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还是把公婆接过来了。 缘于一次意外。 公公爱干净,自打从康复中心回来,便恢复了每天一澡的习惯。但仍然不能一 个人进卫生间,这种时候,魏母自然是责无旁贷地“助浴”。 意外就在洗澡时发生了。那晚,魏母扶着老伴进卫生间,在洗浴即将完成之际, 转身拿毛巾时,不知怎的脚下一滑,身体突然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湿淋淋的地 板上。 已是晚上九、十点钟光景。陈惜惜接到消息,连忙启动车子飞奔而去,配合120 ,将婆婆送往医院。上次的腿上因摔倒而留下的骨伤,差不多快痊愈了,这一摔,旧 伤上添了新伤,小腿肿得像猪大腿,脚尖稍稍挨到地面时,就牵心扯肺地痛。医院 给打了个小钢板,叮嘱半个月之内不能下地走路。 自己成了泥菩萨,哪还有能力照顾老伴?魏父习惯了老伴的照料,活到大半辈 子,没下过几次厨房,别看他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谈起音律、诗歌,头头是道, 看似一个细心人,偏就厨房里的活计,一碰就怵。让他来做饭,笨手笨脚的也就勉 强能把菜给糊弄熟,至于味道咸淡啊、火候轻重啊,一点不会掌握,更别说菜的色、 香、味了。虽然他很知道疼老伴,也愿意照顾老伴,可连个碗都刷不干净,光是这 一日三餐,就愁坏了老两口。 老头子说:“雇个钟点工吧。” 老婆子说:“你钱多是不?” 惜惜说:“我那儿现成的钟点工,不如你们过去将就着住一阵子,等伤好了, 再搬回来也成。” 老婆子立即顺水推舟,“再好不过了,这样,我也可以天天和我孙子在一起喽。” 老头子这次没再坚持。在无法改变的现实面前,他不得不强迫自己顺从了儿媳 的安排,搬了过去。背过儿媳,老头子还是和老伴犯嘀咕:“人家这么年轻,遇到 合适的也得再找人啊,我们这一杠子插进来,这不是给人家添乱吗?” 老婆子说:“再找可以,我没有拦着她再找。可也不能这么快吧?就算不守个 三年五年,也得等一两年后再说吧?住那儿,多有面子!有机会,邀请我们电台的 老同事去小院里坐坐,多体面?多风光?我们老台长那居住条件,都比那儿差远了。” 老头子说:“怎么,我们这只是暂时的,你还打算住一辈子?” 老婆子道:“我就是住一辈子,也没犯哪门子王法,别说这房子有我儿子的一 半,就那公司,我要是让她清算清算,把属于我们的那一份理出来还给我,买下这 个房子也够了吧?” 老头子眼睛一瞪,“从一开始的注册资金,都是惜惜她爹掏的腰包,公司办公 用房是惜惜自己的,那公司从无到有,从里到外,哪一份姓你的姓?” 老婆子嘿嘿一笑,“儿子创下的事业,凡儿子名下的,就有我一份,也有你一 份,这是遗产法规定的,你别蒙我不懂。” 老头子从鼻孔里哼一声道:“就你懂法?我今儿先把丑话说到头里,惜惜对咱 已经够意思了,你可不能胡闹,别到时候什么也争不到,反落下笑柄,让惜惜一辈 子瞧不起我们两个老家伙,让街坊四邻看笑话。” “你怎么整天胳膊肘子往外拐?我还不是为我们俩着想?恶人都由我一个人做 了,你可倒好,整天装好人。”老婆子白了老头子一眼,“放心好了,既然你要当 好人,我就陪着你当到底吧,怎么说,还有孙子呢,儿子名下的,包括她名下的, 都是咱孙子的,跑不了。”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陈惜惜和儿子的卧室以及书房,都在二楼。楼下几个房间,多数时间处于闲置 状态。楼下的客房因为朝北背阳,不适宜给老人住,而活动室比较宽敞,且是朝阳 的南向,魏春风在时,喜欢在里面喝喝茶听听音乐,现在没人进去喝茶听音乐了, 陈惜惜觉着也没必须继续保留,于是做了简单的改装,加了张大床,给公婆做了卧 房。 公婆搬过来的第三天,公公傍晚拄着杖自己到小区里散步,还因伤躺在床上的 婆婆,将惜惜叫到床边,拐弯抹角地问起公司的转让进程。 婆婆一开口,惜惜就明白了婆婆心里打的那个小九九。不过,她也不多说什么, 只管让婆婆问。能回答的,就如实回答;不便回答的或不便如实回答的,也不撒谎, 只是找合适的借口搪塞敷衍一下。末了,她向婆婆明确表态:“妈,你放心好了, 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等处理完了,再给你详细沟通一下。” “我当然放心你了。我不放心的是,你把事情都交给张睿那小子办,能靠得住 吗?我看那小子,不是老实人,他会不会从中做点什么手脚?” “妈,老实人也做不了公司财务总监,”惜惜耐心解释,“以公司目前的状况, 处理这些事,没有比张睿更合适的人选了。他对公司知根知底,我和春风对他也算 知根知底,是个好人,我相信他能够诚实地给我们办事。” “现在还有诚实的人?”魏母瞅着儿媳,两只稍显混浊的眼睛,咕噜噜闪烁出 狐疑之光。 “张睿是不是诚实的人,我不好说,但我完全可以相信,他能够诚实地为我们 办事,这是春风在世时告诉过我的,我们应该相信春风的眼光,他不会看错人的。” “那行吧,你看着办吧,反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说这么多招人嫌的话,归 根到底都是为了你和孩子好。” “我知道,妈,我知道你为我好,我都记心里了。” 转天,陈惜惜去了一趟公司。自合同签过之后,公司已经正式易主了。除了保 留魏春风那套办公室,其余房间,全部租给了新老板。目前正在进行着一些交接工 作,在张睿全心全意的张罗之下,业务和权力的过渡,都异常平稳,没有发生任何 混乱和动荡。 这天下午,张睿来办公室收拾自己的物品。由于最后一次到公司来,看到楼前 一草一木,胸中便有些别样的情绪在潮涌,甚至还有些奇怪的愁绪和伤感。他自己 都奇怪了,一个大男人,本应志在四方,在一个地方一待五年,早该挪挪窝了,这 又留恋的是什么? 张睿在楼下,拿眼睛四下里撒摸,意外地看到了陈惜惜的汽车:午槟金的原装 沃尔沃S40 。看到那秀气车子,仿佛看到丁香花一般的她。不由心里一动:一定有 什么事,一定是来找他。 果然,刚走出电梯,手机铃响。 “张睿,是我,”陈惜惜的声音,“你到公司了吗?我在办公室,你抽空来一 趟。” “好,我马上来。”他应道。 一切都交接完了,还有什么事? 张睿在那间办公室的门口,停下脚步。轻轻地敲门,敲到第六声,才敲开。 他仿佛能够感觉到,在敲门之前,她坐在某个地方发呆,以至于没有听到敲门 声。 推开门,果然看到她坐着,坐在会客区靠窗的沙发上。尽管她冲他淡淡一笑, 他还是感觉到,一种骨子里的忧郁气息,从那双美丽的眼神里渗出来,在空气里忧 伤地缠绕。 “哦,张睿,坐。” 他在她左侧的另只沙发上落坐。 “没想到你过来,”这一次,他破例没有喊她嫂子,依然是开口见山的谈话方 式,“什么事?” “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陈惜惜将一银行卡从茶几上推到张睿面前,“这两 天你抽空和二位律师碰个头,约下时间,到家里去一趟,和春风爸妈照个面,把属 于老人的那一份,全部划到这张卡上,交给他们。”按照国家遗产法的规定,属于 他们的,一分钱都不要少。到时候,把所有材料都带齐了,让律师一条一条跟他们 讲个明白。“ 张睿是聪明的男人,在人群中,智商和情商皆为上等。和这样的男人对话,直 截了当、简洁明了是最好的方式,无需半句废话。 张睿收起银行卡,“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哦。”她点点头,似乎还有话要讲。 他坐着,喝茶。 “张睿,下一步,你到哪儿去?定下来了吗?” “有两位朋友都有这个意向,想请我过去帮忙,我还没答应。” “哪个行业?” “一个做房地产的,一个证券公司的。” “你怎么想的?” “我这一口气干了五年,现在好不容易停下来,先休息一阵,彻底调整一下, 再做下一步打算。” “也行,要出去旅行吗?” “还没这计划,一个人出去,不过只是看看景罢,不如不出去,等以后有机会 了,找个人一块出去,那就景中有情,情景合一了,呵呵,只是想想罢了。” “希望你早日情景合一。” “谢谢。” “我有个私事,想请你帮个忙,当然,不要勉强,如果你不乐意,就当我没说。” “说到哪儿去了?只要我能做,没有不乐意的理儿,呵,说说看。”他冲她笑 一笑。 她也想笑一下,却没能笑出来。 “帮我调查一个人。”她说。 “周丽倩?”他脱口而出。 “能做吗?” “能做。但是,”他停顿一下,注视着她的眼睛,“这又何苦?有句话或许我 不该说,可我觉得还是得说出来,我想劝劝你,那个事儿,放下吧,不要拿别人犯 的错折磨自己。” “既然能做,就不要说别的了。她的家庭,现住址,工作,婚姻状况,丈夫的 资料,越详细越好。另外,还有一个手机号,想办法把密码给我破译出来。”陈惜 惜刷刷两笔,将一个号码记到一张纸上,撕下来递过去,顿了一下,“那先这样, 等你消息。” 张睿起身离开。行至门口,陈惜惜忽又叫住他:“张睿!” 张睿回过头。 “这件事,我不希望第三个人知道。”陈惜惜低声,发音却很清晰。 “当然,我也是这么想的。”他给予明确的承诺,并报以微微一笑。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