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岁月 作者:宋嘉敏 1 她走了,没有说什么,年仅四十岁的她终于在这个下雪的夜晚离开了我,结束 了她短暂的生命,离开了她深深热爱的西藏那片土地,离开了她深爱着的那些孩子。 不知为什么我经过万水千山赶去送走那一具没有了灵魂的骨骸时,身心如此脆 弱的我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我问自己是不是已经不爱她了?但马上否绝了这个疑 惑,当自己的思绪从她完全死亡的意识中拔出来,再次看见室外那白茫茫的一切时, 我抛开身后无数既是她的学生又是她的孩子的哭声和悲哀,向那茫茫雪原中走去。 当走到在如此寂静的荒原中再也无法听见身后的悲呜时,我又一次审视这片荒凉的 有着独特美丽的土地。 突然,我哭了,眼泪在阳光下毫无遮拦的从眼眶汩汩地流到腮帮,流到额下的 时候,我憋了好多年的眼泪终于得到了触发剂,陡然汹涌而出,我跪在草地上,头 深深地埋在枯草中,两手在身边乱抓,我就全心全意的哭,依把哭当作一件正事似 的,一面嚎叫一面让泪水尽情地流淌。 下雪了,雪花从玉宇苍穹中飘酒下来,飘飘荡荡的,终于卷落到我的脸上,化 为一滴水珠,从我的脸上滑落,融入大地深处,去了它的归宿。而我正在想,他的 归宿在这里,而他为什么不回家。 他是我的父亲,早在我八岁那年他便去了西藏那片荒凉的雪原教书去了。 经历多年的岁月,不管是三年自然灾害也好,“四人帮”被打倒也好,还是我 和母亲在这里苦苦挣扎也好,仿佛都把他隔离在那里,没有一点回来的迹象。 我一直很敬爱我的母亲,而父亲在我的映象当中很模糊,好除了他扎人的胡子 外我不能再想起什么了。 吃年饭时喝醉了的大伯对母亲说:“要是他爸在就好了”。我母亲哭了,我不 知怎的便说:“妈妈我去西藏接爸爸回来”。母亲眼中浮出这十多年的岁月,点了 点头。 但我发现我错了,刚到高原地区,呕吐,胸闷如堵,头疼欲裂的高原反应就把 我送入了军区医院的木板床上。从离开医院的那一刻起我便没对西藏产生什么好的 影响,直到那一丛丛如箭尖般的冰川立在我眼前,无论火车带着我如飞的驰着也无 法将这种震憾人心的景象从我眼中抹去。 问问当地人,才知道父亲所在的村子在泽当外入草原很深的地方,没有通车只 有骑马去,而且要找人带路,不然在那片荒原中迷路可就危险了。我心中一颤,问 了当地人,都不愿去那儿,但是村里每半月都有一人出来采购。 大概这几天便要来了。 第一次见到哈尔的时候我很窘迫,我藏语说不好,在这里说方言是绝对不行的。 心里害怕远远打量着这个对我来说从那极其神秘的地方出来的人,他是个三十多岁 的汉子,头发零乱的倒坚着,用内地人的话来讲,非常的“典型”。身上的皮袄厚 厚的裹着他削瘦的身体,但他乌黑亮紫的皮肤,突出骨骼的契性无不体现他身体内 的力度。 我慢慢走进他,在他身边弯下腰,用极不流利的藏语说道:“师傅,请问是去 尼尔咯吗?”他将眼角翘起,侧身看着我,像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发现我是内地人, 便一笑,直起了腰,竟用汉语亲切地说:“你这娃儿说什么,我没有听懂”。我脸 一红道:“对不起,我藏语说的不好,我是问你是去尼尔咯吗?” 他忽然警惕地问我:“你去那儿干什么?”他也许还不知道“文革”已结束了 多少年,还把我当成“红革造”,是来抓我父亲的,因为当时“红革造”正是我这 个年龄的学生。 我听他语气不对,连忙说道:“我是去找我父亲的,因为怕迷路,想跟你一道 走。” “我们那只有三个汉人,你是王书记的娃是任老师的娃儿?”他问。 我一听便说:“我父亲叫任书远。” 他朗朗大笑,一把上前拍着我的肩膀说道:“原来是任教师的娃儿,太好了。” 我摸着被他拍痛了的肩膀,苦笑着说:“请带我到父亲哪儿好吗?” 他一拍胸膛:“你是任教师的娃,那还用说吗。” 就这样我坐着他的马车晃悠悠的进入了那茫茫的,冰冻的荒原。 我见过海,一望无垠,如今置身于冰雪皑皑的荒原。天地间是咄咄逼人的静穆。 我的心被深深地震摄住了,无边的苍凉与寂寞让我重头审视着这片神秘的土地。 在那万古荒凉的雪城高原,冰雪覆盖的山川矿野,人唯一能做的便是沉思默想, 涌起淡淡的迷茫和怅缪。 当第一次见到尼尔咯的时候,发觉那是个很宁静的的地方,仿佛连天空中云彩 裂开的声音都听得见,那只是几间砖房,几间木房,十来个怅蓬组成的小村落。一 条弯曲的小路从村里向我伸来,仿佛把我一点一点的拉向那里。 就象我说的尼尔咯很静,我相信任何画家也画不出它的淳扑,任何作家也写不 出它的静谧。 她,我的白玛。嘉娃出现在那里,当我被那条小路拉近时,她站在那条小路的 尽头,白色的雪原仿佛是从她的脚跟为中心向外四射而去。当她的身影由模糊变的 清晰时,不知为什么我哭了,便决定要照顾她,无论发出什么。 也许人的记忆很有限,我不记得我是如何出生的,不记得第一次走路,不记得 得第一次感到痛苦,但三十年来我从来都无法忘记那一刻。我知道临死前的那一刻, 脑海中所回想的也必然是当时的情景。 她是那么美丽,姣小的身躯笼在那磨旧的多皱拆的皮袄中,紫红淡黑的皮肤被 四周的冰雪映衬出一独特的光芒,至今我也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样的光。 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但却好似有着独特的规则,一抹淡淡的眉毛没有被 头发掩住,反而显出她那明亮的眼睛。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眼睛啊。只觉得透着忧伤, 仿佛天池的湖水一样清澈。 那一刻不知怎的就爱上了她,那个年仅十岁的藏族小女孩。她的眼神刹那间使 我像受到电击一般,全身麻木而又颤抖起来,我觉得我的喉咙已被阻塞了。但又有 一种酸性的流质,从阻塞的部位往上涌,冲到两腮,冲到鼻孔,冲到眼底。我与艺 术接触的很少,我的审美神经原也很单纯,作任何一个美的画面都会给我强烈的震 撼。而她在白色雪原中等待的画面就是那么的美丽,深深地刻入了我的脑海。也许 对那时的情景无法完全表达出来,那不是用文字或语言所能表达的,谁也不能理解 我当时的感受,任何简单的回答只能是对这种感觉的亵渎,我要把这种感觉深深的 埋在心底。 我哭了,用手捧着脸啜泣起来,我并不想掩饰的啜泣声里,不仅包含着悲怆, 而且包含着依恋,包含着感悟,包含着返朴归真,包含着对凌驽于这个混乱的时事 上的最崇高的美丽的敬意和热爱。 哈尔不解的扶着我的背关切的问:“怎么哭了,不是马上就要见到你爸了吗?” 我摇摇头,擦干了眼泪,看着那美丽忧伤的眼睛。 哈尔也看见那女孩了,说:“白玛,嘉娃你怎么又在这里?天这么冷。 回去,回去。“ “等你和父亲回来。”那女孩忧忧答道。一转身看着马上的袋子说:“老师要 的东西带回来了吗?” “你父亲回不来了。拿了东西快回去。”哈尔边说边打开袋子拿出一把铅笔, 和一扎本子交给白玛,嘉娃。嘉娃拿了东西正要转身,哈尔一把拉住她一指我说: “这是任老师的娃,来看任老师的,你快带他去任老师那里。” 她无声的望着我,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仿佛草原世代的机密都暗含其间, 却透放着清纯高贵的光芒,我毕生都记得那双尼尔咯的眼睛。 是的她的眼睛是尼尔咯的。它属于尼尔咯和尼尔咯一样的宁静,一样是画家和 作家所不可企及的海拔,无法只凭技巧攀授。只能刻在心里感受它的美。 “你跟我来吧!”她微微一笑,纯洁的笑,伸出业已冻的通红的小手。 我凝望着她,仅停顿了一会便接住了那伸过来的小手。这时一陈冰凉的气息从 那手中传达过来,如一种另类的温暧同样给人震憾人心的感受。接着一种颤动从心 底传导出来。我无端的感到深深的不安,不禁问道:“你在这里站了多久?” 她仰头望着我,没说什么,只是摇摇。 我也不在追问,只是紧握住她的手跟着她走了。 这件事,这个人直到十年以后我结婚的那晚上在我还觉得满意的妻子慢慢地把 脸凑向我,随着我用有力的胳臂将她楼到怀里的那一刻,还在我黑色的眼瞳中浮现 出来。“吁——”我深深吁了口气,然后才用嘴唇去迎接妻子的嘴唇。 当我的白玛,嘉娃。是的,我的白玛嘉娃将我引向那方圆数百里唯一的学校时, 太阳出来了,撕开了一切暗色调的阻碍射向这个荒凉的村子。 白玛,嘉娃拉着我慢慢走近那间学校的木门,擅抖的手推开那扇破旧的门。只 觉一陈暧风朴面而来。房内的读书声霎的停了所有的眼睛都射向门外的我和白玛, 嘉娃。 他,我的父亲,头发业已花白,仿佛从身上抽走了无数精力的父亲立在了我的 面前。他看了我一眼,立刻记起了我,眼睛登大了一会便摆摆手,转头对白玛,嘉 娃说:“笔和本子都拿来了吗?” 父亲把铝笔和本子发给那间教室里的四十来个惊喜若狂的孩子,那些皮肤紫黑 的孩子们的脸上登时放出了别样的光彩,扶着手中宝物。 但我的脸色却渐渐的阴沉,父亲又讲起课来,只对我这个儿子摆摆手,再没看 我一眼。我越是站着越是冷静,终于从愤怒升华到平静,从屈辱冷凝成了淡漠。我 一声末吭,微微一笑,上唇略略往里一缩一瘪。 我转身关上门向前坐在学校外的短墙上,眼中泪又一陈涌上来。 下课的铃声响了起来在这宁静的荒凉的小村中更现的剌耳,父亲蹒跚的由一群 蹦跳着的孩子后,由嘉娃扶着慢慢走了出来。 到我身前,看了我一眼,问到:“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我顶撞着说。 他叹了口气道:“你不该来。” “我是不该来。” 他摇摇头道。“你妈还好吗?” “你还记得她吗?”我们都入了沉默。 白玛,嘉娃望着我又看着父亲,说:“回家吧,回家再说。” 于是就跟着父亲和嘉娃,来到离学校不远的木屋。那就是父亲生活了多年的地 方。 夜里很静,在屋外风吹打着窗子,也拔弄着房里人的心弦。三个人都没睡,等 待着别人的一点声息。 “对不起,儿子”父亲终于说话了。 “你这话不该对我说,应该对母亲说。”我冷漠的回答让这天气的室温又降下 几度。 “叹——明天再说吧。”他说完便不再说话了。 我也沉默下来,听着雨雪搞打门窗的声音渐渐睡了。 当我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才发现父亲和嘉娃已经不在了。 读书声从不远的学校传过来我叹了口气,一转头望见桌上有个盖住的碗,我打开盖 子,那是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饥饿的我大口吃了起来,这仿佛是我这么多年来吃的 最香的一次,多年积压在心中的情感不自觉的伴着面条滑过我的喉咙转瞬间进入了 我的身体,成就着一种独特的循环过程,当每一次经过喉咙时的感觉又叫我如何说 的清楚。 打开门一陈冷风吹来屋里的暧意一去而空,昨夜的雨雪已将这里点缀成另一种 景象,原来就格外纯朴的东西就变的更加脱离尘世般的冷清。 “嘿,起的这么早。” 我一转头发现哈尔从后面赶着一群羊往外走。 我走过去笑着说,“不早了,你放羊去的吗?” 哈尔笑道:“是呀!昨天下了冷雨,羊冷坏了,你晚上过来吃饭,我老婆的手 艺可不俗。” “是吗!”我答道“不用了,我和你一起去放羊好吗?”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很烦的。” “不要紧,我什么苦没吃过。” “那走吧!”他看了我一眼,转头就挥动着鞭子,喝着羊群走了,我紧紧跟在 后面,向村背后的广阔的草原走去。 风吹过草原,带来陈陈忧柔缠绵的歌声,声音很远但听得很清楚,又是甜美又 是凄凉,是一个少女喝着清脆而柔和的歌。 “草儿绿啊!羊儿跑! 这位牧羊的哥哥,可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的心里有草原,但草原中有我,你愿让我陪伴你同行吗?“ “听到这和美丽的歌儿,谁不愿意要你作伴呢?”听到这歌声的人心里一定都 在这么想,歌声那么动情,温柔,但声音却是那么的稚嫩,便是最荒芜的心底也泛 起了温暖。我随歌声望去,才发现那歌竟出至白玛,嘉娃的口中。 她还是穿着那件皮袄,和一个牧羊老人赶着羊正向这边走来,我连忙迎了上去。 哈尔和那老人将羊群安顿好,我便拉着嘉娃坐在山坡上。 我笑问她:“你的歌唱的真好听!谁教你的?” 嘉娃说道:“听大家唱的,听久了也就会了。” 原来如此我想大概她也不会明白歌词中所代表的涵意。 “为什么你总到村外的雪地里站着,等谁呢?”我问道。 她静下来,苦涩的说:“等我父亲。” “这孩子真可怜。”这时哈尔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旁。 嘉娃站起说:“我去打水。”便跑开了。 我转过头问哈尔:“她父亲是怎么了。” 哈尔道:“嘉娃母亲在她还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而她父亲在四年前的一个暴风 雪天出去找被风雪吹散的羊群,追到了雪原深处,结果再也没回来,而嘉娃总以为 父亲有一天会回来,所以一到风雪停的时候就像以往一样到村口等着她父亲回来。” “后来,你父亲便收养了嘉娃,其实你父亲真不容易以前的人都不愿自己的娃 上什么学,但你父亲方圆百里跑遍了才招来这些学生,结果好多娃儿,现在到了城 里回来风光的不得了。你父亲为这个学校操了多少心,受了多少罪啊!” 我望着哈尔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睛一湿,便哭了出来。 这时嘉娃回来了,我拉着她坐到身边说:“再唱支歌好吗?” 她说:“等会儿,我先问你,你的家乡是什么样的啊?” 我心头一震说:“我的家——四周积满了杨树,一株间着一株,一到春天,红 的桃花,绿的杨柳,黑色的燕子在柳树下穿来穿去,附近还有大鱼池,养满了金鱼, 金色的,白色的,黑色的,你见了一定会非常开心……” 这时和嘉娃一起来的老人走来说:“嘉娃,该上路了。” 嘉娃点点头站起身来望了我一眼,转头和那老人走了,我望着她,她又唱起那 动听的凄婉的她并不明白其中含意的歌向草原走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我侧身听着她的歌声渐渐远去,终于低微得听不见, 我悲痛的心灵才得到了一些安慰,呆呆出了一会神,那种感觉谁又可以机会。 傍晚,我和哈尔回到了村子,推开房门发现父亲一个人坐在桌边呆呆出神。我 注视这间房间,虽然收拾得很整齐,书籍,杂物都放得井井有条,却不知怎么,给 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这里有一种让人看不见,摸不到,说不出的冷清,寂寥,落 寞,和没有勃勃的生意。而父亲就是在这冷清寂寥中生活了这么多年。 “跟我回去吧!爸爸。”我哽咽着走到他背后扶着他的肩膀,亲切的说。 他心头一震:“回家……” 我搂着他消瘦的脖子,几乎哭着说:“妈妈在家等着你。” 父亲又是一呆,擅声道:“你妈,阿明……”说完便把手捧着脸哭了起来,无 力的靠在椅子上,再也没有力气坐起。 “你跟他回去吧!爸爸。”这时嘉娃站在门口说道。 父亲转头望着她说:“你终于叫我一声爸爸了,我去了你怎么办?” “不必为我胆心,我早已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了。”她答道。 我走到嘉娃身前,单膝脆下双手紧握她的双肩说:“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好吗, 我们那里的花花世界,比这里繁华百倍,那才是人过的日子。” 嘉娃摇摇头说道:“不管你家有多么好,我还是喜欢在这里,我父亲母亲都在 这里我要在这里陪着他们。” 第二天,我带着父亲一步一步的试图离开尼尔咯,全村的人出来送行,但没有 一个人说出一句挽留的说,只是在那寒风噬略的村口站着久久望着我和父亲,一句 话也不说。 而嘉娃和父亲的学生都追了出来,也是一句话不说跟在我们的身后。 父亲坚难地一步一步的拖动着他削瘦的身体向前走,每一步的停顿都使第二步 更为坚难,终于他承受不了这种感情的积压转身过来,那群孩子也顾不上,稚小的 心灵所能承受的分离的痛苦,一涌而上围着父亲哭了出来。却还是没有谁说出一句 挽留的话,村里的成人也赶了上来拉开这些孩子,哈尔对自己八岁的儿子说:“哭 什么,任老师为我们村的学校受了多少罪,背井离乡,无亲无顾,的过了这么多年, 不能拖累他了,让他走吧!” 村里的人都怀着同样的心情望着父亲,再这眼神的注视下使父亲这一生都没有 力气再移动离开的脚步。 而我看到那眼神中的圣洁的,崇高的,仁慈的,美好的情怀时,心中暂时忘掉 了母亲,胜至于忘掉了白玛,嘉娃,涌起了一陈对他们真诚的尊敬和同情,在他们 身上,我找到了一种比个人的不幸更重要的东西,我说不上这东西是什么却能感受 到在这东西的面前一个人的任何巨大的痛苦都是渺小的。 望着心力交瘁的父亲,我叹了口气说:“父亲,你留下吧,你已经回不去了。” 父亲噙着泪水望着我哽咽的说:“回去对你妈说,我很想她,要她再等我几年, 等到嘉娃可以教这些孩子时我就回来。” 我看了父亲和白玛嘉娃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跃上哈尔带我来时的马车, 随着马车上的铃声,晃悠悠的和尼尔咯和我的父亲和白玛嘉娃慢慢拉开了距离,直 到再也看不见那双眼睛,那个身影,那个村子,那片雪原。 2 家的感觉,对于从小离家越远越想去的我来说,仿佛是一个遥远而不可企及的 梦。独自一个人在外地读书。虽然有着远房的大伯在学院中当讲师,但到底不想给 这个好人增加多少麻烦,必尽大伯也有三女一子,自己都顾不上,也就再顾不上我 了。由于自己孤僻的性格在宿舍里大家也对我一样的冷漠。在黑暗的夜里也常想起 家里的生活。在那极端孤独的日子里,一次学院的画展上,竟被学院中美术讲师任 嘉忆先生的画深深吸引,经大伯介绍,我去跟任先生学画,才让我学到了许多做人 的真诚和少淡泊。 任先生听了我不想住学生宿舍的心里话后,用着好和蔼好尊重的语调问我愿不 愿意搬去与他同住,那种说话的口吻,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教养和关怀。 第一次走到一排灰色陈旧的公寓巷子里,就在那儿,任先生打开楼下公用的门, 把我引入他的家。进门的那一霎间,看见了柔和的灯光,优雅的帘子,盆景花,很 特别的椅子,书架,鱼缸……目不暇接的美和温暧,在这一间客厅里发着静静的光 芒,仿佛使我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家园。那分温馨就是这样的。 任先生一个人住,我也不禁问他为什么是一个人同,他笑而不答,然后总是站 在平台上遥望着远方。我不再深究,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从此也能发觉 任老师的家中也缺少了一部分,他也同样的孤单。想到千里之外的父母也同任老师 一样思念着远方的亲人,不禁湿了眼睛,更珍惜现在仅有的家居温暧来,给老师和 自己泡上一杯好茶,彼此坦露心扉的交淡着人生的执着与纯粹。柔和的灯光,伴着 茶烟冉冉升腾,浓浓的化不开,一份清馨,一份安宁弥漫在这属于我和任老师的家 中。晚饭是我和任教师轮着做的,任老师是地道的北方口味,我则是南方的独特家 常菜,为此每天南北菜谱大会站便不断展开。我和任先生唯一都会做的竟是饺子。 见这胖胖的饺子成形,两人不禁想起亲人,眼都一湿,泪水落入饺子皮中,便 不用给盐了。每当看书太晚,任先生必说:“晚上不要看那么晚,对身体不好。” 那语气是我最爱听的。 任先生不收住宿费,只给他做几顿饭可过意不去,总是放学后先一步回家,将 帘子上的灰尘抹去,盆景浇水,把书架理好,给鱼缸换水,看看自己汗水的滑落。 又想起家中日夜操劳的亲人,还是不争气的潮湿了眼睛。 任教师的亲人终于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任先生望着那双充满疲惫和泪水的 眼睛,只说了声“咱们回家”。那双眼睛的主人便使劲点点头,然后便促成一个完 整的家。我自然也背起行襄准备去填补我家的空白了。任先生来送行,也只握着我 的手说:“记得这里也有你的家”。我含泪挥挥手与他道别,便被火车拉开了遥远 的如同前世的距离。然而留恋没那么深刻,盼望却一次比一次鲜明,终于站到了家 门口,推开熟悉的房门,情不自禁喊了声“我回家了”。 3 雨淋淋沥沥的飘洒下来,风一吹,雨帘斜了,城市弥漫在一片烟雨朦朦之中, 雨点在路面上顽皮地跳跃,凝神聆听,才发觉天空对大地的倾诉意是如此温柔默契。 不爱带伞的我走出校门,冲进雨里,拖动着疲惫的身躯在风雨中行进,这时有 种莫名的颤动从我心底传导出来,仿佛觉得与雨结为一体,没想到在雨的氛围中意 有如此难以言传的感受。突然雨停了,回对一看原来是儿时的同伴为我在风雨中撑 起了一片睛空,于是温柔的声音唤出“思嘉”这个名字。思嘉是个可爱的女孩,她 的气质中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忧郁,如水雾般不可触及。思嘉轻轻仰起头,用纯 真的双眸望着我,微笑的伸出手天真浪漫地说:“跟我走吧!我们回家!”思嘉的 表情好令人安慰,你看到过她那种表情了吗?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倏然间,回想起儿时,记得有一次深秋时我落入河中,发起了高烧睡在家中, 思嘉含着泪水与我母亲坐在床边照顾我。 “思嘉,别担心了。趁天黑前回家去吧。”母亲柔声说。 思嘉使劲摇摇头,泛着泪花呜咽着说:“我要等他烧退了再回去,是我害他落 入河里的。” 我母亲笑着说:“还说呢!是他用虫子吓你,被你追打时自己不小心滑倒的, 不是吗?这个家伙是自做自受!” 我愠怒道:“喂!这是做母亲的说的话吗?” 后来经过母亲的劝慰终于把思嘉送走了。 第二天早上我努力起来准备去上学。 “孩子,你真的没事吗?你还在发烧啊!平时没事也要装病逃课,为何今天偏 偏……”母亲关怀的问我。 我答道:“因为如果我请假,她又会来探病啊!那么伤心的表情!我可不想看!”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是思嘉!她惊喜的问:“啊!你真的康复 了?” 我流着鼻涕答道:“嗯!精神百倍!” 于是她用那双清澈的眼睛凝视着我,露出纯真的笑容,绶绶伸出手说:“跟我 走吧!该上学了!”我牵起思嘉的手不知不觉走过了十年岁月。 任思绪滑过那些不再回转的日子,如今又面对这一刻,我该如何表达对由衷的 感激呢?我迟疑了一会便紧紧握住了思嘉那温暧的手。凭着这一点透彻心扉的慰籍 便不愿在风雨中留涟,跟着思嘉默默地走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