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可是,你知道吗,老太太的女儿不敢使用‘自杀’的绝招,但是,另一个阴损 的招数却直刺老太太的心脏——断绝母女关系,并且将老太太带了五年的小外孙,活 生生地从老太太身边夺走了!永远剥夺了老太太哄外孙吃蛋蛋的权利,剥夺了冬天夜 晚给外孙讲鬼故事、夏天夜晚唱小曲的权利,剥夺了为外孙的调皮而生气、可爱而开 心的权利!同时也剥夺了小外孙吃姥姥蒸的香甜的豆沙包的权利,剥夺了夏夜在小曲 中安睡、冬夜在鬼故事的恐惧中扎入姥姥温暖怀抱的权利,剥夺了因为调皮使姥姥生 气而开心、因为可爱使姥姥高兴而更加高兴的权利!这不是在老太太和小外孙的心头 狠狠扎上一刀是什么?还有比这招更阴损毒辣的吗?没有!没有! “老太太的女儿也真他妈的有‘志气’,说到做到,从那以后,她真的一次没让 儿子见过他的姥姥,真的,一次也没有,不管那小男孩怎么哭,怎么闹,坚决不让。 小男孩有好几次禁不住对姥姥的思念,偷偷跑去看,但都被他那‘革命’的老妈从半 路给抓了回去。直到姥姥去世,小男孩都没有再见到过他最最亲爱的姥姥…… “老太太再婚没过三年,就死了。也不知道什么病,据说老太太临终时,还口口 声声叨念着自己的女儿和小外孙……” 叶朗坐在油画前的椅子上,软软地靠在椅背上,脸仰着,双眼紧闭,但泪水还是 不断涌出来,在脸上肆虐。忘记了吸烟,夹在手指间的香烟已经结了长长的一段烟灰, 却挺着不断,像一段灰色的往事。 夕阳隐没了最后一缕光芒,画室里阴阴暗暗的,像是有一股莫名的哀伤溶化在空 气里,呛得我也跟着莫名其妙地落泪…… 过了好久,叶朗才幽幽地说道:“是的,那个小男孩,那个小外孙,就是我。” 沉默。 我们用长时间的沉默来为这个凄凉的故事做着各自的注解。 “所以,冰婳,相信你能理解,我那‘革命’的老妈注定会成为我今生的敌人。 我有足够的理由恨她,对她的恨和对姥姥的爱是成正比的,每当我想起姥姥在临终前 那苍白如纸的脸,那充满期盼的眼神,那断断续续的呼吸,我的心就会抑制不住地痛, 就会抑制不住地憎恨。我不再相信什么狗屁亲情,那被人类歌颂烂了的亲情,居然抵 不住俗世飞短流长的轻轻一击,脆弱得犹如美丽的青花瓷瓶。以此类推,爱情、友情 也可能是极不可靠的,那些激荡人心的口号,那些缠绵悱恻的私语,不过是滚滚红尘 中迷人的海市蜃楼,虚无,缥缈,可望而不可及。 “对‘革命’老妈的行为,我虽然至今仍耿耿于怀,但我也感到幸运。因为这使 我很早就看透了人类虚伪的本质。所以,我对‘革命’老妈的冷漠、反感、鄙视、反 叛就完全在情理之中了,不是吗?我完全有理由这样做,这样做也是她种下的‘因’ 结出的必然的‘果’,这是报复,是惩罚,更是我的本能——是她的所作所为逼着我 这样。决不按她铺好的路子走,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小学升中学,以我的成绩上 重点是很自然的事,可就因为她给我指定了学校,我只好使出浑身解数把试考砸—— 你要知道,把那些‘小儿科’一样的题故意做错是多么痛苦的事,但是,只有这样, 我才能顺理成章地进普通中学。但是这并没有难倒‘革命’老妈,她居然动用了她和 她丈夫的关系网,最终把我捣鼓进了重点中学,这迫使我再一次想办法逃出她的包围 圈。打架是最灵验的办法。学校被我的‘顽劣’惹火了,‘革命’老妈也罩不住了, 不得不把我送回到普通中学。是的,我成功了,看到她沮丧、气愤的表情,我竟然有 了很强烈的快感——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变态?也许吧,但我认为自己没有做错,这是 她应得到的回报——姥姥所感受到的痛苦比她的不知要多多少倍! “高考前,她一再让我报考北大等名牌大学,可我偏不。于是在她无可奈何的愤 怒中,我来到了师大,这又是我的一次胜利。 “至于你,”他冲我微微一笑,“我的确应当说一声对不起。是我一不小心使你 受到了伤害。那天,‘革命’老妈要给我和一个什么什么主任的女儿‘拉皮条’,哼, 于是,我就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但她仍不死心,硬逼我说出那个女孩的名字,我 一时想不好,就顺嘴说了个‘鲁冰婳’”。 “什么!顺嘴!天!我的名字有那么顺嘴吗?没搞错吧你!” “谁知道她当了真。我想她在找你之前一定已经进行了非常周密的摸底侦察,最 终发现你不具备她老人家的‘乖儿媳’标准,这才找你下最后通牒的。” “哼!真不愧为‘革命’的老妈!” “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跟谁道过歉,但这次,我要郑重其事说声:对不起!”那 张孤傲的脸上居然真的露出歉意的严肃,这是我始料不及的。“我想你能理解我,对 不对?” 我能理解他吗? 是他幼时心底的那块触目惊心的伤疤,给他的脸上涂满了冷漠与嘲讽。他从自己 伤疤的背后透视世界,世界便变得丑陋不堪。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