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折翼的天使 1 姚羽嬅为了避免以后肚子逐渐隆起之后引来异样的眼光,于是开始穿着宽松的衣服, 让众人逐渐习惯这身打扮,而不会注意到她怀孕了。 她计划学期末就辞职,那时已经掩盖不住怀孕的事实。与其让同事和学生闲言闲语, 表里关心﹑骨里戏谑,用轻蔑的眼神看待她这个未婚妈妈,还不如辞职算了。另一方面 也可以让李教授有时间寻找新的助理。 风和日丽的上午,叶锦丽陪着羽嬅到医院做产检,以及做超音波检查。 这是做母亲的极度渴望,能真切地看到一个新生命正在自己的子宫茁壮。除了激荡 着那份奇幻般的惊喜,更不由地幻想自己就是上帝,居然创造了一个美丽的新生命。这 是一份真真实实的悸动与激动,而不是单凭可能纯粹是心理作用的感觉。这种踏实的感 动,让母亲不禁泛着激情的泪光,这是从骨髓﹑从内心激起的爱的泪光。 这两个女人就怀着这种欢悦的心情走进看诊室,在检查之前她们就碰到不小的惊讶, 实习医生竟然是曾在餐厅嘲讽羽嬅是哑巴的那位男生。起初她们并没有认出这位男人胡 益洋,而是他先热络地跟羽嬅打招呼,她们才忆起当时的误会。 不过,胡益洋却怀着浓烈的愁怅,念念不忘的女孩怀孕了! 虽然羽嬅跟他只有一面之缘,谈不上认识,尤其胡益洋更是个准医生,但是在他面 前宽衣解带,尤其做外生殖器的视诊与触诊时,仍然觉得十分羞赧与别扭。不过,当超 音波的探头在抹上凝胶的肚皮上缓缓滑动时,那份莫名的尴尬立刻烟消云散,只有感动 的喜悦,因为她看到新生命了! 不过,主治医师却是满脸凝重,不时用医学名词跟胡益洋解释。 这些,姚羽嬅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一味盯着小屏幕的神秘影像,彷佛正探索一个未 知的宇宙,那里有她的最爱。尤其当宇宙的深处传来生命的讯息--- 心跳,她激动地渴 望哭喊出来,这是发自肺腑的感动,也是穿过荆棘﹑走过颠簸之后的悸动。 检查之后,医生并没有说些什么,而是要羽嬅下个礼拜再来医院做高层次的超音波 检查。陶醉在爱的喜悦的羽嬅听到高层次只是愣了一下,并没有察觉到异样。但是,叶 锦丽则发现医生并没有说胎儿平安健康之类的话。 当她们走到医院大厅时,叶锦丽越想越不对劲,就说要去找室友聊天,请羽嬅先回 去上班。她看到羽嬅踏着雀跃的步伐从视线消失之后,才赶忙回到诊间找胡益洋。而胡 益洋只是吞吞吐吐地要她中午的时候到大厅等他,现在他必须看诊。 太蹊跷了!这是叶锦丽的直觉。她心神不宁地来到医院对面的校园胡乱踱步。 姚羽嬅神清气爽地在办公室打数据,计算机彷佛变成的钢琴,只要她的手指一落下, 美妙的音符就随之飘扬。这个世界从未如此瑰丽,除了有个新生命在这具有着缺憾的身 躯里成长,她同时也获得崭新的生命。 叶锦丽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就飞快地奔往医院,胡益洋已经在大厅鹄候。 “发生什么事了?宝宝健康吗?”叶锦丽一走到他面前,劈头就问。 他迟疑了一下,才说出来。“胎儿可能畸形!所以主治医生才要姚羽嬅下礼拜再仔 细检查一次。” “怎么可能呢?”叶锦丽睁大圆浑的眼睛,万分惊愕地说。 “唉,我不晓得该怎么说,虽然现在的医学很发达,但是母亲仍然会怀了畸形的胎 儿。至于原因嘛,谁也不知道。” “是怎样的畸形呢?”她焦急地问。 “可能,我是说可能喔,少了一只手。所以才要过些日子再做详细检查。”他那紧 握的拳头不自觉地贴着嘴唇,彷佛要掩饰自己泄漏了上帝的秘密。 “天呀!她是未婚妈妈,很希望生下这个宝宝呀!”叶锦丽焦躁地连羽嬅的私密也 说出来。 这时,换成胡益洋惊愕不已,思绪在医院大厅杂沓喧嚣的人声中浮沉交迭。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别的吗?”她有气无力地继续问。 “另外的只是猜想而已,现在胎儿才逐渐成形,没办法完全获知。” “她怎么这样倒霉呢?”她气得跺脚。 “我晓得她不能说话,可能内心会比较脆弱。这段期间希望你给她做心理建设,免 得她一时无法接受残酷的现实。” “为什么上帝对她这么不公平呢?”她怨叹说道。“谢谢你,打扰你的用餐时间了。” “快别这么说,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请你别这么客气。” 我在办公室外面偷看她一年了?她的事我当然一定全力以赴!他情不自禁地想着羽 嬅。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现在心情很乱,就先走了。” “请你好好给她做心理建设。” “我知道了,谢谢你。” 叶锦丽苦笑地点头致意,胡益洋也只能苦笑以对。两个人同时落寞地转身,一位离 开﹑一位走进医院,一个有生﹑也有死的地方,天堂与地狱的交界处。 叶锦丽听从胡益洋的话,一有空就跟羽嬅聊起从她室友听来的故事。不外乎是胎儿 畸形,轻的上帝忘了给胎儿完整的嘴唇,重的忘记送给宝宝完整的手脚。或者在酒醉之 际,倒错了心血管。甚至连什么唐氏症﹑心脏病诸如此类的病症都讲了。 她情愿现在就折磨羽嬅,灌输这些可能发生的病症,也不要让她承受突如其来的沉 痛打击。她也把胡益洋说的话告诉欧阳笙,要他加强羽嬅的心理建设。有空就陪羽嬅, 不用跟她约会。毕竟,这件事比约会来的太重要了! 欧阳笙仰天长叹,为了羽嬅这位折翼的天使悲哀。他不懂产科的医学知识,只好有 意无意说些在报纸上看到关于畸形儿的新闻。 胡益洋也送来有关孕妇的书籍,特意在描述胎儿疾病的书页折了起来,企盼引起她 的注意。 姚羽嬅则相当纳闷,甚至有些气愤,这三个人到底是关心,还是故意诅咒肚子里的 小宝宝呢?然而当她回想起叶锦丽曾经鬼鬼祟祟地说那天产检的时候,医生什么话都没 有讲!她这才忆起当时诡谲的气氛,胸口就不由地寒颤,惊慌地揣想,难道我的小宝宝 真的有问题吗? 她,开始忧心忡忡,也不知不觉地退缩,更不敢到医院产检。尤其当她看见胡益洋 故意要她阅读的部份,心就越慌乱,越不敢踏入医院。这时刚好碰到期中考,她便利用 工作来忘却产检的事。叶锦丽除了要忙着论文,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请羽嬅去医院。而 欧阳笙根本没这方面的常识,只知道尽量抽空陪她。 就这样过了几个礼拜,暗恋羽嬅的胡益洋再也等不下去,就利用午休时间来办公室 找羽嬅,半强迫地请她尽快到医院检查,更帮她预约好了。她惧怕胡益洋激动地把她怀 孕的事大声说出来,只好勉强地点头答应。 这次,姚羽嬅跟叶锦丽是踏着胆怯又沉重的步伐,惴惴不安进入医院,而非像上次 那般欢愉的心情。在前往医院的路上,叶锦丽有意无意地暗示羽嬅要做好心理准备。她 当然听得懂叶锦丽的暗示,但是这种悲剧要如何做心理准备呢? 她,是孩子的母亲。孩子,是她的爱情与血肉结晶。她,要怎么想象肚子里的胎儿 罹患了那些病症,甚至畸形呢?每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宝宝健康活泼呀! 尤其,当宝宝在她的肚子里轻轻踢了一下之际,她万分兴奋地想要叫喊出来--- 宝 宝动了,我的身体里正蕴含一个璀璨又活泼的新生命呀!然而,就在一剎那间她又感伤 地渴望哭喊出来--- 上帝,你究竟在宝宝身上忘记什么应有的器官呀! 悲喜交迭的她,像只木偶了无意识地任凭医生的摆布,检查跟时间对她而言已经没 有任何意义,她只想知道结果,更盼望医生说胎儿很健康。虽然这只是幻想,却是无法 遏阻的幻想,情不自禁的梦想,也是每个母亲最深切的盼望,谁都不希望自己的挚爱有 一丝的残缺! 她,心惊胆颤地坐在医生前面。叶锦丽紧紧握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胡益洋幽凄地凝视她,除了哀叹﹑还是哀叹。 医生像法官似的宣判,边说﹑边忍不住微微摇头,不时用同情的眼神瞅着羽嬅。在 第一次检查时,医院已经收集了羽嬅的数据,因此她患有类似失语症的病症,以及曾有 过心理上的障碍,这些主治医生都一清二楚。 叶锦丽忍不住咒骂自己这张乌鸦嘴,竟然被她的瞎扯猜中了。胎儿除了可能少一只 手,头骨的发育也有问题,而且心血管倒错。虽然这些皆是可能,尚无法完全确定,但 是谁都晓得胎儿笃定是严重的畸形!姚羽嬅时而面无表情﹑时而焦躁不堪,混乱的情绪 已濒临崩溃。 “姚小姐,胎儿的发育极可能有严重的问题,而且已经超过十四周了,我建议你尽 快做引产,拿掉胎儿。不然超过二十四周,就卡到法律问题了。”医生严肃地说。 “不!我要生下来,他是我唯一的希望,是我唯一的爱。”羽嬅歇斯底里地比着手 语。叶锦丽在旁边解释。 “但是,这样的婴儿生下来,对你对他都是痛苦的。”医生温柔地劝解。 “不管宝宝得了什么病,不管有多少种,我都不会痛苦的,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 而且,你不是说可能吗?那么宝宝还是有机会不是严重畸形呀!”她抱着一丝希望涨红 着脸,眼眶也温润了。 “胎儿的异常是多样化的,有些必须在某个怀孕期间才能仔细检查出来。依据现在 的情况,下次做羊膜穿刺术,不知道还会发现什么缺陷!?”医生紧蹙眉头说。“到了 怀孕中﹑后期产检的时候,可能又会检查出其它的病症。” “只要这些情况是可能,我就要冒险生下来,要他看到这个世界,看着他长大。” 羽嬅激动地不时抽慉。 “这是我以医生的立场建议,胎儿的情况相当不乐观,除了不保之外,甚至你也会 发生危险。” “我不怕危险,我不怕!我只要宝宝。医生,求你救救他!”羽嬅激动的比着。 “我知道你现在陷入天人交战,难以决择,毕竟他在你的肚子里已经住了几个月, 有一定的感情。但是胎儿的状况十分悲观,你要考虑清楚,而且还要尽快。就算能幸运 生下来,婴儿也活不久。”医生略为不耐烦地说。 “医生,她现在情绪不稳定,我先带她回家好吗?”叶锦丽对医生的坦率直言感到 满腔怒火。畸形儿已经够严重了,干嘛还要落井下石,说些以后还可能会发现别的病症 呢?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应该是没有人性!不过,她还是按捺住怒火,客气地说。 “好吧,我先开点药给她吃,免得流产,对母亲造成危险。”医生想要再说些什么, 但是看到羽嬅已经相当情绪化,此刻多说也无益,只好面无表情地转身凝看计算机屏幕 打字。似乎这类的悲剧他已经看多了,只能用麻木使自己保持理性,不能随着病人的情 绪影响他的判断力。 叶锦丽朝医生跟胡益洋点了点头,搀扶起崩溃的羽嬅走出诊间。在外面候诊的孕妇 们看到羽嬅颓丧虚脱的模样,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忧心又同情地瞅着她。送她们出来的 护士知道羽嬅有失语症,如今胎儿又是个畸形儿,更是漾着悲怜的眼神,低声叹了口气。 可是,这些目光却深深刺痛羽嬅的心,因为这些孕妇肚子里的宝宝是健康活泼的, 她们才既同情又悲怜她有个畸形的胎儿!而护士的那声叹息,对她而言简直就像撒旦的 嘲笑声! 胡益洋阖上双眸,深吸了口气,才张开眼睛向主治医生恳求地说。“医生,姚羽嬅 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去安慰一下她吗?你也知道她患有失语症,心理上比一般人脆弱。” 主治医生迟疑了一下,才点头答应。“嗯,她的情况你也知道了,做你应该做的事。 记住,你的身份除了是她的朋友,更是医生!医生的天职是救人,如果在胎儿极可能不 保的情况下,就必须赶快拯救母亲,不能让两个都发生危险。知道吗?”医生严肃地凝 看他,然后撕下了药单,递给胡益洋。“顺便拿去给她。别忘了,你是医生; 胡益洋郑重地向主治医生颔首,快步走出诊间,旋即就看到叶锦丽咬着牙,努力撑 住羽嬅的身子。他急忙跑过去扶起羽嬅,让她安稳地坐下来。 “你先陪着她,我去倒杯温开水。”胡益洋慌地离开这位暗恋多时的人儿。他从未 想过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的跟她面对面﹑关心她,却是这等凄凉的光景! “羽嬅,你要坚强呀,你先前才说会很坚强的面对一切。”叶锦丽一边忧心地说﹑ 一边揉着她的背。 “先让她喝点温开水。”胡益洋端拿装着温水的纸杯,一手搂着她的腰,让她的身 子靠在他的胸膛微微往后倾,然后把温开水一点一滴地倒入苍白焦敝的嘴里。 一股暖流沿着喉咙滑入羽嬅的体内,剎时觉得暖烘烘的。不过,她的心依然冷冽, 犹如医院里冰冷的空气。 胡益洋发现周遭的人不时用狐疑的眼光瞅着羽嬅,这样只会加重她的心里负担。他 渴望大声吶喊不要再看了!却又说不出来,只好向羽嬅说。“现在好一点了吗?可以走 路吗?” 羽嬅气若游丝地点了点头。胡益洋的下巴朝四周的孕妇挪了挪,叶锦丽登时会意, 于是站了起来,在胡益洋的帮忙下扶起羽嬅。然而一位孕妇却拦住了胡益洋询东问西, 他只好让叶锦丽先搀扶她离开。 那杯温开水再加上走路活络了冻僵的血脉,羽嬅的脸上才稍微有点血色,自己也能 拖着宛若不是自己的双脚。旁边就是小儿科,一位小男孩倏地跑了出来,猛然撞向羽嬅, 然后朝她做了个万分丑陋的鬼脸,男孩的母亲就站在走廊,姿态优雅地讲手机,丝毫不 理会儿子对病人的骚扰。叶锦丽狠狠瞪了男孩一眼,男孩的母亲则蹙眉回瞪叶锦丽一眼。 她噘着鄙夷的嘴,不理会这对母子。她瞥见游戏室里面只有两个三﹑四岁的小朋友正在 里面玩耍,便扶羽嬅进去。 但是,羽嬅瞥见别人的孩子是如此健康,漾着天真的笑容活蹦乱跳。然而她的宝宝 却是相当异状的不健康,哆嗦的眼睑不自觉地滑了下来,悲凄的泪水也渗透出来。 “你怎么带她来这里呀!”赶来的胡益洋五官全揪在一起,气愤地轻声说道。然后 一手搀扶起灵魂已失的羽嬅离开游戏室。 “阿;叶锦丽瞅了情何以堪的羽嬅一眼,才惊觉自己竟然做出这等傻事,气得直跺 脚。 一位在手扶梯口服务病患的义工瞥见羽嬅宛如风中的残烛,急忙快步走了过来。身 穿白袍的胡益洋不愿旁人再增加羽嬅的心里压力,慌地朝他摇手。他瞧见孱弱的病人有 医生照顾着,才担忧地停下关切的脚步。 羽嬅微微摇晃着头,瞥见左手边是条深邃的甬道,上面的牌子写着精神科。她紧咬 着唇,知道一旦无法支撑下去,那条甬道将漫天铺地地将她包裹起来。但是,她又渴望 抛弃一切努力得来的理性,耽溺于自己营造出来的另一个世界。茫然﹑彷徨﹑极端的两 种渴求,在她的心里急遽交迭。 胡益洋扶着羽嬅来到检验登记处的前面,挑了张被一根硕大柱子挡住的座椅让她坐 下来。这个角落的病人很少,从手扶梯上来的人也不会看到,因此也就少了好奇的眼光。 羽嬅低着头,抿着嘴唇,佝偻着背,扳弄手指,不时哆嗦,视线朦胧,眼泪垂挂在 睫毛。她的心,正一步步的退缩,不再信任这个世界。 以前的世界正敞开大门,欢迎她回来…孩子,回来吧!这里才是你的国度。你在那 个世界受了多少的折磨,忍了多少的悲痛,你何必耽溺于满是挫折与刺猬的地方呢?它 不值得你流连呀,别被它虚伪的美丽外表所蒙骗,这里才是你的国度,回来吧… 她,在敞开的门口飘浮,犹豫该不该再次进入这个曾经逃离的世界。 “羽嬅,你要加油,千万别再把自己锁起来。”叶锦丽哽咽地说。 羽嬅的双眸散涣无神﹑空洞深邃,连一座匠气都谈不上的雕像都比她更具有生命力, 彷佛灵魂已经遗弃了这个躯体。 胡益洋自从暗恋羽嬅,思慕之情就驱使他调查羽嬅的事情。当他得知羽嬅除了不能 说话,更曾经罹患轻微的自闭症,身为实习医生的他旋即查寻有关的医学资料。他知道 此刻正是危险关头,既焦急又温柔地说。“你以前一定很努力,才走出心中的阴影,把 横埂在面前的障碍一一踢开。 现在,你要大声对以前的世界说不!它绝对不是你的避风港,它的外表虽然用七彩 的包装纸包裹的十分美丽诱人,其实里面是座炼狱。乍看之下,它是那么明亮耀眼,但 是只要你一踏进去,它就会恢复本色,一个黝黑无望的世界。 这个世界绝不是残酷的,还有那么多人爱你﹑疼惜你,这些都是值得你信赖的。 请别放弃你自己,请不要遗弃这个世界,勇敢地向黑暗说不! 回来吧!纵然你失去了某些心爱的东西,只要你愿意,仍然有机会获得新生命。 记住,你失去的并不是你的全部,而是人生的一小部份。未来,你会发现还有更多 的人事物,值得你珍惜。” 叶锦丽泛着泪水﹑红着眼眶,她不知道是为了羽嬅悲苦的一生伤心,或者因为胡益 洋的这席话而感动。“羽嬅,乖喔,快点回来,你还要带我去吃晚餐的。你除了有我﹑ 欧阳笙﹑秦友干关心你,还有许多朋友挂念你。你看这位胡医生,我们才只见过几次面, 他也一样这么关心你。还有,那些护士和义工也都担忧你。你,在世上并不孤独,千万 不要灰心。” 眼泪从羽嬅的眸子渗透出来,冉冉滑下苍白的脸颊,彷佛用温润来抚慰它的主人。 “回来吧!千万别踏进那个黑暗世界,那是虚假的呀,绝对不是你渴求的避风港。” 胡益洋轻轻晃着她的身体。 “羽嬅姐姐,人家肚子饿了,你说过要请我吃饭的。”叶锦丽撒娇似的说。 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这是凄楚的苦笑。她,再次拒绝了那个充满诱惑的炼狱,飘 回这个世界。倏地,她抬起头来,认真地凝视胡益洋。“我可以生下这个孩子吗?” 高兴与愕然一起冲击叶锦丽,她愣了一下,随即把羽嬅的意思告诉他。 “我知道你很爱肚子里的宝宝,每个母亲也都跟你一样。 但是,拿掉这个胎儿是对他最大的慈悲。这不是伤害他,更不是抛弃他,绝对不是 拒绝他来到这个世界。如果你真的爱他,就让他早日去投胎,而不是让他在未来的一生 受到无穷无尽的痛苦。 记得,这是仁慈的行为!”胡益洋强忍住悲伤,既温柔又字句清晰地说。 “我的意思是,如果可能的话,我可不可以生下孩子?”她焦急地望着叶锦丽,以 为叶锦丽没有把她的意思表达清楚。 叶锦丽再重复了一次,双手紧握住羽嬅的手。 “唉,我猜啦,就算你不拿掉,小产的可能性也是相当大,很难保全胎儿的。”他 有气无力﹑含蓄地说。面对渴望宝宝健康的孕妇,尤其是暗中关切多时的意中人,他怎 么能直言道出胎儿绝对不保的话呢? “谢谢你,我知道了。” 胡益洋听完叶锦丽的解释之后,婉转地说。“希望你尽早做决定,越晚动手术,你 的危险性就越高。记得,让他早日去投胎吧,别让你的不舍让他受苦。你不是杀了他, 而是让他重生,这是慈悲的行为。” “我晓得了,谢谢你这么帮助我,我很累了,想回去休息。谢谢你。”羽嬅一直点 头致谢。 叶锦丽将羽嬅的意思告诉他之后,压低嗓子说。“我会好好劝她的。” “你先下楼去批价和拿药,我在这里陪她,待会在药局前面碰头。”他把药单递给 叶锦丽。 “欸,胡医生,请你先照顾羽嬅。”她小快步地来到另一边的手扶梯下楼。 “你要坚强点,加油;他弯曲手肘,比个加油的手势。 羽嬅硬挤出笑容,凄凉地点了点头。胡益洋心疼地泛红了眼眶,爱恋与不舍的泪水 也在不知不觉中渗了出来。 “我是个实习医生,在医院所待的时间虽然不久,但也发现了有些重症病患很轻易 就放弃求生的意志,死神当然不会辜负他们的期盼,早早就送他们回到生前的家。有的 病患就是偏偏不愿意让阎罗王得逞,凭着坚强的意志力努力活在当下,因此他们每每奇 迹似的活着。不管结局如何,他们都为自己争取到灿烂又有生气的日子。 那段多出来的时间,不是医生和药物的功劳,而是他们送给自己的生命……”胡益 洋在没有翻译的情况下,只好自言自语地说一些他所见到的一些癌症患者为了不认命, 而跟死神搏斗的英勇事迹,期待能带给她一丝的希望。 羽嬅沮丧地苦笑。“谢谢你” 虽然他看不懂手语,也猜得到这层意思。“不管医疗进步到什么程度,人都有一死, 因此我们要珍惜当下,怀着欢心眺望未来,不管这个未来有多久。活着的目的就是要快 乐,而不是天天让自己沉浸在凄苦的心态中。 也许你可以想着,至少你曾经拥有宝宝几个月,而不是一直想着就要失去,更要抱 着欢悦的心态,珍惜有他的每一刻。他一定知道你是疼爱他的妈妈,绝对不会怨你!为 了他好,你应该做的就是让他安心地走,不能因为你的自私而害他一生。记得,保有他, 绝对不是爱他,而是你的自私! 爱,如果掺杂了对某人不利的自私,那就不是爱,而是害!” 羽嬅从鼻孔重重叹了口气,沉重地点头。“我明白应该怎么做了” “身体好些了吗?” 她点了点头。胡益洋也不管别人的眼光,搀扶起她,搭着手扶梯下楼。 她努力抬起脖子,眺望前方在灰尘中漾着阳光的玻璃。只是她不晓得,冉冉下降的 手扶梯将送她前往天堂,还是地狱? 胡益洋牵着她的手离开手扶梯,她也真真实实地踏在坚硬的土地上。然而,她的肚 子却感觉到宝宝正在挪动,渴望当母亲的心猛然兴奋地要蹦出来。在激动之后,她悲苦 地揣想,宝宝是在向我抗议要遗弃他,还是安慰我呢? 她,紧咬着唇,轻轻挪开那只支撑她的手,她要自己面对前方那条宽广却纷乱喧嚣 的道路。胡益洋虽然万分不舍,还是不禁漾起激赏又悲怜的表情。 正在药局双号区前面排队、频频回头的叶锦丽瞧见了她们,随即朝她们挥着手。她 领完了药,小快步跑了过来,把药包塞进羽嬅的外套口袋里,然后对胡益洋说。“我先 送她回家,谢谢你。”她扶着颓丧与坚强交迭的羽嬅离开医院。 胡益洋痴痴注视羽嬅的背影,激动不已。他拎不清这是何种的情绪纠缠,也不想去 探究。 她们俩走出了医院,闷湿的气流立即将她们环绕。对面停车场后方是一排树丛,火 红的夕阳懒洋洋地躺在翠绿的树梢上面。 “我自己回学校,你不用陪着我。” “你……还能骑脚踏车!”叶锦丽不可思议地说。“我载你回学校骑机车,脚踏车 明天再来牵就好了。” “你们总叫我要面对现实呀!我想骑脚踏车在校园里独自逛一逛,顺便好好想一下。” “喔,你要小心点,不要逞强呀!” “我又不是今天才开始骑脚踏车,我先走了” 她把脚踏车从车堆里拉了出来,蹬了两下,然后登上了脚踏车离去。叶锦丽赶忙把 脚踏车牵出来,尾随羽嬅,生怕她在心碎、梦裂的情况下发生意外。 羽嬅骑着脚踏车滑过了红绿灯,沿着校区的围墙而行。此刻,白日将尽,就像她的 梦想将灭。 她,颓然地望着前方被拉长的影子。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触犯了多大的罪状,为什么上帝连宝宝也要惩罚呢?! 宝宝,对不起,都是你这个罪孽深重的妈妈害了你! 他们说让你早日去找个新妈妈,是对你的慈悲。但是,我不晓得对不对,更不知道 该不该这么做,你能告诉我这个没有用的妈妈吗? 宝宝,我真的好想好想当你的妈妈呀! 宝宝,你在护士阿姨的手中哭的好嘹亮,哭的好有劲呀!我现在都听到了。你知道 吗?妈妈高兴的好想陪你一起哭呀! 当我第一次抱着你,你那双小小的脚就踢呀踢。哈!你踢中妈妈的下巴了。 看你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在地上爬呀爬,一步步探寻这个新奇的世界。你呀,爬到妈 妈的肚皮上了,一个你曾经住了十个月的地方,你还记得吗? 你开始长牙了!咕噜咕噜地嚷嚷,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却惹得我好开心! 我听到你叫我妈妈了!虽然没有人听得懂,但是我知道你张大嘴巴,叫我妈妈。因 为,你是我的宝宝,所以我知道你叫我妈妈,这是我俩最甜蜜的秘密,也是妈妈这辈子 最幸福的一刻! 你开始学走路了,也会跑了。别跑那么快呀,会摔跤的!慢一点,你这个小捣蛋, 妈妈追不上你了。 宝宝,有许多疼你的叔叔阿姨陪你玩,给你说故事,教你说话,开心吗? 请原谅妈妈不能念童话故事给你听! 你知道吗?我好想好想好想用我的声音说故事、唱摇篮曲给你听呀! 但是,你可以用你的唇﹑你的舌﹑你的喉咙,跟你这个不能说话的妈妈讲故事,唱 儿歌。 你以后就是妈妈的声音了,可以吗? 宝宝,我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当你的妈妈! 可是,你这个狠心的妈妈却要剥夺你的生命,不要怨恨妈妈好吗?我也不想呀! 泪流满面的羽嬅只想着胎儿,忘了她正在大马路骑脚踏车,更对前方正在闪烁的黄 灯视而不见。她失魂似的靠近斑马线,迷惘中看到前面的行人正要过马路,却茫茫然地 忘记煞车,反而一味地张大嘴巴想要叫喊“闪开”,彷佛那些人是牛头马面要来带走她 的宝宝。可是,拼命张开的嘴就是没有办法说出这两个潜意识里渴望叫喊出来的字! 倏地,她赶紧把脚踏车转往右侧。砰地一声,脚踏车撞到高起的人行道。一辆急驶 而来的机车,同时扫过她的身子。 她,跌了下来,肚子猛然撞到脚踏车的把手,再跌撞在拢起的人行道。这一串坚硬 着实的撞击,再加上椎心如刺的精神打击,血,从她的下体汩汩流出来,放射性的剧烈 疼痛迅速钻遍她的身子,一阵阵恶心的呕吐冲动从腹内猛然往上窜升。 她,好想哀嚎!她,张大着嘴,终于嘶喊出椎心裂肺又尖锐刺耳的声音。 尾随在后的叶锦丽惊喊了一声,立刻把脚踏车甩到一旁的人行道,狂跑过来,搂起 疼痛万分的羽嬅。“天呀!羽嬅,怎么会这样。”她猛然转身对着人群大声哭喊。“求 求你们,快送她到医院呀!” 几位下课准备回家的C 大男学生,满脸慌乱地抛开脚踏车和机车,奋不顾身地抱起 羽嬅冲向毗邻的附设医院。但是,救命的地方虽然近在咫尺,医院却是如此广袤,为了 救这位流血不止的陌生人,他们只能咬紧牙根地奔跑。体力没了,旁边的学生接续这场 救命的接力赛跑。 血,淋湿了羽嬅宽大的洋装,也沾染了奋不顾身往前奔跑的学生。 羽嬅忘却了痛楚,只想着肚子里的胎儿。 宝宝,你就要离开妈妈了吗?对不起,竟然让你在这种状况下离开! 虽然我只当了你几个月的妈妈,甚至来不及凝看你的长相,不能聆听你的声音。 但是,我好开心曾经拥有你! 请你别忘了我,一个只当了你几个月妈妈的我! 有你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欢愉的时候。 我会怀念带着你到处走的日子。那感觉,好甜蜜呀! 我只能祈求你未来有个健健康康的新妈妈,能给你健康活泼的身体,更能开口为你 讲故事,唱着摇篮曲哄你入睡! 宝宝,别哭,你很快就会有新妈妈了,一个比我好很多的妈妈。 别哭了,妈妈好心疼呀!我不能说话,不能哄你开心,原谅妈妈好吗? 别再哭了!妈妈也心碎地哭了。你是为妈妈哭出声音,还是妈妈为你流泪呢? 上帝,请你悲怜我那苦命的宝宝,请你不要遗弃他。求求你! 宝宝… 她,已经昏迷不醒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青岛,李捷的腹部突然绞痛异常,逼得他捧着肚子蹲跪在地上,彷 佛腹部的器官不是他的,只有痛楚属于自己。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一般真的腹痛,而是精神上的疼痛。难道羽嬅发生什么事吗? 还是胎儿发生事情了?他满脸惶恐地揣想。 2 姚羽嬅冉冉睁开不想张开的眼睛,只看到一片淡蓝色的穹顶,她深吸了口气,是从 未有过的清新空气。 我死了吗?这里是那里?宝宝呢?宝宝,妈妈来陪你了,别害怕! 她感觉脸上好像有东西盖住,眼珠子不禁往下瞧,是氧气罩!她轻转着头,才发现 自己没有死,而是在加护病房里。一股阵痛从腹部再次在体内到处撞击,她紧闭着眼睛 忍耐下来。她感觉一位护士走进来,然后又睡着了。 她,醒了,看到既熟悉又陌生的人穿着防护衣进来看她,不久就走了,接着又换了 另一个进来,走了再换一位。这些人到底是谁?她不知道,只感到神志不清,不得不再 次闭上了眼睛沉睡。 这次流产,并非单单的撞击与精神打击所产生。另一项主要的原因是医生产检时无 法得知的,鲜少有医生会再做另一项检查。 冬阳暖暖地斜抹于羽嬅的身上,冉冉爬到了紧闭的眼皮,她不由地睁开眼睛。过了 半晌,她才慢慢回过神来,发觉病房换了,是一间普通的单人病房。突然,她发现病床 的一角趴着一位熟悉人儿,不禁伸过手去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欧阳笙顿时醒了过来,揉着惺忪的眼睛。“你醒了,还感觉痛吗?” 她只是摇了摇头,懒得抬起双手比手语。她奋力抬起头来看着腹部,又虚脱地倒在 枕头上。 “你想知道胎儿的情况吗?” 她含泪地点头。虽然早知道答案是什么,也在昏厥之际梦到宝宝来跟她辞行,感谢 她这几个月的照顾。但是,梦终归是梦,她需要有人亲口告诉她。 “孩子已经流掉了。最重要的是你没有事!羽嬅,宝宝绝对不愿意看到你伤心欲绝, 你要既伤心又为他高兴地送他走,这是你对他的慈悲,知道吗?” 她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好像宝宝正在那儿朝她挥手道别。 “想哭吗?”他又打算代替她发出哭声。 她再次摇头,忍不住举起孱弱的手比着。“回去睡觉吧,我已经好很多了。”输送 养份的点滴管子随着她的手臂摇晃。 欧阳笙温柔地抚慰她那苍白的脸颊,拨开黏附于额头的发丝。“那我回去睡觉,顺 便要你母亲炖些鱼汤过来。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喔; 虽然她不太想看到母亲,还是点头答应。她努力专心凝望他那依依不舍的身影,人 影消失了,她的精神也开始散涣了。 当她的灵魂再度飘回这具身躯,看到父母坐在床边紧盯着她看。姚世博搀扶起她的 身子,曹逸春一口口喂她鱼汤。好不容易她喝完了,也吃了几块鱼肉,曹逸春才到浴室 用热水把毛巾弄湿了,再回来帮她擦拭身子,而姚世博则帮忙翻动她的身体。 她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父母之爱,而且活到现在也只有几次而已。她不禁想 着,这两个人不想付出父爱和母爱,却拥有孩子。我渴望全心全力付出,却无法如愿以 偿。为什么世间是如此矛盾呢? 这对父母边做事﹑边说些安慰的话,说着说着眼泪也随之流下来。不过,他们倒也 松了口气,如今没有那个父不详的孩子问题了。 隔天一早欧阳笙就来医院看她,过没多久叶锦丽也来了。只是他们凝望憔悴又落寞 的羽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人握着一只手,给她沉默的安慰,精神的鼓励。 而曹逸春则是忙进忙出的瞎忙,她想关心,却又不晓得该如何表达。欧阳笙干脆请 她晚上再来照顾羽嬅,白天有他照顾着,反正白天又没有学生来补习班上课。曹逸春顿 时有种解脱的轻松,又有份不舍的怜爱,更怀着莫名的歉疚。 病房里一片明亮,姚羽嬅不想因为自己的绝望而拖累疼爱她的亲友,为了这些人﹑ 也为了自己,她努力强打起精神。 叶锦丽看到羽嬅恢复精神了,才讲起那天发生的事。“你知不知道那天把我吓死了, 好在刚好有几个男同学见义勇为,抱着你奔向医院,手酸了,就换另一个抱你,就这样 接力把你送到急诊室。哇,那时我才知道你竟然这么重!几个大男生抱你都抱到累成一 脸呆样,你可要减肥了; “你才要减肥耶!”她微微笑着。 虽然只是浅浅的苦笑,叶锦丽也终于放下一半的心。“还有呀,你流了好多血喔, 那些男生的衣服都染红了。那个胡益洋也赶来了,他没想到你除了流产,竟然还发生血 崩。 当时我吓歪了,就赶紧打电话给秦友干,叫他号召手语社里B 型血的社员来医院待 命输血。没想到来了六﹑七个,我才知道手语社有那么多B 型的。” “谢谢你们对我这么好”她红了眼眶。 “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千万不要让我们伤心。其实也是你待人很好,换成是我的 话,肯定没半个人来捐血。” “我那有你说的这么好”他们只是怜惜我而已。不过这句话她并没有表达出来。 “不然他们会那么听话吗?!对了,我已经帮你向老板请假了,只是私下跟他说你 流产了,我想他是教授,可能认识这里的教授,如果让他知道我们骗他反而不好。其余 的我就说你出车祸,其实也是啦!” “谢谢你。” “傻羽嬅,跟我说什么谢呢?还有,秦友干想要来看你,可以吗?我怕一堆人来病 房吵你,所以就不准他们来。” “好呀!我也觉得闷呢。” “今天是星期三,补习班白天有课,我就叫欧阳笙留在家里,不用过来了。还有那 个胡益洋对你好像很关心耶,经常来病房看你。”叶锦丽露出暧昧的笑容。 “你别瞎说啦” “呵呵……脸都红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她压低嗓子说,接着站了起来。“欢 迎光临。” “这里是医院,我希望你们不要真的来光临。”胡益洋侧着头说。 “谢谢你照顾我。”羽嬅比着。叶锦丽说着。 “虽然我只是个实习医生,照顾你这个病人也是应该的,只是没想到你会…”他咋 了咋舌,不敢把你竟然会流产这句话说出来。 羽嬅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也许是命中注定吧!上帝怕我执拗地想 保有宝宝,才发生那场车祸,让我流产。” 既然羽嬅已经说出来了,胡益洋也不用再隐藏自己的想法。“如果你能想着这是对 胎儿的怜悯,也许心情会好些。不管怎样,你以后还可以生育,只是危险性比一般人高, 只要详加注意,还是能再有孩子的。” “我知道了”她晓得这些话只是安慰而已。 “我必须回诊间了,下午再来看你。”胡益洋觉得有点尴尬与羞涩,于是微微点个 头,转身离去。 “瞧,我没说错吧;叶锦丽趴在她的耳边说。 “你呀!”羽嬅用手指压着她的鼻头。“快回去写论文啦。” “喔,有了异性,就没了人性,现在就不需要我了;她嘟着嘴说。 “你别乱讲啦!”她抡起拳头在空中挥舞着。 “哈!逗你的啦。我下午再来陪你,顺便带秦友干来。”她用中指弹了羽嬅的脸颊, 才笑着回学校。 病房又恢复了原本的宁静,静的让羽嬅有点慌﹑有点惊﹑有点歉疚。 李捷,我们的宝宝已经离开了,你知道吗?你会伤心吗?还是无动于衷?对不起, 是我没用,不能保住宝宝。 沁凉的空气化为浓郁的孤寂,紧紧将她环抱。 虽然李捷身在青岛,也跟她分手了,仍然会传E-mail给她,只是没有关心的话语, 更甭说绵绵的情话。他只是诉说青岛的风光与忙碌,彷佛已经把她当做朋友般对待。这 一切,她都默默地接受,没有任何埋怨,更没有回复,只有在发生意外的前一天回了封 短短的信--- 天冷了,别感冒! 暮色已近,叶锦丽领着秦友干像小偷般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羽嬅看到她们一付贼 头贼脑的样子就想笑。“这里是病房,没什么可偷的。” “我们又没有要偷东西。”秦友干漾着做亏心事的眼神说,然后把带来的东西放在 病床旁边的桌子上。“这里有蕃茄汁,奶粉,苹果,一束忘了花名的花。对了,还有一 包……乖乖!还是五香口味的。” 羽嬅听到最后一句,抿嘴笑了出来。“你们还是学生,干嘛花钱买这些呢?” “你忘了他的名字呀,有钱嘛!你也别认为他很好心,这些是他自己要吃了。喂!” 她搡了搡秦友干。“我要喝蕃茄汁,还要吃鲁味。” “好……就让小干子来侍奉两位。” “你们……”她张大眼睛,看着秦友干装了一大盘鲁味,倒了两杯蕃茄汁,再削起 苹果。 “我们是来陪你的呀,顺便吃晚餐嘛;叶锦丽夹了一块油油的猪头皮,在羽嬅的双 唇一抹,然后塞进自己的嘴里。“我知道你已经吃完了,所以我就不客气了。” “所以我就喂你吃苹果。”秦友干切了一小丁苹果放入她的嘴里。“瞧,我比锦丽 还有良心吧!” “对……全世界就属我最没有良心。”叶锦丽噘嘴说。 姚羽嬅被她们两个搞得啼笑皆非,不过也感激他们,故意逗她玩,让她暂时忘却流 产的悲伤。 “好……你最有爱心行吗!对了,你们知道”你的肩膀有蜻蜓吗”这则在网络流传 很久的文章吗?” 羽嬅点了点头。叶锦丽则瞥了他一眼。“你该不会到现在才看到那篇吧; “不是啦!我们以前看的是浪漫版,前几天我看到的是写实版。前面跟浪漫版的一 样,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我已经忘了,你再说一次好吗?” “当然好喽!就是有一对恩爱的恋人,他们每天到海边看日出﹑送夕阳,有天女孩 出车祸了,昏迷不醒,男孩就天天在床边守候,女孩还是没有苏醒过来。后来男孩天天 到教堂祷告,上帝被他的真诚感动了,就问他愿不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做交换,男孩当然 说愿意。上帝又说但是要做三年的蜻蜓,他再次坚毅地说愿意。然后,他变成一只蜻蜓, 女孩也醒了。 接下来的日子,女孩到处寻找男孩,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里,化做蜻蜓的男孩一 直陪着她,却没办法喊着我就在你身边。后来女孩跟治疗她的医生成为恋人,他只能在 旁边伤心地看着﹑听着。就在约定的第三年,男孩飞到了教堂,却看到女孩跟医生在那 里举行婚里,蜻蜓知道自己是多余的,伤心地流下眼泪。上帝问他后悔吗?他说不后悔。 上帝说你明天就可以变为自己了,男孩却说就让我做一辈子的蜻蜓吧!”秦友干一边吃 着鲁味,一边说。 “再听一遍还是很感动。”蜻蜓不能讲话,以及对女孩的痴,就跟我一样。羽嬅想 着。 “你不是说有现实版吗?怎么都一样呢?”叶锦丽啃着鸡脚说。 “再来就是现实版了。上帝很不爽地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三年后你再来找我。蜻 蜓就含着泪水离开去找女孩。 他看到女孩的个性开始改变了,以前是那么温柔体贴﹑娴淑雅静,婚后却变成整天 发牢骚,对丈夫大呼小叫,外出是打扮的光鲜亮丽,回家则是不修边幅,把做家事和煮 饭当做洪水猛兽。男孩很伤心地离开,到别的地方过冬。 当他再回来时,女孩变本加利了,开始跟婆家不合,不时在丈夫耳边数落公婆的不 是。跟同事或同学聚会时,道尽老板的不是,编传同事的八卦,不再像以前那样知书达 理,那么有气质。 再过一年,女孩有了孩子之后,丈夫变成了提款机,以往甜蜜的爱情也消失了,她 的眼里只有孩子跟钱!不时跟老公说某某的丈夫赚多少钱,为什么你赚那么少?某某又 去那个国家旅行,买了什么名牌,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你什么时候自己开业呀,赚得 钱应该比现在多吧! 当年,医生以为女孩就是他的天堂。如今,他认为老婆不在的地方就是天堂! 如此推论,女孩到了三十岁﹑甚至四十岁,会是怎样的光景呢?在乎的是钱钱钱, 渴望脱离家庭的束缚,身材有没变型,脸上多出一条皱纹了没,孩子是否乖乖的﹑功课 如何,丈夫可不可以满足自己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性欲!爱情,只不过是二十岁的玩 意儿罢了! 他不敢再看下去,更不敢再想,就这样很伤心地回到教堂。上帝问他后悔吗?他更 坚定地说不后悔。上帝火大了,怎么会有人这么痴心呢?男孩松了口气说,好在我变成 蜻蜓了,不然我就会娶她为妻,上帝,谢谢你让我逃过一劫,不然婚后肯定会离婚,还 损失一大笔赡养费! 上帝得意地说,你现在最想做什么?上帝以为他会说要变回自己。 但是,他很生气地说要海扁爱神丘比特好几顿,他妈的竟然让我爱上她,还为她牺 牲那么大! 最后上帝绞尽脑汁想着丘比特他妈的名字叫什么?关他妈的什么事?”秦友干说完 了,一盘鲁味也被他吃的差不多了。 蜻蜓爱的那么傻,傻到最后只换来伤心的后悔,就跟我一样。羽嬅垂下头来扳弄手 指。 “你口渴了吗?”叶锦丽不悦地说。“前几天我也看到另一则现实版的,蜻蜓换成 了女孩,然后女孩看到了男孩真实的一面,是相当非常十分很奸诈﹑卑鄙﹑无耻﹑下流 ﹑龌龊﹑乌龟王八蛋﹑又大男人主义。” 秦友干一边喝了口蕃茄汁,一边白了她一眼,忍不住揶揄着。“如果只想谈个浪漫 的恋爱,就要保持在脑死的状态,海誓山盟以及为对方牺牲的话尽可以滔滔不绝地说, 只不过千万不要当真。 如果要谈有结果的恋爱,更想活命的话,这些承诺千万不能说,不然以后她会有事 没事拿这些话烦死你﹑威胁你。 假如被爱冲昏了头,情不自禁要脱口而出时,赶快去看看女孩的母亲,究竟是什么 样子。再偷偷询问女孩的父亲,他老婆实际上是什么德性。如果女孩的父亲不敢说,就 问问自己的老爸,看看自己的老妈。也许,渴望说出的冲动会立刻变成打死也不敢说。” 叶锦丽的眼睛冒出了怒火,彷佛要把秦友干烧成灰烬。 羽嬅看在眼里﹑笑在心里。难怪锦丽会躲你躲的远远的,你这么白目﹑脑子如此清 晰,那能追得到女孩呀! “你这样说来,以后羽嬅不就变得跟她老妈一样吗?”叶锦丽斜瞪了他一眼。 “我可没这样说喔,凡事都有例外嘛!羽嬅,换你做结论了。”秦友干一脸无辜﹑ 嗫嚅地说。 “千万别轻易说愿意,以后你会发觉对方是非常不值得,甚至差点吐血身亡。 热恋是盲目的,所看到的对方都是最好的一面。 千万别被浪漫冲昏了头,以后的现实会让你切腹自杀。 浪漫,陶醉就好,千万别当真! 爱一个人就不要想着要拥有他,才能沉醉在浪漫的幻想里。 假若要拥有一个人,就一定要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倘若要跟对方长长久久在一起,不可以只看到浪漫,而要去体会现实的一面。 不管是男是女,婚后都很可能转了一百八十度,不再是婚前的那个人。” 虽然她比的很轻松,甚至带着开玩笑的表情,心里却是异常的沉重。 浪漫与现实版的爱情故事她都看过,更是亲身经历过。而且不用等到婚后,就在热 恋过后﹑就在需要负责任的时刻,男人就立刻变了,也恢复本性。以前甜如蜜的情话, 如今则变成啼笑皆非的神话! 浪漫,只是短暂的快乐。 现实,才是长久的愉悦。 此刻,她领悟到了这一点,也付出惨痛的代价。欧阳笙真真实实地摆在眼前,但是 她拒绝了,而接受浪漫虚幻的李捷。她只能怨自己,不能怨别人。 “羽嬅觉悟了!”秦友干说。 “如果确定离婚之后有一大笔赡养费可拿,管他婚后是什么鸟样;叶锦丽噘嘴说。 “离了婚,又有男朋友,是天生尤物。” 离了婚,再结婚,是执迷不悟!秦友干在心里嘀咕着,不敢说出来,他已经看到叶 锦丽恨不得把他撕票。虽然他很乐意被她绑票,只可惜她不屑,就算上帝要他变成蜻蜓 也行,反正还可以再去找只母蜻蜓。 “你也变得这么现实了”她狡黠地斜睨叶锦丽。 “我是真真实实的人,又不是小说或连续剧里面的女主角!不过呢?天晓得有天我 会不会也变得那么傻。唉,男人,你的名字叫善变!” “我有没有听错?!应该是,女人,你的名字叫善变; “人,你的名字叫善变!” “一针见血呀;叶锦丽摇了摇头说。 “或许,我以后也会变得跟那位女孩一样,眼里脑里塞的是现实,鼻子嗅到的是面 包。毕竟我们是活在社会里,不是浪漫的爱情小说。但是,现实绝对不是我的全部,我 仍然需要爱情,不管是浓或淡,甚至只是一种习惯,习惯有他的日子。 爱,就在现实的习惯里。这才是天长地久的爱” “那则现实版应该是讽刺版才对,你刚刚说的才是活在真实世界中的我们所要的。” 叶锦丽似笑非笑地说。 秦友干只能站在一旁,嘟着嘴。他掰这些,只不过想逗羽嬅开心,希望羽嬅能顿悟 连一个脑细胞都不值得留给李捷这个爱情骗子,把李捷的一切逐出脑海。只是没人知道 他的用心良苦,更认为他是在耍白目。 “喂!这里是病房呀!你们怎么在这里野餐呢?”跟护士一起进来的胡益洋说。 “对喔!快点收一收啦。”叶锦丽推了秦友干一把,两人赶忙收拾残局。 护士抿嘴笑着,把一只里面有着几颗药丸的小小白色免洗杯放在桌上,检查了一下 点滴,挤出几句宛如哄小孩的话才离开。 胡益洋拿起那个杯子,再倒了一杯水递给羽嬅。“快吃药吧; 她点了点头,把药丸和着水吞下去。 胡益洋的视线扫过叶锦丽跟秦友干。“你已经好很多了,明天我再来看你。”他微 垂着头,有些腼腆地离开。 “医生!”秦友干不自觉地瞥了空无一人的门口一眼。“嗯,情节好像那则故事。” “你别瞎说啦” “你是说浪漫版的,还是现实版呢?”叶锦丽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秦友干揣想怎么说都是错,干脆说。“当然是综合版的; “你还真会掰耶!好了,让羽嬅休息一下,她才刚刚吃药。”她轻拍羽嬅的手。 “你好好休息!要乖喔,别害怕,你妈妈等一下就会来了。” 羽嬅笑着轻搥了她一拳,叶锦丽嘻皮笑脸地推着秦友干离开。 病房又恢复应有的阗静。不过,她情愿没有人陪伴,也不想看到母亲茫茫然的表情。 曹逸春此时想做个好母亲,却不知道从何下手,说了些安慰鼓励的话之后,就不知 道接下来要聊些什么,才不会勾起女儿的伤痛,而那些话语谁都听得出是刻意挤出来的。 尤其不时漾着歉疚的眼神,最让羽嬅难受。彷佛她知道亏欠女儿许多,因此尽心尽力盼 望自己能做到一位母亲应有的本份,只是不晓得该怎样做,女儿才会满意。更好像没有 功劳,也有苦劳,要羽嬅不能怨她。 女人,在获悉怀孕的时候,就开始学着如何做个好母亲,甚至在当下就了解怎么做。 这是母爱,也是天性。然而,曹逸春到了现在,还是不晓得如何扮演这个角色。甚至, 一味地想逃避! 羽嬅有时觉得曹逸春是个可怜的女人,她不知道该如何扮演妻子和母亲的角色,跟 丈夫与女儿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她从未想过是因为自己鲜少关心这两个跟自己最 亲近的人,才导致如今的生疏感。 一辈子抱着为了自己而活,却变成跟亲人产生了严重的隔阂,然后心中孳生了歉疚 与不满交迭的情绪,这就叫活出自己吗?! 3 自从李捷到青岛工作之后,李黛再也没有来找姚羽嬅。她告诉自己做错事的人又不 是她,自己不需要逃避,甚至要抬头挺胸地面对羽嬅,表现出事不关己的高姿态。虽是 如此,她依然给自己找了许多借口,告诉自己因为忙,才没有来找羽嬅。 然而那天李捷剧烈腹痛之后,直觉一定有事情发生,立刻打电话给李黛,要她前来 探望羽嬅。即使如今她有了这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还是拖到羽嬅出院的前一天才来学校。 她在办公室没瞧见羽嬅,打听之后才知道羽嬅住院了。那位助理当然不忘向李黛发 牢骚,直说羽嬅有事没事就出车祸住院,害她工作量大增,忙的不可开交。李黛只是笑 了笑,心里却咕噜着,你不是很忙吗?忙到有时间数落别人,还讲得落落长,害我的耳 朵都长茧了。不过,当她听到羽嬅出车祸时,惊骇地瞠目结舌,心里直喊着完了! 她,伫立在C 大的附属医院前面,抬头眺望一排排的窗户,忖度着要用那种心态和 表情来面对羽嬅,无数的想法掠过她的心头,就是没有一种真的适合。她幽幽叹了口气, 抱了束花走进医院,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明亮的病房,羽嬅也不想瞒着李黛,就直接说出流产的事。李黛虽然隐约感觉到胎 儿可能不保,当她看到羽嬅在纸上描写发生的经过,还是不自主地紧张万分,惊愕地凝 视羽嬅。原本打算要表现出来的高姿态顿时消失无踪,反而流露出畏缩的歉意。毕竟胎 儿的父亲是她哥哥,而她也是个女人,感同身受。尤其看到羽嬅孱弱的身子,更不由地 心疼。 不过,李黛还是在心里嘀咕着,见鬼了!时间那么刚好。羽嬅在这里流产,李捷在 那里腹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隐隐约约有了一层隔阂,毕竟是李黛的哥哥抛弃了羽嬅, 她们想要恢复以往的关系,此刻似乎太难了。病房特有的气味﹑单调与冰凉,都不及尴 尬的气氛令人难受,李黛待不到半个小时就找个借口离去,两人也松了口气。 逃避,有时并非是消极,乃是避免尴尬的方法之一,尤其有着莫名的心结存在。 当晚,李黛挂了个电话给李捷,告诉他羽嬅流产的消息,就在他大呼小叫的那一刻。 李捷呆若木鸡了数分钟才回过神来,直喊着我对不起你,甚至渴望立即飞回台湾探 望羽嬅。但是,他不能!他晓得自己一旦离开青岛,李仲鸿就会立刻知道,最后受伤害 的还是羽嬅! 原来那天我肚子痛,是感受到她正在生死边缘挣扎,胎儿来向我这个不负责任的父 亲告别,应该是为了他那苦命的妈妈报复我才对! 他,再次红了眼眶,也只有羽嬅才能让他的眼眶湿润。 青岛之夜,黯淡冷冽,他踽踽走在冷清的街头。 突然,他憎恨起许久不见的程秋婷。这份恨之入骨的冲动逼使他跑回住处,写了封 不知所云的E-mail传给羽嬅,写到激动处,眼睛又泛着泪光。他不晓得自己写什么,也 不知道该怎么写,干脆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虽然他试图逃避羽嬅,最终羽嬅仍然是他的避风港。 姚羽嬅转了个身,望着躺在小床上面的母亲,看她睡得那么沉,心中那份抱歉也减 轻了不少。羽嬅再翻了过去,眺望黑魆魆的窗外,没有月亮,连一颗星星也看不到。 你现在好吗?你知道这件事吗?你的心情是怎样呢?是高兴﹑还是伤心呢? 如果看见月儿或者星星,就能想象你同样也眺望星空。 我们,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连系,就在这片无垠的星空之下。 但是,我现在什么也看不到,只见到映在玻璃窗上面,我自己的影子。 我,看不到你,也看不见你的心。唉,只要你能平安健康就好… 姚羽嬅出院的隔天就回学校工作。李教授虽然知道实情,对于这种事他也不方便说 什么,甚至觉得有点惊讶,只能淡淡地说欢迎你回来。助理表面上当然很热情,热到令 人毛骨悚然!其余的研究生都用微笑来欢迎羽嬅健康回来,甚至还有人在校园里偷拔了 一朵不知名的野花送给她。手语社的社员则送给她一阵阵热情的掌声。 这一切虽有冷暖之分,都让她感动的热泪盈眶。 你失去的只是人生的一小部份,还有很多需要你去珍惜…她忆起了胡益洋鼓励她的 话。 她打开了计算机收信,发现有两封李捷的信,她想删除,却又舍不得,还是禁不住 好奇心打开阅读。他,没有忘记我,还是挂念我!她,激动地咬着唇。 胡益洋偶尔会来办公室找羽嬅,约她看电影、或吃饭。他的心意羽嬅当然晓得,但 是她一概婉谢他的邀约,只愿意跟他聊天,表现出来的神态就像对待一般的学生,希望 他能知难而退。 此刻的她,无法接纳新的感情,她已经心灰意冷,需要时间来抚平心中阡陌纵横、 更是深邃的伤痕。 胡益洋直觉羽嬅总是若有似无地拉开彼此的距离,也揣度她或许对男人已经孳生了 莫名的排斥感,如果他现在拼命追求,等于给自己判了死刑。虽是如此,他没有转过身 去,而是更加渴望能靠近她,只因为心灵受过许多伤的羽嬅总是把在年轻岁月中堆砌的 凄苦化为温馨的气息,叫他不喜欢她也难! 在爱情的版图上,心灵的吸引才能长久地屹立不遥 倘若是外表的迷醉与虚幻的想象,只是一时的激情罢了,随时都有可能随着岁月灰 飞烟散。甚至在梦醒之后,才发觉原本幻想中的广袤领土原来小到连双脚都无法伫立。 为了不让羽嬅排斥,他只好压抑自己的感情,命令自己此刻把爱情转化为单纯的朋 友关系,把她当做一位可以诉说心事的朋友。因为,羽嬅天使般的笑靥,是治疗沮丧、 疲惫与愤怨的最佳药剂,他舍不得暂时离开她的世界。 而且,她的欢颜在他那严肃又紧张的实习期间,悄悄注入了对尘世的爱,让他心中 的大爱逐渐扩展,能够倘然面对每天在眼前上演的生老病死,而不是麻痹自己。 只要不谈感情,羽嬅就毫不吝啬地送给他笑容,这也是她唯一能为关心自己的朋友 所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