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在你的世界中徘徊 八月十一日,下午五点二十五分。 机场里的人竟然不少。都是些带着孩子的家长,或者是三五成群的中学或大学 学生,显然是趁着假期到处旅游的。大厅里很喧闹,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轻松喜 悦的神色,只有司空琴一脸阴霾,低头坐在休息椅上,玩弄着刚才在外面拿到的旅 馆订房卡和登机卡。 在这件事情上,我对他们来说没有多大用处,这点我很清楚。但我不明白,他 们为什么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喧闹声从四面八方朝她挤压过来,让她觉得很难受。 四年前,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秘密,他们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也许时光真的起了作用,四年后的今天,我们有了各自不同的经历,也就无法再像 以前一样互相信赖了。 可是,他们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告诉了我又能怎么样?他们害怕我会因此而 改变对他们的看法?还是害怕我会背叛他们,给他们造成伤害?像当年太叔绯和我 之间发生的事情一样? 太傻了,我不会那么做的。我曾经背叛了太叔绯,但我绝对不会背叛他们。因 为他们跟太叔绯不一样……就算朱昔不明白,欧阳也应该明白的。 我真心希望他能明白。 机场的厕所很干净。没有窗户,亮着日光灯。朱昔和欧阳操的脸在这种灯光下 都显出一层灰蒙蒙的色彩。 “对不起,欧阳。我在电话里说得太过分了。这种时候你确实应该留在你妈妈 身边的。” “没什么,现在是紧要关头,不得不做出一些牺牲。你不是也离开你妹妹,到 这儿来了吗?”欧阳操理解地笑笑。朱昔仔细捕捉着他表情上每一点变化,试图理 解他真正的想法。欧阳操所说的话经常不是真心的,这点朱昔早就知道。“好几年 没见到你妹妹了,她还好吗?” “还可以,只是没什么朋友。对于她这个年纪来说,她好像太孤独了。”朱昔 随口说,“尤其是爸爸给她也买了一台可以上网的电脑以后,她更不愿意跟同龄人 交往,只喜欢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玩电脑。”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那个心理上的,现在好了吗?” “我不知道。她没告诉我,我也不敢问。”朱昔并不喜欢这个话题。欧阳操应 该知道朱丽的情况,这个问题应该朱昔一个人悄悄地去解决,别人根本没有询问的 权利。“你妈妈呢?” “她什么都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欧阳操似乎感觉到 了朱昔对他的反击,有点歉意地转开了目光。 谈话暂时中断了。朱昔扔掉烟头,重新点了一支。 “阿琴也要跟去,这样行吗?”欧阳操摘下眼镜,揉揉眼睛。香烟的味道不住 钻进他的鼻子,和厕所消毒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熏得他眼睛刺痛。“搞不好她会 发现的。我觉得她似乎觉察到什么了。” “你有什么好主意没?” “现在还想不出来。”欧阳操重新把眼镜戴回去,“我们要是半路把她甩开, 她肯定会更加怀疑。” “你觉得她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朱昔避开欧阳操的脸,吐了一口烟,“她 会跟我们过不去?” “我不知道。不过我想,现在大家都面临危难,应该能和舟共济,事情过后她 甚至也可能会继续保守秘密。不过,如果事情真相突然摆在眼前,她肯定受不了, 她的正义感比我们都强。”欧阳操烦恼地转动着眼珠,找不到任何可以给他启发的 事物。“早知道这样,我当初不应该一时头脑发热,把阿琴也找来的。” “要这么说的话,最初犯错的是我。”朱昔弹弹烟灰,他的眼睛凝住在那一点 火光上,看不出思想的波动。“是我作的孽。” “我可不这么觉得。”欧阳操淡淡地说。“你救了我们。” 朱昔默默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平静。 “如果换作你,你也会那么做?” 欧阳操一时沉默了。略停几秒,他重新开口:“说实话,我不知道。” “是吗。”朱昔也跟着点头。他的声音没有什么音调,不知道是在接受,还是 在怀疑。“算了,呆在这儿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欧阳操顺手把朱昔扔在马桶里的烟蒂冲掉,准备等他打开厕所隔间的门。 我确实不知道我会不会做跟朱昔一样的事情。那天晚上我看到他在月光下的样 子,我什么都无法思考,只觉得恐惧。自从认识他以来,我是第一次感觉到他很可 怕。 像个野兽一样,发出低沉的嘶吼。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做跟他一样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会不会也变得跟那时的他一 样。我不想害怕自己,可是那天下午我看到妈妈倒在血泊里的样子,我心里的确有 一种不受控制的冲动。想保护一个人,这种想法是正面的感情,但为什么却会激发 出这么丑恶的情绪? 都是太叔绯的错。没有她,没有她带来的恐惧,朱昔和我不会露出深藏在灵魂 深处的一面,我们的人生永远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 朱昔打开门的一瞬间,一阵清淡的柠檬香味扑面而来。 司空琴看了看手表,下午五点三十分。距离登机的时间大约还有二十分钟。她 放眼整个机场大厅,没有找到朱昔和欧阳操的影子。 登机手续早就已经办完了。行李已经托运,现在她身边只剩下自己的一个随身 小包。她重新打开包检查一遍,确信自己没有遗漏什么。登机卡好端端地放在手里, 钱包也没有丢。 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有些慌张。 司空琴抬头向天花板望去,一阵强烈的晕眩袭击了她的脑袋。 这是怎么搞的?我觉得……很不舒服。 五点三十一分。 朱昔感觉自己的手在出汗,跨出厕所的瞬间,他以为自己是不是一下子疯了。 没有机场,没有飞机起落的声音,没有人。极其安静的白色房间,像医院一样, 只是没有床,只有一把椅子和一张老式的木头办公桌。窗外是一片晴朗得耀眼的天 空,树在摇曳,却听不到蝉鸣。 这是怎么搞的?我在做梦吗?厕所难道有两个出入口?我们走错门了? 朱昔猛地回身,发现欧阳操还在他身后,用跟他一样的惊异目光看着他。但他 们身后的厕所已经消失了,没有洗手池,没有隔间,他们现在正站在这白色房间的 一个角落里,靠近门口。 “这是哪儿?”朱昔的脑筋运转不开。他发现他们已找不到来时的路,他不知 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厕所的门呢?” “不知道。”欧阳操似乎也陷入跟朱昔一样的状态,他的理性在此刻一点作用 也没有。 “久等了。”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从某个地方发出。朱昔和欧阳操同时吓了一 跳,回头朝门口看去。 房门被打开了,一个身穿医生大褂的中年女子站在门口,望着他们,淡淡微笑。 “你是谁?”朱昔本能地发问。但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那个中年女人确实在 注视着他们,但并不惊讶,好像早已经认识他们了。从他们眼前走过,她走向办公 桌,放下了手里的文件夹。 “感觉还好吗?”她又问。 “你问谁?”朱昔又一次发问,但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还可以。” 一个女子的声音非常突然地出现在他们耳畔。两个男孩四面环顾,却没有找到 说话的人。 “在帘子后面?”朱昔朝那蓝色屏风望了一眼。 “我感觉声音来源好像很近。”欧阳操仔细看了看屏风下面的缝隙,看不到人 的脚。 “那我们开始吧。”中年女人坐下来,转向他们这边。“放松精神,回答我的 问题。你能做什么?” “我无所不能。”那个女子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这次他们两个听清楚了一点,似乎是个非常年轻的女人的声音。语调有些熟悉, 但声音却很陌生。 “很多跟你一样的人都这么说,其实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中年女人拿着 铅笔,轻轻敲敲桌面,“做点什么,让我看看。” 年轻女子的声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四周什么声音都没有,似乎整个房间都在 一瞬间陷入了静止。朱昔和欧阳操面面相觑,拿不准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中年女人看着他们两个。她应该是知道说话的年轻女人在哪儿的,可是她却不 看那个女人,反而看着他们两个,好像说话的是他们两个似的。她的目光中没有催 促的意思,显然认为这段时间的等待是应该的。 可是她到底在等什么? 一阵清风从打开的窗户里刮进来,吹起了窗帘。朱昔和欧阳操没有感觉到风的 吹拂,他们的目光渐渐凝聚在中年女人面前的杯子上。那好像是一杯绿茶,在杯子 上漂浮着一层热气。此时此刻,那杯子好像在轻微摇晃,一两滴茶水被溅了出来。 还没等朱昔搞明白是不是错觉,白茶杯就突然裂了。像炸弹一样“砰”的一声 四分五裂,鲜红的液体四面飞溅,铺满了桌子,也染红了中年女人的脸。那不是绿 茶应该有的颜色,红得发亮,浓稠得像血。 中年女人大声惊叫起来。窗外的飞鸟此刻纷纷展翅飞起,飞向天空。它们的羽 翼投下无数闪动的阴影,遮蔽了撒向窗户的阳光。桌上的文件夹窜出了火苗,片刻 之间燃烧成灰烬。他们又一次听到了年轻女人的声音,带着淡淡笑意,又一次重复 :“我无所不能。” “太叔绯!” 朱昔听到有人在喊这个名字。他不知道是自己喊出来的,还是别人喊的。眼前 这一切太熟悉了,只有太叔绯才能做到,这一点他毫不怀疑。太叔绯反反复复使用 茶杯的道具,仿佛就是为了让他认出来,确信她的存在。可她到底在哪儿?是不是 藏在帘子后面?说话的女子究竟是谁?这些都不重要了。对于太叔绯的惧怕压倒了 一切意识,他甚至来不及感觉恐惧,手就自动地伸向门把手。 欧阳操抢在他前面把门拉开了。门外没有走廊,没有台阶,没有阳光。没有他 们想象中的一切,有的只是一片灰蒙蒙的色彩,无限向远方延伸。他们惊恐地回首 望去,身后的一切也已经开始变化。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