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李扬下班后直接去了农贸市场。由于顺道,家里买菜这事,日积月累也就由他 包下了。看似小事,实则重事,日复一日,哪天都少不了。衣服少穿一件无所谓, 饭菜少吃一顿就不行。田歌倒也可以买菜,可不仅要绕一站路,而且每次看她拎着 大袋小袋爬七楼,李扬都会有一种担心,她那纤细的胳膊,随时都可能有被累断的 危险。他负重爬楼不要紧,胳膊壮实,身体也强健,再说菜类压根算不上负重,能 替她节省一些体力就尽量节省一些,以便让她用到更有价值的事上,比如:收拾家 务。 再者,李扬自知,既然在这个家庭的基础建设和硬件设施上,自己的创造和劳 动成果,至今依然没能跟得上家庭的发展和需求,那么,在软件服务上,他从心底 里愿意让家里一大一小两个女性公民,得到更好更多的服务和关爱。为此,他心甘 情愿甚至幸福地,尽最大努力做着自己能做的一切。李扬不光把买菜这桩子事给独 揽了,做菜,擦地板,也样样在行。他不在意被人称为家庭主男,妻子女儿幸福的 笑脸,就是对他所做一切的最大的回报。 平时李扬应酬不多。众所周知,应酬多的人,夜夜笙歌者,多为社会成功人士 :耀眼的光环,极具实用价值的职位,整日被人群攀附、缠绕。那些天天被人邀, 天天喊累,嫌烦的人,若哪天无人邀了,清闲了,反倒失落顿生、痛苦不堪。李扬 当然不属这类人。既无光环,又无地位,大体上说,属于百无一用的主儿,自然不 会有人天天请他吃、喝、玩、乐。请的人少,应酬自然少,而李扬在社交上并不属 于削尖脑袋主动攻击性,更不属于无事生非型。社交是需要成本的,以他这现状, 也不太合适。另者,就算他属于守株待兔那一类吧,一周有个一两次的应酬撞上来, 终于被邀约了,应欣喜赴约才是,可李扬恰又特别“各色”。在别的男人那里,乐 此不疲的应酬,到了他这里,十有七八,都是负担,能推则推,能逃就逃。 也可以说,家,成了李扬下班后,唯一想去的地方。 夫妻间虽然早就不存在新婚的激情了,虽然家庭生活日趋一日地平淡了,甚至 仍然清贫、拮据、物质生活并不应有尽有,就连吃点什么,都不可以随心所欲,而 是先紧着孩子……但,这个家,仍然是他工作之余,劳累之后,最喜欢待着的地方, 也是感觉最舒服、最干净、最享受的地方。 好多男人并不是热爱应酬,也非酷爱喝酒,而不想回家的原因仅仅只是厌倦家 里那份平淡,以及不愿面对老婆那张愈渐发黄的脸。那种感觉,李扬至今还不能理 解,可能年岁还不到的缘故?在他的大脑里,总觉得,男人,无论何时何地,无论 事业成败,至少应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形象,这种磊落的底线,就是要对女人守信, 对身边至爱的女人守信,要让她觉得安全,不要让她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女人并非 天生爱猜疑,婚姻里女人对男人的猜疑和不信任,通常都是由男人引发的。因此, 这类不愉快的事,他不愿意让它发生自己的婚姻里。 而且应酬,在李扬眼里,也实在存在了太多的高危险因素。应酬总少不了吃饭, 大鱼大肉,大快朵颐之后,大量的高脂肪、高胆固醇,都在身体里驻扎下来,导致 的直接结果除了发胖,还有就是内脏因为负担过重而受损。再者又少不了喝酒,你 迎我往,别人敬了你,你又得回敬别人,觥筹交错,积重难返,明知喝了伤身,却 人在酒局,身不由己,碍于情面而死死撑着,不喝倒不算诚意,宁可对不起自己, 也不能对不起朋友……长此以往,胆结石、糖尿病、脂肪肝、肝硬化、脑血管、心 血管等各类疾病,不知不觉地侵袭而来。有位哥们可不就得了教训嘛,因为担任领 导,重任在身,天天喝,夜夜玩,每每盛情难却呀。职位越升越高,钱越赚越多, 哪天不喝到烂醉肯定进不了家门。白天上班,夜里喝酒,饮食没规律,休息严重缺 乏,慢慢地就感觉身体不行了。先是前列腺炎,废了夫妻生活,然后又胃癌,废了 半条命,如今还在医院困着呢。医生说了,也不过一年半载的工夫了。要不怎么说, 现如今的官员们,千万别羡慕他们前呼后拥、威风八面,其实他们是全社会生活质 量最差的一个群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连一句真话都不敢说,一天到晚从精神上 被强奸,从思想上被阉割,那日子能舒心吗? 没应酬,少应酬,是好事。李扬这样想。绝不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但凡 哪一天自己飞黄腾达了,只要不是至关紧要的应酬,仍然一律推掉。 一个很不喜欢应酬的男人,李扬也常常这样评价自己。当然,在一个大企业, 一个不善于陪领导吃喝玩乐的人,不能全方位在领导视线里展现自己多种才能的人, 所获得提拔的几率,也远远低于那些太监一样天天侍候在领导旁侧的人。不过,天 天太监一样把业余时间全交给领导,被领导呼来喝去地蹂躏,真的就可以获得提拔 机会吗?也未必见得。既然几率相差无几,为什么强迫自己去干不喜欢干的事? 通常情况下,早晨田歌做早饭,晚上李扬做晚饭,早晨李扬送孩子,晚上田歌 接孩子,这是没有约定的家庭习惯。当然,遇到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只能另当别论 罢。老百姓自然有老百姓的好处,那就是生活稳定,属于私人的时间,不会轻易被 骚扰,被侵犯。 田歌领着妮妮一进门,就放开妮妮,轻车熟路从李扬挂在门后的裤兜里,翻出 他的手机,然后抓在手里,冲到厨房,对着正掂炒瓢的李扬质问:“哥们儿,你手 机坏了吗?出什么问题了?今天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回短信?好烦人哪,真 烦,你烦死人了!” 先是劈头盖脸一顿发泄,发泄胸中郁气。 待她发泄得差不多了,他辩解:“你的电话和信息,也着实太不巧,就那阵在 饭馆里,噪音太大,那顿饭又吃得时间太长了,什么铃声,短信声,一声没听到。” “那吃完了饭呢?吃完也出了饭店,怎么也不回一下?不会在饭店塞一下午吧?” “那不是没发现吗?等我发现了,赶紧给你打电话,这不你已经看完房子了吗? 怎么样?气消了吗?先吃饭还是先消气?等会腾出手来给你揉揉胸口顺顺气?” “行了行了,别套近乎了,做什么好吃的了?” 凉拌黄瓜,清炒嫩丝瓜,肉片炒苦瓜,外加一个冬瓜虾米汤,这是李扬和田歌 的菜。另一个专门给妮妮做的煎饼,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满满地摊在妮妮的花盘子 里。 别小看了煎饼,做它的程序和花费的时间,不亚于前面的三菜一汤,把三两样 蔬菜给洗了、泡了,用开水焯一下去农药,随后再剁碎了,拌好调料,打上一个鸡 蛋,再搅上面粉,用平底锅、橄榄油和文火,轻轻地煎出来。妮妮不爱吃大人的饭, 李扬就千万百计给她做适合她口味又营养全面的食物。妮妮在家里吃的饭,不仅要 色香味俱全,让孩子看着就有食欲,又要好吃、可口、顺口,尝一口就愿意多吃点, 吃了还想再吃。高级厨子的水平,也未必做得到,可李扬做到了。 一家三口围桌而坐。说到餐桌,这个家其实是没有真正意义的餐桌,只不过客 厅里的木头茶几,充当了多年的餐桌而已。但餐桌的形状和质量,在这个家庭里, 并没有影响到幸福的指数。 “先表扬一下,这个苦瓜炒得好,我就爱吃你做的菜。”饭桌上,田歌边吃边 赞,赞罢话题一转,“李扬,我要宣布一件关系到咱们家庭大计的重事,保证给你 一个惊喜。” “吃饭就吃饭,有什么事吃完再说。”李扬将蔬菜饼切成小块,用筷子夹着, 一块一块耐心地送到妮妮小嘴里。妮妮自己本可以进食,但她就喜欢爸爸喂吃,从 小就这样,只要爸爸在,不喂就不爱吃,一喂就食欲特好。李扬则是不厌其烦,自 得其乐。田歌说过,我看你就是个贱,你就这么溺着她吧,早晚要被你溺坏的。李 扬却说,我愿意,怎么?趁着我女儿小,能宠就抓紧时间宠两天,等她长大了,你 想喂她,还有机会吗? “说两句话还耽误吃了?” “听话!说先吃饭就先吃饭,什么重事先留着,”李扬道,“吃完了我也有惊 喜给你。” “哟,你以为我妈不在,你真的成家长啦?” “别犟了,吃饭吃饭。” “吃,吃,就知道吃。”田歌噘噘嘴,将一口菜塞进嘴里。其实心里,她十分 享受李扬偶尔把她当孩子一样管理。 晚饭后,妮妮抢占了电视,一头扎进《喜羊羊与灰太狼》,目不转睛地盯着屏 幕。田歌洗涮完毕从厨房出来,李扬将她拉到小卧室,轻轻关上门,变戏法般拿出 一只盒子,递给她。 “什么东西?” “自己看。” “天!”田歌擦干了手,三下五除二打开,惊喜异常,“新手机啊,是给我的 吗?” “给你的。” “哪来的?” “瞧你问的,能偷吗?当然是买的,送你的小礼物吧。” “不年不节的,送什么礼物啊?” “不年不节就不能送礼物给老婆?上次不是得了笔奖金嘛,别攒着了,早就想 给你换手机了,你那破玩意早该退休了。” “还小礼物?这款式,还够潮的,花多少钱?” “什么钱不钱的,给老婆买东西还计较钱?这是你老公的习惯吗?” “你自己去买的?怎么不叫上我,我要去了再砍砍价,最少还能讲下来二百块。” “别整天弄得跟谈判专家似的,这已经是人家搞活动最优惠的价了,这玩意都 是薄利,一台手机人家统共挣几个钱?你一讲就二百,够黑的呀。” “嘿嘿,不说钱了,谢谢老公,我喜欢,真是个好老公!”田歌一手握着手机, 一手绕到李扬脖子上,噘着嘴唇使劲“嘬”了一口。 李扬得意一笑,趁她手臂松开的当儿,出了卧室,陪女儿看动画片。 田歌追出来,“李扬,你先别看电视行吗?我有事要和你谈。” “啥事?说吧……哈哈……”李扬视线落在屏幕上,和妮妮一起跟着电视情节 开怀大笑。 “我也给你一惊喜,你到里屋来一下行吗?你那样子我怎么跟你谈?” “那就先别谈了,你先消化我给你的惊喜,你给我的惊喜就先留着,改天再惊 喜好吗?我先看会电视,正精彩呢,看在我刚给你惊喜的分上,别烦我成不成?” “妈妈,别总霸占着爸爸行吗?爸爸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今天让他陪我看电 视,明天再让他陪你。”妮妮仰起脑袋,极其认真地替爸爸打抱不平。 “行行行,看吧看吧,父女俩欺负我一个人,哼! ” 田歌抱着手机回了屋,一会又出来,新手机已经装进了卡,挤靠在李扬身边, 埋头鼓捣新手机功能。鼓捣半天,又回屋,一会再出来,手里又抱一摞雪白的A4打 印纸,扔一棉垫到地板上,挨着李扬的脚边坐了,埋在茶几上专心地构画新房格局。 灯光下,田歌满眼憧憬,唇边露出甜美的笑意,嘴巴一张一合,像甜果子一样 的清脆声音穿过李扬的耳膜:“格局和咱这间阁楼特别相似,所以我一进门,就感 觉很熟悉,很亲切,又有很多新鲜的感觉。和咱这比呢,大了,宽了,每间都是方 方正正的顶,再不用抬头碰墙了,住进去,那该怎样地感觉?南屋大,到时候,还 让妮妮还住南屋,咱俩住北屋,厨房还有个大窗呢,咱再也不用钻在阁楼小黑屋开 着灯择菜炒菜了……” 李扬的视线从电视屏幕上稍稍移开,迅速瞥了一眼她的笑脸。这笑意,太熟悉 了。最初他就是掉进这种甜美里,再也没能爬出去。此时此刻,她甜美表情里的这 番话,让这个33岁的大男人,鼻子多少有那么一点酸酸的。只恨不能去摸彩票,抢 银行,一夜之间拥有一卡车钞票,让她永远也花不完。又想,如果万一哪天真的有 了钱,第一件要办的,就是给她买一个大别墅,至少20个房间的,连着游泳池和花 园的,让她想怎么躺就怎么躺,想怎么跳就怎么跳,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怎么闹 就怎么闹,再也不用钻黑屋里炒菜了。哼,根本就连菜都不用炒,雇一群菲佣,二 十四小时专人侍候。 李扬伸手在田歌头发上扑噜了一下,又凝神看电视。 田歌神情专注,指着平面图上一个朝南的小小窗口,自语道:“我已经想好了, 这里挂一副浅蓝色的纱布窗帘,夏天的海风从窗前拂过,窗帘轻轻地摆动,就像澄 澈的海面在阳光下波动。” 说这话时,田歌的双唇无意识地嘟嘟着,有些撒娇地瞅了他一眼。 而李扬似乎对电视情节很入迷,对她的撒娇没有任何反应。 妮妮的儿童节目看完了,李扬侍弄着女儿洗漱,然后把女儿哄睡下,从女儿房 间里出来,又回到电视机前,一屁股坐下,拿起遥控器,娴熟地摁到一个台,屏幕 上立即跳出《谍神》的画面。李扬业余时间不上麻将桌,不进练歌房,工作之余的 主要娱乐方式,除了偶尔和志趣相投的哥们聚一起喝喝小酒、聊聊闲话,便是宅在 家里,陪老婆孩子,看电视连续剧,或者打打电脑游戏。 看连续剧他不看别的,只看战争片和谍战片,几乎达到了入迷程度。这两年电 视屏幕上战争和谍战片连绵不绝、此起彼伏,李扬晚上只要在家,也从不跟家里的 女人争台,她们占着电视机的时候,他玩电脑;她们放开电视机了,他就捡起遥控 器,看战争或谍战片。这部《谍神》在各省卫视反反复复不知重播过多少次了,任 何时候打开电视,也不管演到第几集,有没有看开头,能不能看结尾,李扬总是打 开就看,从不放过视线所能看到的任何片段。 田歌眼巴巴等着想和他谈谈,他却视而不见,一丁点感应都没有。 “不腻味吗?”田歌从图纸上抬起疲惫的头,瞅着他旁若无人、聚精会神、专 注投入的样子,不由自主便有些来气。 “明天周六,不用早起,你就让我看会儿吧,啊?你先睡去。”李扬今天买了 手机送她,原本就是想把20万的事说出来,让她知道,买房的事需要暂时缓一缓。 可一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就像五彩的气球在天空飞舞,李扬就不忍心破坏如此美 好温馨的家庭气氛了。因为他知道,一旦说出来,这个周末也就完了。还想周末愉 快啊?不吵翻天就不错了。于是只好装傻充愣,回避主题,尽量把刺破泡沫的时间 往后拖延。 “我有事要和你谈。”田歌不由分说拿起摇控器,将电视声音给摁掉了。 “烦不烦啊?让你先睡你就先睡,别管我,有事明天谈,啊,听话,别没事惹 人烦。”李扬重新将声音打开,故作气恼地瞪她一眼。 通常情况下,李扬是好脾气的,且很有耐心,他可以温柔有加,也可以百依百 顺。但田歌又十分清楚,在这个男人温文尔雅的外表下,又包藏着白钢一样强硬的 个性,一旦惹急了,或者强迫他干不愿干的事,无疑就是举着砖头往白钢上拍,不 会有好果子的。 田歌起身对着他的脚使劲踹了一下,转身洗漱去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