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女 狼小京 雪儿出生在一个叫作铸剑的村子。这村子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是靠铸剑出名的。 在这里的男人,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铸剑。所以在这里,每天最常听到的就是 风箱的声音、打铁的声音……雪儿的父亲,也曾经是个一流的铸剑师。说“曾经” 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死了。被他自己铸成的剑杀死了。于是雪儿才和她的母亲一起从 京城回到了这个村庄――父亲的故乡。铸剑村还有一绝,就是这里唯一的一间客栈。 一年四季,这客栈都能作出相应的野味,再配上山上清泉水酿出的烈酒,每年都不 知道有多少英雄豪杰专程到这里来饱一次口福。所以,客栈的小二们总是忙不过来 的。所以,在生意最好的时候,雪儿总是要到客栈来帮忙。客栈的老板也总是会根 据帮忙的天数,给雪儿一定数量的银子做为酬劳。 春天又到了。在铸剑村,这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季节总是特别短的。因为很珍贵, 所以,雪儿才更喜欢春天。雪儿和他的相遇也是在春天。 那天,他坐在客栈二楼的一角,静静的看着远方。他大概只有十五六岁吧,不 是很高,更谈不上强壮。他的眉心是微微蹙着的,脸色很苍白,有一种少年时期特 有的,男女莫辨的纤弱俊美。他的桌子上放着一把剑,和一壶酒。酒已经喝干,他 没有再叫。剑是好剑,虽未出鞘,却也能隐隐感觉到那剑峰的寒气。不知道是不是 因为遗传了父亲血液的关系,雪儿对剑的好坏分外敏感。正因为如此,她更想仔细 看了看这柄剑。于是,雪儿走了过去,清了清喉咙,略有突兀地开口:“客官,能 否借剑一观?”他微微吃惊的样子,看了雪儿一眼,道:“这柄剑不是我的。”说 着,他抓起了剑,倒转剑身,将剑柄递给了雪儿。补充道:“不过你要拿去看也无 妨。”雪儿感谢地微微一笑,轻轻握住剑柄,抽出了剑。剑身薄如纸,清如水,寒 气逼人。“真是好剑。”雪儿轻轻赞道,因为激动而略略地脸红了。“龙泉庄铸成 的,果然皆非凡品。”他又露出诧异的表情。“姑娘,你懂得剑?”雪儿微笑,将 剑插了回去。“先父乃是铸剑师。”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我也在铸剑。”他笑 着点了点头,再没有说什么。 第二日……第三日…… 这个不知名的少年在这里盘桓了四天。每天破晓之前,他便已经坐在二楼角落 的座位上,然后就再也不会移动,和那把剑一起,一直坐到日落西山。日子每过一 天,他的眉头就蹙得更加紧一分。雪儿看得出来,他一定是在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而那个人拖一天没有赴约,已经不在人世的可能性也就大一分。这几日里,只有雪 儿给他送酒或送茶的时候,他才会松开眉头笑一笑。很快地,第五日也过去了。第 五日的黄昏, 他出现在雪儿家门口。 “我要走了。”他说。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在临走之前,我想看一看你铸的剑。可以么?”雪儿看了看他,一语不发地返回 屋里,拿出了一把黑鞘的短剑。一把不论从外观和剑刃上都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剑。 他接了过去,凝视着剑锋。雪儿道:“只是一把普通的剑而已,让你见笑了。”停 了片刻,她垂下头,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道:“我对铸剑已完全失去信心了。” 他似乎根本没听到雪儿说什么,自顾自地道:“这把剑虽然不甚锋锐,但却有一种 说不清的灵动之感。就像一条溪水一般,流淌不休,难以捉摸。”他将短剑还给雪 儿,道:“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剑呢。千万莫要放弃了,数年之后,你定将是中原 的铸剑名师。”说完,他笑了。但眉心中却有淡淡的忧郁。“再见了。”他说道, 转身,走向落日的方向。“请,请留步!”雪儿追上去叫住了他,“我叫夏雪儿。 请问……”“我叫燕久远。”他道,从雪儿身边擦过,继续走向他的方向。淡淡的, 不经意地,他的手与雪儿的手摩擦了一下。“如果数年之后我还活着,希望我能有 幸使用你的剑。”燕久远!他就是燕久远!名满天下的少侠!雪儿站在那里,望向 他离去的方向。手中握着的短剑还留有他的手温,可他的人却早已不见了。可雪儿 却仍然没有动,仍然楞楞的,痴痴的看着那条通向天边的路。 “雪儿!娘不是早已告诫过你,不要再铸剑了的吗?” 雪儿放下了那把刚刚做好剑鞘的新剑,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中年妇人。“娘, 您莫要再说了。我打定主意,无论怎样亦不会放弃铸剑。”“雪儿!”妇人在雪儿 身旁坐了下来,柔声劝道:“娘不是不知道你有心继承父亲遗志,但你可知道,铸 剑便如同入了江湖一般,你为一人铸出一把绝世名剑,让他去杀了他的仇家。他却 可能因为害怕你再铸出一把同样的剑给他的仇人,而杀了你!这道理你可懂得?” “我自然懂的。”雪儿笑了笑,“可是我不怕。娘,您别劝我了。”妇人看着雪儿, 半晌,幽幽叹道:“看来这次你真的下定决心了。”雪儿看着手中的剑,微笑不语。 妇人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来,用一种母亲特有的痛心表情看着雪儿,一字一字道: “雪儿,有件事情娘怕你伤心,一直都没有告诉你:你在铸剑方面是很没有天赋的。” 雪儿无声地笑了。“娘,您没有铸过剑,甚至都不爱剑,所以关于剑的事情,你是 不会懂的。”雪儿拿出了那把黑鞘短剑,“你知道吗?几日之前,有一个少侠说我 很有才华。”妇人微微蹙眉,道:“于是,你便相信了?你宁愿相信一个陌生人的 话,也不愿相信为娘的劝告?”“不是的。”雪儿的语气仍然是淡淡的,没有丝毫 火气的。“我本就打算修习铸剑,他的话只是给了我一个动力和一个信心而已。” 对,信心。燕久远是江湖上有名的少年侠客,见过的宝剑定然不少。这样一个人, 居然称赞我有铸剑的才华!所以,我不应该放弃。我应该继续努力下去,直到有一 天,铸出一把足以傲视天下同类的剑来为止。那一定会是一把很适合他的剑。 三个月之后,听到传闻,燕久远三次挑战之后击败了名震天下的玉鬼手,为死 去的朋友复了仇。第四个月,收到燕久远托人送来的一块上好铁胎,以及一封短笺。 上书:夏姑娘:不知近来可好?因受伤而未能前去造访,深感歉意。铁胎一块,略 表情谊。翌年,同月,收到第二块铁胎。短信一封。这两块铁胎雪儿一直都没有动 用,因为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第三年,娘亲过世。同年,雪儿艺满师承。 雪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虽然已休息了一晚,但身体却仍然疲倦 的好象被抽空了,只不过精神却分外的愉快。她终于使用了那两块铁胎。历时两个 月,终于在前天晚上铸成了一把绝顶锋锐的宝剑。一想到那把剑,雪儿就觉得很满 意。而一想到他见到这把剑将会出现的表情,雪儿便会不由自主的笑出来。这时, 响起了敲门声。 燕久远来了。像在信里约定的那样,他准时的来了。雪儿看着他,微笑。他也 看着雪儿,道:“近来可好?” 三年后的重逢,开头却只是这样淡淡的一句问候。雪儿点点头。“仍然在铸剑 么?”雪儿又点点头。“可曾用到那两块铁胎?”雪儿仍然点头。转身返回屋里, 拿出了那用布绦包着的无柄剑。“这是三年来我最为满意的一把剑。”雪儿笑道, “托你的福。如果没有那么好的铁胎,便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剑。”燕久远愉快的 笑起来,把剑接了过去。雪儿闭上了眼睛,在心中猜想着他看过剑之后将出现的表 情。是愉快?是狂喜?还是不敢相信?……可是,当雪儿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到 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漠然、遗憾、忧愁、不满,揉在一起的表情。“……你…… 不满意么?”雪儿的声音怯怯的,小小的。他沉默了片刻,说道:“不。这是一把 很锋锐的剑。”雪儿如释重负。 “不过,它却是一把很普通的剑。”燕久远看着雪儿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 “一把比较锋锐的凡剑而已。三年的磨练,却只炼出了这样一把剑……”他几乎是 残酷的摇了摇头,“你不应该修习铸剑的。”寂静。静得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清 楚。“可是……你说过我是有才华的,不是吗?”他又摇了摇头。毫不留情的砸碎 了雪儿最后一点希望。“试想,假如一把剑真的能让人感到灵光四溢,它又怎会是 ‘凡剑’?”他说道,“所以,我当时只是作为朋友,随便劝说你一下而已。就像 你劝说遇到不顺事的友人一样。”燕久远将剑重新裹好,向雪儿递去。“你是一个 不错的铸剑师,可能有朝一日会铸出吹毛立断的锋锐兵器。但,你永远不会成为真 正的铸剑大师。你的剑没有‘生命’。”他看着她,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雪儿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了。默默地接过了那柄剑,她转过了身。“你走吧。” 她说,声音还是小小的,轻柔的。但却已变得冰冷。“我不想再看见你了。”燕久 远叹息,转身离开了那个小屋。 马车上。楚兰婷沉默已久,此时突然开口:“小久,你说得太过分了。”燕久 远看着马车外的风景,道:“我只是说真话而已。” 楚兰婷道:“那不是真话。你明明是真心称赞她的才华的,此时却又为何不承 认?你难道不懂,你这样说对夏姑娘会造成怎样的伤害吗?”“我当然懂。”燕久 远笑了。“所以我才那样说的。”“为什么?你明明喜欢她的,为何要故意伤害她。” “对,我想她也是喜欢我的。”燕久远的笑容变得有几分忧郁。“我承认,她是个 很有才华的女孩。她给我看的第一把剑,有一种活生生的灵气。所以,我才称赞她。 可是……可能是由于师傅的指导无方,这一次她给我看的剑,那种灵气却只剩下一 点点了。可她自己却仍未察觉。这样下去,她会真的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铸剑师, 永难出头。她会在哀叹自己怀才不遇中度过一生。与其让她那样痛苦,还不如让她 恨我算了。”燕久远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续道:“这样,也许她能把自己当作一个 普通的女人,找到一个普通女人的幸福。”楚兰婷皱了皱眉,道:“如果你告诉她, 你喜欢她,便不需要说那番伤人的话了。”“不行的。”燕久远仍然看着远方渐渐 落下的斜阳,道:“她喜欢的是真正的英雄,不是我。”“可你并没有问过她。也 许她喜欢的是你。”“假如她如此说,那也只是把心中的英雄形象硬套到我身上来 了而已。”他摇了摇头,“我不要。所以,我才说了那番话。我想,她现在一定恨 极了我。仇恨跟爱意不一样,仇恨更难忘记。或许她将来会成亲生子,但却永远不 会忘记我――毁掉她理想的人。”楚兰婷无言。“这样,我在她心中的位置便是无 可取代的。”燕久远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字一字道:“这就是我的幸福。” 后来,铸剑女就嫁人了。听说对方是江南的书香门第,一点也不会武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