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码 作者:蓝莓冰 我的朋友琪琪你可能不太了解,她年轻,有头脑,爱玩儿,工作体面,喜欢 新鲜事物,听过太多的甜言蜜语,对帅哥的免疫力很强,什么事都看得开。可以 想象有这样的女友会给你的生活带来多少乐趣和麻烦。 有一天琪琪盘腿坐在我家的沙发上对付一只柚子,一边剥一边跟我聊:“如 果有一个男人,其貌不扬,从来不恭维你长得好看,你们中间隔着二千公里,只 见过几次面,你准备拿这个男人怎么办?” 我忽然发现其实我不怎么了解琪琪。 下面就是琪琪给我讲的故事: 我和他以前只是通过朋友知道对方,电话里聊过几次天,相互并不熟悉。又 一次他出差到我临近的一个城市,问我愿不愿意去见一面。————双休日,又 是只隔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那天很热,我和他在诺大的汽 车站靠手机相互寻找。二十分钟后我们见面了,彼此都有点失望:他不是我想象 的那种有才华男人的英武模样——我猜他对我也有类似想法。于是大家怀着一点 遗憾商量怎么打发这一天。这个城市我要稍微熟悉一点,于是我提议今天去哪些 哪些地方,他表示同意。 谈话中我们并没有把对方了解的更多。我知道他是一个军人,在兰州军区服 役,常驻喀什从事技侦工作。技侦讲白了就是破译密码,属于情报人员一类。我 有点好奇,问他密码都是怎么破的。 “方法有很多,”他拿出一张纸开始涂画:“给你讲一种最简单的已经淘汰 的吧:双破双译法。” 他写下几排字母,告诉我怎么通过计算由这个字母找到下一个,然后返回去 用推理再下一个,说了5 分钟,最后拼出一个单词:NEVER. “NEVER.”我说:“花这么长时间,费这么大事,就为了拼出这一个单词。” “足够了,有时你花很多时间和代价,就是为了得到这个简单的结果而已。” 他用打火机烧了那张纸:“NEVER.” 我看着他这种毁尸灭迹的谨慎行为,兴致勃勃地问:“那你们每天的工作就 是趴在纸上拼单词?” 他有些好笑地看住我:“你以为部队的情报部门是手工作坊吗?当然是用电 脑来计算的。”他幸灾乐祸地笑容让我感觉自己象个白痴。此时已经是下午了, 太阳从西边透过咖啡馆的落地窗照在我们脸上,桌上放着已经冷却的蓝山咖啡和 泡沫红茶。我和他对视了几秒,觉得有些尴尬,于是站起身宣布:“不早了,我 要回去了!” “我送你。” 在车站我们握手道别,都言不由衷地表达自己渡过了多么愉快的一天。“看 来以后很少会有机会见面啦,”他站在车窗下向我挥手:“再见!一路顺风!” 车发动了,看着他转身的背影,我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事儿没完,也许 我们还会再见面。 琪琪往嘴里塞满柚子,看看一脸惊奇的我,含含糊糊地说:“————哪。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相见。” 之二 “你小子不地道,”我评论,“如此传奇的故事居然这么久才告诉我。” “吓!这叫什么传奇呀?一点浪花也没有!” “后来肯定是有喽!否则你现在不会坐在这里和我说这些。”我挥手打断她: “后来呢?你们又见面了吗?” 她看看我,轻声笑了一下:“见了,——见了呀!当然又见面了。” 女友琪琪缩在沙发里,又讲了下面一段话。 这次见面后我们很久没有互相联系。有一天我忽然受到从兰州发来的一个包 裹,里面是整整十斤葡萄干——他寄来的。我在办公室里拆开分给同事们尝鲜, 在一片欢呼声中我给他的连队拨电话,一个遥远的声音说他出去执行任务了,要 一个月才能回来。我望着一大堆晶莹饱满的葡萄干,心里有些感动,他居然还记 得我呢!两个月后的一个忙碌的上午,我接到他的电话,说他出差在我的附近。 “我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来看你,乘汽车晚上7 :00能到,明天早上10:00离 开。”他慢吞吞地说:“欢迎我来吗?” 我惊喜极了,发觉自己居然是有点想他的,连忙一叠声的答应下来:“你来 嘛你来嘛!下午7 :00是吗?我去接你!” 下午匆匆跑去订了房间和晚餐,便早早的到汽车站等他。然而汽车晚点了, 并且一直晚下去:9 :00、10:00、11:00……,没有消息。我一遍遍拨他手机, 永远是没有应答。 天冷极了,我的心更冷,我趴在调度室的窗口不停恳求他们查询这趟车的下 落。他们的回答是:“车是准点发出的,但在路上失去联系——也许是坏在什么 地方了。”夜越来越深,我绝望地站在车站门口,浑身发抖,快要哭出来了。直 到凌晨1 :30,才看见有辆车摇摇晃晃地从黑暗中开过来。调度室里的人都在大 喊:“来了来了!”我呆呆地立在大门口,看这辆破车慢慢停在我眼前。 车门开了,人们大声抱怨着涌下车,我在人群里慌张地寻找着,突然传来一 个熟悉而疲倦的声音:“我们又见面了!怎么,不打算拥抱一下吗?”我吓了一 跳,就像看见鬼一样看着他把脸从驾驶室的车窗里伸出来对我笑。 “你……你怎么会……坐在这里?”我不太相信地看着他从驾驶座跳下来。 他若无其事地说:“车坏了,在山路上,又烧了大灯,驾驶员没经验不敢开。我 把军官证和驾照拿给他看,告诉他我常常一个人晚上开着没灯的车在青藏公路上 跑,他相信我,我就把车给开回来了!”看我依然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他伸了个 懒腰大叫:“饿死我啦!你怎么还在发呆,不打算请我吃饭吗?”我摇摇已经晕 头转向的脑袋,结结巴巴地说:“好的,好的……我们去,吃饭、吃饭。”他和 赶来道谢的驾驶员寒暄了两句,就拉着我离开了。 我们在路边找了一家小酒馆坐下,随便点了几个菜。他的胃口很好,兴致也 很高,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路上的故事。我基本上没听见他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 灯光下他的脸很生动。在经历了这一番冒险后,我对他能安全坐在我对面感到由 衷的喜悦和感激。 ——我忽然有一种想伸手触摸他的感觉。 琪琪说到这儿停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这种感觉我已经好久不曾有 过了。” 我想说点什么,但她又很快地接着往下说了: 从酒馆出来,有一段黑暗的路,他伸出手来握着我,带我慢慢趟过去。我心 甘情愿把手交给他,没有一点点不自然的感觉。这时候已经是凌晨4 :00了,他 10:00要乘车离开,而我8 :00有一个不能缺席的会议——在短短的见面之后, 我们又要分手了。 在酒店客房的门口,我们相互道别。 “早点睡啦,你还有5 个小时可以休息。” “你也是啊,一大早就要开会,比我还可怜。” “无论如何我们算见过面啦,谢谢你来看我。”我对他笑:“那么再见!” “再见。” 就在我转身离去的一刹那,他突然伸手拉住了我的胳膊看定我:“我们俩的 时间,实在是太少了。——不是吗?”我呆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他飞快的俯 身在我脸上轻触了一下:“晚安,我的……” 他咽下后半句,回身关上了房门。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也不知道是怎样睁眼到天亮的,我只知道,从那 一刻起,有些东西是不一样了。 琪琪说完了。她眼睛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愣,忽然一下跳起来在我房间里到 处乱翻:“你的咖啡呢?我要咖啡!我要喝点东西提提神啦!” 我看着她在屋里象苍蝇一样转来转去————她知道咖啡放在哪里的。她这 么转悠,我猜也许是不想让我发现她情绪的异样。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之三 大概十分钟以后琪琪从厨房里面出来了,端着两杯热腾腾的咖啡。她的脸色 看上去非常正常,灵活的大眼睛左顾右盼,她一边把咖啡塞到我手里,一边唠唠 叨叨地跟我说我的咖啡机很烂,应该扔掉,窗帘的花色不好看,有时间她陪我重 新买过,刚才她往楼下看时,有个小伙子冲她吹口哨……我耐着性子等她罗嗦完, 然后很坚决的把话题拉了回来:“你那位智勇双全、侠骨柔肠的侦察员呢?有没 有下文?” “没有,没有下文。”她啜着咖啡轻松地说。 “没有了?你是说故事到此结束了?” “是呀。”她含笑的眼睛在杯子后面很无辜地看我。 “LOOK,”我叹口气,指着桌上一大堆垃圾对她说:“你莫名其妙地闯到我 家来,消耗了两个柚子、四只橙子、大半块巧克力、一袋开心果,打开了我的音 响,喝着我的很烂的咖啡机煮的咖啡,浪费了我二个小时的时间听你瞎扯,现在 你居然告诉我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了?” 琪琪放声大笑:“哈哈,你真太可爱了!!——你说的对,有下文的,只是,” 她的笑容浅下来:“我有点没心情了。” “怎么呢?” 琪琪长出了口气,看着我的脸开始接着陷入回忆。 那次分手后,他很快给我来了一封信。通信这种方式在我们的交往中还是第 一次,所以显得有些突兀。我带着点好奇打开封口,猜他会说些什么。结果,这 是封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信了——他只字未提上次见面的事情,只是向我问好, 谈了谈他的工作和兰州的天气,又花了很长的篇幅介绍他研究出来的一种新的桥 牌叫牌方法。(我们有喜欢桥牌的共同爱好,琪琪向我解释),据说综合了自然 叫和精确叫的所有优点,他给它起名叫超强叫牌法。信的最后,他轻描淡写地说, 中秋节丈母娘一家都到他那儿过节去了,他亲自掌勺烧了一桌菜,以弥补他经常 不能在家的歉意。“月圆人圆,”他这样写道:“这是一次难得的团聚。” 就这些了。 我把这封信扔在办公桌上,缩进椅子里认真地啃指甲。中午的阳光热烈灿烂, 那两张薄薄的纸被反射得有些刺眼。我的思绪开始象甲虫一样到处乱爬,爬到记 忆中的另外一张纸上,爬到纸上凌乱的字母中去,爬到一个最终的单词上停下来: NEVER. 我觉得有些难过。 ——可是,为什么要难过呢?难道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吗?不,没有。 所以我起身把那封信折好,塞进了抽屉的最底层,决心忘了它。 琪琪停下来笑了笑,说:“我和他一共见过三次面,如果说第一次是平淡, 第二次是传奇,那第三次,只能称得上是奇迹了。” 之四 两个月后我和几个同事一起去庐山玩。出门在外,大家心情都很放松。晚上 我们到山下的小镇子里吃饭,刚结完帐,隔壁两桌人不知道为什么事情打起来了, 一时间板凳横飞,乱作一团,店主急得直跳。我们远远地躲开去,看见两个军人 模样的冲进去拉开他们,身上挨了好几下,总算劝开了。 热闹看完,一行人往回走,不知怎么我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频频回头张 望。其中一个军人从灯影里走出来,也注意地向我这里看,忽然大声喊:“是琪 琪吗?……” “真是你!”我惊喜地大叫,转身向他跑去。他的脸在门口发黄的白灼灯下 显得那样亲切:“你怎么会在庐山?……” “和一个战友来开这里开会。真意外啊。”他显然非常高兴:“一起走走?” “好!”我们各自和朋友打了招呼,并肩向山里走去。他问我:“你来多久 了?和朋友玩吗?” “是几个同事。我们昨天刚到。” “人生何处不相逢!”他笑,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随着夜晚的风向我送过来。 “你这会要开到什么时候?”我问他。 “已经来一个星期了,明天就走。” 我心里顿了一下,没有说话。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我们的时间,真的是太 少了。 他发现了我情绪的瞬间低落,没有说什么,指着远处的一座石头桥说:“去 那里看看?” “恩。” 石桥很宽,非常高而且没有路灯,下面黑黝黝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不断的 急促的水声。我们俩趴在石栏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收到你的葡萄干了,还没谢谢你。” “好吃吗?下次我再寄点巴格达给你,新疆特产。” “别麻烦了。多不好意思。” “干吗这么客气。” 大家沉默了一会。有辆车从身边掠过,车灯照亮了他的侧面。我看着他的时 候,他扭头望了我一眼,脸上是安静的表情。山风吹过来,我不禁瑟瑟。 “冷吗?” “有点儿。”我哆嗦一下。他张开双臂,毫不犹豫把我拥进了怀里。 我的脑子乱了。我伏在他的胸口,身体很舒服,心里很慌张。我结结巴巴地 说:“这个……这样,不好吧?……” “你不是冷吗?”他把双臂紧了一紧,温热的呼吸掠过我头顶:“我只有这 种办法才能让你暖和。” 远处又一辆车过来,车灯刺痛了我眼睛,我闭上眼挣扎了一下:“有车来了, 他们会看见的……” “让他们看好了,如果他们也有过,一生中突发的爱情。”他低头看看我的 脸,叹口气,吻住了我。 之五 琪琪停下来了,她咬住咖啡杯的边缘,眼神陷入从前。我有点吃惊这段描述, 但我没有打断她思路,让她自己发呆去。琪琪这次发呆的时间有点长,长到我去 换碟片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骂我一句没品位,听什么“后街男孩”。 “你今年18啊?……”她恶狠狠地说:“放喜多郎!” 我乖乖换上“敦煌”的CD,目的是想诱她供出这段传奇的结尾。当前奏如画 卷般的展开,我抽空问她:“后来呢?” “后来,就没了。”她叹了口气。“我们KISS了一下,然后各自回去。第二 天他走了,3 天后我回来了。从此天人永隔。” “他没有再找过你?” “有,给我来了封信。” “说什么?” “我……看不懂。”琪琪显得非常烦恼。 “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琪琪摇摇头:“他的信上只有一句话:如果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双破双译 法,去解开下面密码。后面就是很大一张字母图……可是,可是,我已经忘记了, 莱茵,我真的忘记了破解的方法,我知道它很简单,可是我……”琪琪烦恼地捧 住自己的头:“他到底说了什么?他到底想说什么???我真要疯了。” “你可以直接打电话给他说你忘记了啊,这样就傻了?”我埋怨。 “我试过。很多天解不出来,就给他的连队打电话。队里说他被抽调去执行 别的任务了,相当长的时间回不来。具体归期、地点,都不肯告诉我。我拨他的 手机,又停机。” “这就是说,你们失去联系了?……” “是。”琪琪低低地说。“我失去他了。” 这个结局有点意外。我楞了一会,情绪也郁闷起来。我想了想说:“琪琪, 这样吧。如果你愿意,把信拿来,我们一起研究。” “研究它干吗?”琪琪闷闷地说:“不会有什么实质性问题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呢?他用密码的方式给你,说明有些话他不愿意明说,又 希望你能记得他的每一句话。这表明你对他很重要。” 琪琪看看我:“是吗?” “拿来看看吧!”我鼓励她。 她犹豫了一下,跳起来从包里掏出一封信,装做看不见我嘲讽的眼神,绕到 茶几边摊开。两个头一起凑了上去。 他的字非常漂亮,舒展潇洒,我立刻有了好印象。果然,除了最上面一句话, 下面就是一个大大的方格框,经纬各9 条线,每格里一个字母。琪琪又开始摇头 了,她嘀咕说:“我从小数学就不好,居然叫我做这个,简直……” “你得告诉我一个开头知道怎么开头吗?”我打断她。 “从正中间开始……”琪琪指了一下,中间的方格里是个“F ”。 “然后?”我在一边写下F. “然后……”然后琪琪就晕了,她勉强根据她的记忆,说了几个要点,什么 对角线啦,什么这个字母的下一个啦,什么平方啦,什么在拐弯的地方找投影啦 ……最后她成功的把我也给弄晕了。 我看着纸上零落记下的几个字母,叹口气说:“看来搞情报的人也都不是吃 干饭的啊,简直是对脑细胞的摧残。” 琪琪失落地说:“怎么办?怎么办??” 还有一个办法。 我把推理出的几个字母丢给她:“还有一个办法,根据这几个字母凑,看能 凑出什么来你说过全部字母的数目是比坐标数少一个。也就是说他留给你的这句 话一共由8 个字母构成。现在出来7 个了,看我们能凑出什么结果来。 纸上是这几个字母“F 、E 、O 、E 、M 、T 、R ”。琪琪茫然地看着它, 神情我见犹怜。 我冲她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