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周丽倩犹豫着赶到“金茶花”时,陈惜惜已沏好一壶乌龙,正小口地啜饮。 从昨日碰面,到今日再见,陈惜惜始终克制着,克制着心里那团熊熊燃烧的烈 火,用冷铁一般的理智,将它们严严实实捂在心里,尽量保持着情绪上的平静以及 属于她的风度。 周丽倩坐下,按陈惜惜的意思,服务员给她另沏一壶茶,茶入杯,服务员退去。 不知是不是造物主的有意捉弄,让这样两个女人,因为一个男人聚到了一块儿。 陈惜惜是一种端庄的美:眉宇包括眼神,随意往哪儿一坐,就会形成一种气场, 那种周周正正、干干净净的气场,那股气场,挡也挡不住。 周丽倩是那种妩媚的美: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也有一股气。是那种娇娇 柔柔、温温润润的气,媚气。 两个女人,如果换上同一款旧时的旗袍,站在镜头前扮演角色,根本无需特意 表演,一个是毫无疑问的正房大太太,另一个便是姨太太了。 “你为了约我见面,昨天亲自到医院去,今天我如果不来,也不太礼貌,”周 丽倩轻启朱唇,面前斟满茶水的小杯子,她没碰一下,“不过,今晚我还有事,只 有十分钟时间。” “我也不是闲人,但是为了解决一些事情,必须腾出时间来,”陈惜惜拿着小 杯子,品茶,“我得告诉你,这些事,并非出自我主观意愿,而是别人强加给我的。” “什么事?一定要掺上我?” “不是一定,是必须,不是掺上你,是本身你就已经参与了。” “什么事?” 陈惜惜话锋一转:“被你换掉的那个号码,发给春风的短信息,我都看过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周丽倩连一点磕绊都没有。 “真不懂?” “真不懂,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周丽倩坚持着自己的无辜,“我真的不明白 你到底要干什么?” “想知道我要干什么,首先要想想,你自己干了什么。” “我没干什么。” “我再重复一遍,1380895 ××××这个号码,和春风的手机通信,我已经知 道了。” “春风的事情,你应该找他问去,他干了什么,他为什么要那么干,你去问他, 也该问问你自己,你不该来找我。” 惜惜望着眼前这张狐媚的脸,听着这不含任何情感的声音,想着那些收藏在手 机里的传情短信,心底里一股陌生的情绪逐渐升腾,且愈来愈浓,然后聚集在胸口, 石块一样垒在心头,垒得结结实实,石块仿佛还生出一丛丛荆棘,它们挥舞着尖尖 的指甲,锐刺儿,想要将眼前这张标准的狐狸精的脸蛋,撕成碎片。在这些以前从 来没有过的可怜念头里,惜惜方才清楚,这种垒在胸口影响到自己正常呼吸的情绪, 叫作恨。 在此之前,陈惜惜不曾知道自己身体里还有“恨”这种东西的存在。或许对哪 个人有过厌倦,有过憎恶,但没有过恨。从小到大,生活、工作、爱情、婚姻、事 业,都太顺利了,自己始终生活在一个被呵护、被疼爱、被尊重的环境里,阳光和 雨露过多,不知道暴雨冰霜、暗流险滩的滋味,长这么大,在周丽倩之前,她还没 有恨过一个人,因此以前不知道恨的滋味。现在,此刻,她终于体味到了如同火焰 在心里滋滋狂燃的滋味,烧得心口窒息般地疼痛, 若不加控制,即使不放它出来烧别人,也一定会把自己烧毁。 惜惜举起面前的茶碗,哗的一下,茶水泼向周丽倩。 周丽倩腾地跳起,拿纸巾手忙脚乱往脸上颈上擦,同时双目怒睁,“你神经病 啊?” 第一次被人视为神经病,今儿我就神经给你看!这时候的惜惜已丧失理智,站 起来猛地抽了周丽倩一记耳光,“不知廉耻的东西,既然你这个态度,那今天就先 别谈了,你回去好好反省反省,改天再找你。” 起雾了。带着雨沫子的雾,把整个城市揉得湿漉漉的。 那个女人,她有一颗油盐不进的心,或许100 度的开水也煮不烂;还有一张坚 硬如钢的嘴,老虎钳似乎也难以撬开。 陈惜惜开车回家的路上,心情如同这天色,雾蒙蒙,湿淋淋。 她没想到自己会打人。也没想到,以往如同金属笼子般的良好教养,竟没有把 那些愤怒的火焰牢牢关在里面。她的骄傲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严重打击。血悄悄地在 心底流,只有伸出手指,紧紧按住那看不见的伤口。痛,痛到无法呼吸。再也无法 克制的泪水,任性地划过黑夜中的秀丽面庞。 黑夜,是一件很好的外套。疼痛,最好在黎明到来前悄悄埋葬掉。 太阳照常升起,第二天早晨,送儿子去幼儿园时,陈惜惜在脸颊上狠狠掐了一 把,命令自己回到现实里来。 生活依然无比美好。 儿子需要她,儿子的爷爷奶奶也需要她。还有很多事情,比那个女人重要。 “你完全可以按照心灵的旨意去过每一天。”她告诉自己。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