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 作者:纯洁匕首 唐郗闻到这个学校报到的那天,觉得任何事情都很可爱。第一天没别的事,就 是班主任谆谆诱导一些每个学生讲得都要比他好比他熟的话。此外就是互相认识, 对此郗闻在来的路上还抱着恐惧,大有去认识外星人的忐忑。一天下来才发觉,考 进这所市重点的学生并非因此晋升为外星人,人该有的他们居然也都有!于是心中 石头落下来,愉悦的兴奋倒升了上去,众目睽睽之下在学校的黑板报上写了“真理 之墙”四个大字,也就是《成长的烦恼》里BEN 在学校厕所的墙上写的全校扬名的 四个字。当即就有人夸他的字写得好,也有很多人私底下认为他的字秀气过份。于 是无论哪个原因,所有人都讨厌他的字。 郗闻就这样带着他开学头一天做的第一件蠢事进入校园生活。第二天早晨起床, 叼着一袋牛奶如往常一般慢腾腾地踱出寝室楼,便看到了一场蔚为壮观的景象:一 群群学生夹着书本、端着饭碗步履匆忙得像是逃难一样往食堂和学校里赶,神情无 比神圣。郗闻站在一旁奇怪地想了半天,方才想通他们并没有丧事急着要去办,只 不过在体验一种重点中学学生独有的气质。悟到了这一层,继而检讨自己的吊儿郎 当实是不合适宜,于是也低了头往学校猛冲,差点给当街开来的汽车撞死。 适应住宿生活的第一项就是学会洗衣服,郗闻料不到从自己身上脱下来的东西 会这样跟自己作对。咬牙切齿地学了一个月,仍没有学象样,便很果断地放弃了。 为此他对同寝室的董胖子无比崇拜,董胖子唯一的爱好就是洗衣服,他能在一天的 劳累学习后,在洗衣服上找到无上的乐趣,从此视为消遣。而最后郗闻也在一天的 劳累学习中找到消遣,那就是看着董胖子喜孜孜地没完没了地洗衣服。 清晨宿舍的起床号也弄得郗闻神经衰弱,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凄厉的起床号没完没了的在耳边回响,所以郗闻醒来后,认定自己一个通宵是 醒着的。每个室员都抱怨自己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尽管他们睡得都跟死猪一样,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每个人都神经衰弱。语文课便是他们治病的场所,不管睡眠充足 和不充足的人都在语文课上睡得酣畅淋漓。所以开教师会议时,各科教师都反映这 个班纪律差,上课起哄乱吵,惟独语文老师一点意见都没有。因为他和学生都是好 朋友,从好朋友这里也学到了不少本领,其中一项就是不到散会是不会醒的。 一个星期之后,郗闻发觉了一件事:这所市重点中学的确有很多了不起的人, 至少他们自己这么认为。他们瞧不起任何人,同时也被任何人瞧不起。他们唯一宣 泄的地方就是在食堂插队,因为他们认为任何排在他们前面的人都不配排在他们前 面。郗闻没有瞧不起任何人,所以饿了一个礼拜的肚子。 然而这也只是郗闻开学初的感受,两个月之后,他便也能带着一脸的严肃一身 的悲天悯人混迹于这人群中而不为人感到突兀了。 有一天,二木跑来对郗闻说,他十分喜欢领班一个叫小渔的女孩子。郗闻说 “那么就行动吧!”第二天,他就行动起来,先到花鸟市场买回来两条金鱼放在寝 室里养,还很先进地弄了一个白色的小棺材一样的东西,从上面接出一根输尿管, 塞到鱼缸里还可以冒泡。他给雌的一条取名小渔,雄的叫二木。每天作业做累了, 就跑到鱼缸前,看两条鱼嬉戏玩闹,觉得什么烦恼也没有了。郗闻虽然又好气又好 笑,可他很喜欢那根会冒泡的管子,又觉得有时目睹两条鱼嬉戏玩闹实在比目睹两 个人谈情说爱要来得身心愉快些。 睡在郗闻下铺的大侠荣是施瓦辛格的狂热崇拜者。健壮的身躯一直使他认为自 己是来毁灭这个世界的终结者。可是郗闻觉得真的世界毁灭时第一个被终结的就是 这个傻乎乎的大侠荣。 他鼓励郗闻和他一起锻炼身体,到时候一起来毁灭这个世界,可是郗闻练着练 着就要去玩那根会冒泡的管子。大侠荣绝望了一会,便又去鼓励二木,说健美的身 躯是吸引和保护女孩子的本钱。二木热血沸腾的冲上去举哑铃,举了十下后说我自 己先要毁灭掉了。便去看金鱼。 大侠荣觉得自己要疯掉了,没有人对毁灭这个世界感兴趣。 郗闻的班长可是个莫测高深的人。一开始每个人都毕恭毕敬的叫她“班长”。 她不禁和蔼的指出:“请大家不要这么客气,我会不习惯的。”说着真的露出了个 不自然的神色。 郗闻庆幸班长是个这样的人,所以当着全班的面大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后来值 勤周的时候就被委命锄却操场上所有的杂草,连同他的好友二木。 “你说她这是不是叫贱--!”郗闻挥舞着镰刀对二木说。 “贱的是你。”二木怨恨地看着郗闻,不动声色地说。 “她不是叫我们不要客气么?” “所以她对你也不用客气了。” “我不懂”,郗闻说“可那时她的表情真的很不自然啊?” “笨蛋!她是对她讲的那句话感到不自然。这么光明正大的骗局你竟然看不出 来?!” “恶毒的圈套!!”郗闻愣了几秒钟,叫起来。 “是圈套”,二木淡淡地说“可是除了你没有人会去钻。” 好大好大地太阳,好大好大的操场,两个人蹲在那里一边锄草一边说话。 郗闻这几日心情也不好,测验老是不及格. 考卷上58分的英语成绩已经象是他 名字的一部分,长期附在旁边,郗闻怀疑老师和他开玩笑,有心考个59分甚至57分 也不可得. 数学上课听听都懂,作业一道都做不来,后来痛定思痛地反省,才发觉 上课时老师的话象特块列车过桥洞,虽然每一节车厢可以畅通无误地穿进这个桥洞, 却也飞快地畅通无误地从那个桥洞穿出来,结果什么也没留下. 体育课时打篮球, 准的时候象乔丹的魂附在他身上,大多数情况是篮筐和他有仇,后来队友为了不冒 险,索性球也不传给他,观众都以为他是裁判. 和同桌的关系也不甚好,同桌上课 照例要睡觉,睡觉前照例要嘱咐郗闻帮他留神老师,郗闻就专心地看着老师. 老师 看他颇与众不同,感激之余对他这个角反而特别关照,同桌气得骂他白痴,郗闻也 生气不管了,反倒相安无事。郗闻觉得这个世界处处和他作对。 这段时间全校都在拉肚子,按说拉肚子是不传染的,追究下来自然是食堂的事。 二木每天挟着一个挺刮的公文包,引得同学争相表示尊敬。郗闻向同学泄密说里面 只是一厚刀草纸。二木遵循上厕所是“办公”的说法,草纸作为文件自然要放在公 文包里,同学们料不到一刀草纸的归宿这样曲折。二木因为郗闻泄了他的密,扬言 不提供战时援助,郗闻连忙安慰说,对一刀迟早逃不掉进毛坑的物事尚且如此尊敬, 那么对待女朋友自然不用提了,哪怕迟早逃不掉被他甩掉的命运。二木努力使自己 认为这是祝福的好话为了坚持自己的认为,他很高兴地送了一刀草纸给郗闻。 厕所的抽水声开始在教学楼里回荡,走廊两端的男女厕所仿佛两位绝顶的武林 高手长啸着比拼内力,可怜夹在当中上课的老师学生被这内力震得神经错乱。学校 的食堂终于决定改换承包单位。象一些新帝登基后宣布先免两年税一样,新食堂宣 布排骨便宜两角钱。 郗闻对这件事的反应异乎寻常的强烈,他非常兴奋,在寝室里跳草裙舞,大声 欢呼。 “只便宜两角钱,为什么这样开心?”二木说。 郗闻伸出两根手指:“至少有两点好处。”他顿一顿,接着说,“你总不能不 承认,便宜两角钱比一角也不便宜要好吧。” 二木承认,“那第二点呢?” 郗闻凑到他耳边,很神秘地说:“也比便宜一角要好。” 二木把枕头捂柱头,瓮声瓮气地说:“所以你就这样开心?” “那又怎么样呢?开心总比不开心要好,再不学会自娱自乐,我就要疯掉了。” 二木只觉一阵悲从中来,拿下枕头在寝室大喊大叫。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看你看你已经疯掉了。”郗闻平静地说。 郗闻和二木端着饭碗去打饭的时候,食堂的气氛已是发疯一样的狂热。每个人 都兴奋疯得要命,有个人拦住郗闻大笑着说:“你知道吗?今天排骨便宜两角钱!!” 郗闻也很激动,连连说对呀对呀,那个人又去拦二木,“你知道吗?今天排骨便宜 两角钱啊!!”二木举起饭盆要砸那个人,那个人尖叫一声跑掉了。 买菜的队伍长得象蛔虫一样在食堂迂回曲折,郗闻叹气说,只能插队了。二木 刚想热烈抗议说他是学生会有头有脸的人物,怎能叫他插队,一转眼看见郗闻正在 对着天花板翻白眼,知道他在插队前照例要朝天翻眼以示忏悔,微笑着不阻止他, 看他翻完眼浑身一机灵,精神抖擞地走到队伍最前面,对着窗口叫:“两份排骨, 两份青菜。” 排在最前的那个人奇怪地看着他:“我们认识?”郗闻也奇怪地说:“咦?你 有什么了不起,我为什么一定要认识你?” “那你怎么能随便插我的队?”那人生气道。 “一定要你认识的人才能插你的队?” “那是当然。” “我是插你队的人?” “废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好,现在你已经认识我了”郗闻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接了菜赶忙往回走, 同时心里庆幸:“还好碰到一个傻瓜。”有时你得承认,一个傻瓜也不认识固然好, 可偶尔认识一个也不错,至少比认识一个聪明人要好。 两个人端了菜找了个空位坐下,二木开始寻小渔,左顾右盼地找不到,只好专 心吃饭,吃着吃着心情又好起来,一抬头看见郗闻对着自己碗里的排骨发怔。 “你在干什么?” “莫非我的眼睛出了毛病?”郗闻喃喃自语:“为什么这块排骨看起来比平时 要小一半呢?” “因为比平时便宜了两角钱呗,这还用想?” 郗闻仍是发呆,想不通:“难道别人看不出来,为什么没有人说,反而人人都 兴高采烈呢?” “别人自然是看出来的”,二木索性放下勺子,耐心解释,“你想,今天在这 块排骨上发生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它便宜了两角钱,这是令人高兴的。第二是它比 平时小了一半,这是令人伤心的。人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去正视伤心的事,而 不在高兴的事上让自己高兴高兴呢?” “我还是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你到底想不想吃?” 郗闻叹了口气。“我舍不得吃。” “不吃别浪费了”二木把郗闻的(买的)排骨迅速送到自己嘴里,闭起眼睛猛 嚼,睁开眼赞叹不已,“真是好吃呀!” 郗闻惊异地望着他,仿佛小孩子见到动物园里的怪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过 了一会,他凑上去轻轻对二木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小渔一直坐在你身后, 你刚才的丑恶暴行全被她看到了,不过我劝你不要正视这件伤心的事,在你吃了我 排骨这件事上努力地高兴吧!” 第二天中午,二木在寝室里睡觉,郗闻正兴致勃勃地玩那根回冒泡的管子。室 长冲进来大嚷:“昨天有谁吃了食堂的大排?”郗闻抬眼看了看室长,拿管子朝二 木指了指。 “我吃了,还吃了两块。”二木道。 “完了完了,你死了。你知不知道学校的食堂并没有换?!你…你…你等着, 我这就给你买花圈去。”室长拔腿就要走,二木拦住了他,他憋了半天。 “你胡说!” “我胡说?天哪!这种事我怎么能跟你胡说,我没有胡说呀!!” “排骨也便宜了两角钱那。”二木光着眼没皮没脸的誓不罢休。 “哎呀呀,你换一换脑子好不好,排骨便宜两角钱和有没有换食堂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吗?”他掉脸问郗闻。 “没有。” “是没有啊,谁说有了?你说有吗?”他转过头,双目炯炯的盯着二木。 “…………” “…………” “天哪~~~~!”四秒钟以后二木惨呼:“这算是什么狗屁重点中学呀!!” “这个人已经疯得没药救了。”郗闻对室长平静地说。 二木愁眉苦脸地从厕所出来,郗闻额上系着条白布,站在厕所门口,面容哀戚。 “你干什么?” “你是倒霉。”郗闻沉痛地说:“可是你没有从另外一面去想。” “另外一面?”二木困惑地说。 “你就想,你花了一份钱享受到了花两份钱才能享受的待遇。” “那又怎么样呢?” “更加倒霉!”郗闻终于忍不住纵声狂笑。 二木最近似乎变的非常倒霉,和大侠荣的关系也不甚好。郗闻想大概是大侠荣 也爱上了小渔。 郗闻一天半夜醒来,枕边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无限哀伤地望着他,郗闻魂飞魄 散后发觉那是二木的眼睛。二木把郗闻从床上拖下来拉到学校外的小酒馆喝得醉熏 熏,“大侠荣是个疯子。”二木痛哭流涕,“他天天深更半夜回到寝室,这也算了, 昨天半夜他回来后拿了一样东西又跑出去玩了,我下半夜就没睡好觉,你猜他拿了 什么?你猜!!--我的刷牙杯!!”二木的眼睛瞪得奇大无比,“我不知道我的刷 牙杯又什么好玩?”大概后来大侠荣也发现了这点,于是他就把二木的刷牙杯扔掉 了,二木就没有杯子刷牙了,他又不敢问大侠荣要,因为大侠荣已经疯掉了,他害 怕他再把他的脸盆毛巾也悄悄扔掉,这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后来二木举着个脸盆刷 牙的景象非常壮观。一个星期以后,二木兴高采烈地说:“现在方便多啦!我刷牙 洗脸就是一回事啦!” 室 长 同学们都非常尊敬二木,例如他的室长,室长长得白白瘦瘦,象还没吸过血的 鬼,他贼头贼脑的可是他当了室长。事实上没有人承认他是室长,可是每个人都选 他当室长。郗闻说因为他长的象小白鼠,而郗闻喜欢小白鼠。这句话传到室长的耳 朵里,从此室长找郗闻聊天郗闻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他竭力的表现着自己作 为一只小白鼠的特征,而郗闻就想拿一只镊子,镊一镊他。 室长就是这样想让每个人都快乐,至少在他面前表现出快乐,他有自己的一套 本领,象一只小白鼠一样在别人面前做着实验:他是个慷慨的人。他每次从家中回 来都会带东西给大家吃,每人一块。郗闻再想要,室长就勃然变色,脸涨的通红, 退开两尺,大声说:“我给过你了!” “我知道你给过我了,可是我还想要。” “可这是我的东西。” “我知道这是你的东西,所以我才问你要。” “不给!”室长激动地大叫,泪水涌上了他哆嗦的眼睛。 郗闻被吓的怔住了,过了一会,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想只要你不再问我要,还是可以的。” “我只是想问,既然你每个人都给了一块,为什么那么在乎多给我一块呢?” “因为这是我的东西,并且如果我多给你一块,别人再要,我就不能不给其他 人再加上一块,这样我的东西很快就会变的不是我的了。” “这是对的。”郗闻同情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干脆谁也不给呢?” “我正是谁也不给了,你别想引我上当!” 郗闻深深地吸了口气,“不,我只是说,你完全一个人吃,别人根本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这样呢?” “因为我想让大家觉得我很慷慨。”室长说出了真心话,变得非常沮丧。 郗闻默默地看了一会室长,默默地爬到自己床铺上看小说,看着看着快把这件 事给忘了的时候,室长探头探脑地凑过来,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喂……?” “干什么?” “你还想要一块吗?”“你肯给我了?” “不!”室长坚决地摇头。 郗闻冲着室长翻了一通白眼。 “可是你可以问我买。如果你不要花生酥,我这里还有苹果酥。如果你想要, 都可以买。” 室长骨子里的的确确是个商人,只要出的价钱对,他的任何东西都可以卖给你。 你只要问他一个时间,他可能会花上半个小时来兜售他的表。 “因为他是个白痴。”二木坐在床沿,安慰气得浑身发抖的郗闻。 “你要小心一点,你现在整天拿着那个公文包,他很快就要把他的文件夹卖给 你了,或许他现在就在打这个主意了。” “让他去打吧,我不会买的,我的公文包里塞满了草纸。” 郗闻吃惊地连生气都忘了,他在二木走了之后力偶、连忙找到室长,“你别想 把文件夹卖给他了。” “谁?我想把文件夹卖给谁?” “你别装傻了,我告诉你,他不会买的,他的公文包里全是草纸。” “草纸?是谁卖给他的?” “我不知道,也许是你。” “我把草纸卖给了谁?” “也许不是卖的,可是你不可能送给他。” “是的,这点倒真他妈的对!”室长眉飞色舞地说“我从来就不白送别人什么 东西。除了有一次一个秃子要吃我第二块糖而毫不考虑要买下它时,我就送了他一 个外号。” “叫什么?” “叫' 坏蛋' ”。 “这秃子听了以后怎么样?”郗闻哈哈大笑。 “我不清楚,我忘了告诉他了。” “为什么不?” “我似乎忘了他叫什么名字,好象叫唐什么?” “唐郗闻?” “对!唐郗闻!就是这秃子,谢谢你,我这就告诉他去。”室长意气分发地冲 出寝室。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他是个白痴。”二木坐在床沿安慰气得浑身发抖的郗闻。 “可他是我们的室长!他每天早晨要叫我们起床。” “因为他长得象小白鼠。” “小白鼠怎么能当我们的室长?” “小白鼠怎么不能当我们的室长?!”二木悲愤地问“可是如果你实在不同意 让小白鼠当室长,那我们就不要让小白鼠当我们的室长,你可以拥护我的两条金鱼 当室长。” 后来郗闻寝室的室长就是二木的两条鱼。既然室长可以是一只老鼠,为什么不 可以是一条鱼? 既然可以是一条鱼,为什么不可以是两条鱼? 蛤蟆是郗闻的天敌,这一点是室长在乡下学农时发现的。当太阳升起时,郗闻 的惨呼声划破了苍穹,永恒地留在了董胖子的脑海中。董胖子有个毛病,他受不起 惊吓,他呆在那里怔了半天,等到可以发出声音来的时候,他站在那里无声地哭了, 泪水一滴滴地滴在手中采的棉花上,于是很快变得象酒精棉花。大家都跑去看他的 时候,忘记了郗闻已经晕倒在棉花地里,因为棉花长的太高了,大家看不到他。 当天晚上二木半夜上厕所的时候,看见郗闻缩在厕所的角落里,昏黄的灯光下 一言不发,他的双手环抱住腿,哆嗦得象一只风中的鸡。 “你疯了吗?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室长在满世界找你!”二木叫起来。 这时郗闻的眼中流露出极度的惊怖,“你千万别让他找到这里来!我不买!” “你不买什么?” “我什么都不买!” “你在害怕什么?” “蛤蟆!”郗闻的声音嘶哑,“你知道吗?今天室长在田里抓住一只蛤蟆,他 一定要卖给我!” “为什么” “我不知道!问题就在于我不知道!” “可是你可以不买!” “不--!”郗闻尖声叫道“我不能不买!”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不买,他就要送给我了!” 二木怔怔地看着郗闻。 “如果我不说不买,他就会整天想着怎么才能很公平地把那只蛤蟆卖给我,这 样就能拖延一段日子。可是如果我很肯定地告诉他我不买这东西,他就免去了这番 工夫,直接干脆地把他送给我--总之他不会吃亏。” 后来郗闻就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这种病一直拖到学农结束还没有好,他总是 拖住别人硬要借钱给人家,人家不要,他就要不高兴,然后很耐心地跟人家解释: 这是借给你的,不是送的,你用不着不好意思。很多人为此头昏脑涨,他们拼命推 脱的同时,自己心里暗暗提防着:这会不会是学生会的一项调查活动?学生会唯一 的事就是搞这些无聊的活动。有一次,他们派出去一帮男生,洒落在校园四周,看 见长的好一点的女生就凑上去问:“同学,我想和你交个朋友,好不好?”后来这 帮人鼻青脸肿地回来了,第二天,他们搞出了这项活动的调查报告:认为当今的女 孩明显缺乏应有的社交能力。又有一次,他们把一些小说,参考书写上班级姓名, 放在学校的各个角落,观察会不会有人把这些书送回来。一个星期以来,唯一收回 的是一本幼儿园大字练字本。第二天他们搞出了这项活动的调查报告,用大纸贴在 校园的走廊上,声称当今中学生的素质已经令人齿冷了。这项调查结果引起了轩然 大波,学校开了好几次座谈会讨论这个问题。校领导内心很感激这项活动的操办者 二木,给了他们一个机会出来透透气,尽管他们面对二木时是沉重的,还似乎带着 一丝埋怨。没有人承认拿过那些书,只有二木自己心里清楚,报告在策划这个活动 以前就已经写好了,他前脚发出去这些书,郗闻就奉命后脚一本本把它收回来,只 留下一本幼儿园大字练习本。 二木和二木的梦 一天,二木和郗闻带着两张电影票找小渔看,小渔两只大眼睛眨了四下(郗闻 用心在数)以后,把她的好朋友小虾找出来对二木说她去我就去。二木兴高采烈地 以为事情有转机了,于是他很兴奋地恳求小虾,“你去吧?”小虾说了一句话,郗 闻的脸色一下子变的惨白。 “她去我就去。”小虾说。 二木还没反应过来,他很兴奋地又一步跳到小渔面前。 “那你去不去?她说你去她就去!” “她去我就去。”小渔淡淡地说。 二木隐隐开始感到不对了,但是不对在哪里他还没有搞明白。郗闻的脑子雪一 样清楚,他知道这是一个圈套,虽然阳光般充满希望与诱惑,然而它实实在在是个 圈套。二木仍然再跳到小虾边“你去吧。” “她去我就去。”小虾明确无误地说。 二木还准备再跳下去,郗闻一把抱住了二木,使劲把他拖回了寝室,整幢楼都 回荡着二木的叫声:“还差一点,还差一点点……”二木回到寝室,先是愣愣地发 了一会怔,接着拿出一张纸画起画来,他先画了一个圆圈,在上面点了两点,再在 两个小点下面画一条向上弯的弧线,表示在笑的嘴。旁边是一条弯弯曲曲的蚯蚓, 有一条铁丝穿过蚯蚓,二木说这是丘比特和他的弓箭。在不远处他又画了一只头上 包着头巾,满身都是刺的小怪物。二木的眼神忧伤而坚决,他的双唇因为激动而变 的微微有些颤抖。 “哪怕她是个修女,我也要把她射成个刺猬!” 郗闻吓了整整一大跳,他开始发觉二木为小渔发疯了。他只能随着他,他害怕 二木把他也射成个刺猬,虽说丘比特之箭没道理往同性身上射,然而二木疯了,你 别指望一个疯子能做出什么正常的事来。 “她有什么了不起?不也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吗?”二木鼓励自己说。 “她不是怪胎。”郗闻又在玩那根会冒泡的管子。 “她不是每天也要上厕所吗?” “……我不清楚”郗闻的管子从手中掉下来。 “她能一辈子不嫁人?” “……” “她每天打饭不插队?” “她每天泡开水不是等水加满了再上塞子?如果她不加满水就盖塞子,她的热 水瓶的软木塞就不会跳出来?” “她吃的茶叶蛋难道不是母鸡生下来后她用六毛钱买的?她喝的牛奶难道不是 牛挤出来的?” “还有……”二木高兴地问“她洗澡难道不脱衣服?” 二木开始心满意足地朝外走,他的心理障碍消减了。 “既然她是这样普通,这样正常,正常的不能再正常”郗闻突然在背后冷冷地 问“你为什么还要喜欢她?恩?为什么?!” 二木惊的呆了,他站在那里也开始奇怪起来,他苦苦思索着,他觉得憋的慌。 郗闻的话象十只馒头塞在他胃里,堵得他难受极了,过了一会,他不加控制地叫了 起来。 “你难道要我喜欢一个从来不上厕所,买茶叶蛋从来不付钱,洗澡从来不脱衣 服的妖怪吗?!” 生活撑死了郗闻 二木是和郗闻一起上宿舍楼的,经过小卖部,郗闻还买了一杯酸奶。他们刚刚 吃完晚饭,这顿饭吃了约四十分钟,郗闻吃得整个人都懵掉了,因为他在打饭的时 候朝那个打饭的女人笑了一笑,那女人就朝他饭盆里扣了一斤的饭。二木忘记笑了, 那女人只给他打了一两,可是他俩都付了三两的钱。二木起先悲愤的看着郗闻吃, 后来就高兴起来,还一边做“贪污和浪费是最大的犯罪”的体操来鼓励他,等到郗 闻吃完二木才知道闯了祸,因为郗闻已经连眼珠都不会转了,整个人就楞在那里。 食堂里的学生渐渐少了,郗闻的眼珠渐渐开始转了,终于缓过口气,缓缓收拾好碗 勺,对二木笑道:“哎?你还楞着干吗,走啊?”二木同情的看着他,因为他发觉 了一件事:郗闻仍结结实实地坐在长凳上,可是他以为自己已经站起来了。事实上, 他根本就没有办法站起来。 “走吧!”二木说。 “我在走!” “那就走得再快一点!” “已经走得很快了。” “再快一点!” “我没法再快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你先站起来。” “……” “……” “我站不起来。”郗闻绝望地承认。 要让郗闻承认一样事情是困难的。他总要想法子赖掉,他就有这样的毛病,总 觉得承认了什么事情就一定会有什么把柄被人捏住了,不久他就会站在被告席前被 判死刑。哪怕他只不过承认了自己早饭吃的是泡饭而不是什么别的。他拒绝承认一 切,包括拒绝承认要他承认一样事情是困难的。二木想郗闻承认自己站不起来,那 就是真的站不起来啦! “我扶你回去吧。” “好的。” “你以后不要吃那么多了。” “好的。” “也不要朝那个女人笑了,她是个疯子。” “好的,我不笑了。” “你骗我,你会笑的。” “是的,我会笑的。” “她很漂亮吗?你要笑的这样妩媚?” “不,可是不笑就没有饭吃,没有饭吃我就再也不能再笑的这样妩媚。” “你再卖笑你知道吗?” “这就是生活啊。” 食堂的灯一盏接一盏地暗下来,随着灯光不停的幻化,只见那个卖饭的女人慢 慢地走到郗闻身边,她弯下腰,带着美丽而动人的微笑轻轻地在郗闻耳边说:“你 怎么还没有走呢?是不是还没有吃饱呀?” 话音未落,长凳上已空无一人。食堂外郗闻凄厉的呼喊声越来越远,终于听不 见了。 多 多 多多是郗闻这辈子碰到的最负责的团支书。他不想吃饭不想睡觉,整天想着怎 么搞好他的团组织工作。他哭着喊着求郗闻入团,因为郗闻是全班唯一一个团组织 不想收容的人。问题就在于郗闻根本就不想入团,如果他想入,多多就会没完没了 地叫他打入团报告,直到他精神崩溃,然后告诉他团组织讨厌死皮赖脸缠着不放的 人。可是郗闻根本就不想入团,多多就觉得团组织不能容忍这样蔑视它的人存在于 团组织之外。如果郗闻是团员,那么他随便怎么轻视团组织都没关系,因为那是人 民内部矛盾,可是他容不得郗闻站在团组织门外投以轻蔑的眼光,那样会叫他体无 完肤,所以郗闻成为了他有生以来第一个必须攻克的山冈。他每次下课不让他休息 不让他上厕所不让他做任何事,直到他同意入团。 “你入团吧,团组织需要你。” 郗闻光着眼不理他。 “你入吧,你为什么不肯入团呢?” “…………” “点个头就行。” “我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入团呢?” “因为团组织需要你。” “他需要我为它做什么?” “什么也不需要做。” “那我干吗?!”郗闻愤怒地举起了铅笔盒。 “交团费”多多突然意识到他说错话“其实你只要定期交上一点钱就可以了。 如果你不愿意,我或许还可以帮你垫上。你看看你周围的人,他们都是这样子的呀, 他们现在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呀” “我说,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永远都要占用我的下课时间?” 多多脸涨得通红,他站在那里憋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大声道:“是的,我会 的!” “我入团”郗闻终于投降。 多多欣喜若狂,他终于凭借着他的智慧与耐心攻克了生平第一座山冈,胜利的 喜悦使他兴奋的几乎想自杀。可是好景不长,一个月之后,他发现自己一点事也没 有了,全般都是团员,再也没有人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变的无聊透顶,整天 拿着共青团手册喃喃自语,终于有一天他跑到郗闻这儿不让他休息不让他上厕所不 让他作任何事。 郗闻远远看到他走来,连忙掏出团员册举在脸上。 “你退团吧。” “娘的你说什么?!” “你退团吧。”多多重复。 “为什么?” “因为我要把你发展进团组织。” 郗闻怔怔的看着他,“可是我已经在团组织里了。” “团组织不需要你在团组织里,团组织需要你进来。” 郗闻发誓,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讨厌变态无聊积极向上得无边无际的团支部书记, 他为共青团而存在,可共青团因为他的存在就要一命呜呼分崩离析。 最后一幕--红色的小孩子 谁是体育委员? 谁他妈的是体育委员?! 因为阳光灿烂的中午,万物变的安静,肆虐的太阳开始没皮没脸高挂在头顶显 示它莫可名状的优越感,撒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划过漂亮姑娘的眼睛,透过木叶的 间隙成为刻在地上班驳的癣。 一切都是他妈的这么安静。郗闻静静地躺在教室的地上看一本名叫《……》的 小说,小说通篇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标点符号希腊字母日本平假名。二木大睁着怎么 也睁不大的双眼通过五花八门的方法自杀。他盯着全班最恐怖最恶心丑的最为荡气 回肠的女生静静地看。 “THE BRILLIANT CUNT!!”女生向着太阳颂扬。 大侠荣疯狂的挥舞着拳头向着半空不知名的一点,那似有似无的悬空的点在大 侠荣的视野中如萤火虫尾端划出的光迹游曳不定。董胖子平心静气地站在课桌上对 着头顶的电风扇疯了一般无声的尖叫。室长对着墙壁上的眼保健操女孩潇洒地微笑 拿下太阳眼镜递上绿箭口香糖。 多多趴在桌子上,显见地快要淹死,他游啊游使劲地扑腾。班长梳着她永远也 长不出头发的头颅。 一切都是这样宁静祥和,真是一个值得上画报永远留念的美好的中午啊。 谁是体育委员? 教室右首的喇叭响了,郗闻吓的把书一撕为二。 “请各班的体育委员在五分钟内到体育室集合,有紧急事宜。请各班体育委员 马上到体育室集合。集合!集合!集合集合集合集合!”广播员失去了耐心。 一切仍旧那样安静,每个人有条不紊的做着原来的事情,仿佛刚才的广播从来 不存在尽管诚然现在它已消失在空气中。郗闻惶恐地站起身来。 “谁是体育委员?” 大家抬眼看了看他,默默地继续原来的事情。 “是你吗?”二木身边的郗闻说 “不是我”瓮声瓮气的二木正在往嘴上贴宽条胶纸“你别烦我了,我快要死了” “你这样死不了。你以为在嘴上贴点这滑稽的胶带就能弄死你?没有爱情的你 能死得了?” “我操!那怎样才死得了?” “怎样都死不了,你白费心思” 郗闻问大侠荣,“是你吗?体育委员?” “如果是我就好了,我早就把这该死的体育老师给杀了,勒住他的脖子使劲摇 晃。”大侠荣喘着粗气“把他骂人的粗话他娘的全晃出来然后一把掐死他!你再烦 我我先掐死你再掐死他。” 郗闻吓了一跳,他连忙问正在努力狗刨的多多:“是你吗?体育委员?” 多多的脑袋在假象的水面上一起一伏,探出来的时候问道:“不是,我是团支 部书记,这你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问呢?如果我承认我就是那个的体育委员你是 不是就答应退团啦?--哎哟!” “作甚?” “鲨鱼咬我!”多多痛苦地抽搐了一会,终于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郗闻几乎是绝望地问董胖子:“是你吗?” “啊----”董胖子冲着他没完没了地尖叫。 这时室长悄悄地走到郗闻边上,用手指轻轻捅了捅他,郗闻奇怪地看他。“喂, 我告诉你,我不是体育委员。”室长压低声音,神秘地说。 “我知道”郗闻瓮声瓮气地说:“你若是体育委员,我就是凤梨罐头。” “可究竟谁是体育委员呢?”郗闻哆嗦地说“为什么这个体育委员一直不肯出 现呢?他躲在暗地里是不是想害我们?” “骑驴找驴。”班长轻轻冷笑着说。 “什么?你说什么?”郗闻没听清,他特意走到班长面前,“你刚才说什么?” “骑驴找驴”班长飞快地说。 这回郗闻听清了,可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班长扔下手中的梳子大吼“你自己是体育委员,还到处 问别人?!”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雨,可阳光依旧灿烂。 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源源不断的从郗闻的脑门滚落,他的瞳孔变的奇大无比, 他下垂的手指微微抽了一下,又抽了一下:“怎么我是体育委员?” “哦?那么你倒说说看,谁是?谁是!” “怎么我会是体育委员?”郗闻怔怔地别过脸,茫然地问二木“我三年体育没 及格过,怎么我会是体育委员呢?” “你叫我说什么好呢。你早点承认多好。”二木唉声叹气。 “我肯定不是体育委员!”郗闻盯着班长的眼睛,一字字道。 班长一言不发,拿起梳子开始缓缓梳她的秃头。 滴答滴答。 太阳照,花儿笑,小鸟说早早早。 “好吧,就算我是体育委员。”郗闻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滴眼泪流下来“可谁 是我呢?” “没有你。” “没有我?”郗闻大惊失色。 “不但没有你,没有任何人。” “没有任何人?” “没有任何人。”班长坚定地说。 “噢”郗闻吁了口气,“这样我就比较平衡一点了。”“没有任何人!”他别 过头冲着大家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嗓子,蹦蹦跳跳地跑去开会了。 十分钟以后,郗闻带回来一个奇怪的消息:学校要开运动会。 “马上要高考了,开什么劳什子的运动会!”二木大惊。 “我问了体育老师。” “他怎么说?” “他叫我去问校长。” 大侠荣往门外冲:“我去掐死这狗日的体育老师,大家图个干净!” “回来!”郗闻大喝“掐体育老师?当着体育委员的面你敢说掐死体育老师? 我掐死你还差不多!” “现在大家唯一的事就是给我报名!”郗闻拿出一叠报名单分发给大家“室长? 室长?你别再笑了你笑的就跟头猪一样,你再笑你再笑?既然我是体育委员你们就 得给我报名!”他抽出一张特别大的单子,狠狠地盯着班长:“铁人三项赛就交给 你了。” 班长双手捧过单子,抽泣的声音渐渐从她蒙着脸的报名单传出来。 于是紧张的报名工作开始了。郗闻高兴地倚在门边看大家报名,就象法官高兴 地看犯人在判决书上画押。二木报了跳高,大侠荣报了铅球。小白鼠室长报了游泳, 尽管学校没有游泳池,方圆三公里内也没有。多多报了一千米,尽管他跑一百米都 累得半死。董胖子报了三级跳。 每个人交完单子,就坐在自己的位子,两眼发怔。 “不要发怔,不要发怔。”郗闻鼓励他们,“我报的可比你们都累得多啦,我 要举着那块木牌子满操场走来走去,你想,要是我裤带松了,我还不能去系,只能 让裤子掉在地上,继续往前走,因为我两只手举着牌子,牌子上写着我们班的番号 哪。” 两天以后,盛大的运动会在操场举行,张灯结彩地在操场四周插了许多气球, 谁也不知道这许多气球是郗闻和二木花了一个晚上吹出来的,到后来,两个人瘫在 床上只会往外吐气,连吸气的意识都没有了。操场四个角的麦克风放着张信哲的 《别怕我伤心》,那个痴头怪脑的声音刺激得二木跳过了一米的高度。二木跳高的 姿势也是痴头怪脑的,他是用扑的,所以当高度升到一米二的时候,二木的头就撞 在了那根铁管子上。郗闻悲哀的举起木牌挡住眼睛,这时他突然看到一个穿红色衣 服的小孩,混在人群中,咧着嘴大笑。 郗闻悲痛地离开了跳高场,去看多多跑步,跑道上有许多人在飞奔,气喘如牛 地绕着圈子,郗闻根本就没法分清谁是第一个谁是最后一个,大家象小狗一样瞅着 自己的尾巴玩命打转。 郗闻掂起脚,焦急的东张西望,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人在爬,那个人居然是多多! 多多的样子就象是被放在微波炉转了十分钟,浑身都在冒烟,伸长了手臂,朝着郗 闻喊:“水,给我一点水……” 郗闻目瞪口呆,多多等了半天等不到水,又爬走了。爬过郗闻的身边,嘟嘟哝 哝地地说了一句:“团组织就在前面……” 这时,那个红色的小孩出现了,他拿着一袋清水,递到多多的嘴边,象看着动 画片里受狼欺负的兔子一样。多多喝完了水,满足地叹了口气,缓缓爬出跑道,躺 在绿草地上睡着了。红色的小孩直起身,拍拍膝盖上的泥土。朝郗闻笑了一笑,学 习青蛙一样一步一步跳走了,郗闻惊异地望着红色小孩的背影。 “这个红色的小孩是谁?是来拯救我们的吗?”郗闻问小白鼠。 “哪里?哪里有红色的小孩?看不见。”室长努力的东张西望,“红色的气球 倒不少。” “我真想宰了你,你跟我装傻是不是?”郗闻自从意识到自己是体育委员后, 行事变的有些粗暴起来。 “本来就没有嘛”,室长无限委屈,又讨好的说:“我们去看董胖子跳远好不 好?” 董胖子正在助跑。因为围观的人很多,大家都想看一个象河马一样的胖子怎么 跳三级跳。所以他有些意气风发,助跑的声势也颇大,一直退到校门口才开始起跑, 故意踢起滚滚黄沙,面目也变的狰狞。只见他跑到起跑线前大喝一声,原地跳了三 下。 郗闻快要晕过去了,他愣了几秒钟,终于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这的的确确是 董胖子的三级跳,不多不少正好跳了三下。围观的人群起初有一些骚动,大家小声 议论着什么,终于人群沸腾了,疯狂了,大家争先恐后地涌上前请董胖子签名,董 胖子估计这辈子没这么受欢迎过,人都不知是被挤得快吐血了还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大家不要急。注意秩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都有。”董胖子乐呵呵地说。郗闻 在人影绰约之间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个红色的小孩站在人群中,手舞足蹈……。 “那个小孩!就是那个小孩!他究竟是谁呢?”郗闻指着小孩大叫。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问我我什么都看不见!”室长急得都快疯了。 运动会要临近尾声了,每一个项目的冠军相继产生,学校女孩组成的拉拉队也 着实了得,拉拉队长居然是郗闻的班长,郗闻差点没晕过去。铁人三项赛折腾下的 班长,举止若狂,把团红色的花舞的风车似的。那些坐在地上大吃巧克力和汽水的 人围成一圈,汗流浃背,身上冒着热腾腾的气。很快那些热气在他们的头顶上汇成 一团缭绕浓白的星云团。 红色的小孩学着青蛙在他们周围跳来跳去,他们没有任何知觉,到后来红色的 小孩恐怕自己也觉得无聊了,开始摇摇摆摆地朝郗闻走来,走过郗闻的身边,抬头 朝郗闻笑了笑,又摇摇摆摆地走过去了。 郗闻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室长努力地顺着郗闻呆滞的目光看, 但是什么也看不到,急的眼泪也要出来了。最终,他尖叫一声,朝学校的医务室发 足狂奔。 主席台设在新建的教学大楼前,上面堆满了奖品,奖品是医务室大量过期堆放 的药片和一些咳嗽药水,校领导一字排开坐在主席台前,憨态可掬地朝着学生微笑, 笑了一会他们觉得挺无趣的,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我们这是在干吗?”年级组长低声问。 “我们要微笑,时时刻刻都要微笑”,教导主任说,“微笑是我们唯一的任务, 可以说是天职,你连这都搞不懂,怪不得只能当年级组长你这个笨蛋。” “靠!”年级组长悻悻的缩了回去,教导主任心下很是恼火,这种问题他干吗 不问别人非要问他?现在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下这个问题:“我们是要微笑,但是 这是在干啥?”他的思维在大脑的各个神经中枢转了一圈,一点也没有所谓答案的 迹象,他捧着脑袋,显得苦恼极了。 终于,他决定扔沙包似的把这个问题扔给身边的校长。 就在别过脸的那一刹那,微笑在他的脸上凝固了,他做了一个可笑的动作,揉 了揉眼睛,才明白自己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他身边的位子上坐的不是校长,而 是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小孩。 不愧是教导主任,在那一瞬间里,他的脑子开始飞速着运转上千个问题:这个 红色的小孩是谁?他为什么冲着我笑?校长哪里去了?接下去我该怎么办?他必须 迅速地就象特种部队的成员一样对这件可怕的事作出反应,给予正确的处理。漫长 的几秒钟过去了,教导主任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条斯理的。 “校长,接下去请您颁发这次校运会的团体冠军。”教导主任镇定地微笑着对 红色的小孩说。 红色的小孩突然指着郗闻咯咯笑起来,全场所有的视线如灯光打在郗闻的身上。 终于,郗闻整了整衣服,作为这次运动会团体冠军代表,在一片掌声中缓缓走 向主席台,走上阶梯的时候,他隐隐望到入学第一天他在黑板上写的那四个字,还 在那边,歪歪斜斜,隐隐听到同学对此的评价。 “字不错啊,这个人是叫唐郗闻吗?” “讨厌,我是不喜欢的,这字,写的什么呀” 郗闻微微地也笑了起来,他在主席台前站定,双手捧过教导主任给予的一堆药 瓶,然后缓缓走到红色小孩的面前,接受他颁发的荣誉奖章。 红色的小孩腾的跳上了主席台,两只眼睛凝视着郗闻,然后右手在口袋里摸来 摸去,终于掏出一样东西,贴在了郗闻的额头上。 那是一张米老鼠的粘纸。 (完)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