再说话,我怕! 我无言地顺从地躺在H 的怀里,可我的心再一次陷入绝境。我呆呆地看着黎明 的曙光在窗帘外躲躲闪闪,像要偷窥夜的不为人知的罪恶。 H 也无声,像在看我,又像在看天,但我隐隐觉察到一股痛苦的热流正向我铺 天盖地而来。果然H 突然抽心地咳了起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咳嗽,我慌恐地 看到他再次痛苦地抽紧的脸,看到他手里紧紧攥着我送他的水晶项链。 我跑去给他倒水。 回来时,项链的绳索不知怎地已被挣断! 水杯跌下了地,碎了,和着散乱的水晶珠子,一地狼籍。 “我——不知——怎么会——断了——,我们——我们的——爱情——。”H 咳着哭腔。 我不知我可以说什么。 我低下头无声地捡着碎片。我希望水杯的玻璃碎片能把我的手割破,让我的血 就此流尽流尽! 十一 没有人知道项链的绳索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挣断,可它断了就是谁在强行给我 们以启示! 我说过只求H 给我一夜。而这一夜已经过去,是该我走的时候了。天亮以后, 一切都会被埋在夜的古井里,永不为人所知!我总不能太贪心了。 我开始收拾衣服。H 看着我,还在咳。 “请你记住,我走后,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流星死的时候都不会去回忆过去。” 我顿了顿,又说:“你告诉我,你是个坚强的男人。” “放心,再没有什么能把我打倒了。”H 的咳嗽终于微弱下去了。 我于是有点释然,无论如何,他还是值得我付出这一夜的。哭不可以改变天意, 就为自己省下点眼泪吧。 我平静地走出旅馆,H 伴在我身边。清晨的大街是让人轻松的,一切繁嚣嘈杂 都已被夜晚过滤掉了,剩下的是新鲜润湿的空气,偶尔汇成一阵风,顽童般撩动我 的发丝,七分清新,三分凉意。来往的路人都显得温和亲切,没有人向我投来猜忌 的目光。我深深地舒又吸着这鲜润的空气,心想,就这样吧。我空空的来,就应该 空空的去,不应强求带走什么。 可我就不能留下点什么吗? “唉……”我不由自主地叹了起来。 “在我最困苦的日子里,我发过一个誓:如果上天赐给我一个女人,我会用一 辈子去回报她。”H 说着,语气好平静。“可我知道你是要走的。” “我也知道。”我是知道,所以我不会恨他,不会后悔这样疯狂了一夜。尽管 我们都不知道为何那样义无反顾地疯狂了一夜,还要强迫彼此回到陌不相识的过去。 可我们都似乎认定这是别无选择的。我要走,他是不会阻拦我,而我也以为夜的不 为人知的事情不会影响我的生活。走出旅馆之前,我们已经达成了默契,我们决不 贪心。 可我还想留下点什么。我摸着书包,拿出一张一元的纸币,那是我离开的车票 呀!我把纸币撕成两半,一半放在H 手中,一半攥在手里,对H 说:“可以把你的 火机送我吗?” “可流星死了以后就不会再有将来了。还需要吗?” “求你,不要对我太残酷了。”原来我还是脆弱的,声音顿时哽咽起来。 H 终于顺从了。 旅馆距Y 路车站的路就那么短,转眼就到了。我站在站牌下面,下决心车一来 就上去。可车良久也没有来,反而是有一个乞丐老者向我们走来。我向来不布施, 但那天早上我毫不犹豫就把手中的一元纸币给了那位老者,可H 却老者的手中取回 了纸币,把我给他的一半纸币给了他。 我又是一阵惊异! 可我连替他找个申辩理由的机会还没有,车就来了。我很失望,没有回头看H , 断然从容地将那张从老者的手中取回的车票塞进了票箱。跨上车的当儿我垂下右手, 让一直攥在我手中的另一半纸币静静地飘向地面…… 我希望H 不会发现我的那个动作,因此我尽可能将它做得更自然一点。我不需 要了,车票船票我都不再需要了,H 是对的,要走就走得决断些。也许那位老者会 发现那一半纸币,那一半纸币也只有对他才存在意义,因为另一半掌握在他的手里。 也许,我的另一半也应该掌握在那个S 城的男友手里,他一直小心翼翼的爱着 我,他是没有错的。 当我坐在车上将面孔冰冷下来后,我想起我该给他打个电话了,我不应该回来 这么久还不给他电话,让他一直为我担心。我不应该去伤害一个无过错的人。 于是一回到宿舍我就给他挂了电话,我一直谈笑风生,只字不提我昨晚为何不 复他电话。尽管我可以找到一千个不会让他生疑的理由,但我不想说谎。 其实,他是从来不会对我生疑的。他和M 和所有人甚至和我自己都从来没有对 这份感情怀疑过,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曾是怎么样的爱他! 可这又怎么样呢?我最后不还是背叛了他背叛了这段感情吗?难道我真的是一 个该受人唾弃的女人?一切真的还可以回到过去,平静如水吗? 我躺在床上的时候,满脑子就是这些纷至沓来的问题,许久都找不到答案。我 想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什么都可以对自己负得起责任,又什么都要去负上一段责 任。 “如果真的就是这样了,那就让我再为自己做一个决定吧。”我想着这句话的 时候,我已经再次走到H 的宿舍楼下,我有话要对H 说,于是我就来了。 “我在你楼下等你,等到你为止。”我给H 留了台。然后我坐在楼侧的椅子上, 抬头望着眼前的这幢建筑,脑子一片空白。H 好久都没有出来,可我不急,他不来, 我就一直等下去。 我不知过了多久,H 终于出现了,一脸疲惫。我没有问他为何姗姗来迟,我只 是说我自己想说的话。 “我回不去了。”我说。 “我收到留言就已知道。”H 顿了顿,又说,“可我给不了你将来。” “我不要将来,不要责任,不要承诺,我要我们在一起。” “……”H 沉默了好一阵子,我也无言。良久以后,H 站起来,拖着我的手往 前走,说:“我不能用一辈子去回报你的爱情,我只能在我们相处的日子里让你过 得开开心心。” “我不求一生。”我笑了…… 尾声 在以后的日子里,H 把黄磊的《我想我是海》送给了我,我于是整天整天地听 着那首叫《没有想法》的歌:“你别为我呐喊别为我哭,别让我明亮的眼睛模糊; 你别给我幸福别给我哭,别让我看到了回家的路。……”Z 的那个有了老婆的男人 最后离她而去了,而H 也在第二年夏天离开了我。他不能为我留下,而我也不能随 他而去,因为我们都不是可以只为自己而活的人。我想爱情更多的时候,是没有一 个清楚明白的说法的。即使我选择H 的时候,X 一再劝我,真的想好了吗?七年真 的比不上一天,一生真的比不上一年吗? “真的想好了。”我平静地说。 “我佩服你的勇气,放弃的勇气。”X 说的。不久以后,她与她那个青梅竹马 的男友分了手。我没有想法。 不久以后,H 毕业了,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家乡。 走的时候H 问我:“你开心吗?” “我很幸福。”我说。H 的眼泪悄然滴下。 我和H 的相爱的日子,点滴都是刻骨铭心的故事。但多年以后,我写这篇文章 时,我只写下了我们相识的第一天,写那一夜不为人知的故事。后来我那个远在S 城的曾经的男友给我写了好长一封信。那是我和他分手多年后他寄来的第一封信, 他说是当年的他不懂得如何去懂我。我付诸一笑。 后来我对X 说,我这一生,爱了两回。 第一次, 我付出了全部的感情; 第二次, 我透支了全部的生命。 真的不要再来了。 我一直是个孤独的女人,我过我孤独无人知的生活,直到我最后无人知般孤独 地去。 ------ 听涛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