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毁灭 没有人告诉我们,堕落和傲慢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就算有人说了,我们听得进去吗?我们正在享受呀! 只有代价来临时,才知道那是无法承受的负担与折磨。 但是,毁灭,太沉重了,也太悲惨了。 我,应该拯救这些鄙视一切的人吗? 还是让他们罪有应得呢? 谁能告诉我? 夜深人静,绿舞来到旅馆的另一处有凉亭为顶的露天温泉。这是设在山腰的桧 木温泉池,举目所见,尽是沉睡于夜色中的黯淡山峦。绿舞的双手在桧木上交叠, 左脸颊搁在手臂,远眺静谧的夜景。 她扬起嘴角,左手托住下巴,右手的掌心朝向池畔的枯枝,细微的星尘从手心 缓缓地飘了出来,亮灿灿地环绕沾附白雪的枝叶。雪,融化了,枝头孳生了花苞, 然后一朵朵红﹑紫﹑橙﹑黄﹑蓝﹑绿等鲜艳的花儿陆续绽放,在黑白的世界里,更 凸显它们的热情缤纷。 遽然,绿舞听到有细微的声响,赶紧两手遮住胸部﹑瑟缩着身体转身。「是谁?!」 这时,有个十四﹑五岁的男生从树林里探出头来。 「你这个小色狼,竟然偷看我洗澡。」绿舞厉声喊着。 「我没有偷看你洗澡呀,是看那些花。」男孩指着盛开的花卉,一付无辜的样 子说。 「给我转头过去,不准偷看。」绿舞狠狠瞪了男孩一眼。 「是是是~~~ 」男孩吓得赶紧转身,不敢多看一眼。 绿舞赶忙从浴池爬出来,胡乱地擦拭湿漉漉的身子,再穿上浴袍与棉袄。她的 童心一起,蹑手蹑脚地走到男孩身边,遽然用食指轻戳他的头。「年纪这么小,就 不学好,只会偷看女生洗澡。」 「没有啦!我只是路过这里,突然看到那些花在冬天开花,才停下脚步呀!我 是无辜的。」 男孩低着头说。 「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 「我又没有家,是个四处流浪的孤儿。」 「对不起,你吃饭了吗?」 「对喔,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晚餐还没吃。」这时,他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 声音。 「跟我走吧,我到厨房看看还有没有东西。」 绿舞要男孩在小木屋外面等她,然后到已经熄火的厨房,装了碗饭菜回来。 「快吃吧!但别噎着。」绿舞把碗公递给他。 「谢谢,你除了身材好,人更好!」他扒着饭说。 「你还没说偷看我洗澡!」绿舞气得又戳着他的头。 「你就在那些花的旁边,才不小心看到啦!」他轻喊着。 「你还小,就原谅你,以后不准再偷看洗澡喔!」 「我不小了,我可是个响马喔。」他挺起腰杆子说。 「响马就是强盗,有什么好得意的,这比偷看洗澡还不应该。」绿舞厉声说。 「去年那些人收留我,所以我就做了。」他嘟着嘴说。「其实我也不算是强盗, 只是负责牵马的。」 「你叫什么名字?」绿舞感应到这个男孩心地还不错,只是孤苦伶仃,只好在 强盗窟里生活,不禁起了怜悯之心。自从她被那个珠宝商人所害,总会事先感应对 方的心思怎样,免得再次被陷害。 「伊肯。你呢?」 「我叫绿舞。你想离开那群响马吗?」 「当然想呀,我也渴望过一般人的生活。但是,我什么也不会,也没有人愿意 雇用我。其实我只是帮强盗照顾马匹,并没有参与实际的行动,而且经常被他们打 骂,早就想脱离那种生活了。」 绿舞感应到他说的是实话,才继续说。「嗯,明天我跟旅馆的经理说情,让你 在旅馆里做些粗重的工作。你愿意吗?」 「愿意愿意~~~ 」他赶忙点头,嘴里的饭粒也随之掉出来。「什么活我都愿意 做。」 「你知道那些花为什么会在冬天开花吗?」 「不晓得。难道你有魔法吗?」 「嗯,我是水族的,就是我用魔法让它们开花的。如果你以后不乖,或者手脚 不干净,甚至叫那些响马来抢劫旅馆,我会给你好看的。而且我会魔法的事也不准 跟任何人说。」绿舞严肃地说。 「打死我也不敢呀!」他吐了吐舌头。 「嗯,这才乖。」绿舞温柔地说,轻拍他的肩膀。「吃完就睡觉吧,明天我带 你去见经理。」 「谢谢你,现在像你这样好心的人太少了。」他的眼眶泛着泪水说。 「呵呵…傻小子。」她用手指轻弹了他的头发。 隔天一早她叫伊肯好好洗个澡,使劲拍去衣服的尘沙,穿戴整齐。绿舞细细瞧 着他,眼前的男孩已不再是昨晚那个邋遢的小伙子,这才满意地领他去见经理。 「你会做什么活?」经理上下打量着伊肯。 「什么粗重的活都可以做,我还会骑马﹑驾驶马车。」伊肯挺起腰杆子说。 「嗯,新年假期快到了,旅馆正需要人手,你就先留下来帮忙。如果你的表现 不错,我再正式录用你。」 「谢谢经理。」伊肯大声说着。 绿舞则一手压下他的头,算是给经理鞠躬道谢。 伊肯于是就帮忙拖地,收拾客人使用过的床单﹑浴巾和浴衣,虽然他像个无头 苍蝇横冲直撞,但是手脚灵活又有力气,是这个以女性员工为主的旅馆的好帮手。 这里跟脏乱不堪的强盗窝比起来,已经算是天堂,更不用帮那些强盗清洗臭气 冲天的衣物,因此他做起事来特别卖力。而且他也不想让绿舞丢了面子,是她帮自 己谋到这份“轻松”的工作。尤其绿舞浑身散发着宛如暖烘烘的冬阳,更使得他不 想离开。 绿舞搭着旅馆的马车到小镇采买东西,沿途彷佛是一幅黑白的照片,除了霭霭 白雪,就是深褐与墨绿交杂的树林,虽然单调了些,但是在冬阳的照耀下,颜色越 发地鲜明,消弭那份萧瑟荒凉的感觉。 不过,就当马车驶进镇里,一切都变了,变得纷乱不堪。三五成群的火族人不 时在街上游荡,将白柔的积雪踏成污泥。原本黑白相间的美景,顿时变成一幅脏污 的景象。 「发生什么事了?」绿舞狐疑地问车夫。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火族人在这里呢?好奇怪呀!」车夫摇着头说。 绿舞在商店买完东西之后,禁不起好奇心,问了一位坐在路边发呆的火族女孩。 「你好呀,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在这里呢?」 「我们大祭师要我们这些在穹苍工作的族人,在土族的新年期间罢工耶喔。说 是要给穹苍人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不能没有我们耶喔。」女孩说。 「那你们怎么没有回老家,而来这里呢?」 「哎呀,车资贵呀!穹苍人故意提高票价,要狠狠赚我们一笔。而且那么多人, 也没那么多车载我们回老家。像我这样没办法回去的,只好在穹苍附近的乡镇闲逛 耶喔。」 「谢谢你,祝你有个愉快的假期。」绿舞点了点头,然后抱着几个大纸袋走向 马车。她把蔬果和肉品在车后的行李箱放置妥当之后爬上马车。 「到底是什么事呢?」车夫扬起马鞭问着。 「在穹苍的火族人举行罢工,说要给穹苍人颜色瞧瞧。」绿舞双手托着下巴, 看着在路上闲晃的人们。 「呵呵…这招够利害,可以挫挫穹苍人的锐气。」车夫忽左忽右扯拉着缰绳, 避免马车撞到行人。「火族人就是太柔顺,才会被穹苍人骑到头顶上。」 「你也讨厌穹苍人吗?」绿舞的视线飘到戴着毛绒帽的车夫后脑勺。 「一付高傲自大的模样,谁不讨厌他们呢!?」车夫鄙夷地说。「你知道我们 私底下都叫他们什么吗?」 「你们怎么称呼他们?」 「穷酸人!因为他们的物质生活很富有,但是精神生活相当穷酸,所以我们私 底下都叫他们穷酸人。」 「呵呵…好贴切呀!穷酸人得罪的人还真多。」绿舞的身子往后倾,靠在黝黑 的椅背,双手在脑后交握。 马车一离开小镇,四周又恢复了恬静之美,而不是吵杂之乱。绿舞阖上眸子, 深吸了口气,让纷杂交错的情绪平歇下来。 绿舞回到旅馆之后,立刻检查伊肯所做的工作。「嗯,还挺用心做的。」 「当然呀,总不能让你没面子。」伊肯说。 「只要是正当的工作,就必须用心做,而不是为了谁的面子,知道吗?」绿舞 严肃地说。 「遵命!」他立正站好说。 绿舞瞧他傻愣愣的模样,不禁咯咯笑着,随口夸赞他几句,才回柜台工作。 土族新年的前两天,穹苍的警方照例将大部份警力用于疏导返乡的人潮。赫琴 曼利用这个机会命令十几个禁卫军乔装为一般百姓,会同在穹苍的激进份子,前往 看守所拯救因自杀攻击事件而被逮捕的无辜火族人,再护送他们混在罢工人潮中离 开穹苍。但是这次攻坚还是死了十几位被逮捕的百姓和激进份子。毕竟要救出一百 多名,而没有死伤是不太可能的。 纵然穹苍的警察头子气得跳脚,这次劫狱根本就是把他们的面子扯到地上践踏。 誓言新年过后要找火族的麻烦,把火族归于恐怖份子之列,绝对不让火族好过。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赫琴曼毫不在乎,因为毁灭穹苍的时刻将至。而且正值大批人潮离开穹苍之际, 警察也无力抓人,才会选定这天拯救被捕的族人,不要这些人跟穹苍人一同葬身于 烈焰之中。 他晓得还有一些火族人没有加入罢工的行列,于是跟土族的商人合作,表面上 提出冬季的农产品欠收,无法供应穹苍粮食,实际上是在新年的前后三天对穹苍实 施禁运政策。因而造成穹苍的物价飞涨,远在中都的朝庭根本来不及处理此事。赫 琴曼的目的是逼使没有参与罢工的火族人离开穹苍,此刻能救多少人算多少,不能 因为某些人而误了大事。 为了争取平等,牺牲是在所难免的。虽然这些人并不见得愿意为火族牺牲,更 不知道自己将死于大火之中。 牺牲,如果是别人的话,那是烈士,更是民族英雄。倘若是自己,就有待商榷。 毕竟,好死不如歹活,更不想自己被所信奉的火神烧死。 愿意牺牲的,除了那些忧国忧民之士,就是被慷慨激昂的口号所催眠的人。 前者,是真正的英雄。 后者,是可悲的人。表面上死的重如泰山,实际上却是轻如鸿毛。他们,只是 被有心人士利用的工具而已。 柔和的朝阳从云缝里钻了出来,轻抹于恬静的大地,稀疏的晨雾将大地的白色 延伸到空中。 绿舞游完了晨泳之后,就带着方方回到小木屋。她瞥见伊肯正蹲在唧筒旁边刷 牙,促狭地一笑,就蹑着脚悄悄靠近。 「新年快乐。」绿舞在他后面喊着。 「阿!今天是新年?」伊肯愣了一下,才转过头来,满嘴牙膏的泡沫地说。 「对呀,今天是土族的新年。你不是土族人吗,怎么连这个也忘记。」 「天呀!我竟然忘了一件大事。」伊肯慌张地说。 「什么事呢?」绿舞被他的惊慌所感染,不由地紧张起来。 「今天火族要对穹苍展开报复。」 「喔,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个呀,我早就知道了,他们要在新年期间 罢工嘛。」绿舞松了口气说。 「不是啦,比这个更严重。前几天我听强盗说,火族打算今天请火神烧毁整个 穹苍。」 「什么?不会吧!」绿舞惊愕地抓住他的肩膀。 「真的呀,我不骗你。强盗就是想利用这个机会,顺便洗劫穹苍,大捞一票。 所以叫我牵几匹马到指定地点,好驮运抢来的珠宝。前几天晚上我才会在那个露天 温泉碰到你。」 「那~~不就会死了上百万人吗?」绿舞颤抖地说。 「嗯,他们说火族受了穹苍人的鸟气一百年了,现在已经忍无可忍,所以才想 要烧死所有穹苍人。」 「这是屠杀呀!我要去提醒他们。」 「可能已经来不及了。」伊肯有气无力地说。 「不管了,能救几个人算几个。」绿舞焦虑地说。 「不行啦!你去了只会送死。」圆圆喊着。 「没错,火神现身,谁也无法可挡。」方方也这样说。 伊肯吓愣了,法杖以及那只似狗非狗的动物竟然会说话! 「如果你们怕死的话,我自己一个人去好了。」绿舞赌气地说。 「你要怎么去呢?搭火车吗?等你到了穹苍,那里已经变成废墟。」圆圆说。 「我还有三匹马!」伊肯回过神来说。 「我晕了!」方方倒到地上说。「骑马能够多快呀!」 「哎呀,我们响马的马可以飞呀。」伊肯得意地说。 「时间快来不及了,我先去跟经理请个假。你先在这里等我。」她对伊肯说。 随即以百米的速度跑向旅馆。 绿舞到处找不到经理,只好跟一位员工说亲戚罹患重病,必须赶去探望。她并 没有说出火族即将攻击穹苍的事,她不太相信温和的火族会这样做。 她赶紧奔回小木屋,边跑﹑边喊着。「快带我去呀!」 「喔,跟我来。」伊肯喊着。 圆圆立即缩短法杖,伸出两只像绳子的手抱住方方,让方方背着他尾随而去。 伊肯领着绿舞来到露天浴室附近,再钻入浓密的林子。绿舞却看见三匹“木头” 雕刻的马。 「那是什么?」绿舞诧异地说,更有种被耍的感觉。 「响马当然是骑马呀。」伊肯不解地说。 「但这是木头呀!」绿舞气愤地说。 跑来的圆圆跟方方见状,也不禁趴在地上狂笑。 「它不只会跑,还会飞呀。不然你看看!」伊肯彷佛受到污辱般不悦地爬上一 匹马,按下隐藏在马鬃里的按钮,木马的四肢顿时扬起,宛如真马似的在空中踢腾, 然后在树林里跑了一小圈才停下来。「你们相信了吧!」他得意地说。 「好好好~~~ 赶快带我去。」绿舞喊着。 「我~~~ 也要去吗?」他颤抖地说。 「当然,强盗会让你带马匹去,你一定知道有快捷方式到穹苍。」 「你连这个也知道,吓死人了!」他吐了吐舌头。 绿舞赶忙爬上另一匹木马,按下那个起动按钮,木马的前肢立即扬了起来。圆 圆放开方方,飞到绿舞的胸前,双手紧搂着她的脖子。 「你也要去?」绿舞问。 「废话,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圆圆赌气地说。 这时,方方跳上伊肯所骑的木马,紧抱他的腰。「我也要去!」 其实,他是怕伊肯临阵脱逃,才跃上伊肯的马,而不是绿舞那匹。 伊肯教绿舞如何操纵木马之后,随即兴奋地大喊。「走喽!」 绿舞轻踩彷佛是油门的脚蹬,木马立即跑了起来,她赶紧握住马鬃旁边的右把 手,控制方向。 骑了一段距离之后,绿舞已经熟悉如何操纵木马。 「这样太慢了。你不是说木马还会飞吗?」绿舞在林间小径喊着。 伊肯踩下左脚蹬的煞车,木马立即停了下来。他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指着右 边。「骑到那个空地。」 她们赶忙骑到树林间的一块小空地,伊肯就叫她按下马鬃左边的按钮。 倏地,木马腾空飘浮起来,四肢往外扬起九十度,每只腿往两侧伸出彷佛是翅 膀的薄木板。 木制的几缕马尾也像孔雀开屏般朝八方漾了开来,变成螺旋桨。 「左边的把手是控制上下,马鬃上方的按钮是激活螺旋桨。」伊肯喊着。 绿舞胆颤地压下按钮,螺旋桨剎时转动起来,圆圆吓得闭上眼睛发抖。 「抱好喔!」伊肯转身向方方说。方方同样也吓得不敢张开眼睛。「飞喽!」 伊肯踩下油门,木马乍然飞了起来。方方惊得紧紧抱住伊肯。 绿舞既害怕又好奇地踏下油门,马头顿时朝上扬起,往天空奔驰而去,伴随着 绿舞和圆圆的惊叫声,而伊肯则在空中大笑着。身子往后甩的绿舞吓得赶紧使劲扭 动腰身,然后上半身贴在马鬃上面,转动控制上下的把手,木马这才在空中平稳地 飞翔。 绿舞试着轻轻转动左右两把把手,也轻踩左右两个脚蹬,木马随着她的试验而 朝八方乱窜,速度忽快忽慢,搞得紧抓手把的身子不时飘了起来,吓得她尖叫不已。 木马忽而钻进白皙的云絮里,眼前一片白茫茫,惊的她不知如何是好,陡然又 破云而出。她不禁挪出手来拂拭半掩脸颊的小云丝,白云彷佛变成沾满脸上的棉花 糖。 伊肯飞到她的附近,不时向她扮鬼脸,嘲笑她的笨拙。她气得扬起踏在油门的 腿想要踢他,失了动力的木马突然急遽下降,她的身子也随之飘起。 「快踩油门啦!」伊肯赶紧飞到旁边喊着。 绿舞使劲地将身子拉回马背,右脚赶紧踩下脚蹬,再扬起马首,木马才又平稳 地飞行。她慢慢熟稔了如何控制上下﹑左右与速度,这时才享受到与云儿并肩翱翔 ﹑从高空俯瞰大地的奇妙感觉。 大地从白雪覆盖,冉冉成为荒凉的萧瑟,然后是青翠的田野,再来是工厂与住 宅相间的纷杂。 风,从她的裤管与宽大的衣袖灌了进去。她,紧握手把,表情严肃地凝视前方, 朝穹苍的方向急驶而去。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