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 作者:雷立刚 1 今天,虽然我的住地附近仍然四处飞舞着苍蝇,但我特别高兴,几乎要高兴 得忘乎所以了,因为我终于有了自己的衣柜。 自从辞职以后,我就为居住状况烦恼,我租住的地方紧临全市的垃圾中心, 尽管我住六楼,还是不时有苍蝇从不知哪个缝隙里钻进屋里来,真让我疲于应付。 此外,最难对付的是我的两个宝贝,一个是书,我的书实在太多了,好在我有两 个巨大的活动书架,虽然搬书很费事,书总算还是都有容身之地的。但我的另外 一个宝贝,衣服,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单位的职工宿舍里有壁橱,所以我从 来没觉得衣服没地方搁,如今从那里搬出来,衣服只能零乱地堆在床上,几乎占 了一个人的地儿,使我在和小苍做爱时,因为床上的可用空间狭小而很不舒适。 我这才发觉,衣柜原来是个必不可少的家具。有好几次,我一边在小苍身上使劲, 一边想着:我要去买个衣柜,我要去买个衣柜!可是,每次凑合着把爱做完,我 又懒得去买衣柜了。我悲哀地发觉,我在原来那个单位养成的拖拖拉拉的毛病, 已经渗到我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去了,就象苍蝇在我的四周飞舞一样,它们无时 无刻不包围着我,使我彻底变成了一个懒惰的人。 2 我过去的单位是内地某省的一个机关,在那里,拖拖拉拉是一种再自然不过 的节奏了。大家好象都很有条不紊,没有什么必须加快速度的动力。每个人按照 轨迹一板一眼地走着,自我感觉良好。虽然工资不算高,一个月什么都加完了, 也就一千出头,但福利不错。我们办公室三个人,老唐,老马和我,除我之外, 他们每人一个月报销的医药费都起码五六百元。老马我知道,他有慢性病,而老 唐则是帮他的三姑四舅小姨子们开药,一大家子,只要有一个人在我们单位,所 有人生病都不用愁了。另外,时不时地,我们还要到各个市县检查工作,下到市 上,我们的虚荣心和肠胃总是能得到巨大满足,不仅有吃不尽的特色菜,最后走 的时候,即便是去检查“精神文明建设”,总还是架不住基层干部的满腔热情, 无可奈何地带一点土产回到省上,他们总是说得振振有词,“加强上下级之间的 联系,也是一种精神文明创建嘛”。 总之,绝大多数的正常人,在这个人们普遍安于现状缺乏创业精神的内陆省 份,都会觉得我们单位是个实惠并且还算有前途的地方,所以,当得知我要辞职, 几乎全机关的人都吃惊得瞪圆了眼睛,然后,面容复杂地对我仔细打量,仿佛以 前不认识我似的。而每当我转身离开之际,身后便会响起一种细密的低低的“嗡 嗡”声,象是一群苍蝇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飞舞。我知道,那是同志们在发挥想象 力为我的辞职原因书写新的版本。 3 最初,大大小小的领导都苦口婆心地挽留我,就象在挽救一个失足青年。我 知道,其实他们并不是觉得我有多么重要,而是不习惯有人要从他们寄托了很多 感情的地方溜之大吉,那简直构成了一种对他们人生价值的否定,是他们不愿意 看到的。他们善良地一再问我为什么要辞职,希望找到解开我思想疙瘩的钥匙。 但是,不是我不想告诉他们原因,而是我自己都不很清楚为什么要辞职。好 象是有一天早上,我一觉醒来,突然发现有一只苍蝇不知何时飞进了我的单身宿 舍,它在我宁静的15平米的空间里到处播种着“嗡嗡嗡嗡”的声音,不知疲劳, 永不停息,让我突然想起我们那成天“嗡嗡嗡嗡”唠叨个不停的处长。在那一瞬, 我终于发觉自己原来早已经极度厌倦了这种按时上下班的生活,我想,他奶奶的, 凭啥我就不能够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呢——那么,干脆就辞职吧。我点燃一支烟, 只吸了一小半,就轻松而坚定地下了这个决心。 我有个好处,就是做什么重大决定不需要找人商量。大学毕业后,我就一个 人独在异乡,父母管不了那么远,他们在一千公里之外。而我的前度女友小茫就 更远了,她大概在一万公里之外。当时,她出国已经半年,大概出去第二个月, 基本上就很少给我打电话了,大概出去第三个月,她发来一个简单的电子邮件, 很随意地说,我们分手吧。 4 很多人可能会以为我是失恋导致心情不畅从而提出辞职,哎,我都懒得解释 了,爱?爱什么呀爱,我跟小茫谈了一年半恋爱,说实话,除了头一年确实有那 爱情,后面的半年,基本上就只有性了。即便在头一年里,每到周末,她就到我 的单身宿舍来,我们做爱,刚一做完,她也会立即就拿起厚厚的GRE 词典看,看 得津津有味,似乎比做爱享受多了。有一次我忍不住说,小茫,如果你出不了国, 天理不容!一个人能拿出比做爱大三倍的热情来学外语,能出不了国吗? 小茫就有点歉意地看着我,她的眼睛真美,她说,没办法,可能我在那方面 确实有点冷淡吧。 我就恶毒地说,何止是“有点”呀,你根本就是个性冷淡! 我记得小茫当时突然说了句有些伤感的话,她说,以后你还会遇到许多女孩 子的,尽量不要找太漂亮的,太漂亮的女孩,大多是性冷淡,因为她们老是被男 人索取性,所以她们很容易讨厌性,人都是逆反的啊。 这话让我感伤,因为那时我还十分爱小茫,而她却已经在为没有她的我做打 算了。她29岁,比我大2 岁,人生阅历却起码比我丰富10年,她知道她其实并不 爱我,所以不期待我也出国和她相会。显然,那时她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我们的结 局了。 象她这样近30岁的女人还拼了命要出国,肯定有些很独特的原因,我不知道 是究竟什么原因,但我渐渐知道,她可能仅仅因为在出国前懒得再换男朋友,所 以才维系着我们的“爱情”。明白这一点之后,我就悄悄地将自己的心逐渐收了 回来,象收荒匠一样,一天收一点点,终于,在她出国前半年,我就已经基本上 不爱她了,我为此而放心地松了一口气,沾沾自喜地想,她出国后即便我们分了 手,我肯定也不会难受,因为我不爱她了,所以也就不会受伤害了。 临近小茫出国的那几天,尽管已经没什么爱了,但毕竟一起处了这么久,而 且对彼此的将来,又都心照不宣,所以我的单身宿舍里弥漫着一种从此陌路的忧 伤气氛。仿佛是为了抵抗这种气氛,我们的性活动比平时做得多一点点,那时, 我们真的不象是情侣,而象是姐弟,有时,做着做着,我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 因为我觉得仿佛是压在自己的姐姐身上,罪恶而又滑稽,罪恶到忘记罪恶,滑稽 到想笑。 5 所以说,我对和小茫分手早有准备,我的辞职根本就与此无关。但是,同志 们偏偏就是不信。不仅同志们不信,连我多年的老朋友小苍也不信。小苍,哎, 这个在我眼皮底下长大的小女孩,不,确切地说应该叫小女人了,她才23岁,婚 龄却已经有了两年。我们认识10年有余,她那么了解我,居然也不相信。这让我 感到很失败。 那时,我已经很不容易地办完了复杂的辞职手续,正准备搬出单位的宿舍。 为了租到合适的房子,我费尽脑筋,首先,地点不能太偏,否则我到书店和图书 馆都将很不方便,其次,房价不能太贵,否则我无法长期承受。找来找去,最后 找到现在这紧靠垃圾中心的房子。 我们这城市的垃圾中心,是50年代的垃圾山,当时算远郊,随着城市的急剧 发展,现在已是交通发达之地了。由于种种原因,几次要迁,都没把它迁走。不 过倒是给了我机会,因为那附近弥漫着垃圾味道,所以无论是租房还是买房,都 比同等距离内的其他地方的房子便宜得多。我于是快快乐乐地在垃圾场附近租了 房子,是一个三居室里的一间,月租金才200 元,房间有12个平方,不算小,但 把我那两个大书架一放,再把床和书桌一放,活动空间也不大了,幸亏我其他东 西不多,觉得还是很合适的。 我压根也没有想到,小苍会成为我新居的第一个客人,并且和我合谋着,在 这个苍蝇包围着的地方,给他的丈夫戴了一顶环保组织常用颜色的帽子。她丈夫 是个富人,而我是个穷人,所以我虽然有几分不安,但内心并没有太多的内疚。 当然,也可能我和很多人一样,道德感已经荡然无存了吧。 6 小苍的丈夫是个很精明的人,如此精明的人,却依然无法防范自己的老婆红 杏出墙,这实在是婚姻这东西必然附带的悲剧。我越来越怀疑,所谓婚姻,就是 产生外遇的温床。没有婚姻,肯定就没有外遇,而有了婚姻,就象笼里的鸟想出 去飞翔一样,外遇成了一种隐秘的渴望。 小苍离我这儿不算太远,在三公里之外富人聚居的南区“锦绣花园”里,那 是新加坡人搞的一个别墅群。他老公在里面有两幢别墅,一幢买来自己住,另一 幢据小苍说本来是打算买来送给某领导的,但那个人后来垮台了,他老公就将递 出去一半的手缩了回来。 你看,小苍的老公就有这么精明。否则,小苍也不会嫁给他了,她不是那种 只认钱的女人。而他老公除了有钱之外,各方面确实也都还不错。 对小苍,我实在是了解得不能再了解。十年前,在一千多公里之外的那座小 城,她家搬进了我家所在的那个铁路局家属大院里。那时,我大概18岁,读高三, 她呢,约摸13岁,发育得早,已经亭亭玉立了,一来就吸引了我们大院里所有男 生贼兮兮的目光,其中当然也包括我的目光。 没多久,我就考到如今所在的这个城市里一所大学,读法律系。每年我只回 去一两次。每次回去,都会发现小苍出落得又好看了几分。念大三的那个暑假, 我回到老家,某个夜晚,站在阳台上乘凉,记得那时夜色已深,我突然看到一个 男子送小苍回大院,他们在她家楼下的树荫下拥吻了好几十秒钟。那一刻,我心 里突然袭来一种说不清的惆怅,虽然,我那时早已有了女朋友。 那以后,我因为忙于大四实习和毕业分配,隔了近两年没有回去。等我再见 到小苍时,已经是我工作满一年的夏末了。小苍的父母带着她一起,突然找到我, 原来小苍考到我的母校读中文系,专科。我是他们一家在这座城市唯一的熟人, 于是我只好接受了她父母的嘱托,被动地担当了小苍哥哥的角色。 7 说实在的,我真不想当小苍的哥哥,我一度想当她的男朋友,或者老公,都 愿意。但是,一种角色一旦确立,想要改变就很难了。我只好任由她撒娇,任由 她动不动从学校跑到我宿舍洗澡,甚至任由她当着我的面换外衣,然后,任由她 出去和别的男人跳舞,谈恋爱,或者做爱。 专科读三年,时间一晃而过,她要写毕业论文了。我知道,她这三年,基本 上都在鬼混,哪里写得出论文。果然不出所料,她央求我帮她写。我答应了。论 文写好那天,下着小雨,下了班,我骑着自行车,到了女生楼下。小苍很快就从 楼上下来了,不象平时那么磨摩蹭蹭。而且,我注意到,她还仔细打扮过一下, 这在以往她和我相处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以前她每次和我在一起,都远 不象和他的男友在一起时那么注重打扮。而现在……我心里不禁一喜,想,莫非 她对我有了感觉? 正这么猜测着,突然有一辆轻巧的宝马无声地驶了过来,我都还没有发觉, 小苍已经一下子感觉到了,她回头看了一眼靠近过来的宝马,脸上陡然神采飞扬, 眼睛里充满了水一般盈盈欲坠的幸福。 我新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小苍说,哥,一起去吃晚饭吧。 又处了一个男朋友啊,我说,换得可真快。 哥,这回不换了。小苍说,我就定下他算了。 …… 最后,我没有和他俩一起去,我忘记我找的是个什么理由了。我只记得,当 宝马象幽灵一样一闪而过之后,雨突然下的大起来,大得我措不及防,被淋成了 落汤鸡。我心里感到一种屈辱,我想,对于小苍,如果说我曾经隐隐约约地爱过 她,那么以后我再也不会爱她了。同时,我还老羞成怒地决定,这个哥哥的帽子 也不要了,哥哥有什么当头! 那以后,我很久没再和小苍联系。 8 小苍毕业后没多久,就和那个“宝马”结婚了,我收到了她的请柬,但我正 好要参加一个基层巡检组,她的婚礼肯定去不成。本来想打个电话向她解释一下, 但打她的传呼,号码已经注销了,我一想,是啊,她嫁给了那么富的人,怎么可 能还在用大学时代的破传呼呢,她肯定已经早用手机了,而她却忘记了告诉我号 码。这不禁令我兴味索然。虽然要四处打听她的号码还是能打听得到的,但我已 经懒得劳师动众了,我没有向她解释,就下基层去了。 在基层的县政府招待所,有一次我喝醉了,我独自扶着栏杆,摇摇晃晃地站 在顶楼,象一个纸人。风吹过来,几乎要把我象风筝一样吹到空中去。我突然呕 吐起来,一边吐,我一边想,以后我可能再也不会和小苍有什么来往了,这个一 直喊我哥哥的女孩儿,就这么走出我的生活了,人与人之间,就象广袤天空上的 云朵一样,飘来飘去,分分合合,谁也把握不住谁。想到这里,心底不禁涌起几 分苍茫,无奈而又悲凉。 9 但是,命运却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在我对小苍已经完全不打什么算盘的某 一天,小苍却突然给我打来电话。那是去年初的事情了,我已经认识了小茫,并 且爱上了这个比我大两岁的女人。有一次,我正在和小茫作爱,突然手机响了。 手机就在枕头旁边,可我不想接。反而是小茫突然睁开了眼睛,说,接吧,万一 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你可是一有风吹草动就比谁都清醒啊,我责怪小茫,你怎么做爱这么不专心! 小茫说,别耍小孩子脾气了。然后帮我拿过电话,塞到我手中。 我继续趴在小茫身上,很不情愿地接过手机,另一只手想抓一个枕巾塞小茫 嘴里,小茫摇头,说,赃,放心,我不会发出声音的,你看我什么时候发过声音? 我一想,也是,那时候我和小茫大概已经做了七八次爱,她好象从来都是静 寂地仰躺着,既不作声,也拒绝别的姿势。我以前还没特别注意到,如今经她一 提醒,不禁有几分沮丧。我接通电话,很不高兴地说,喂——电话居然是小苍打 来的,她说,哥,你好象不高兴,打扰你了? 我说,没什么,有事吗? 小苍说,也没什么事,就是心情很烦,想见见你。 当时,我和小茫几乎头抵着头,电话里的声音很清晰地传过来,小茫肯定听 得十分清楚,那天也不知道小苍吃错了什么药,絮絮叨叨个不停,谁听着,都会 误以为我是她的老情人。小茫什么都听着,却很明显地什么都不在意,她的眼睛 睁得大大的,象看一件物品一样平静地看着我。在那一刻,我第一次发现小茫不 爱我,否则她不会如此无所谓。那不是装出来的无所谓,假装的东西,其实是看 的出来的,她的眼睛说明了一切,她并不在乎我。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悲愤,带着 一种恶作剧的心理,我陡然发力,狠狠地一下一下地用劲。有趣的是,恰在此时, 附近建筑工地上打地基的那个庞大的打桩机,居然适时地响了起来,我伴着它的 节奏,感觉自己也象一个打桩机。终于,小茫忍不住呻吟起来,如果我没记错的 话,那是我和她上百次做爱中,她唯一发出声音的一次。 10 实际上,那次接电话时的做爱,除了使我头一次意识到小茫并不爱我,还使 我第无数次验证了一个结论:小苍根本没爱过我。因为,后来,稍微有点经验的 人,都听得出我正在干什么,而小苍居然能毫不在意地继续唠叨,显然,她根本 不在意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只想找个人说话,我是她认为适合说话的可靠的 人,仅此而已。记得那次我的爱终于做入尾声时,小苍也终于说累了,她说,哥, 这两天有空的话,我们见见面吧。 大概三天以后,我和小苍见面了,我们先在麦当劳吃了点东西,而后一起来 到我的宿舍。这是自从那次帮小苍写好毕业论文后她第一次来,屋里的东西几乎 一切依旧,只是多了很多小茫身上的气息,窗外的晾衣杆上还挂着小茫的几件衣 服,其中一个胸罩正在风中摇曳。小苍的眼神显得有些迷茫,仿佛在怀旧,她说, 我在这里换过衣服的啊……我感到小苍肯定有什么心事,她的生活中一定发生了 什么,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段时间的隔膜,使我觉得和她陌生起来。我们 相向而坐,突然涌起一种感伤的味道。而这时,小苍突然莫名地笑了一下,说, 哥,你的书可真多。 我说,是啊,真多——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小苍没有回答我,反而突然又说,那么多书里,有那种书吗? 她的话实在太跳跃了,我的确一时没有搞明白。我问,哪种书? 小苍眼睛里刚才眨眼即逝的光芒却一下子不见了。她说,哥,我要走了,送 我下去吗? 我说,你,说的是黄——书——? 小苍的脸色微微一红,说,哥,我得走了。然后她就往屋外走。走到门口的 时候,她似乎稍微犹豫了一下。后来我想,那一刻,只要我一个箭步跨上前去, 搂住她那柳条般的腰肢,她肯定就会象水一般化掉。但是,当时我却没能判断清 楚形势。我稍微迟疑了一下,在我的迟疑中,小苍已经出去了。 11 我之所以迟疑,是因为我觉得小苍不可能突然愿意和我上床,以我多年来对 她的了解,我无法相信她当时真的是在暗示我那种讯息。 直到我搬到垃圾山之后的那天,在“家乐福”与小苍突然相遇,我才明白小 苍问我有没有黄书时的确是在暗示。明白这一点,居然已经整整相隔一年,而这 一年,我们又一次完全没有联系。所以,我怀疑上天让我和小苍再次走到一起, 确实是老天爷酷爱与凡人开玩笑的习惯使然。我和小苍的聚聚散散,无疑是上苍 跟人类做的众多游戏中很不起眼的一个。 那天,我之所以到“家乐福”去,仅仅因为我想去避暑。说起来,我辞职之 后的境遇当真可怜。由于原单位工资不算高,而我平时花销又没有计划,往往寅 吃卯粮,所以工作近5 年,存款竟只有三万。临辞职时,我决定将存款变成投资, 便在27元的价位上,买入了1000股“天坛生物”股票,剩下不到3 千元,作为流 动资金。 谁知道,“天坛生物”一买入之后,没几天就跌到了25元,将我套牢。而我 手里的那点钱,在交完按季度收的房租600 元之后,就只有一千出头了,所以, 我虽然很想为自己的租屋买个窗式空调,也难如愿。这个夏天又特别热,于是, 我只好溜到“家乐福”超市,去享受它的中央空调。 那天,我正在空调最足的一个角落里晃荡,突然有人喊我,哥,你怎么在这 里?我看过去,一个女子俏生生地站在面前,是小苍。 12 随后,小苍就请我到“家乐福”隔壁的酒吧喝酒。当然,那里的空调就更宜 人了。一年不见,小苍不仅更丰满了一些,也更风韵了一些。她点燃一支烟。很 随意地吸了起来。 我十分惊异,小苍以前虽然玩的疯,但从不吸烟的,所以她再疯还是象个清 纯的女孩。而现在呢?确实象个妖娆的女人了。我心里其实有几分欣赏,但我嘴 里说,咦,怎么连你也装起酷来了? 装什么酷呀,小苍说,你怎么到现在还象刘姥姥那么土?现在要装酷的话, 得吸粉,再差劲,也得吃摇头丸吧? 我一向嘴拙,说不过她,于是闷头喝酒。小苍也喝,闷着头喝,象上次一样, 显然有什么心事。我记得,一年前她问及黄书的那天,也是如此郁郁寡欢。我说, 小苍,究竟怎么了,你? 什么怎么了?小苍闷着头继续喝。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说,又不好说? 小苍抬起头,突如其来地笑了一下,笑得有些顽皮,她说,如果你还能喝一 扎啤酒,我就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我也笑了一下,二话不说,又要了两扎。我心 里想,反正又不是我掏钱,管他那么多,喝醉了,大不了明天睡成一头死猪。 当我喝完那一扎时,小苍正抱着另一扎在灌,如牛饮水。我夺过她手里的酒 器,别喝了,我说,再喝你要醉死了。 你才醉死了呢,小苍说,好吧,你喝完了,那我就告诉你,其实也没什么, 一年前,我来找你,是我知道了我老公和秘书在偷情,今天,我和你一起灌酒, 是因为我碰巧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两个二奶。好了,就是这些,你都知道了,你还 想知道什么呢……知道什么呢……她反复说着这句话,低声哭了起来。 13 我平生最怕女人哭,也怕四周的人都看向我。我连拖带拽,将小苍拉出了酒 吧。一走到街上,小苍陡然就不发酒疯了,居然谈笑自若,简直不象刚才加起来 也喝了大概一扎半酒的样子。看来,女人只要能喝,酒量往往深不可测。 因为相信她还没有喝醉,于是坐上了她的车。一上车,我就后悔了,她开车 简直比喝酒还疯。我说,停,停,你让我先下来,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小苍突然 尖利地笑起来,说,你啊,永远都是这样子,有心没胆,无论是色心色胆,还是 别的心别的胆。所以你这辈子不会有什么出息的,没有女人会爱胆小如鼠的男人。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种痛楚,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小茫还有我以前的那些女 友都不真正爱我的原因了,我是个胆小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容易让女人有安全感, 让她们感到不会被伤害,所以她们愿意跟我相处,甚至做爱。但是,她们不会真 正爱上我这样的男人,所以她们谁也不肯为我长久驻留。想到这些,心下郁闷, 断断续续喝的两扎啤酒的酒劲一阵阵冒上来,使我浑身无力。终于到了我的租住 的楼下,我几乎是被小苍搀扶着上楼的。一个和女人一起喝酒最后却要被女人搀 回来的男人,是多么可耻啊。巨大的羞辱感笼罩了我,仿佛是为了驱散这种失败 的屈辱,在漆黑的楼梯里,我一把搂住搀着我的小苍,从上到下,狂乱地揉捏着 她,极度地厚颜无耻。我甚至隐隐地希望此时能有一个陌生人突然撞见,似乎这 样一来就向全世界所有人证明了我是个胆大包天的男人。 14 然而,夜已经很深,楼梯里再无旁人,我永远无法向别人证明我的胆大,而 此时,小苍却已经开始回吻我了。 事情走到这一步,似乎已经必须沿着某种它自身的规律发展才行了。我们相 拥着继续上楼,开门,进房,然后锁紧房门。没有开灯,小苍在夜色里脱光了衣 服,躺在床上,等着我上去。而我却紧张地发现,自己的器具根本就一直没有硬 起来。在楼梯上时,我其实并没有想到会如此快速地发展到上床的地步,而现在, 上床却居然似乎变成某种必须的义务和责任了。世事如此难料,我怎么也没有想 到,远在十年之前,我就曾那么渴望的这具美好的身体,真正横陈在我面前时, 我却是如此疲乏。 小苍很快就感受到了什么,她很轻声地说,你应该知道的,让一个女人脱了 衣服却不再理她,比强奸她还伤人的。 我说,马上,马上…… 小苍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利用你报复我的丈夫?所以提不起兴致。可是, 已经到这一步了,哪怕是为了友谊,我们把这爱做完,行吗? 行,行,为了友谊,把爱……做完。我觉得这句话实在太他妈经典了!我多 么想立即就成为有用之材,为了友谊冲锋陷阵啊。但是,可能是因为喝酒过量, 可能因为担心不能勃起而导致的心理障碍,也可能内心深处真的有一种对自己沦 为报复别人的工具的一种抵制,更大的可能在于,那段日子,过度的手淫已经耗 尽了我的精力,所以我终究还是没有硬起来。 在寂静的夜里,完全被酒精控制了的我,象一个被抽去了气的皮囊,软软地 挂在椅子上,又象是漂在水上的一具浮肿的尸体,完全无力主宰自己。月光水一 样从窗口淌进来,淌过我虚弱的身体,淌过被衣服占去一半领域的床,还淌过床 上的小苍。小苍已经无声地坐了起来,默默地开始穿戴了。我很想过去,按住她, 吻她,然后和她做爱,为了友谊。但是,我知道在这个晚上,我已经没有这个能 力了。我只好无能为力地一言不发,任酒精将我的四肢弄得发麻,任小苍起身, 拿起坤包,走了出去。 当小苍孤独的脚步声从寂寞的楼梯清晰地传来时,月亮突然躲到云里去了, 在一瞬间,黑夜包围了我,使我和黑色浑然一体。窗外仿佛还有苍蝇在飞,隐隐 约约有着那种“嗡嗡”的声音,当然,在这样的深夜,苍蝇也应该入睡了才对,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我在耳鸣。我感到,一种绝望的情绪沁入了我的骨髓,然后 又从我的每一根寒毛的末梢里钻出来,钻进了那无边无际的暗夜,随风飘荡到城 市的尽头。 15 第二天,我几乎睡了整整一天。第三天的中午,我突然接到小苍的电话。她 说,你身体好了吗?我是说,酒劲过了吧? 我说,好了。酒劲过了。 然后我们就找不到话说了。电话里只剩下细微的“沙沙”的声响,仿佛三天 前午夜的楼梯一样冷清。 我心里突然一阵刺痛,与爱情无关的那种刺痛,我是觉得,一个男人无论如 何不应让作为朋友的女人难堪,而我却让小苍在三天前难堪了,而现在又在电话 里让彼此因沉默而难堪。这实在让我无地自容。我觉得有必要把事情解释清楚, 哪怕会让我比较丢脸,也还是该实话实说。于是我说,小苍,那天不是我有抵触 情绪,也不是我不在乎你,是因为我这人太孬了,我手淫,好一段时间了,偏偏 那天,清早一次,中午一次,又喝了那么多酒,实在已经不行了——我没想到晚 上会遇到你啊。 小苍在那头沉默了很久,电话线里又只剩下“沙沙”的声音。在我几乎以为 她已经不在听我电话的那一刻,在我几乎要完全绝望的那一刻。小苍突然说话了。 她说:那,你今天喝酒了吗? 没有。 那,你今天……手淫了吗? 没……暂时还……没有。 那我现在过来。 20分钟之后,小苍过来了。我们做爱。谢天谢地,这次总算没再出什么故障。 当我们做完,如同完成了一个艰巨的政治任务,都有一种巨石落地后的轻松。 16 男女之间的性行为,不管以什么理由开头,有了一次,就容易有两次。此后, 我和小苍就一直断断续续地做着爱。有时,做完,因为床上的衣服太多,我只好 坐起,腾出位置,让小苍可以舒展地睡开。那时,我往往点一支烟,我吸一口, 然后喂她一口,象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互相依靠,又象两只被暴雨打湿的野狗, 你舔舔我,我舔舔你,呵护着对方的皮毛。 每当那时,我真的感到很满足,我没有工作,没有自己的住房,没有多少钱, 也没有爱情……但是,我有小苍,有深厚的友谊,有如同兄妹的互相信任,并且 居然还可以上床。在友谊不断加深的过程中不断上床,在不断的上床过程里不断 加深着友谊,呵,老天,这是你多么奇特的仁慈。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衣服老在床上和我们抢占地盘,小苍已经劝了我无数次 去买一个活动衣柜,她知道我过度自尊,不可能要她的钱,所以她从来不敢替我 买什么东西,哪怕仅仅是一个衣柜。有一天,她忽然欢天喜地地过来,把我叫上 车,载着我横穿大半个城市,找到一家超市,因为她看到广告中说,该店正在低 价销售一种活动衣柜,原价110 元,特优价49元。然而,我们去后,才知道是限 量销售,仅仅30个,已经全部卖完了。 那,就110 元买一个吧,今天是我出了错,所以该罚,多出的那部分钱我出。 小苍说。尽量想让我觉得自然。 我说,还是算了,我过些天自己买吧,总有再打折的时候。何况,说不定我 就快找到工作了。现在是最困难的时候,挺过去就好了。 17 说起找工作,实在让我寒心啊。我大学是学法律的,但是由于从来就没喜欢 过法律,基本上没怎么认真看过法规条文,每次考试,几乎上都是靠着作弊才勉 强过关。毕业后进了与法律全不搭界的机关,很快就把仅存的一点点法律知识也 忘得差不多了,所以,我虽然报考过一次律师资格统考,却没有考过。 作为一个法律科班出身的大学毕业生,没有律师资格,多少有点尴尬,何况 现在要干律师工作,是必须有这个资格的。所以,辞职之后,我到好几家律师事 务所应聘,都未获录用。 此外我还到不少外企去应聘过。但是,在我们这个内陆的省城,外资企业并 不太多,而且,最麻烦的是,他们招人,往往要求“有外企工作经验”,而我不 仅以前没在外企干过,连其他企业也没呆过。毫无疑问地,被拒之门外。 如果你没参加过如今人才市场的招聘会,你就想象不出现在就业机会竟会如 此少,求职的大学生竟会如此多。供求关系严重失衡,僧多粥少,使那些很差劲 的小公司也足以翘起尾巴。唯一可以很轻松聘上的工作是业务员,但是,我性格 内向,不擅言谈,干这种全靠业务量提成来挣钱的工作,最后的结果肯定是喝西 北风。 所以,自从辞职以后,整整三个月,我一直失业。 18 老是找不到工作,对于一个男人的自信心来说,无论如何不可能没有负面影 响。我经常莫名其妙地烦躁。对自己的能力越来越怀疑。我想,看来我的确是个 无能的男人,除了还拥有诸如吃饭,做爱等动物的本能,我已经别无所长。这令 我越来越沮丧。 我怀疑烦躁是一种很容易传染的情绪,它会很轻而易举地让你身边的人也变 得焦躁不安。我还怀疑任何人与任何人都不能靠的太近,哪怕与爱情无关,即便 只是友谊,太紧密了也会伤人。如果说,刚搬到垃圾场附近的房间开始和小苍上 床时,我和她象两个孤独的野生动物,互相慰籍。而两个多月的做爱已经使我们 靠的太紧,虽然友谊更深了,但彼此的伤害却竟然多了起来,如同两只刺猬,有 时我们会不小心扎着对方。 这天临近下班时分,我再次怀抱着期望然后携带着失望,从一家大企业里应 聘出来。路过一家纯净水送水站时,我无意中看见水站门口贴着个牌子,说是招 10个送水工。我晃了一眼,自己给自己开玩笑说,如果实在不行,干脆就当送水 工去。 19 应聘其实是件很累人的事,回到垃圾场,我感到精疲力竭,随便找一家小饭 馆,点了个四元钱的肉菜。此刻,尽管已是黄昏,天气依然很热,我忽然很想喝 瓶啤酒。 在我们这城市,啤酒不贵,一瓶冰冻的本地啤酒,在这样的小餐馆里,只需 要2 元钱。然而,失业的三个月,只有支出,没有进帐,我的钱包已经快空了。 而我的股票还在跌跌不休,前段时间,随着“国有股上市”拉开帷幕,股市一阵 狂跌,我的“天坛生物”尤其惨不忍睹,竟然只有21元了,被深度套牢,让我欲 哭无泪。所以,现在哪怕是超出计划地喝一瓶啤酒,也足以让我犹豫再三。 最终,我还是没有要啤酒。迎着斜阳,拖着自己的影子,我回到了租屋。天 黑以后,小苍来了。我们一边说着和性完全无关的事,一边上床。 今天应聘顺利吗?小苍边说边解开胸罩。 一般,还不是嫌我以前没客户经验。我说着,脱了裤子。 其实谁一开始就有经验呀,都有个积累的过程嘛。小苍说,同时将蕾丝花边 的内裤很优雅地褪下来。我看了一眼,心想,这内裤的钱恐怕够我喝几百瓶啤酒 了。 唉,可惜你不是老板——人家不这么想呀,凭什么放着那么多熟手不要,招 你一个新手?没有哪个公司愿意当新人的练兵场。我说着,压上去。 小苍喜欢开着灯做爱,喜欢叫唤,总之,似乎是个激情派,而说来好笑,我 做爱喜欢闭着眼睛。这天,我因为一直想着如何挣钱的事,爱做得很不专心,便 没有闭眼,东看西看。无意中,我发现小苍的眼睛圆睁着,似乎正在盯着什么, 我顺着看过去,原来她是盯着墙上的一只大苍蝇在看,她嘴里正在习惯性地叫着, 而她的眼神却显得那么空洞,那么茫然,那么无法投入……显然,她也在边做爱 边开小差,而且,在她嘴里依然延续着的激情叫声的反衬下,她的小差开得如此 反差巨大,如此漠然……我突然记起当初小茫说的那句话,说不要找太漂亮的女 孩,她们大多是性冷淡,因为她们老是被男人索取性,所以她们很容易讨厌性… …我心里突然袭来一种悲伤,我永远说不清这种悲伤的缘由,我只是觉得,人活 着都这么不容易,不论他或者她是美是丑,是强是弱…… 那只苍蝇真大,它趴在雪白的墙上,是那么醒目,令人过目不忘,无法回避, 我看了它一眼之后,也忍不住盯着它看起来,边看边做爱,边零乱地想着心事, 爱做完的时候,我的心事也想完了,并下了一个决定——第二天一大早,就到送 水站应聘去。 20 这次去应聘送水工,我学精了,没有带文凭去,只说自己是高中毕业,免得 老板觉得不合适。总算顺利,我虽然个头不算高,但由于长得相当壮实,人又沉 默寡言,看起来很踏实的样子,所以老板还算满意。 交了100 元押金之后,我就开始上班了。押金是用来抵押纯净水桶的,怕我 们送着送着就不回来了,所以先得垫100 元,这些老板,真是够精明啊。我本来 不想交,说,我用身份证抵押好吗?老板说,现在假身份证到处都是,还是垫钱 吧,钱最保险。于是我只好交了钱。 我们这些送水工,不论远近,送一桶水赚1 元钱,运气好的话,一天可以送 十七八桶水左右。一个月下来,大概能挣500 元钱。只是,确实很累,水是必须 送入买主家里面的,有时碰上住在七楼的客户,光爬楼梯,都累得够呛,何况还 要扛着十公斤的水。 所以,那段时间,我每到下班回来,只想好好地躺躺,简直就没有做爱的兴 致。即便做,也总是有气无力地,质量很低。人是互相影响的,渐渐地,小苍的 兴致也更淡了,我和她其实都已经对彼此之间的这个爱做得有些厌倦了。然而, 走到如今这一步,两个人做爱似乎已经是个责任,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拒 绝做爱好象显得很不尊重对方。所以,我们仍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爱,象老牛 推破车一样,懒懒散散,走走停停。 一次,我们正在做爱,突然,一只苍蝇飞到了小苍腿上,小苍说,快,给我 拍死这只苍蝇。我轻轻拍过去,苍蝇一闪,飞开了,在我们头顶绕了一小圈,又 降落在小苍的乳房上。怎么你这么没用,连一只苍蝇也拍不死呀,用力拍,快, 小苍说,急得快要叫起来。我也急了,用力疾速拍去,“啪”的一声,苍蝇死了。 这是一只肥大的苍蝇,此刻它就陈尸在小苍的乳晕上,五脏六腑都流了出来, 说不出的恶心。我继续在小苍身上运动着,但一看着那只死苍蝇,胃部就很难受, 几乎要吐出来。小苍突然一下子搂紧了我,将死苍蝇压在我们俩胸脯之间,这样 一来它就不会再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之中了。我感到胃舒服了一些,刚想吻一下小 苍,算是安抚,这时候,小苍突然说话了。 我们这到底是友谊吗?小苍说,我怎么觉得,你始终还是最象是我哥。你是 我哥哥吗? 对,我是你哥哥。我说。 那么……我是在和我的哥哥做爱……小苍说。泪水突然大股大股地从她的眼 角溢了出来。我的胃一阵痉孪,晚饭和酸酸的胃液混合物一股脑涌了出来,全吐 到了枕头旁边,把小苍的发梢打脏了不少。 21 经过这么一折腾,我们都知道,已经无法再面对了,我们谁也没对谁说什么, 就心照不宣地分手了。许多天后,我忍不住打了个电话过去,但是,电话里是一 个机械而单调的回音:机主已因故停机,机主已因故停机……我终于明白,小苍 这次确确实实是从我的生命中走出去了。 我继续送水,因为心情不好,我的服务态度没有以前那么好了,但是,毕竟 是我在为别人服务,我态度不好,别人的态度可以更不好,所以我不断受气。最 近的这几天,我几乎每天都要和客户吵一两架,不断有客户向送水站投诉我,我 知道,这样下去,我的这份工作肯定很快就保不住了,但是,我不管这些,我只 想走一步算一步。 今天,清早醒来,看着我的床,它是那么零乱,衣物乱堆在一起,象个垃圾 堆。我突然想起了小苍,她曾经那么多次向我要求,买一个衣柜,可我却老是推 三推四。如今,她再也不会睡在这床上了,我却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 买一个衣柜。我起床,穿衣,出门,直奔商场而去。高高兴兴地买了个活动衣柜。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特别的兴奋,我感受到一种很幸福的感觉,幸福是遮掩不住 的,它会写在脸上。我脸上那灿烂的幸福神情,使很多路人以为我中了福利彩票 大奖。 整个上午,我都在忙着清理我的衣服,下午才去上班。老板很不高兴,因为 我没有请假,他说,你这两天怎么了你,如果不想干了,就早点滚蛋。我没有说 什么,正好有两桶水要送,我沉默不语地扛起桶,出去了。 送这两桶水恰好要经过垃圾场,在我租住的那房子附近,我看到马路边上, 一个裂成两半的西瓜上积满了厚重的苍蝇。我突然间心里再度强烈地恶心起来, 我恨透了这些苍蝇,我下了自行车,走过去,用脚踢,想把苍蝇赶开,但它们根 本就不理睬。经过大约5 秒钟的犹豫,我转身将纯净水桶的封盖打开,用水冲西 瓜上的苍蝇。 大股大股的纯净水直泻下来,冲开了那些苍蝇,也渐湿了我的裤子,我什么 都不想管,只想看着这透亮明净的水优美地晃动着,不断地涌出来。很快,一桶 水就倒完了,苍蝇也基本上被赶跑了,但我还想继续看着水流的弧线,它象银亮 白细的瀑布一样,婀娜多姿,又如小苍或者小茫的腰肢,令人迷恋。于是,我又 打开剩下的那桶,再次把水倒出来,不仅倒在西瓜上,还在周围零散的垃圾上乱 倒。水过之处,苍蝇急急忙忙地躲避着,它们那滑稽的样子,让我简直要笑出来。 最后一滴水也倒光了。我知道,我也该走了。我将两个空筒往路边一扔,我 想,让那100 元押金见鬼去吧。然后,我骑上车。准备回租屋里睡一大觉。 本来不想回头,但终于还是忍不住扭头去看了看那个西瓜,因为想再欣赏一 眼自己的战利品。然而,我的目光突然发起抖来,因为我意外地看到,这么一转 眼功夫,那个西瓜上,重新又盖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仿佛比先前还要多……我 的胃突然又痉孪起来,某种混合物再度涌出了口腔。 2001年7月21日19:00—21:00构思 8月16日上午写毕 雷立刚于郭家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