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雨枫 作者:蓝雨枫 寺庙缭绕的香柱,在莹然烟火中焚然。化作香气,飘渺虚无。那烟气恍若急 切弥撒,在升腾间承载人们无尽渴盼。 ——题记 我叫蓝雨枫,出生在枫叶飘飞的雨夜。有着一头亮丽的红发。 我的母亲喜欢看片片似火枫叶在风中招摇,喜欢站在枫树下听叶片相触摩擦 声响,喜欢看那洒满星光流星陨落的夜幕。而那沙沙婆娑声同深蓝的夜空却犹如 缕缕呼唤,隐约中召唤着她脆弱的灵魂。我诡异的红发,是如枫叶般鲜艳明亮的 色彩,在母亲清晨离别时成为我一生的印记。那耀眼的亮丽在发丝间婉娩缠绕, 仿佛低声诉说着母亲隐忍的哀愁。父亲说,那是她的祈佑,终将伴随一生为生命 带来祈福。而这刺眼的红发却成为我彻骨的痛,成为人群中的异类,成为人们闪 避的理由,成为我注定远离漂泊的痛。 我生活的村子在隐蔽山谷中。清幽的山泉滴滴汇成小溪缓缓蜿蜒,环绕整个 村落。每年有一两个外来者,背着厚重的包裹途径这里。他们总是在村中那口水 井边休憩,喝些苦涩冰凉的泉水。有的抱着六弦琴在井口边弹拨,有的躺在树阴 中小睡,有的则站在那里看变幻蓝天和星光夜幕。他们总是一个人到来一个人离 去,从不说话,脸上有种淡泊却坚毅的神情,显出饱经风霜的沧桑感。母亲告诉 我,他们是特殊的群落,每个人都有自己隐忍的痛,晦涩而不忍目视,他们把那 些苦难藏入厚重衣摆,在孤独中体味自己不羁流浪回忆的伤楚。他们是被人群遗 弃的孤儿,在特殊印痕下承载深重的灾难。在人们鄙视目光中,背服毁灭的威慑。 那摧毁一切的威慑可使梦想破灭,文明破败,在瞬间带来无尽的黑暗……母亲警 告我不要接近他们更不许同他们交谈,因为那会带来灾祸。 小时的我从不与他们来往,甚至在他们到来时同其他人一样躲避的很远。他 们也从不理会,从我们身边走过,寂静无声,犹如一道划过的风。只是那股泉水 成为他们停靠的理由,在井边驻足,停歇,再起程。犹如在海面漂泊的航船,随 意的出航,随意停泊,没有目标的航行,没有牵绊的枷锁。但是那股泉水我们尝 来始终是苦涩的。听老人们讲,只有苦难深重的人才能够从中品出甘甜与润澈。 所以那时的我们是幸福的,在“苦涩”中拥有狭小的幸福。 那时,我的头发还是黑色,同其他孩子一样拥有如漆灌制般的黑发,总是喜 欢在头上插白色的米兰花,看湖水倒影中如星辰般点点亮白在黑发中闪烁。总是 喜欢在母亲最爱的枫树下拨弄她飘逸长发,看片片飞舞的枫叶在她发髻间飘摇。 也总喜欢听她哼唱悠扬的曲子哄我在炎热的夏夜入睡……对她的记忆随着时光流 逝而淡淡忘却,只是那明丽的双眸,甜美的笑容在脑际存留。只记得那天清晨睁 眼后再也没有看见她跳动的双眼。她冰凉的手臂轻轻搭在我腰间,闭目的脸庞紧 贴我的头发,口中滴滴鲜红的液体浸润我每一寸发丝。我瞪大双眼看着那艳丽一 滴一滴滚落,一滴一滴浸染,最终流淌遍脚下每片土壤。黑夜中,瓢泼的大雨如 泻般倾倒。我盯着摇摆的叶片,渴望它们飘落,覆盖住这片土地,让她可以躺在 柔软的叶片中安睡,溢满鲜艳而暧昧的红色。我坐在那里。注视着。等待着。 雨雾中,一个红发的男人穿过黑夜走到树下,将我放到一旁的石头上。没有 言语。我看着他在树下挖开层层泥土,用掌心将坑壁压平,轻轻抱起母亲,放在 即挖的方坑中,伏下身躯,将唇轻轻摁在她平坦的额头。慢慢的起身,将泥土一 捧一捧盖在母亲身上。树上的枫叶在刹那间脱落,片片飘逝,瞬间覆盖住母亲安 详的那片红壤。 从那夜起我的头发变成了红色,是母亲鲜血染红的色彩,无论用怎样的方式 也无法退却。湖水倒影中我亮丽发丝的飘摇,像枫树般奋力伸展的茂密枝叶,在 飘摇中展示着无尽的哀愁。那个红发的男人告诉我,他是我的父亲,今后同他在 一起生活。在我的记忆中,母亲说的父亲是英俊的有着一头亮丽的红发,就像是 枫叶般鲜艳明丽,在烈日阳光中,会反射明亮而刺眼的光。父亲是很爱我们的, 但不得不在外奔波,没有时间回来……我回想着母亲的话,注视面前的男人。他 是有着飘逸的长发,但那红色犹如漂染,显出暗淡光晕。他的面庞依旧俊秀,只 是在眉宇间多了份深沉而忧郁的淡定。但是我感触的到,他就是我的父亲。 在我头发变成红色的第二天,也就是母亲去世的第二天,村里的老人们领着 强壮的汉子来到我家门前。父亲弯下身怜惜地看着我,说,他们想看看你。我看 的出他眼中布满忧伤哀怨与割舍离别的决绝。他拉着我走到年迈的白髯长者旁。 老者用鄙夷的目光打量我鲜艳的红发,将手掌重重压在我的头顶。转过身对父亲 说,这孩子是我们的罪,要用今生的岁月洗刷劣迹,灵魂的创伤将伴随一生,在 孤独与漂泊中等待上苍福荫的到来。没有什么可以根治,只有在光阴中等待,等 待宿命的归结。可怜的人啊!你们暂时可以留在这里,但他长大以后必须离开, 在流浪中等待苦难慢慢的消融!否则我们将同他一起湮灭……我们的罪! 长者的话语犹如利剑,刺得父亲在绝望中痛苦哭泣。温暖的泪水顺着他扭曲 的面孔滴滴滚落,掉落在我明亮发丝间。我簇拥着,用拥抱阻止他无助的抽搐。 但大滴大滴的液体洒落我麻木的面庞,温暖的,滑润的,滚动到我微张的嘴中。 是苦涩的味道,犹如苦水井中艰涩的泉水让人困苦。只是这泪水是温暖的,像母 亲怜爱的抚触,在寒冷中送来关爱的余热。 我依旧生活在村子里,每天辛勤地同父亲在梯田里耕作。只是那艳丽的红色 让村民们恐惧,没有人肯同我们交谈,帮助我们播种或收割稻麦。为了生计,我 们只好在田里耕作,一日接连一日,从不空闲。 日子很平淡,终日为了一日三餐而奔波。父亲的话很少,只是沉默地坐在枫 树下抽烟。我看着枫树花开花落,看着父亲渐渐身躯佝偻,看着树下母亲墓前飘 洒的枫叶,无助地呆视,似乎我在等待着什么,等待某种暗藏的东西告知我一切。 一个艳阳高照的夏日,两个背着行囊的人来到村中,在井边驻足。他们有同 我一样浓密的红发,在阳光照射下显出耀眼的光亮。他们舀出井水酣畅地饮用, 用水洗去衣上布满的尘埃,坐在地上看当空照日,也看着坐在山头上注视他们的 我。没有言语,没有召唤的动作,只是坐在那里交替目光,许久。在他们起身准 备离去的瞬间,我的身躯仿佛被线绳牵拽,不由自主地顺着山路向下奔跑。心脏 剧烈的跳动,仿佛要冲破所有壁垒,在烈日下感受灼烧的热烈。沸腾的血液冲涌 向头脑,带着眩晕和血腥,使我麻木。毫无知觉的奔跑,冲向那个在阴暗中缓缓 招摇的未知。仿佛在眼前有一朵彼岸盛开的花,娇艳芬芳,香郁妩媚,想伸手抚 摩那红润欲滴血的花瓣却无法触及双手空空。浓郁的香气和着耳畔呼啸烈风让我 产生缥缈的幻觉,恍若有条云铺的绸带,在天涧之中搭建通往彼岸的桥,在隐约 中暧昧地轻轻招摇。我冲向那里??可以告知我未来的虚幻。不顾一切。 在腾空跳跃的一瞬,一双有力的手臂在空中将我环抱,拉回了无助迷茫的现 实。父亲的面孔在双眸中变的清晰,怜惜地俯视逐渐清醒的我,泪水缓缓涌动在 他模糊双眸中。我闭上眼,不忍看那坚强的面容再次泛起汹涌艰涩的泪花。伤痛 在心中划出深深裂痕,点滴的泪珠也会浸满悲伤。 同样的雨夜,同母亲离别时一样的瓢泼大雨,我和父亲坐在屋内看外面风雨 洗刷的枫树。婆娑相触的叶片,挺拔俊朗的枝杆,散落了一地的红叶。父亲讲述 了母亲和他的故事。 有风的夜晚,枫叶缓缓飘摇,如同我红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我一个人背着 沉重的行囊来到这隐藏在山谷中幽静的村庄。疲倦的身躯,困怠的步伐,踌躇前 行在坑瓦的小路上。漆黑的夜,只有苦井边隐约闪烁昏暗的光。我努力向那挪步, 但每走一步却耗费很多体力,最终倒在通向苦井的路上。睁眼时,她坐在我的身 边,用冰凉的井水替我擦拭出汗的额头。她始终微笑着,像天使般用温柔的关怀 照顾着我,直到我可以勉强的站立。她扶我到那口井边,将打出的泉水递到我面 前。温柔地说。这是口奇特的井,似乎专门为旅途中劳累的人而存在。别的人从 井水中只能尝到苦涩,而奔波疲倦的人却能品出甘甜。希望你可以尝到奇特的甜 润,有更充沛的精力上路。她微笑着,让我牢记终生的甜美。在以后的旅途上, 每当劳累时想到她甜美难忘的笑容,就像是再次喝到井中冰凉的水,让我重生无 比前行的动力。那夜,在凉爽的井口边,我们并肩坐着,谈着天,谈着月色,谈 着我少为人知的过去,谈论着她的快乐,她的苦恼,她美丽的村庄。以后的每天 夜晚,我们都会在井边谈天欢笑,忘却一切属于我们的烦恼。 但四天后我必须离去,为了未完成的使命,为了无法改变的宿命。我知道, 这一去将不再归来,不再拥有如此难忘的释怀夜,不会再见到美丽快乐的她,更 不会再拥有如此幸福的时光。遗憾,却无能为力。命运我们无力改变的只能在不 忍间默默承受。于是我选择在漆黑的夜一个人离去,不带走回忆,不带走更伤痛 的梦。她应该会在井边等待,在等待中哭泣,在哭泣中忘却。也许消失会平填痛 楚,但为了她幸福的未来,我无从抗拒。我不是可以依靠的人,自己的命运掌握 在别人手中,无从抉择。我只能一步一步,向着即定的不归之路行进。夜,始终 点缀繁星。有风,却很冷。 即将走出村落,我回头看着拥有清幽夜空,空灵鸟语,甘甜泉水与葱郁草木 的村子,在脑海中最后勾勒她清澈笑容与关切的话语,动身离去。在我转头的刹 那,漆黑的山顶上,一盏昏黄的光亮轻轻摇动,那黄晕在黑夜中格外醒目,仿佛 相挽的手牵动我向那光明奔去。甩掉背囊,我不顾一切冲向那可以满载我幸福的 地方。 我留了下来,在这个平静的村落,和你母亲朝夕相处,日子温馨而幸福。只 是村里的井水开始慢慢干涸,村民们只能靠积攒露天的雨水度日。而那口苦井却 慢慢的溢满,飘散愁苦悠长的低吟。我明白这是我的厄运,但除了你母亲知道缘 由,无人知晓。许多的人干渴死去,村落变的荒凉而落寞。人们艰难中靠着雨水, 等待未知阴影的到来。慢慢的,村民开始恐惧,害怕这是上天的责罚,他们知道 有奇异特征的人是灾难的象征,猜测我明艳红色隐藏的威慑,于是他们将我赶出 村子,命令不再回来。我没有怨言,只是你的母亲依旧生活在这里,等待着苦井 干涸,其他井水的充盈。也许是上天的玩笑,在我离去后,村中的井水慢慢丰裕, 显出比以往更润澈的甘甜。人们开始庆幸抉择的正确,也慢慢恢复往日的平静。 而我??显著的红发??再也无法回到村中。只能在村外徘徊关切。 在我被驱逐的第二年,你降生了。有着一头浓密而光亮的黑发,我很高兴, 因为这将不再像我,拥有红色的印记遭人排斥。我终究是无法回去的,只能在高 耸的山顶看着你们母子欢戏。我怕,因为我的到来平填哀愁。 日子很快的过去,你很快的长大,却始终摆脱不掉命运的阴影。你四岁生日 那天,来了两个红发的陌生人。他们告诉我,因为我的留恋,使神动怒。由于对 使命的耽拖,神决定惩罚,他将剥夺我的一切,让我在痛苦中一人慢慢走完未完 的使命。 其实,我是被上苍选中的人,在困惑中履行自己并不清楚的使命。不明不白 地走着。在我出生的村落,人口众多但土地贫瘠,人们靠着积攒的粮食维持艰苦 的生活。每十年,村里的长者就会选出一位年壮的人背负沉重包裹,向着传说中 的神山前行,换取少有的雨露与丰饶,但从无一个人归来,也从没有人知道那座 寄托未来的神山在哪里。壮年时,我成为选中者,背负行囊,走上一条自己都不 知道该向何方的路。只是一味的走,渴望在某个黑夜过后的黎明,找寻到那未知 的神圣,用来换取未知的祈福,也满足我渴盼的自由。不知这背包中沉重是什么, 不知前行要多远,更不知我是否可以摆脱宿命,拥有自由。想打开背包,丢弃那 繁重的负担,但紧锁的袋口却怎样也无法开启。想叛逆逃离,但某种强劲的牵引, 在冥冥之中顺他前行。终究犹如风筝般,在天空盘旋挣扎,逃脱不了线绳牵拽。 只是走到这里,在苦井边的夜晚,我下定决绝的恒心,陪伴你的母亲度过时光。 也许这是不公,对于你,对于等在村中的人们,但诡异的命运同不明的使命使我 厌倦。我爬行,除了在烈日下,在黄昏里,在无尽的黑夜中爬行,不知所措。困 惑间,是你的母亲在黑暗中点燃火把,为我指明生命的意义。也许是爱,也许是 单纯的感激,也许是缘分,也许是为了向那未知却藏匿的神诅咒,我选择叛逆, 逃离那与我不公的归途。 现在,我害怕,我怕你会因我,走上同一条不归之路,害怕红发终将成为灾 难,将我们湮没。你母亲的去世,就是我叛逆的罪,她在风雨飘摇中服下神的毒, 疲惫死去,让我在痛苦中反复挣扎,无法解脱。而你昏暗的前途,你那血红的发 丝,也是我的罪,使我在苍白时光中背负更沉重的负担,无法丢弃。也许我不该 来到这里,不该为了自己幻灭的梦想抛弃一切,不该让你,让她,让别人,在我 之后横跨时光崎岖易逝的蹉跎。如果可以再次选择,我希望不再这样,那怕身处 绝望,也要看你们笑的灿烂。我会祈福,在不平的岁月中,默默祝福你们的幸福。 孩子,那红色是你母亲的祈佑,终将伴随一生为生命带来祈福…… 父亲的话语哽咽,眼中布满酸楚,我走过去抱着他,就像母亲当初拥抱着我 一般,紧紧的抱着。只是不想看见泪,只是不愿再那般心酸。 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幸福,是否可以自在承载。但我曾真的拥有过幸福,拥 有过那种自在温馨的情愫。在母亲微笑的脸旁前,在她飘逸长发间,在她悠扬曲 调里,在她最爱的枫树下,我真的体会过那种由内心隐隐散发的温情,像飘渺轻 风扶掠身旁般惬意,像花香浓郁缭绕般暧昧,像沉入蔚蓝晴空般让人忘怀。也许 那就是幸福的,在狭小天地拥有属于我的幸福。 幸福?也许平淡的日子就是幸福,和爱我的人一起生活的日子。父亲的爱总 是那般隐约,言语很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多么多么爱你之类关爱暧昧的话语。 他总是安静的用他那平坦的臂膀承载着我,去梯田里耕作,从那里归来。他总是 任我在肩上玩耍,调皮的揪拽他如泻的长发,顽固的搬弄他困倦的脑袋。有时骑 在他的背上,像骑马般揪住光亮的发丝,口中高喊行进的号角,拉扯那些攥在手 心里的幸福。有时困了,就趴在那里,在夕阳中甜美的睡去,梦见母亲甜美的笑 容。父亲总是将我载回家,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等待着我天亮后纯美的笑 容。究竟什么是幸福?是在关爱中体味温馨的情怀吧。 也许一切都是注定,在等待中慢慢体会易逝的光阴。十八载岁月眨眼般划过。 像还来不及回味的糖块,口中的瞬间融化,全部变成回忆,流淌在唇齿间。在我 成人的那天夜晚,红发的陌生男人站在我家门前,阴暗的脸上呈现诡异的笑容, 黑色的披风上零星点缀枫叶残败的枯容。我恐惧这份残败,因为那是我最关切与 喜爱的枫叶。不由自主的向后退步,直到无路可走。父亲沉默的站在那里,用暗 淡的目光注视游移不定的红发男人。他停了下来,用手指轻轻在父亲面前画了圆 圈。父亲的身躯失控的从地上跃起,在翻腾后重重砸在地上。我惊恐的向父亲跑 去,却仿佛撞上无形的墙,结实的反弹,摔落在地。男人轻蔑的嘲笑,用沙哑嗓 音对父亲说到。软弱的人,是神选中了你们,给你们指定命运,让你们在磨难后 成为如我般坚强的族类。而你终究却为了私欲,在旅途中逃离。可悲的族类,在 狭小诱惑中苟且存活,在弥留快乐中感叹人世的美好。鄙夷的族类,只有用皮鞭 棍棒才能服从,只有在痛苦浪迹中才能认清来去归路。那么就让你们在自己营造 的茧壳中孵化,等待彻底的觉悟……那红发的人,轻蔑的放肆大笑。轰鸣的声响 如同山崩,在脑际产生撕裂阵痛。我紧捂双耳,只为能使轰响的脑袋平寂。父亲 依旧躺在那里,紧闭双眼,一动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里窜动,从头到 脚,从脚又传边全身,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慢慢的,眼前一切变的模糊。我闭上 了双眼。 睁眼时,父亲已经不再。我躺在母亲最爱的那棵枫树下,躺在母亲的墓旁。 我看着片片枫叶在枝间摇曳,看着天空一成不变的蔚蓝,缓缓掉下泪来。我害怕, 害怕在失去母亲后再次失去父亲的爱。是他在枫树下顶着风雨将我抱起,在平淡 中给予我幸福的爱,而现在却又将我抱回枫树下,悄声的离去。我不信这是我的 父亲,不信我会这般轻易的失去所有亲人。我跑回家,却发现那住过十八年的房 屋,仅剩燃烧过后的灰烬。空荡荡的地面布满黑色灰色残留的烟迹,倾诉残忍。 丝丝黯淡的烟,还在清幽的缓缓飘逝,升腾间散发出暧昧的温度。仿佛一切都是 幻化,都是我们不胜承受的罪,在空白中承载我们沉重而未知的阴影。似乎离别 才能化解那万代之罪,成为万事幻灭的解脱,在时光中如同永恒。 我奔跑着,不顾一切的冲向那最高山顶。点起一把火炬,看着熊熊烟光,看 着飘浮在脚下狭小的村落,看着那处在远方分明偏离的岔路。我想这村中的人们 是幸福的,如同父亲出生村落的人们一样,有一个人承载着他们的祈望,为了富 饶,为了解脱,向着神前行,带去衷心的祈祷,带回神特赦的欢欣的御赐。我想, 父亲在回眸时,能看见这火光,也许如同母亲当时的光亮,如同那泉水一般,产 生无尽动力在归途中奔波。遗憾,在所难免。别离,为了幸福。我想,我的未来 也许同那升腾烟火般,飘忽不定,没有方向,只是一味上升,从不留恋,在不明 中寻找那未知却可以告知我未来的虚幻。我看着远方的天际,仿佛那里有条云铺 的绸带,隐约间暧昧的招摇,呼唤着我的前去。 我终于的背起行囊,在村中井水干涸一周后,在人们仇视的目光中,在母亲 墓前流落的最后一滴泪里,转身的慢慢离去。仿佛以往的一切都如烟霭般,变得 轻盈,变得不胜承受,在尽存枯叶的深井里,在尖利恐惧的双眸中,在满载温暖 的伤感泪痕中变得晶莹,慢慢溶化,化作水汽,轻柔飘升。那烟气在视线中变得 模糊,穿过层层云海,在窒息的高空,禁锢积攒了万代沉沦的痛。只有等待,等 待空白中水汽凝结,陨落大地,降予福赐。 等代中,草木枯容,等待中,沧桑轮回,一切的一切在转眼间轮转,如若永 恒。 我的名在叫蓝雨枫,是出生在这个村落的孩子,同其他的人们一样拥有如泻 般飘逸的长发。我们的村子在隐蔽山谷中。清幽的山泉滴滴汇成小溪缓缓蜿蜒, 环绕着整个村落。年幼的我们总是在那棵长在山腰上粗劲的枫树下玩耍。喜欢看 风中摇摆,叶红如火的枫叶,喜欢那落叶相触肌肤,存留暧昧温柔的感触。在村 子的中央有口深邃的井,不象其他井水般冰凉甘甜,而始终是干涸的,没有一丝 滴露的痕迹。没有人知道它的年代,也没有人知道它存留的意义,只是从那被磨 的光滑青石壁上推断它年代久远。枯井始终是孤寂立在那里,仿佛经历沧桑只为 等待,等待某种未知的祈福。 终于的知道,为什么等待,因为他已经将我遗失在山的对面。黄昏的暮色渐 渐深浓。田野苍翠,山冈上枫叶尽力的飘摇。这样的村庄变得温暖芬芳,充满祥 和幸福的温馨。就这样他带着美好,渐渐消失在黑暗,不再归来。 在山头上看见他同样孤立在对面。同样的仰望苍宇,用手掌划出离别的句号。 他笑着,唱着,就在我对面。我哭着,喊着,就在他的身后。我们之间除了距离, 空无一物。轻绕的雾在脚下蔓延,迅捷的风影从身边划过。我伸出双手渴望将他 环抱,大声呼喊却无力挽留,我抽涕着哭泣,渴望他最后一次回眸时怜爱的眼神。 但没有,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留下。背影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苍茫夜色中。风 还是强劲的吹满衣袍,而泪水却苦涩的温暖我心的回忆。 我坐在井口边等待,等待某个黑夜过后黎明的清晨,他手提一盏昏黄的灯, 在崎岖山路上缓缓走来,抚下身将我抱起,送我回家。 我坐在井口边哭泣,看着泪水一滴一滴滚落脸颊,掉落在漆黑深井中。仿佛 有一朵水中的莲花,爱抚中恣意的开放,溢散淡雅芬芳。却在泪痕中凋零,等待 溢满悲伤的苦涩。 也许泪水可以填满枯井,让愁苦的心耗尽衰老,不再悲伤,也不再为离别哭 泣。也许泪水可以充盈,让一切不胜承受的未来,在沧桑中禁锢,如若永恒。 我不知道这泪水是否蒸腾,是否会化作烟气飘升到蔚蓝天宇。 如果可以,我希望那温暖的泪珠变得轻盈,穿越云壁,在窒息中禁锢那沉淀 万代的痛。 也许可以在时光凝泻中等待,等待那水汽的凝结,等待那转世的陨落,等代 那份慈悲的恩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