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言,并非我所愿! 1 “各位学弟妹,向大家介绍我们手语社的顾问,姚羽嬅小姐。”手语社社长钱友干 大声说。 除了新进的社员,所有人都奋力鼓掌,有的还吹口哨表示欢迎。 “欢迎你们来到这个大家庭”姚羽嬅穿着一件西班牙的蕾丝连身洋装,站在讲台上 用手语说。 只是,她的心脏狂擂着,血液沸腾着,然而脸颊却是苍白。站在旁边的钱友干和前 任社长叶锦丽投以鼓励的眼神,姚羽嬅这才慢慢化解浓浓的羞赧。虽然手语社的社员大 都认识,但是叫她站在众人面前,还是十分胆怯。 “顾问好漂亮喔;有个女生喊着。 “谢谢你的夸赞。” “顾问,教我们一下我爱你好吗?我打算跟爱慕的女孩比;另一个男生说。 姚羽嬅比了”我爱你”的手语之后,那位男生就用爱慕的眼神凝视姚羽嬅,用手语 比着”我爱你”,几个不堪寂寞的男生也跟着起哄。 站在众人面前已经让姚羽嬅局促不安了,如今更是羞红了脸。此时,她恰若独自站 在强烈聚光灯照耀的舞台上,底下坐着是一群以严格批判出名的影评人,用犀利又严峻 的目光紧盯着她。有自闭症倾向的她,倏地渴望离开目光的焦点,躲回不会引人注目的 熟悉角落。 “喂!克制一下,今天是来欢迎新伙伴,不是让你来表达情意的。”钱友干说。 “顾问跟我们说几句话嘛。”一位新进的男社员说。 她,惶惶然地游目四顾,宛如要找到一个可以躲藏的避风港。她瞥见钱友干激励的 眼神,这才努力甩开涌起的恐惧,用手语比着。 “希望大家用严肃的态度学习手语,这是对需要用手语沟通的同胞一种尊重。” “我的说,是请你用讲的,不是比手语,我们看不懂!”那个社员说。 姚羽嬅愣住了。 “她不能讲话啦!”坐在他旁边的学长压低嗓子说。 “哈!那你就是哑巴喽。”那个社员用嘲笑的口气说。“咦,你好像听得见嘛,好 奇怪的哑巴喔。但是,请个哑巴当顾问做什么呢?”他一付屌样,转身向旁边的一位漂 亮的女孩说。彷佛是要藉由耍酷来吸引她的注意。 那位女孩双手在胸前交迭,从鼻子发出冷冷的嘲笑声,鄙夷的目光更盯着姚羽嬅, 彷佛要穿透她的肉体,研究她的特殊生理构造。 “囝仔人有耳无嘴,没讲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一位男社员用台语不悦地朝他嘀咕 着。 姚羽嬅垂下头来,扳弄着手指,不知所措。我也不想当顾问,是叶锦丽跟钱友干要 我来的。 昨天在办公室所听到的揶揄钻入她的脑子…“听说你明天要去手语社演讲是不是?!” 助理站在她的背后,佯装关心地说。“是欢迎新进的社员。”她在计算机打字。“好利 害喔,连你也可以去演讲。”“我也不想去,是他们非要我去的。”“平常你只是私底 下教社员手语,现在是要站在讲台上,几十双眼睛紧紧盯着你喔。”“我……”她怯懦 地不知如何是好。“你好幸福,明天不必工作。我还要加班,好歹命呀。”助理酸溜溜 地说… 如今,她的信心正一点一滴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依赖心,不禁求助似的看着叶锦 丽。不能,我不能就这样被打败,不可以再躲回以前的世界。 “喂,请你说话客气一点。”坐在他附近的学姐站起来,一边凶悍地说﹑一边很自 然地用手语比着。 “干嘛,我才刚进来手语社,还看不懂手语。”他一付酷样说。 “你学手语的目的是什么,纯粹是为了好玩吗?还是想了解聋哑同胞的世界,跟他 们沟通,帮他们了解这个世界呢?”叶锦丽两手插腰,厉声说。 “我又没说错话,她本来就是哑巴,有什么资格做顾问?”他同样两手插腰﹑不服 输地反驳。彷佛气势只消输给叶锦丽一点点,就会在美眉面前大失面子。 他的这句话引起了社员的公愤,十几个社员站起来,气愤地责骂他,要他向姚羽嬅 道歉。他更不服气地反击,把这里当成辩论会,姚羽嬅则成为他挽回面子的箭靶。社员 们一听,更是愤怒。两造对射的箭矢,却都落在姚羽嬅的身上。 他,只是觉得好玩﹑想要在美眉面前耍帅﹑耍酷﹑耍嘴皮﹑要面子。但是言行溢满 了轻蔑﹑敌意﹑挑衅﹑不耐烦,狠狠撕下姚羽嬅好不容易建立的信心与自尊心。而且, 众人对他指责的话语和谴责的目光,姚羽嬅却认为是针对她而来。 她,彷佛孤伶伶地站在广袤的草原上,虽然许多人急切地想保护她,然而他们却像 幽灵一样没有可以遮风挡雨的身驱,只能任凭狂风骤雨趾高气扬地穿过众人,狂妄地侵 袭孤立无助的她。这时,她只有浓郁的挫折感与渴望退缩,想要就此从这个不属于她的 世界消失。 姚羽嬅倏地回到念大学之前自闭的世界,一个胆怯﹑缺乏信心﹑社交能力退化﹑依 赖心强﹑不信任感﹑低自尊心(lowself-esteem)的世界。苍白的嘴唇颤抖,扳压着手指, 身体发冷﹑前后微晃,眼眶泛着泪光,眼前一片空白,灵魂彷佛被黑洞吸引似的逐渐消 失,试图躲避眼前的一切。 那个男生不时促狭地瞅着她,彷佛欣赏她的狼狈状,她忍不住转身逃避似的背对讨 厌的他。她的身子逐渐僵硬,一步步踏入了封闭的世界。 叶锦丽知道姚羽嬅罹患类似失语症(aphasia) 的病症,可以了解别人的话语,而且 口舌能够活动,喉咙的发音肌肉正常,但是没办法说话,并非所谓的聋哑。 那时当任社长的她曾经好奇地询问就读医学院的室友,关于失语症的问题。因而晓 得患者虽然好不容易敞开心怀,踏入这个社会,可是一旦受到刺激,就会再次把自己锁 在封闭的世界里,也就是衍生了自闭症以及欠缺适应能力。虽然她不太相信这个经常上 课就打瞌睡﹑濒临被当边缘的室友所发表的高论,不过她还是很认真地记下来。 其实,失语症基本上是大脑的语言中枢受伤或者病变,而导致对于语言的表达与了 解产生困难,但是姚羽嬅的大脑并未受伤。因此严格地说,她的不能说话是Childhooddisintegrativedisorder 所导致,或者类似失音症(aphonia) 与说话恐惧症(lalophobia)。只是她未曾将刻意遗 忘又可能是病因的一些事情告诉任何人,所以大家都认为她得了失语症。 因此,当叶锦丽瞧见她的表情起了变化,满脸阴翳愁郁,顿时吓了一大跳,惧怕她 再次把打开的心灵关上,赶忙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给她渴求的依赖与保护。 叶锦丽的手把姚羽嬅即将被黑洞吞噬的灵魂拉回来。 姚羽嬅狠狠咬着嘴唇。血,红润了苍白的双唇。她猛地抬起头来,只见那几个男生 快要打起来。 还是有那么多人爱护我﹑保护我﹑值得我信任,我不能被自己打败!她吸了口气, 挪开叶锦丽的手,踏出逡寻不前的脚步飞快走过去,用坚毅的身子将他们隔开。 “他不知道我的情况,请不要怪罪他。”姚羽嬅的双手快速地比着。 “他伤害了你,你还帮他讲话。”那位刚才用手语表达”我爱你”的男生气愤地说。 “我不需要你这个哑巴的帮助。”已经争得脸红脖子粗的男孩用既轻蔑又傲慢的口 吻说,更用寒冽的目光睥睨着。 “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学弟呢?!”一位女孩气呼呼地双手插腰。 “他只是在说气话,别跟他计较”可是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她的手语,她更慌乱了。 “我怎么有你这种不讲理的学姐!”男孩学女孩两手插腰,反击回去。 她拍了拍站在附近的社员,引起他们的注意,然后用手语比着。“我知道你们是为 了我,谢谢你们。” “他还鄙视说话和听觉有障碍的同胞。”一位女同学说。 “所以才需要我们去教导大众,如何尊重这些有障碍的同胞。” “我那有鄙视!她本来就是个哑吧,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男孩反驳着。 姚羽嬅剎时又被风雨所掩没,一句句刺耳的话语钻入耳膜,一道道尖锐的目光穿透 她的双眸,粗鲁的肢体动作掠袭她的身子。她在狂风暴雨中摇摆,她渴望吶喊,却无法 做出这么简单的动作,她更沮丧! “好了好了……”钱友干把社员推开,不失威严地对那个男孩说。“这位同学,我 觉得手语社可能不太适合你。” “屌什么屌!C 大又不是只有手语社一个社团。”男孩噘嘴说着。随即不屑似的挥 了挥手,拉着那位惶惶然的美眉离去,好像要替自己挽回一点面子。 “不好意思,这个学期的第一次聚会竟然发生这么不愉快的插曲。”钱友干举起双 手,示意要大家都坐下。 这时,叶锦丽悄悄牵着姚羽嬅的手离开教室,来到绿叶成荫的树下。这里没有人, 只有绿树与翠草,几声的鸟鸣,适合让姚羽嬅惧怕人群和眼光的不安情绪安定下来的角 落。 姚羽嬅满脑空白地跟着她走,只要能离开众人的视线,到那里都可以,最好到一个 没有人的地方。虽然这些目光是心疼﹑怜悯﹑为她打抱不平,然而她的信任心已经逐渐 剥落,再也受不了那些箭矢般的视线和言语,枝枝威胁脆弱无助的灵魂。 “羽嬅,他只是个喜欢耍酷小男生,不值得为他的言行介意。”叶锦丽拉着她坐在 树丛旁的石凳上。 姚羽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原本明亮的眸子散发出惶恐又散涣的目光。 “这件衣服是在西班牙买的吧,好漂亮耶。” 她还是点点头,默默无语。 “我知道你今天为了欢迎新社员,才特地穿来的。都是那个他妈的死囝仔破坏大家 快乐的心情。”叶锦丽咬牙切齿地说他妈的死囝仔这几个字,好像恨不得把那个男生咬 碎。 她,终于露出些微的笑容。 “嬅姐姐,笑一个给我看好吗?人家心情很差嘛,你的笑容就像灿烂的阳光,坏心 情被你一照,都会躲到地狱里不敢出来。姐……”叶锦丽像个小朋友,双手挽着她的手 臂摇晃,使劲地撒娇。 她,噗嗤笑了出来。 “哇!太阳出来了,坏心情吓得赶快溜喽!还是嬅姐姐最疼人家了。”叶锦丽娇模 娇样﹑嗲声嗲气地说。 “你刚刚才像个悍妇责问那个男生,现在又像个要糖吃的小朋友。你呀,好会撒娇” 姚羽嬅缓缓比着手语。 “撒娇是女人的天性呀!你看我,不是当个学姐,就是社长,现在是老老的研究生, 必须天天板个脸,想要找个人撒娇,也没有对象,怕别人吓歪了。你不知道我憋的好痛 苦呀!” “小妹妹乖……”姚羽嬅轻拍她的头。倏地,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说你老老的, 我比你大两岁,我不是更老吗?” “哎呀,童言无忌啦,干嘛那么计较呢?放心,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肯定认为你 是我的小妹妹。”叶锦丽忽然板着脸。“你刚才竟然说我是悍妇,我要去死啦;她佯装 哀伤地说。“人家这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简直就是花中之花,怎么会是悍妇呢?! 人家不来了啦!” 姚羽嬅揽住她的腰,脸颊靠在她的肩头,笑到哆嗦。 “拜托,淑女一点好吗?留一点让人探听。”她用台语说教着。“刚刚才说你有气 质,现在又变成这么放浪!” 姚羽嬅抓住她的手臂摇晃着,彷佛抗议她刚说的放浪。 “我不要再去当顾问好吗?” “你干嘛还在乎那个死囝仔呢?!何况他已经不来了。” “他说的没错,我又不能讲话,根本没有资格当顾问。” “厚!你瞧瞧那些来台湾教英语的老外,他们没有一个会讲中文,就像你的状况一 样,他们还不是教得很爽,赚得爽歪歪。这叫母语式教学,不需要开口。” 爽歪歪!姚羽嬅不禁绽放出笑容。 “你看,社员们多么喜爱你﹑拥护你,你不来的话,他们会多伤心呀。你希望我跟 钱友干被他们骂死﹑烦死吗?” “那我不要站在众人前面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今天是例外嘛,你不会对我跟钱友干生气吧!”叶锦丽哀求地说。 “不会啦” “谢谢姐姐,还是姐姐最疼我了。姐姐,人家肚子饿了,带我去吃饭好吗?”叶锦 丽撒娇地说。 “走吧”姚羽嬅站了起来。 “姐姐好,姐姐棒,姐姐瓜瓜叫。羽嬅加油!”叶锦丽举起右手喊着。 “谢谢你”姚羽嬅红着眼眶,感激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请你帮我谢谢社员们。” “傻羽嬅,吃饭喽!” 学校旁边的自助餐厅,是吃饭最佳的场所,可以省却开口点菜的困扰。站在收银台 前面的姚羽嬅把找来的钱放入背包前面的夹口里,一手端起餐盘,一手将背包的肩带挪 到肩膀,不小心撞到站在后面的男顾客,姚羽嬅赶忙点头道歉。 “你是哑巴呀!撞到人也不会说抱歉。”心情原本已经很糟的男生瞅着被菜汁溅到 的手指,不悦地说。 排在他们后面的顾客,用不耐烦和看好戏的眼神射向那个男人和姚羽嬅。 紧张的姚羽嬅只能再次点头道歉。但是她越点头,心更慌乱。 “喂,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呀,哑巴;刚刚被教授数落一顿的男生,不自觉地把怨气 发泄在这位不礼貌的陌生人身上。 天呀!不要再说了好吗?不要用厌烦的目光看她好吗?叶锦丽慌地在心中大喊。她 不知道姚羽嬅是否已经抚平了刚刚在社团所受的挫折,不敢跟那个男孩说她没办法说话。 “你这个傲慢无礼的哑巴;男孩对她一个字也没说,更为气愤。 “喂!你就跟他道歉一下嘛。”站在男生后面的顾客不耐烦地说。“很烦耶!” 我想呀,但是我没办法说话。而且手上又拿着碗盘,没办法比手语呀!她在心里吶 喊着。 “你是来吃饭的,还是来吵架的!算帐啦。让一下女孩子会少一块肉呀!”老板娘 对那个男孩不悦地说。姚羽嬅经常来这里吃饭,因此老板娘晓得她不能说话。 男孩狠狠瞪了姚羽嬅一眼,不满地把餐盘放在桌上,从裤袋里掏铜板付帐。 “老板娘,谢谢你。”叶锦丽说,然后拉着惶惑不安的姚羽嬅离开,找了张没人的 桌子坐下。 “今天是怎么搞的,老是碰到这种人呢?真他妈的流日不顺呀! 羽嬅,这种事谁都会碰到,不只是你,知道吗?你说过要当个正常人,不要别人的 同情,所以你要像我这样生气,他妈的用力生气,不能退缩!你要在心里骂他们,更要 痛骂,骂到他们阳萎﹑肾亏!”叶锦丽严肃地说。 姚羽嬅扬起笑眼,抿嘴笑着。然后从背包的夹口里拿出小本子跟笔写着。 “你还真会掰!骂到他们…这句话我可要学起来。” 叶锦丽知道她是强颜欢笑,不禁红了眼眶,好想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等我!” 她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再拿张面纸,然后站起来游目四顾。她走到那 位男孩旁边,把纸条跟面纸搁在他的前面,再次对他鞠躬道歉,才回到座位。可是她得 到的却是鄙夷的目光! 男孩遽然愣地凝视那张小纸片。“对不起,我没办法说话,只能用鞠躬来表达我的 歉疚。对不起。” “你写什么呀;叶锦丽好奇地说。 “跟他道歉喽!” “他这样不礼貌,你还甩他干嘛呀; “他又不晓得我不能说话。” “晕了;她身子往左边一荡,佯装晕倒的样子。“你唷,就是太善良了。” “这位小姐…” 这个声音吸引了她们俩的注意,不禁抬头一看,竟然是刚才那个男生,羞赧地站在 叶锦丽身边。 “什么事?”叶锦丽面无表情,冷冷地说。 “我想你应该可以跟这位小姐沟通。”他指了指姚羽嬅。“请你跟她说,对于刚才 的事我相当抱歉,请她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你又不晓得我没办法说话。”姚羽嬅在纸上写着,然后抬头漾着笑 容注视他。 “她;男孩惊愕地睁大眼睛说。 “呵呵…她听得见,只是没办法说话。”叶锦丽说。 “喔,你好,请原谅我刚才的粗鲁。”男孩羞愧地深深鞠躬。 姚羽嬅摇了摇头。“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才对!” “不不不……”男孩紧张地摇晃着手。 “你们别再这样了,误会解开就好了。对不起,我们想吃饭了。”叶锦丽下了逐客 令。 男孩朝她们点了点头,才走回座位,把姚羽嬅给他的字条跟面纸仔细折好,细心放 在皮夹里。 他,望着姚羽嬅的背影,脑里是她那带着哀愁的笑靥,一个无法抹去的容颜。 2 夜里,姚羽嬅的母亲出去打麻将﹑洗spa ,办厂的父亲不是加班就是去应酬,空荡 荡的房子只有姚羽嬅孤单的身影与凝滞的空气,沉重的压力和溃决的沮丧紧紧环抱她的 身躯与灵魂。她垂着头来到地下室,播放德国古典乐派的Hummel第85和第89号钢琴协奏 曲,将自己的琴声取代钢琴演奏家Hough 。 在第85号第一乐章的快板,她的眼泪在激昂的管弦声中簌簌奔落。 在第89号最终章的甚快板,她的手指像狂风巨浪横扫激荡的钢琴。 她,将今天的哀伤﹑挫折﹑无声的吶喊﹑以及深切的感激,全部发泄在黑白相间的 琴键。 最后,地下室了无一丝的声响,只有她激动的心跳声与疲惫的喘息。短暂的发泄之 后,四周仍是一片幽静的凄凉。她拿起手机,看着墨绿的屏幕,挣扎﹑渴望﹑腼腆﹑甚 至害怕打扰他人的思绪在凝视中更迭。她咬了下嘴唇,微微颤抖的手指落在狭小的按键。 “想听你的声音!方便的话,打电话给我好吗?对不起,提出这么任性的要求。羽 嬅” 她按下传送键之后,茫茫然看着黝黑的钢琴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忽地响起。她迅速拿起手机接听,那是她渴望的声音。 “喂,我是李捷。怎么了,心情不好吗?虽然我们相隔数百公里,但是我都感应到 了。瞧,你的怒气跟怨气多么强烈呀!”我是真的感应到你的哀伤,绝不是哄你,更不 是骗你,相信我!他在心里吶喊着。 姚羽嬅渴望表达心中的感激,但是他看不到自己的手语跟表情。她只能用鼻声与鼻 笑,以及从喉咙深处所发出的声音,让李捷知道她的感受。 “对不起,现在不能赶到你的身边安慰你。” 她用鼻音表示千万别这样说,你能打电话给我,就是最大的安慰。 “嗯,一个人讲电话有点怪怪的。不过,什么事都有第一次嘛。如果我语无伦次, 希望你别介意。 咦,我今天怎么变得如此温柔体贴,还那么客气呢?有点不像我。 不过,都是因为你,我才发现在桀骜不驯又放荡的灵魂里,竟然还有这样可贵的感 情。 这绝对不是挑逗,而是实话实说。 一个人说话,现在又是深夜,那我不就成了深夜的播音员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就充当播音员,为唯一的听众羽嬅小姐做深夜的广播。” 她摇着头,表示她完全不介意,而且溢满了喜悦的泪水。 虽然我不晓得你发生什么事,堆砌了多少悲伤与挫折。但愿我的声音,以及关怀的 眼神与心疼的容颜,能够搬走你心中一块块哀怨的砖头。请容许我走进你的心田,栽下 绽放的花儿。请让我打开你的天窗,让西班牙璀璨的阳光普照你的心海。 闻,花儿吐露芬芳淡雅的香味。 看,心海一片恬静,波光粼粼。 香气﹑美丽﹑以及恬静的祥和,正温柔地围绕你。 世上有许多不如意的事,还有以伤人为乐的人。但是你的周围还是有许多呵爱你的 人,当然也包括小生在下我。 虽然我会鬼扯蛋,但是这的蛋是用心做的,比黄金还珍贵。因此,请你别把蛋壳打 破,更不要把蛋黄跟蛋白搅成一团,煮成煎蛋。心若烧焦了﹑被吞进肚子里,我可活不 了了,小心我的冤魂让你闹肚子…” 她笑着流泪,好希望李捷能看到她的心动与感动的表情。她,更想奔向他的怀里。 就在李捷的关切与搞笑中,她的心情终于踏实地舒坦下来。凝结的空气换上活泼的 夏装,在白皙的肌肤轻快地跳跃。瑟缩的心灵也穿上舞鞋,在脑子雀跃地舞动。唯一的 缺撼,就是她无法表达此刻的心情,连传短讯让他知道也没办法。因为,他正透过手机 讲话。 “完了,掰不下去了,怎么办呢?说真的,嘴巴还真的有点酸﹑舌头有点打结。” 羽嬅噗嗤笑了出来。 “所以呀,虽然舍不得,我还是必须挂上电话。但愿我的广播能让你心情好些,赶 走你的哀愁。我挂了!嗯,是挂上手机,不是我真的挂了。愿你有个好梦,晚安。” “谢谢你,好想让你看到我的笑脸,这是因为你才绽放的,我好开心呀”她终于有 机会用简讯表达她的感受。 “可别开心到睡不着喔,晚安”李捷也传则短讯过来。 姚羽嬅看到手机有则新讯息,打开一瞧。“打电话到你家,笙” “ok” 她才走到一楼的电话旁边,电话就响了起来。 “刚才打电话给你,但是都没有人接。”欧阳笙说完这句话,就嘎然而止,好像在 等待什么。 “在地下室听音乐﹑弹钢琴。”她用手机简讯来回复。 一个讲电话,一个传短讯,是她们俩的沟通方式。 “你这样按手机,手指会累的,我现在过去找你。” “晚了,我要去睡觉了。” “不管啦,我过去了。”欧阳笙立即挂上电话。 姚羽嬅叹了口气,打开大门,伫立在门口等他。她抬头望着天上稀疏的星星想着。 星星是那么遥远,远到我只能一次抵达一个星球,不能同时拥有。 星星是那么疏离,疏到我只能一次看到一颗星儿,不能同时看见。 不是我不想见你,而是觉得愧疚。因为第一个想起的人是他,不是你。 对不起!她凝视欧阳笙逐渐清晰的身影,在心里喃喃自语。 “还好吗?我担心了一整晚。”欧阳笙的双手握住她的肩膀说。 这个简单的动作,她觉得好温暖﹑好舒服。 “是她告诉你的吗?”她用手语说。 “嗯,锦丽都告诉我了。你努力了那么久,才走出封闭的世界,绝对不能因为这些 不顺心就放弃。” “不会的!瞧,我现在不是在微笑吗?”她漾着令人融化的笑容,孤伶伶的街灯映 在她的双眸。 “你爸妈不在吗?” “他们出去了。” “这是什么父母嘛!一个只知道赚钱﹑一个只知道享乐。”他气愤地说。 “我已经这么大了,不能再依靠父母。你不是要我学着独立吗?” “但是!”他剎时词穷了。 “还有你们这些好朋友呵护我呀!就是你们对我太好了,我才无法承受一点打击。” “关心你也错了!” “多关心一下她啦。”我配不上你,只有锦丽能给你幸福,原谅我! “我们现在说的是你,不是她。不要故意转移话题,这是男人外遇经常用的手法。” 外遇!她听到这句话,不禁双颊绯红。幸亏她站在暗处,欧阳笙并没有发现她的异 样。 “不管是谁,都会碰到这种不愉快的事情。我不可以因为我不能说话,就处处要求 特权,过着无风无雨的日子,甚至要别人牵就我,他们又没有亏欠我什么。既然我是个 大人,就必须跟别人一样,容忍这些不快活的事。” “你能这样想最好了。”他仍然担心地瞅着她。 “瞧,我现在不是克服过来了吗?是不是要给我嘉奖一下。” 我的嘉奖就是吻你的双唇。欧阳笙虽然这样想,但他还是只吻她的额头。 她阖上眸子,享受他的轻吻。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感谢﹑开心﹑无奈﹑压抑﹑凄楚 等,交杂的情绪。 “如果不是你,我不可能一个人走到阳光下。” “哈!我的小羽嬅。”他露出心疼的笑容。 “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叫我呢?我又不是小女孩。” “那么叫你老羽嬅好了!” “我真的这么老呀”她佯装嗔怒地轻搥他的胸膛。 欧阳笙顺势抓住她的手,挪到唇边轻吻。 她不禁投入他的怀里。 欧阳笙轻轻搂着她,好像害怕抱的太紧会让她喘不过气似的。大学的时候他是念外 文系,但是为了帮助姚羽嬅,在大学的四年里不知看了多少心理和精神分析方面的书, 一心想帮助她走进社会,摆脱她自己所设下的监牢。因此他晓得姚羽嬅虽然表面上平复 了,但是所受的打击与委屈仍在心里残搅,不然不会主动抱住他,寻求一个安慰与逃避 的角落。 此刻,他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静静地搂着她,给她恬静安祥的拥抱。 她,彷佛置身于母亲的子宫,受到无所不在的呵爱,没有人会来伤害她,有的只是 安全感与信任。 不知过了多久,她羞赧地离开他的胸膛,另一只没有被他握住的手贴在侧脸上,表 示她要去睡觉了。 “嗯,晚安。千万别胡思乱想呀!”欧阳笙舍不得似的再次轻吻她的手,才无奈地 放开。 “放心,不会的。” 她,凝望他的背影在夜色中逐渐消失。 庆幸的,离开他的手,还有他的余温。 他,是个渡口,默默等待渡船的到来。 她,知道前方就是她这艘茫然飘荡的船儿栖身之地。 她想到摘朵盛开的花儿献给他,但是周遭只有枯萎的花朵, 没有一株配得上他。 他,无私无悔地等待。 她,更渴望付出一切。可是,不愿奉上无奈的花儿。 这只会把纯真的爱情玷污了。 3 “你刚才在楼下打电话给谁?”程秋婷坐在沙发上,噘嘴冷冷地说。 “那有,我出去买烟。”李捷从裤袋里掏出一包七星说。 “靠!还敢骗您祖妈!我刚才就站在阳台看你,你讲完电话才去买烟的,你根本就 是在演戏; “刚好有朋友打电话来。”他连正眼也懒得瞅她,不在乎地说。 “男的﹑还是女的呢?”她漾着不屑的笑脸,揶揄地说。“你有勇气的话,就给我 看电话号码,让我打电话过去问。” “我跟你讲,虽然我们是情人,并不代表我必须跟你交代所有的事,我还是有我的 隐私权。” “勾引贱人的隐私权吗?”她露出促狭的眼神。 “妈的!你的嘴巴放干净一点;他瞪着程秋婷。 “怎么了?心疼她是吗?”她冷眼斜睨着李捷。 “警告你,不要故意找碴;他两手插腰说。 “怎样!我就是要找碴。”她扬起下巴,不服输地说。 “干!真的是犯贱。”他的头随着铿锵有力的话语而上下晃动。 “你他妈的,竟敢说您祖妈贱!”她抓起放在茶几上的烟灰缸,使劲砸向李捷。 李捷气得根本不想闪躲,任凭烟灰缸在他的脚边破裂成碎片。他瞅着碎裂的白色残 渣,一股怒火猛然冲向他的脑里,逼得他嘶吼着。“我是说我犯贱,贱到瞎了眼,竟然 会爱上你; “那就不要爱我,离开我呀!”她得意地说。 如果不是你经常用自杀威胁我,我早就离开了:萧查某;他用台语骂着。 “哈……”她张开的双手搁在椅背上,狂笑着。“你有种就杀了我呀,不然就永远 脱离不了我的掌控!” 她解开了衬衫的钮扣,枣红色的胸罩彷佛被压抑了许久,忽地从敞开的衣襟里窜出 来透气,丰满的乳房随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她脱下短裤,诱人的枣红色内裤顿时乍现, 然后张开双脚。她的头往后仰,一手抚摸乳房﹑一手磨揉私处,佯装高潮迷醉般的神情, 发出呻吟的声音。 倏地,她挺直上半身,厉声说。“那个贱人的身材会比我好?技巧会比我棒?叫声 会比我好听?会比我让你消魂?” “你……”李捷愤怒地指着她。“根本就是个疯子!” 李捷怒不可遏地打开大门,狠狠将它甩上,只留下一声巨响送给她。 他开着他的标志206 在冷清道路狂奔,打算前往夜店借酒消愁,或者钓个女孩发泄 心中的郁闷。车子到了他经常光顾的pub 前面,他只是幽幽望了一眼,没有停下车,反 而再次踩下油门,直奔淡水。 他把音响的音量开到忍受范围的极限,让狭小的空间溢满LinkinPark的歌曲。随着 吶喊式的歌声,他狂肆地嘶吼着,彷佛是他对命运的拼命反抗。但是,有用吗? 最后,他还是甩开震耳欲聋的音乐,让宁静的黑闇与轻柔的潮水声将他环抱。 他,坐在渔人码头,双手抱着膝盖,沉浸在孤独的瑟缩里。他想要打电话给姚羽嬅, 跟她诉苦。虽然她无法说话,却是世上唯一能够安慰他的人儿。 大发慈悲的上苍让他遇到渴求的天使,却是个折翼的天使。 她已经睡了吧!他幽叹了口气,收起手机。 他,只能回想她那和煦的笑靥与温柔的眼神,治疗自己无穷的孤寂与无奈的狂乱。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的铃声在鱼肚白的天色中响起,也扰醒了睡着的李捷。 “喂;李捷半梦半醒地说。 “请问是李捷吗?”一个男人的声音。 “嗯,我就是。” “我是派出所的老张,你女朋友用烟灰缸的碎片又割腕自杀了。”老张的声音带着 同情。不过,这是对李捷的同情,而不是程秋婷。程秋婷的第一次自杀,人们是对她同 情,对李捷谴责。如今,情况刚好颠倒过来。 “她怎样了?”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跟以前一样!”老张对程秋婷的鄙夷与厌烦在语气里完全表露出来。 “唉,真是九命怪猫;不管用什么方法自杀,就是不会死呢!这句话他只敢在心里 吶喊,因为对方是警察。 “还是那家医院,过来吧!” “对不起,又麻烦你们了。我现在就过去。” 李捷站了起来,程秋婷的魂魄彷佛附身在他那双发麻的脚似的,逼得他差点跌倒。 “阴魂不散,干!又要去让他们看笑话了。”他咒骂着。 虽然他痛恨程秋婷,更痛恨自己心肠不够黑。不过,他还是惧怕程秋婷不知会再做 出怎样的疯狂举动,不得不去医院探视她。但是,他把车子开的好慢,宛如要给自己多 点自由的时间。 一整个上午,他受尽了医生﹑护士和警察嘲笑的目光,以及程秋婷挑衅的眼神与刻 薄的言语。除此之外,他父亲更参了一角,在电话中气愤的责备--- 又死去那里,已经 中午了,还不见你的鬼影。当李仲鸿知道程秋婷又自杀住院,更劈哩啪啦地骂他放荡, 才会害程秋婷自杀。 李捷哑口无言,更不知该如何向父亲解释。 至于躺在病床上的程秋婷,则露出趾高气扬的神情欣赏他的窘态。 他,恨不得狠狠掐死她,让这个祸根断气,帮助她自杀成功! 中午,李捷满脸温柔藉说要出去吃午饭,才好不容易逃离那个令他窒息的空间,不 必瞧见让他作呕的女人。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步出医院大门,重重吐了口怨气,更是浓郁 的浊气。 厚实的云层遮住秋初的烈阳,然而潮湿的天候仍然令李捷闷热异常。认识姚羽嬅之 前,这些烦闷他都能自行解脱,从未想过要找朋友诉苦。如今,他却变得脆弱了,必须 找人发泄心中的苦恼,而姚羽嬅是唯一的人眩 “喂,我是李捷,现在有空吗?” 正趴在桌上午睡的姚羽嬅用鼻子发出令人心疼的声音,表示没关系,尽管讲。 李捷剎时红了眼。“昨晚我为你做深夜的广播,现在你要付出代价,听我诉苦﹑发 牢骚…..”不愿承受的悲凄融化了他的盔甲,驱使他带着哀怨的口吻一一道出昨晚和早 上所发生的事情。不过,他没有说是因为那通电话的关系,程秋婷才又闹自杀。 姚羽嬅渴望安慰他,却懊恼自己没办法说话,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聆听他的 吶喊,在心里疼惜他,抚慰他那狂乱的情绪﹑孤独的灵魂﹑无奈的颓丧﹑茫然的声音。 半晌,李捷发泄完了心中的郁闷,才突然惊觉自己怎么变得如此懦弱,丝毫不像他! 更在心里讥讽地嘶喊,为什么自从认识了你,我就变得如此脆弱呢?你是折翼的天使, 而我是折翼的魔鬼! 潜意识中对自己的气愤,莫名地化身为不耐烦的口气跟她--- 他渴求的避风港--- 道别,就挂上电话。他痛恨自己似的阖上了抱歉的眼睑,随即猛甩着头,企图甩开对姚 羽嬅的歉意。 她露出凄凉的眼神打开计算机,凝看他的照片无奈地想着。 对不起,好想安慰你,就像你昨晚安慰我那样。 你说我的笑容,像个傻笑,却能够让纷乱的心情平歇下来。我无法开口说话,因此 想用笑容来抚平你的伤痛。可是,我还要工作,不能请假到台北让你瞧瞧我的傻笑。 唉,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是个没有用的人,原谅我。如果嘲笑我什么都不能做,能 让你开心的话,就请你尽管嘲讽。因为,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还有点用处。 是不是有点傻傻的呢?会傻笑的人,当然有点傻乎乎的。 她写了封E-mail给他,也把刚才所想的写进去。这是她唯一能够真实表达的安慰。 然后传了一则简讯通知他上网看信。 李捷在医院附近的面摊里才吃完了牛肉面,就收到姚羽嬅的短讯。不晓得是汤里的 辣椒﹑还是她的关心使然,他觉得全身燥热难耐。 不要可怜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都是你,让我忘了我的本性!一个程秋婷已 经让我抓狂了,上苍怎么又给我一个姚羽嬅呢?你以为你是谁?是神吗?错!只是个让 我不耐烦的哑巴!竟然还要学正常人来安慰我,你这样只会让我感到自己很可悲!他走 入闷热的大街,一边心里吶喊、一边朝医院走去,不时抗拒似的烦躁地挥去额头上的汗 珠。 躺在病床上的程秋婷瞥见李捷一脸郁闷,在病房里坐立难安,知道他的情绪已经到 了临界点,应该放他出去透透气。忽紧﹑忽松,是她控制李捷的招数。 “我已经好很多了,你也该到店里瞧瞧,不用在这里陪我。”程秋婷佯装温柔地说。 “喔,那我就去店里了。你别再胡思乱想,好好休养。”虽然他的心高兴地快要炸 破,但还是装做一付关切的样子。 其实,两人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打什么主意,刚刚只是演戏而已。 李捷再次走出医院,外面虽然闷热如昔,不过他的心是雀跃的﹑脚步是轻快的,刚 才的不愉悦已经消失无踪。此刻是被捆绑许久之后,舒畅的自由。 他来到离医院最近的一家店视察,其实是跟美眉闲聊几句,喝杯咖啡让脑子清静一 下。 这是一家欧洲古典风格的咖啡店,以深棕色的浮雕木材为主要结构,搭配若大的窗 户与白色的桌巾,在澄黄色的灯光下,盈造出幽黯与明亮的对比。墙上用点缀星星的墨 绿色壁纸框住一幅幅古典画作,空中飘扬着西班牙歌曲和法国香颂。这些CD是他从西班 牙带回来的,为的是让他父亲知道,他在旅行中也不忘工作。 异国的歌声与景物,彷佛置身于西班牙,也令他不禁想起姚羽嬅。他好奇地拿出手 机,接收她传来的E-mail。他看完之后,幽幽叹了口气,大步走出西班牙的幻想,迈进 台北的街头。 店长跟服务生对这位宛如一阵风的少东,早就习以为常。更不知他是来工作,还是 来休息,甚至把餐厅当成宾馆! 4 姚羽嬅在教室的一角弹奏孙燕姿的绿光,两位年长的社员随着歌词比着手语,其余 的学生则依样画葫芦,用歌曲学手语。其中一位学姐学过舞蹈,情不自禁地学起孙燕姿, 双脚翩然起舞。 一曲甫毕,有位学员说。“羽嬅姐姐,能换首歌吗?我们是来学手语,不是踢蹋舞。” 那位学姐羞地瑟缩了一下脖子。 姚羽嬅转身微笑地点头,想了一下,手指像翩翩樱花优雅地飘落于键盘,飘散出来 的音符是宇多田光的”Canyoukeepasecret ”。 所有的社员不得不放下双手,陶醉在宛如连续剧hero的最后一集,木村拓哉伫立在 白皙的沙滩上,既惊讶又欢喜地凝望近在咫尺的松隆子。 她的手指在琴键按下最后一个音符,既柔又雅地缓缓举起,琴声似乎舍不得她的纤 指似的,迟迟不忍停歇。在回味的恬静中,倏地,有人鼓掌了。社员听到掌声,也不禁 鼓掌叫好。 不过,那两位教导手语的学生,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原本来这里找学弟妹聊天的叶锦丽,瞅了她们俩一眼,笑着说。“羽嬅呀,你弹得 实在很好听。但是她们不是日文系,不懂日文,不晓得应该怎么比手语。” “对不起,我忘了!”姚羽嬅不好意思地站起来。 “学姐,你不是会日文吗?那就羽嬅姐弹钢琴,你唱歌好了。”那位刚才不小心把 手语变成踢蹋舞的女孩说。 “喂!我是来聊天的,不是来唱歌。”叶锦丽板着脸说。 “你就应观众要求,高歌一曲嘛,我为你伴奏。” “好耶!”有人起哄着。 站在一旁的秦友干突然想起这个起哄好像不是社员发出的,他不禁往门口一瞧,是 个男人,而这个陌生人也对他微笑点头。他好奇地走过去。“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找姚羽嬅的。” “羽嬅姐,有帅哥找你。”秦友干大声喊着。 姚羽嬅愣了一下。那有可能有帅哥来找我!她在心里嘀咕着。她转身一瞧,竟然是 李捷。她既欢喜又羞怯,想要跑过去又腼腆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煞住渴望往前挪动的 脚。 叶锦丽也回头一看,发现他就是姚羽嬅在西班牙认识的那位男孩,随即走了过去。 “谢谢你在西班牙救了我们羽嬅。” 李捷微笑地点头。 哇!本人比照片还帅,眼睛更会放电。她想着。 “学姐,帅哥是来找羽嬅姐的,不是找你,别故意搭讪喔。”一位男同学说。 “我那有!我是帮羽嬅谢谢他的。”叶锦丽说。 “不过,你还没唱歌,别故意岔题。”秦友干说。 “嗯,你这么帅,歌声也一定不错。不如你唱歌,羽嬅弹钢琴,这才是天作之合。” “晕了我!连这个你也可以硬ㄠ,只是唱个歌而已嘛。”秦友干摇头说。 李捷看到姚羽嬅的眼神,好像希望他唱歌,于是促狭地说。“好吧,如果大家听到 想吐,请怪罪这位女同学,我是无辜的。” “亏你这么帅,心却这么毒。”叶锦丽说。“请你到台上来。” 姚羽嬅看着李捷越来越近,心脏也越跳越激荡,急速奔流的血液更让她的双颊宛如 醉酒般酡红。 “弹吻别。”叶锦丽在姚羽嬅的耳边压低嗓子说。这么久的歌,那个家伙肯定会忘 词!这是她打的主意。“现在我们就请这位帅哥唱歌,羽嬅伴奏,我教大家比张学友唱 的吻别。” 姚羽嬅知道这是叶锦丽故意捉弄李捷,她的童心一起,在李捷尚未回过神来之前, 手指就落在键盘上。 这分明就是赶鸭子上架嘛!谁怕谁呢?你爸在KTV 混假的吗!李捷在心里咕噜着。 然后,他随着钢琴声唱起吻别,歌声不错,但是有些地方还是如叶锦丽所料忘了词。不 过,一些女同学仍然陶醉在他那神秘的眼神与诱人的容颜。 当他唱到副歌”我和你吻别…”的时候,却用台语唱成。“我是你老爸,不是欠你 骂…. ” 而叶锦丽还真的用手语比出“我是你老爸,不是欠你骂…” 仔细聆听李捷歌声的姚羽嬅,听到这一句,起先愣了一下,接着双手忍不住晕倒在 键盘上,发出既响亮又杂乱的声音。这时,学员们才发现他改了歌词,噗嗤笑了出来。 而李捷还继续唱着,我是你老爸,不是欠你骂… 叶锦丽这回过神来,狠狠瞪了李捷一眼,在心里骂着,你祖妈也敢耍!而李捷则对 她眨了眨眼,漾着调皮的眼神,融化她的怒容。 “不好意思,骚扰大家的耳朵了。”李捷用他勾引女孩的笑容扫过大家,惹得有些 女孩顿时脸红。他转身对姚羽嬅低声说。“待会再来找你。” 他的气息吹红了姚羽嬅的耳根,她抿了抿上嘴唇,笑眼颔首。 “对不起,打扰大家了。”李捷边说﹑边走,眼睛还不时放电。 这阵子怎么老是碰到奇怪的人呢?而且羽嬅什么时候认识这个帅哥呢?秦友干不解 地想着。他走到讲台,清了清喉咙。“嗯,现在请学姐继续教大家手语。” 此刻,微微的骚动才平静下来。但是姚羽嬅的心海却是波涛汹涌,渴望跟他一起离 去。 好不容易教完了歌曲,姚羽嬅才起身离开。叶锦丽想要询问她有关李捷的事,她只 是低着头,腼腆地比着。“改天再说好吗?”然后赶紧逃离。 她谈恋爱了!可是,那个男人适合她吗?叶锦丽凝望她的背影,忖度着。 过了不久,秦友干走到叶锦丽的身边说。“如果待会你没事的话,去看看羽嬅,那 个男人感觉怪怪的,我怕她会受伤。” “你怕那个帅哥抢走你的女神是不是?” “你呀!我是关心羽嬅啦,难道你不关心她吗?”我的女神是你,不是羽嬅,你又 不是不晓得。秦友干用哀怨又气愤的眼神凝视她。 “社长的命令,小女子那敢不从呢?”她有点歉疚地垂下眼帘。 “唉,上帝应该让你得了失语症才对,而不是羽嬅。”他使劲摇着头。 “杀人不见血,好利害喔。” 秦友干白了她一眼。“晚上有空吗?要不要去看电影?” “我还要找资料写论文,下次吧。” “我就那么比不上欧阳笙吗?你没听过年龄不是问题吗?” “我要去找羽嬅了。”她缩了缩脖子,从他的身边溜走。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秦友干注视她那逐渐缩小的身影,用手语比着…我好喜欢你。 当李捷咖啡店看完姚羽嬅的E-mail,就直奔机场,搭飞机来到T 市。他在广袤的校 园四处打听,才找到姚羽嬅的办公室。 从国中他就开始追求女孩子,往后更像只蜜蜂在花丛里流连忘返,但是从未有女孩 子像姚羽嬅这般令他挂念,冀盼见她一面,得到她慰藉的莫名感觉。虽然李捷气她让他 忘了自己的本性,却又有股力量驱使他接近她。这就是真实的爱情吗?他不晓得,更不 愿去探索。 他在办公室外面探头探脑,确定李教授不在里面,才进来询问她在那里。 因为,姚羽嬅的老板就是他的大伯,他可不要李教授知道他来这里找羽嬅。除了怕 李教授拨电话给父亲打小报告之外,更害怕这位大伯把他的浪荡行为告诉羽嬅。当羽嬅 在信里提起她在C 大的某个系所工作时,他不禁好奇地询问她的老板是谁。当下,他吓 了一大跳,更不敢告诉她,李教授就是他的亲戚。 办公室里只有那位助理,而对付女人是他的专长( 当然他的克星程秋婷除外) ,很 简单的就获悉羽嬅正在手语社教手语,助理还献殷勤似的帮他画了简单的地图。 当他寻到手语社时,羽嬅刚好正在弹奏”Can you keep asecret”,他不敢打扰化 为琴韵翩舞的她,静静站在门口聆听,陶醉在她的灵魂里。 只是他不知道这首歌也是她的吶喊,一个既惧怕又渴望吐露的秘密。 当最后一个音符悠悠躺在他的耳际,他情不自禁地鼓掌叫好。 姚羽嬅在走廊来回奔走,焦急地左顾右望,才发现他坐在附近一个阻挡脚踏车进入 的小石墩上面。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要吓唬他。当她瞧见他流露出无奈与茫然的表 情,调皮的念头随即躲了起来,心疼的感觉倏地跑出来,眉宇之间也被他的神情所感染, 变得沉重与莫名的感伤。 李捷感觉有个人在眼前晃动,凝住了纷乱的思绪,这才发现是姚羽嬅。“没想到你 的钢琴弹那么好。” 姚羽嬅坐在旁边的石墩,从背包里拿出纸笔,不管他的夸赞,只顾着在纸上写着… “你不是在医院照顾她吗?怎么跑来了。” “你说你在上班,不能到台北让我看到你的傻笑。既然你不能来,就换我来这里看 你的傻笑。”他微笑地说。不过,笑容里躲着凄凉。 “你好坏!老是说我的笑是傻笑。”她抿了抿上嘴唇,漾着腼腆的笑脸,这是喜悦 的笑靥。 “但是你的傻笑就像个熨斗,只要滑过我的双眸,满是颠簸的心灵就乖乖地平坦, 是从未有过的舒坦。” “老词了”她调皮地斜睨了他一眼。 “已经有人讲过类似的话喔!但是,我讲得是实话呀。”他假装紧张地说。 “知道啦!她现在怎样了?”她的脸颊虽然挂着笑容,但是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 心头却是灰蒙蒙的。 “她是九命怪猫,怎么自杀都不会死。”他不屑地说,双手也随着话语在空中飞舞。 “她根本就是在演一出闹剧,企图虐待我的神经,要医生﹑护士﹑警察嘲笑我。没错, 他们除了笑我,更是同情我。在他们的心里,最好笑的人是她,不是我。” “别气了,生气容易变老的。” “我又不是女生,怕什么老呀。你没听过吗?男人越老越值钱。” “啥呀!人家在安慰你,你却笑我。”她嘟着嘴。 “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如果我不是想得到你的安慰,也不会立即搭飞机过来。” “知道啦,嘻嘻……”她抿嘴笑着。 “唉……”他幽幽地叹息。“原本以为你是既贤淑又成熟的女孩,没想到竟然这么 调皮。” “不是啦”她慌张地瞅着他。 我只对很熟的人才会开玩笑,你知道吗?因为是你,我才会假装嗔怒呀。 “逗你的啦。”他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梳理她的秀发。他的指腹好像抓出她的紧张, 他的触摸彷佛宁贴她的纷乱,只留给她温柔的感觉。 “你在担心她的病情吗?” 姚羽嬅看到他的表情从温柔转为心神不宁,还以为他在担心程秋婷。她再怎么想, 也不会猜到他是害怕要死不死,被李教授撞见自己侄子正跟他的助理幽会,应该是诱拐 才对。 “什么病情!她只受了点小伤。”他抠着短短的指甲说。“而是突然想到她什么时 候又要自杀﹑用什么方式虐己虐人。唉,你就知道她是多么阴魂不散呀!”原本他只是 随便胡扯,来掩饰真正的原因。然而话一出口,又不自主地陷入自己编造出来的借口里。 “你试想着这一切是因为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来还感情债,也许心情会好些。” 我很想帮你还这笔冤债,但是我无能为力,因此不敢写出来。不晓得为什么,看到 你阴黯愁郁的样子,我也跟着惴惴不安,真切感受到你的抑郁﹑听到你的吶喊。 看着我,眼前是你飞过千山万水所要见到的眸子与笑容。看吧,尽量地看。我不知 道怎么安慰你,但是我会全心全意地绽放,就像一朵盛开的寒梅。 为了抚平你的凄冷,而展现丰采的梅花。 难道这是爱情吗?但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呀!还是所谓的心灵相通呢? 羽嬅虽然在心里这么想着,也努力绽开笑容。但是心疼李捷的感受,仍然不知不觉 地表露出来。 李杰戏谑地朝她一笑,两根食指轻轻搁在她的嘴角,柔柔地往上轻提。 “微笑吧!当你觉得心痛。微笑吧!当你觉得心碎。微笑吧!当你觉得心烦。 但是,不能大笑,更不能狂笑,会长鱼尾纹的。” “你是说我有许多鱼尾纹喽!”她笑眼瞪了李捷一眼。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你要对号入座我也没办法。不过,你傻笑的模样,感觉暖 烘烘的,好舒服。”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我说不过你啦!不过,看到你的脸上没有了忧郁,只有笑脸, 我就很开心。” “你写那么多字,手一定很酸吧;他凝视羽嬅的右手,关切地说。 “是不是跟我聊天很无聊﹑有些不耐烦?对不起,我没办法讲话。”她低着头,不 敢看他。 “你别误会,我是心疼你。”他慌地把羽嬅的身子扳过来。“看着我!如果我真的 感到不耐烦,是因为你总是误会我的意思,老是往负面想,事实上绝对不是你所认为的, 知道吗?” “知道了!”羽嬅很自然地用手语说。 “你终于又傻笑了。”李捷渐渐发觉她很敏感,不敢再跟她说笑。“嗯,我也去学 手语好了,以后你就不用再写字。” 这时,那位在手语社嘲弄姚羽嬅的男生恰巧从她们身旁掠过。他看到仇人似的猛然 回头,用讥讽的眼神斜睨羽嬅,更为了报复那天被社员围剿,满脸鄙夷地对旁边的同学 大声说。“那个听得见的哑巴还交男朋友,而且还是个帅哥,也不看看自己是怎样的人!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用笔谈恋爱的!” 姚羽嬅剎时心一缩,眼睑急遽哆嗦。不可以,我要坚强,不能让那个男生看笑话! 她努力叮咛自己。 李捷看到她的脸色遽变,紧握着双拳站起来,打算狠狠踹他一脚,让他趴在地上找 下巴。 姚羽嬅知道他学过邰拳道,急忙紧紧拽住他,硬拉着他坐下来。男孩一付胜利者的 模样,趾高气扬地离开。 这些年来,她受了多少冷言冷语呢?李捷凝视她的愁容想着。 “不要为这种小事打架,我已经习惯了。”她压制自己的伤心,在纸上写着。 他看到习惯两个字,不禁再次红了眼眶,彷佛亏欠了羽嬅太多而深深自责。 羽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他喜欢的傻笑送给他。 他看到这个勉强的笑靥,更是心疼。 “微笑吧,当你觉得心疼。但是,不能呆笑喔,丑丑的!” 李捷被她的话逗笑了,情不自禁地想要握住她的手。不!这不是我,我是个叛逆的 浪子,不能这样怜爱这个女人!魔鬼的基因开始在他的脑细胞发酵,极力否定他还有一 丝丝天使的本性。而这个所谓的天使,就是上帝要他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 姚羽嬅看到他的手在空中迟疑了一下,回到他的膝盖。她认为李捷想要握她手,可 是又不好意思,不禁腼腆地低头。 李捷微微感应到她此刻的心情,魔鬼的基因不由地藏起来,只留下紊乱的心绪给他。 暮色悄悄地抹在这方尴尬的角落,校园的街灯也盏盏亮了起来,在夕阳余晖中显得 懒洋洋的。 叶锦丽站在她们后面,不晓得该不该过去当电灯泡。假如羽嬅跟他成为男女朋友, 她就有机会取代羽嬅,进入欧阳笙的心田。关心与嫉妒,偷偷侵占她的思绪。当她发现 她们俩默默无语,空气彷佛凝结了,潜意识忍不住告诉她此刻正是最佳的打扰时机。 剎时,关心踢走了爱情的自私,驱使她迈开逡寻不前的步伐走过去。 “羽嬅,你们在这里呀。” “她是我的好朋友,叶锦丽,是系里的研究生。” “哎呀!你都帮我介绍完了,我不就没有机会跟帅哥讲话吗?”她佯装抱怨地说。 “你好,我叫李捷。” “我看过你的照片耶,本人比照片还帅。”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揶揄呢?” “如果你认为你是羽嬅的朋友,我就是在夸你。如果你认为你是羽嬅的敌人,我不 只是揶揄,更是在骂你。” “嗯,那你肯定是在夸我喽!”他在肯定两个字加重语气。 两人会意地一笑。 “你的头脑转的挺快的嘛。” “跟你比起来,我算是够慢了。” 羽嬅睁大眸子看着他们,好想也加入他们的聊天,可是她必须用写的,根本跟不上 他们说话的速度。平常她碰到这种情况,只会微笑当个好听众,甚至觉得很好玩,心无 波澜。此刻,在乎李捷的狂风翻腾了心海,使得她既紧张又沮丧,更觉得自己没有用。 “哇!我们只顾着聊天,把羽嬅冷落了。”叶锦丽的双手搁在她的肩膀。 “没关系,听你们聊天也很有趣。”她凄凉地用手语说。 “她说,没关系啦,听你们聊天很有趣。”叶锦丽说。 “你要开心点。瞧,有那么多人对你好。”李捷说。 “我不在乎世上的亿万人如何待我,只要你对我好,我就心满意足。”叶锦丽一付 痴迷的样子说。然后搡了搡羽嬅的肩膀。“瞧,我多么体贴,已经帮你说了。” “你别胡说啦!”她用手语比着。 “她说。我讲到她的心坎里了。” “你在胡说!”她干脆写在纸上,再高高举起,手指用力地指着那几个字。 李捷跟叶锦丽不禁被羽嬅嗔怒又慌张的模样逗笑了。 李捷瞥了一眼手表。“我必须搭机回台北了,不然我老爸又要臭骂我一顿,我已经 翘了一天班了。”李捷渴望留下来再多看她几眼,却又不得不走。他天不怕﹑地不怕, 只怕严肃的父亲,因为是他父亲给他这份轻松又可以在女人堆里打滚的工作。 “谢谢你来看我。”她写在纸上。 “你又说傻话了!我还要谢谢你,送给我最渴望的傻笑。”李捷说。 姚羽嬅又漾着甜美的傻笑。 “我又没有傻笑!”叶锦丽愣地说。 “厚!我是在说羽嬅,不是讲你。” “我说嘛,我的笑容像朵盛开的喇叭花,怎么会是傻笑呢?”叶锦丽说。 “别再鬼扯了,他还要赶飞机。”她用手语比着。 “她叫我不要跟你讲话,你还要赶飞机。瞧,她多关心你。” “你还说”她白了叶锦丽一眼。 “我要回去了,不想看到你生气的样子。”李捷像哄小孩子似的说。 羽嬅只好点了点头,抿了抿上嘴唇,飘起含笑的眸子瞅着他。 她们陪着李捷走过校园,三人一路闲聊,羽嬅比着手语,再由叶锦丽翻译。毕竟边 走、边写字,很不方便。 路过的学生瞧见羽嬅比着手语,有些会不自觉地多看她几眼。羽嬅跟叶锦丽并没有 注意到,也许她们已经习惯了,不过李捷却发现了。虽然这些纯粹是无意识的举动,或 者忍不住的好奇,非关看不起,更不是嘲笑,仍然令李捷觉得浑身不自在。 姚羽嬅凝望搭载李捷的出租车离去,在黯淡的暮色中微微挥手,但是在心里却是使 劲地挥舞。此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虽然万分不舍,她依然在路灯下绽放他喜欢 的笑靥,送给已经看不见的人。 叶锦丽只是目送他离去。虽然李捷长得帅﹑眼睛会放电,又有神秘的笑容,但是她 对这种男人没兴趣,充其量只能说欣赏,就像欣赏帅气的男明星,或者是谈”山海经” 的好伙伴,毕竟跟他聊天很有趣。 5 姚羽嬅走进客厅时,瞥见母亲曹逸春懒洋洋地坐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付嗑过药的 样子。她看到曹逸春颓废的德性,就知道她又打了一天一夜的麻将。 “是你呀,这几天还好吗?”曹逸春有气无力地说,彷佛是带着七分醉意的酒店小 姐慵懒地跟客人说话。一杯XO孤伶伶地站在茶几上,杯口在灯光下漾着半透明的淡酡色。 “我很好。你累了,快去睡觉吧”她用手语慢慢比着。 虽然曹逸春曾经为了女儿去学手语,但是她学得很不用心,甚至觉得很无聊,是种 厌烦的负担。因此姚羽嬅不能比的太快,不然她无法消化。 “还是女儿心疼我喔;曹逸春意有所指地说。 “爸爸呢?” “我问谁呀;她不屑地说。然后从香奈儿的皮包里拿出几千块,握住钞票的手相当 变态地举起来。“这是我打麻将赢的,拿去吧; 这就是她对女儿的关爱,应该说补偿更为恰当。 “谢谢。”她的表情十分平静地拿过来。 “吃饭了吗?”曹逸春这才想起当母亲应有的关怀。 “我在外面吃过了。我去洗澡了。” 姚羽嬅像个戴着面具的幽灵,从曹逸春的面前飘离。曹逸春只感觉有一阵风从身边 拂过,那是风﹑还是人?她忘了,也提不起劲去想。她撑起疲惫的身子,端起酒杯呷了 一口,然后彷佛气力用尽似的斜躺在沙发上。 姚羽嬅在她所住的三楼洗完澡之后,打算到地下室弹钢琴。当她经过客厅时,瞥见 曹逸春已经醉累躺在沙发上睡着,没有观众的电视仍然继续播放。 这是个只有冷清,没有温暖的豪华客厅。 她晓得如果现在搀扶曹逸春回房睡觉的话,笃定惹来酒疯似的吵闹,干脆就留下曹 逸春在沙发上睡觉。她叹了口气,走下楼梯。 姚羽嬅有些烦躁地打开音响,挑了贝多芬曾经说过“我写不出如此优美的乐章”的 莫扎特第20号钢琴协奏曲的CD,让盈满交响乐的震撼﹑激亢与热情的第一乐章快板,冲 淡刚才所见到的景象--- 一个不忍卒睹的画面,使逐渐清朗的情绪陶醉在优美的旋律。 到了第三乐章很快的快板,让回旋曲的音符透过飞舞的手指把脑中残留的悲凄甩到九宵 云外。 这一切,只是为了接下来的幻想。 她的心情已经平缓下来,深吸了口气,嘴角上扬,举起的手缓缓落在键盘上,这是 肖邦的B 小调第2 号圆舞曲,一首钢琴独奏曲。她阖上眼帘,幻想自己穿着白纱礼服, 站在维也纳的巴洛可风格的舞厅里,身穿黑色燕尾服的李捷迎了过来,托起她的手﹑揽 着腰,在金壁辉煌的硕大舞池翩舞圆舞曲。 可是,他的身影是如此模糊,触觉是那么不真实,彷佛豪华精致的舞厅里只有她独 自翩然起舞,就像这首独奏曲。 原本的活泼与快活,成为浓郁的感伤,只有默默无语的钢琴与不敢打扰她的空气, 痴痴伴随她。 忽地,她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晓得父亲姚世博回来了。她关上钢琴盖子,迟疑了 一下,才回到一楼的客厅。 “你看她!”姚世博不屑地指着呼呼大睡﹑狼狈不堪的曹逸春。“这象话吗?她像 个母亲吗?像个妻子吗?”他越说越激动。“总是说我很晚才回来,也不看看自己是什 么德性!不管是谁,看到她这个死样子,都不想回家!” 他鄙夷地瞪了妻子一眼,不愿在客厅多待一分钟似的就往楼梯走去。 姚羽嬅忽然想起李捷曾经说过,他对程秋婷的厌烦,已经到了视归如死的程度。这 句话刚好可以用在眼前的这两个人身上。她不自主地笑了出来。 刚踏上楼梯的姚世博听到她从鼻子哼出的笑声,不禁回头看她。 姚羽嬅的目光刚好与他的视线接触。这道眼神,逼使她低下头来幽幽在心里叹了口 气,除了无奈,还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