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半神 “那天早上我起来,就看到他这样坐在电脑桌前,一动不动。电脑还开着呢。 我想是打击太大了。他们从小相依为命,他恐怕很难相信阿绯怎么会突然离他而去。 这么多年,阿绯一直没有消息,想必是已经不在了……他可能也是因为想明白了这 一层,所以才会……但也有可能……” 这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卧室,像医院一样并排放着两张床。他就躺在最里面靠窗 的一张床上,白色床单盖住他的身体,只露出两条手臂,像两条惨白的臂骨。瘦得 可怕。 他的眼睛在阴影中半睁着,呆滞的向着天花板。乌黑的眼睛已经没有任何灵动 的神采,只有形状还是跟当年一样,秀美得令人震惊。 阿离?这就是太叔离?开什么玩笑。别吓唬我了,快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朱昔仿佛听到了自己在叫着他的名字,但他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叫了。他 的大脑已经乱成一团,除了眼前这惨白,消瘦如骷髅的少年之外,他对所有东西都 失去了感受。 不要开这种玩笑,不要开这种玩笑。如果你完了,那我们呢?我们怎么办?不 是你在对我们复仇吗?你有什么不满意?你想让我们干什么?你想让我们死吗?你 起来杀掉我啊,别这样一言不发的躺着。 朱昔的目光从眼睛滑到了对方脖子上。不必碰触他也能感觉得到,对方的肌肉 和皮肤都已完全失去活力,像一具死尸。这种感觉让他打心眼里恶心。 “他变成这样已经一年多了,像个植物人一样。医生检查不出结果来,只说是 某种精神障碍。一年前我发现他变成这样的时候,我比你惊讶多了。” 精神障碍?什么障碍?他永远不应该有什么精神障碍的,我知道他。他不会把 苦难一个人留着。如果他痛苦,他会让他周围所有的人跟着一起痛苦。他和太叔绯, 都一样。 “他从小镇离开之后没多久就到我这里来了。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感动,我想 他终于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了。我要尽量补偿他,代替他们的母亲疼爱他,把他以前 受的苦全都补回来。在这儿没有人认识他,只要他自己不说,也就不会有人来关心 他的事情。他可以像个普通孩子一样活着。” 我不关心这些,我根本不关心你到底是不是爱他们兄妹。我只想知道我们现在 应该怎么办?如果不是太叔绯的哥哥,太叔离,那么到底是谁在对我们施加报复? 难道是……不不不,别乱想,绝对不是那样的。对方是个有形的人,必须是个 有形的人。否则我们只有死了。 “阿姨,”朱昔僵硬地转头去看李丽婷,“他们的长辈里没有其他人有特异功 能吗?” “没有。”李丽婷愣了一下,随即理解了朱昔的意思。“不论是父系还是母系, 都没有这种情况。连他们的母亲都很奇怪,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这么说,这事跟他们的长辈没关系了。可是……这话是真的吗? 朱昔仔细看着李丽婷,想从她身上找到一点拥有奇异能力的痕迹。但他看到的 只有李丽婷不解的表情。 “他在这种状态下没办法施展任何能力吗?”朱昔终于放弃观察,问了第二个 问题,“会不会他的能力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随意发动?” “不会的。”李丽婷好像觉得朱昔的猜测十分荒唐,“他跟我说过,发动特异 功能其实就像我们用大脑想事情一样,必须是有意识。意识死亡,什么能力也不管 用了。” 既然是他说的,那么大体不会有什么差错……不过,如果是他事先就想到我们 可能来找他姨妈调查,所以故意撒谎……不,这样太夸张了。 这样也不是,那样也不是,到底是怎么回事?每条路都被堵死了,谁来告诉我 们,我们应该把谁当成敌人? (白色的魔法阵在黑色的底盘上旋转。蜡烛在四周燃烧,星星点点桔黄色的光 辉在黑暗中跳动。没有声音,没有人类的气息,这建筑在电脑中的魔法祭坛静悄悄 的运转着。十个人在这个世界的十个角落,全神贯注地看着这场虚拟的游戏。) (降灵会,十个人的降灵会。) 不……其实还有一条路。只是我不敢去想…… “你怎么了?”李丽婷翘起二郎腿,看看窗户,“怎么一脸都是汗?那么热吗?” “没……没有什么。”朱昔的声音沙哑得令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是吗?”李丽婷可能是被朱昔的样子感染了,下意识地用手扇了扇风,“对 了,你们遇到那些奇怪的事件,既然不是阿离做的,那么你们认为会是谁做的?”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我如果知道,我还站在这里跟你闲聊? 朱昔望着她,慢慢摇头。 “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是阿绯本人找上你们了呢?” “不。”朱昔轻轻摇摇头,突然拔步快速朝门口走去,却险些在李丽婷脚踝上 绊一跤。 “你上哪儿去?”李丽婷站了起来。 “对不起,阿姨,我要……走了。”朱昔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但他 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拉开卧室的门,他和逃跑一样地走进客厅。李丽婷跟在他身 后走出来,问了一些诸如“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之类的寒暄话,他半句也没听 清楚。 “再见,阿姨。”朱昔抓住门把手,慌慌张张地想要开门,却怎么都打不开。 “谢谢你。” “不客气。”李丽婷凑过来替他把门开了。“有空多来吧。” “谢谢,谢谢。”朱昔随口回答。门一开,他就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然而才跑 了两步,又听到李丽婷在叫他的名字。 “朱昔!”李丽婷一手抓着门,“如果……你以后能见到阿绯,麻烦告诉她, 阿姨等她回来。” “好……好。”朱昔茫然点了点头。李丽婷目光中那种对孩子的慈爱刺疼了他, 但他却已经来不及感受这种心灵上的痛苦。确定李丽婷没别的事之后,他飞一样地 冲下楼梯,一口气朝楼下跑去。直到他呼吸到大街上的废气时,他才终于感觉自己 好似从一个噩梦中逃了出来,彻底解脱了。 八月九日,下午六点。天空上已经有一些黄昏的味道了,桔黄色的光线透过窗 户照射进来,把墙壁照得黄黄的。同一个旅馆的人好像都出去了,现在也不是客房 服务的时间,整个旅馆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朱昔一直在吸烟,一根又一根,焦急不安地抽完又熄灭。手机死死贴在他耳朵 上,拨号音一遍一遍地从听筒里传来,那边一点要接电话的迹象都没有。 “没有人吗?”司空琴脖子上的小药瓶在她胸前摇晃。那是一个古色古香的西 藏瓶子,她已经忘了是谁给她的,她只记得自己童年时一直带着它。鼻子稍一靠近, 就能闻到瓶子里救心丸的味道。 今天她没有跟朱昔一起去,她害怕自己的心脏会因为突然见到太叔离而产生什 么问题。她曾经以为自己的心脏已经完全没事了,现在才知道并不是的。当她听完 朱昔的叙述之后,她的手下意识地又放到了心脏的位置。 “娘的,欧阳这家伙死到哪儿去了!”朱昔狠狠扔下电话,吐了一大口烟,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 “可能他有重要的事情……”司空琴的声音像游丝一样,在安静的房间里飘荡。 “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事儿更重要!”朱昔抬头看了她一眼,顺手把烟熄了,靠 进椅子里,仰天看天花板。“阿琴,我们现在走投无路了。我们找谁理论去?我们 去干掉谁来保护自己?” “我也不知道……”司空琴显然刚刚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她垂着头极力思索着, 却也想不出什么头绪。“他们的父母已经死了……如果是他们的姨妈呢?” “我不是没这么想过,但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朱昔把脑袋恢复原状,“她 说起他们兄妹的时候带着一种怜悯的味道。我觉得如果她真的也有那种能力,她应 该是感觉同病相怜的。我告诉她当年同学们打算欺负太叔绯的事情了,她很平静, 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别人我不知道,如果朱丽被人这么欺负,我能切身的体会到她 的痛苦,再怎么克制我也会露出一点愤怒的样子。除非她特别会装。” “照你这么说,那岂不是……我们的敌人没有了?” “你真这么觉得?”朱昔突然把目光对上了司空琴的眼睛,死死盯着。“你不 觉的还有一个可能,只是我们都不敢想?” “什么意思?”司空琴朝后缩了缩,“别跟我打哑谜,朱昔,有话就直说。” “我不知道。”朱昔仔细观察着司空琴脸上的表情,但他心里也不知道自己到 底想看到什么。是恍然大悟继而恐惧?还是茫然不解?“我只是在胡猜。” “快说,朱昔,别说一半。” “降灵网。”朱昔两手慢慢地合到一起。“这个名字……” 他话还没说完,电话突然铃声大做。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谈话立刻中断了。 “欧阳,一定是欧阳!可算打来了!”朱昔一把抓起电话,朝着电话吼起来, “欧阳,你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们现在……” “朱昔?”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男人嗓音,“你在哪儿呢?现在还没回家?” “啊?”朱昔愣了,一时反应不过来,“是爸爸吗?” “嗯,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回去了。”电话那边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你还在 外边是吧?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朱昔也叹了一口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有什么事儿吗?” “我想让你跟朱丽说两句。这孩子不知道怎么了,从上船以后就不怎么听话, 每天都窝在自己房间里,不管怎么说她也不出来,连吃饭都有一顿没一顿的。我连 想进去看看都不行,她坚决不让。我根本管不了她,她只听你一个人的……” “等等,爸爸!”朱昔的眉头下意识地皱起来,一脸烦躁,“我现在有很重要 的事儿,你能不能先别……” 电话那边的声音忽然变了,一个稚嫩甜脆的声音传出来:“喂,哥哥?” “朱丽。”朱昔咳嗽了一下,清清嗓子。他知道现在想挂电话已经晚了,他只 能想办法尽快把朱丽打发好,别让她跟自己一说半小时。“朱丽,你怎么可以不听 爸爸的话?还不让他进你的房间?” “我才没不听话呢!是爸爸不听我说。”朱丽非常不满地小声哼了一下,“我 说了他不能进来,他进来,‘它’就不能呆了。” “什么‘它’?”朱昔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然后立刻后悔了。凭他对朱丽的 了解,这所谓的“它”多半是什么不知道跟哪儿弄来的小动物。“好好,朱丽,我 不管你为什么不让爸爸进房间,总之你无论如何也要出来吃饭。爸爸很担心你,你 懂吗?” “我知道,我也想吃饭啊,我肚子饿死了。可是姐姐她没有我陪,一个人孤零 零的呆着,多可怜!” “我的祖宗。”朱昔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了,“朱丽,船上的服务员姐姐不用你 陪,人家自己好好的。” “才不是服务员呢!服务员没有姐姐漂亮!”朱丽理直气壮地提高声音反驳朱 昔,“哥,我跟你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她人可好了,全身香喷喷的。 爸爸每天光顾着跟他的朋友说话,只有姐姐每天都陪我,一直到我睡觉。她还告诉 我好多以前你们……” “别胡扯了,朱丽。”朱昔粗鲁地打断了她,“我现在很烦,没时间也没心情 跟你说这些。总之你听爸爸的话就对了,你在船上认识了什么人,等我回去以后再 跟我说,好不好?” “哥哥……你怎么也这样?”朱丽的声音弱下去了,“爸爸不理我,你也不理 我是吧?好,我不跟你说了!” 朱昔还来不及说什么,电话已经被切断了。忙音代替了朱丽的声音。 “见鬼,死小孩。”朱昔扣上电话,倒进椅子里,长长吐了一口气。司空琴突 然发现,他变得爱叹息了。最初见面时的锐气似乎在一天天消失,他变得越来越颓 丧。“毛病越来越多,在船上认识一个姐姐,就缠着人家一直缠到晚上睡觉。爸爸 也是的,打电话找我有什么用?跟那个姐姐说说才是真的。” “朱昔,”司空琴轻声叫他,“继续说刚才的吧。” “不,算了。等欧阳来了以后我们一起讨论。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想想。” 也对。告诉我,我也不会有什么主意的。 司空琴沉默着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膝盖。 我好像一直是他们的负累。一点忙都没帮上,反而给他们添乱。如果我不在, 他们行动也许还自由一点。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