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危险的前奏 八月十七日,下午六点四十五分。 出了机场后,朱昔立刻叫了出租车。幸好他还记得那次跟司空琴一起来时的路, 很快就从一大群看上去都差不多的老式建筑里找到了李丽婷的家。 不知道是因为门灯太昏暗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李丽婷的脸比上次见面的时 候更加憔悴。双颊凹陷下去,显得很虚弱。当她看到朱昔的时候,她还带着一种刚 刚从梦中醒来的恍惚。 “怎么……是你?”她惊异地上下打量着朱昔,好像找不出下面该说什么。 朱昔略略低着头,盯着比他还高的李丽婷,“我想找太叔离谈谈。” “他……”李丽婷沉吟了一下,“他不在。” “什么意思?”朱昔略略靠近了她一点。 “出了点意外情况。”李丽婷无声地叹息,从门口让开了,“你进来看看就知 道了。” 客厅最近显然没有怎么整理,过期的旧报纸和方便面的包装袋到处都是。电视 开着,正在播放地方新闻。餐桌上铺着一张白纸,乱七八糟地写着一些短句子,好 像是寻人启示一类的东西。 朱昔皱着眉头,站在房间中央四面环顾。眼前的一切都在验证着他的猜想,这 种感觉让他忍不住逐渐暴躁起来。李丽婷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推开了通往卧室的 门。 那张床干净整洁,白色床单平整得跟镜面一样——原来躺在那里的太叔离已经 不见了。 果然如此。 “两天前,我一觉醒来发现他不见了。你不知道,当时我还以为我是在做梦呢, 简直高兴得快发疯了。我怎么知道他恢复过来之后,竟然会连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他带走了多少钱?”朱昔继续问,“钱不够,他就去不了太远的地方。” “他没带钱。”李丽婷转过身来,“他根本不需要钱。他跟太叔绯都一样。” “什么意思?”朱昔愕然。 “他们有办法让别人产生错觉,以为他们花钱了,或者干脆不收他们的钱。” 李丽婷微微笑起来,“他们只要瞪检票员一眼,检票员就会笑呵呵地放他们通过。 这简直跟小偷差不多,但永远没人能抓得住他们。” 李丽婷说这些的时候似乎想到了什么以前的趣事,阴霾的表情中出现了短暂的 欢乐。但站在一旁的朱昔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他只觉得全身都在发 冷,骨头象是被冻住了一样,硬梆梆地挺着。 朱丽失踪的时候也没有带钱。 不是带不了,而是根本不需要。太叔绯就跟在她身后,所以她用不着钱。 “你呢?”李丽婷终于从回忆中挣脱出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知道太叔离因为什么苏醒过来,你想听吗?”朱昔不等李丽婷回答,就自 己接着往下说,“因为太叔绯提出确切条件,我们想活命,就必须要举行一个仪式。 而这个仪式必须要他的参与。所以太叔离苏醒了,而且躲起来了。他不想让我们活 下去!” “所以你们必须找到他?你觉得我可能有办法帮助你?”李丽婷轻轻一笑,摇 摇头。“找错人了。我还指望你们能帮助我呢。” 李丽婷平静地看着他。她不是在撒谎,也完全没有撒谎的必要,这点朱昔很清 楚。可是他无法接受这种无望的现实。 电视还在播放着无聊的广告,打开的窗户外面传来楼下乘凉的人的闲聊。整个 世界都在按照原先的轨道运转,只有这个小小房间中的两个人,却被甩出了这个世 界。 他们不知道互相凝视了多久,直到电话铃忽然响起。 “来电话了。”李丽婷一把抓过听筒,贴到耳朵上,“喂?喂?请问是谁…… 喂?怎么不说话?见鬼,到底是谁?” “怎么……”朱昔刚说了两个字,他自己胸前的电话也响了。 手机外屏幕上显示着一个他不认识的号码。刹那间,他有点犹豫是不是最好不 要接这个电话。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似乎只是一种动物的本能。 然而最后他还是接了。沉默三四秒钟之后,他按动了通讯键:“喂?谁啊?” 电话那边隐约传来一个女人在喊“喂”的声音,跟李丽婷的声音完全重合在一 起。还不等朱昔仔细分辨这两个声音的区别,电话里突然发出一声恼怒的低哼: “你果然在那儿。” 朱昔全身的肌肉一下子全绷紧了。 “你想找我,对不对?那你最好就从我姨妈家出来,一个人到火车站去。我会 引导你怎么找到我。”电话那边爆出一声轻笑,然后就非常突然地挂断了。 朱昔把手机从耳朵旁边挪开,迅速把这个号码保存下来。 “是阿离么?”李丽婷疑惑地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不是他。”朱昔默默地合上了手机。“这个人打错电话了。” 八月十七日,下午三点三十分。 电话里依然是那生硬的电子音:“您所播打的用户已经关机……” 怎么回事,为什么朱昔一直不开机。 司空琴叹息着,关掉那精巧的红色手机,转过身来。 “我妈妈上班去了,五点回来。”欧阳操朝她笑笑,笑得有些古怪。他没有问 她打电话给谁,甚至好像根本没看到她打电话的动作。“她知道你下午要来,很高 兴呢。” 他拿起两个杯子到盥洗室里去了。司空琴慢慢踱步到墙边,看着墙上的照片。 她的目光在每一幅照片上停留很久很久,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其实根本什么都没 看进去。 我必须要找到他。我相信我的猜想是对的,太叔绯想要与她最爱的人举行一次 仪式——也许干脆就是婚礼。这个人只能是朱昔。 可是……如果太叔绯提出的条件是……死亡呢?如果她期待朱昔跟她一起死呢? 司空琴的目光毫无目标地在房间里转动着。渐渐地,她的目光在停在了某一个 点上。 一种说不清楚的可怕神色在她眼眸里凝结。 片刻之后,她别开视线,深深喘了一口气。 不知道欧阳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这往往就表示,他有了一 个跟我不同的推测。 那么他的推测是什么?……他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 欧阳操回来了,手里拿着杯子和煮好的咖啡。他将漏斗直接放在杯口上,铺好 滤纸。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冰冷的意味,嘴角却一直笑着。 一种不自然的,面具一样的微笑。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司空琴接过他递来的咖啡。“你认为朱昔会不会同意 我的推断?” “肯定很难。”欧阳操斟酌着说,躲避着她的目光。“你也知道,现在的朱昔 对太叔绯只有仇恨。” 长时间的沉默。 “想想看,最后这次降灵结束的时候,”司空琴叹了口气,手指抚弄着杯子边 侧。“太叔绯不顾朱昔的辱骂,一直微笑着将手伸向他。” “那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欧阳操打开了糖罐,“要放糖么?” 司空琴摇头拒绝后,他在自己的杯子里放了一块方糖。 “对太叔绯来说,‘一厢情愿’这个理由已经十分充分了。她考虑地是她想要 什么,而不是朱昔想要什么。”司空琴看着他搅动杯子里的咖啡,“不过话说回来, 你敢说朱昔心中就没有一丁点儿的悔意,一丁点儿的自责?” “我不认为他有,”欧阳操的语气十分肯定。“别忘了,太叔绯害死了他母亲, 还差点儿让朱丽没命。” “你们怎么能确定那次车祸就是太叔绯弄的?那天下大雨,汽车很容易出事的! 我们能想到这一点,朱昔也一定能。说到头,我们当初不过是‘推测’这事情是太 叔绯做的!” “你祖母的死不也是推测么?你还不是坚信是她干的?” “那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她事先向我暗示过!”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喊叫了?”欧阳操终于把目光转过来,直视着她的眼 睛。 那是极其平静的目光,那种冷漠让人心寒。 他从来没有用这种目光看过我,从来没有。 司空琴忽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她下意识地将手放到了自己的左胸上。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改变了?那漫长的共同经历的岁月,那种无可 怀疑的深厚友情,还有那种从未出口却充满默契的相互依托……都消失了,被某种 无可抗拒的力量毁掉了。 司空琴慢慢地在长沙发上坐下来,那种怪异的感觉似乎变成了有形的物体,重 重压在她的心口上。她开始觉得呼吸有点不畅。 “就算你的推测是对的,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欧阳操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劝说朱昔去和亡灵结合?那说不定是个死亡仪式。” “这我也想过……”司空琴的声音平静下来了。“可这是唯一的解脱办法。” 两人默默地喝着咖啡,静穆中听得见钟摆的嘀嗒声。 “我也觉得这样不对。”司空琴小心地挑选着字眼,“但总好过三个人一起丢 命。欧阳,不要觉得我冷酷,我不过是坦白说出了我们的处境而已。” “这点我倒是很同意。”欧阳操毫无缘故地笑起来了。“死掉一个人,总好过 三个人一起丢命。”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