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桥 作者:纲子 老人花了十八年时间建起了十五座桥,终于使这个与世隔绝达数百年的村庄可 以走出大山,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终于让外面的世界知道还有这么一个风光秀丽, 民风淳朴的世外桃源。 可事情的过程却不是这么顺利。为了建这十八座桥,老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建第一座桥时,女儿来送饭的路上被毒蛇咬伤,等饭到桥头,她已毒气攻心,那天 她刚好十三岁;建第三座桥那年,村里大旱,粮食颗粒无收,为了丈夫建桥,老伴 秀英拿出了所有的粮食,到中秋下午收工,村民们回家时才发现,秀英坐在灶塘前 早已身故,锅里半锅水面上零星漂着几点麦麸;第八座桥应该说是最顺利的了,这 一年风调雨顺,建座过程中也没有什么波折,桥成那天,村民们照例拿出自酿的陈 酒狂欢庆贺,老人的小儿子喝醉了,抱着桥头号啕大哭,忽然一阵风卷过来,吹起 的沙子迷了小儿子的眼,十八岁的小伙子就像一片树叶飘飘悠悠地落到了十多米的 桥下……虽然目前村里的人可以走出去,外面的人能够找进来,可山的最外边还有 一段水流湍急的山沟,每到夏天大雨滂沱的时候,汹涌的山洪就把架在沟上的唯一 的独木桥卷走。到今年三月,村里人加上游客已有五人落水身亡,每到这个大雨的 季节,村里村外的人就只能望沟兴叹。“这该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老 人在桥边磕着烟袋自言自语。 大儿子站在一边,望着滚滚的洪流,眼中噙着泪。他是伴着建桥长大的,可以 说,他的成长史就是本村桥的增长史,他亲眼看着每一座桥的树起,亲身经历了每 一位亲人的离去。开始时,他对父亲充满怨恨,他不明白,拿亲人的生命去换一座 与自己无关紧要的桥到底为了什么?他还跟父亲狠狠吵了几架,最终谁也说服不了 谁,就一堵气跑到桥边抱着母亲的墓碑痛哭,这时,父亲总会悄然走到身后,轻轻 拍拍儿子的肩膀,又默默蹲在一边叭叭地抽着旱烟。后来随着桥一座座地建成,特 别是弟妹们的去世,早已满头白发的父亲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却日益庄严和神圣,在 父亲那炯炯有神的目光里,他总能感受到一种责任和信念。“假如有一天父亲再不 能做了,我也要扛起镢头继续干下去!”建桥前的深夜,他跪在亲人的坟前向苍天 发誓。 在全村动员大会上,老人的大儿子被推选为下一任村长,“算是全村人对您全 家的报答吧!”前任老村长拍着老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老人笑了笑,很平淡。 建桥工作按计划正常开工了,对于建这最后一座桥,村民们充满了热情,因为 这最后的拦路虎很快就可以消灭,人们可以自由地和外界交往。外面那精彩的世界 啊!尽管这些天风狂雨骤,工程却一天也没有耽搁,有了这么多年造桥的经验,再 加上老人和儿子的正确指挥,工程进展非常快,原计划两个月完工,不到四十天就 完成了大半。 终于到了合垅竣工的时候,一大早,村民们在家将肚子填得饱饱的,带着斗笠 雨衣扛着撅头钦铲集合到桥头。天上牛毛般的细雨依稀缠绵不休,沟里的水不慌不 忙哗哗地荡着,湿润的风轻轻地抚去人们心中的烦躁。新建起的桥安详地从沟的一 边跨向另一边,也将人们的希望延伸向外面的世界,只有那一拉豁口、一米来长的 豁口就像一枚毒针残忍地扎痛村人的眼。 “干!”老人挥动烟竿一声令下,儿子挑起石担第一个走上前去,轻轻地将每 一块石头准确地安放在桥头。一担、两担,豁口越来越小,村民的心却绷得越来越 紧,这时候的任何一点疏忽都有可能将全村人一个多月的心血毁于一旦——至少桥 的质量要大打折扣。 “轰”!忽然不知哪儿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有人高喊:“水!”众人循声望去, 果然远远的一股高高的浪头汹涌而来,村民们一时不知所措,几个接垅的年轻人扭 头就跑,老人几个箭步冲上豁口,抓起石头往接口处猛填,“必须抢在洪峰到达前 合拢,这样才抗得住冲击。”老人对儿子说。又有几个小伙子跑了过来,几个人默 默地配合着迅速 加填石块。终于,洪水到了跟前,老人踩紧最后一块石头,大喊 声“跳!”几个年轻人“嗖”地一下窜到对岸,老人却没动,洪水翻腾着从桥下呼 啸而过,人们感到了脚下的土地在颤抖,抬眼看看老人,依然屹立在桥上,雪白的 头发、胡须都被洪水带起的风刮得飞舞起来,细心的人可以看到桥身在轻微地颤动, 可老人的脸却异常安详。“桥这样会更结实的。”后来有那自称见多识广的村民说 道。 “塌方了!”又有人一声高喊,接着就见一个身影背起一个沙包顺着岸滑到水 中,原来是洪水将桥基下的岩壁冲出一个洞,河水往里倒灌,如不及时堵住,桥基 就被掏空,那就一切都完了。再看那身影,正是老人的大儿子,他滑到水中后,赶 紧将沙包往洞里塞,谁知洞大水急,沙包转眼被冲得无影无踪,岸上的人急忙把沙 包往下扔,依然挡不住汹涌的水势。大儿子急了,回过身来对岸上喊道:“来个大 的!”忽地一个浪头扑来,大儿子身体晃了晃,一下倒入水中,卷进了洞口,洪水 被那洞里的身子挡住,却缓和了许多,旁边两个年轻人看见,赶紧跳下去,拉紧了 手往洞里试探,摸着了一只脚,使劲往外拽,却纹丝不动,这会儿洞口又在加大, 水流开始快了起来,两小伙子一时不知所措,老人跑过来,扔下一个大沙包,“填!” 小伙了迟疑了一下,老人又丢下一个大沙包,“愣着干啥?给我填!”小伙子接过 沙包塞进洞中… 洪水终于被挡住了,桥也得已保存,村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回走,年纪大点 的老太太们呜呜地哭出了声,小伙子们一个个垂头丧气,老人回屋就径直关了灯, 邻居们怕出事,纷纷过来探望,老人很平静地一个个劝走,然后就插上了门。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老人总是深居简出,很少到邻居家串门,村民们过来问 候,也只是随便应付几句,偶尔有人看见老人坐在妻儿们的坟前默默地抽旱烟,或 是站在哪座桥上望着流水发呆。慢慢地,村民们的注意力被愈来愈多的旅游人吸引 过去了,老人也从人们的谈话中淡漠了下来。 有一天,来了一个记者团,是省电视台的,听说这个小山村靠自己的力量造起 了十几座桥,很是惊讶和敬佩,所以一起来实地考察一下,准备在电视台开一个专 题,“也可为咱县的旅游事业做个宣传嘛。”兼做向导的县长笑呵呵地说道。村民 们听说,争先恐后地介绍起每座桥建造时的辉煌场面和奇闻逸事。 “那位设计桥的老先生呢?”台长等村民们的声音小了一点,插话道,一边在 人群中扫视。 村民们一震,全场无声。 “可能在哪座桥上吧。”一个声音小声答道。 “对对对,他以前常在桥上散步的。”几个声音随即附和。 “可能在哪个坟头抽烟。” “在家睡觉吧,好像没见他出来。” “也许......” “到先生家里看看吧。”台长打断村民们的猜测。 由村长带路,乌压压的村民尾随,记者们沿路拍摄山村风光,县长一路陪着笑, 来到老人屋前。茅屋的盖顶黄草早已霉烂,纸糊的窗户残缺不全,几块野山木拼成 的门板上布满虫眼。台长脸色冷峻,县长面肌痉挛,村长垂头不语。 “老先生!”台长上前敲门。门上几片朽木应声而落。 无人回应! 台长又喊几声,屋内沉静依然。 台长轻轻推门,门竟开了,屋里很黑,一个记者取出打火机,找到油灯点燃, 灯亮处,一张床骇然映入眼帘:老人躺在床上,身体冰凉僵硬,已然死去!床边空 无一物,只在老人身旁有三个木雕的小人,两男一女,栩栩如生,老人手中还紧握 着一个,凑近细看,原来是一老妇......“老爷子还有这绝活!”村民们纷纷把玩 着木人啧啧称赞。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