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安魂曲 1 羽嬅的表面上虽然跟往常一样,但是她的心越来越沉,脑子越来越重,沉重到无法 承受的地步。 旁人见到她那甜甜的微笑,都以为她已经走出阴霾,为她庆幸。只有欧阳笙知道她 仍沉浸在悲痛里,尚未走出来。她的内心,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却被广袤的蜘蛛网紧 紧黏附,只能痛苦地极力企图挣脱致命的束缚。但是外在,美丽依旧。 她渴望遁入以前的世界。但这是自私的,只会让关心她的人更为心疼,甚至是把自 己的逃避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因此,她盼望自己能够羽化,飞到另一个没有恩怨纠葛的世界,不会再麻烦别人的 地方。 自由,一个羽化般的自由。 自从刑警来调查之后,李捷就陷入混沌的状态,整个心思打了无数的死结,无法挣 脱。此刻的他,更想获得自由,真真实实的自由。 过去,只是糜烂的累积! 现在,只是痛彻的领悟! 未来,只是生命的虚掷! 活着,只是浪费生命! 夜阑人静,深深感到人生乏味的李捷前思后想之后,提笔写了封信,再仔细装进信 封里。然后用便条纸写了一行字。最后,打开计算机,写了封E-mail。 揉着惺忪睡眼的太阳神,撩开了夜神的黝黑披肩,把台北蘸上了蓝青色的水彩。在 黑夜与白日的混沌之际,大地有点清爽,有些黯然,又有份沉闷与阴森之感。李捷把昨 晚写的便条纸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上面写着“爸,我到很远的地方,不用来找我,也不 用担心我,详细情况派出所的老张会跟你讲。” 然后,他拎起背包离开这个养育他二十多年的家,前往中正机场。 他,突然觉得心灵一片光亮﹑恬静与祥和,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喜孜孜地耽溺 在这片以后再也不可能碰到的光辉之中。 他在机场的航空公司柜台购买一张前往峇里岛的机票,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买了来 回机票。票务人员狐疑地瞅了他一眼,很少有人会在机场购买机票。不过现在乘客寥寥 无几,服务人员也乐得迅速帮他开票。 因为根本没有什么旅客,李捷很容易就后补到最早前往峇里岛的机位。他在步入海 关的前一刻,才把昨晚写的信丢入绿色的邮筒里,然后抬头挺胸,迈开大步前往海关。 就在进入机舱之前,他传了一则手机简讯给羽嬅--- 有E-mail。 羽嬅按下计算机的开关,打开信箱,睁睁凝望李捷的信。 “嬅 我活着好累好累,我不要再这样活在这个充满悲剧的世上,更不要再当撒旦的傀儡。 我要自由,永远的自由。 现在,我要去地球的另一端赴一个约会,最后的约会。 我很想见你,但是见了只会让我们更伤心而已。也许,我就这样离开了,对我们都 好,能够了无牵挂地结束这出悲剧。 我的千言万语,都在你的心里。写出来,反而将失去了真切的本质。说的再多,也 只是华丽的言词,远不如你能真实地感受到。 我晓得,你已经深刻感觉到了,并非被浪漫的言词所感动。这,才是真实的感觉! 如果有来世的话,但愿我们不是这样复杂的关系,而是单单纯纯的感情,不管是何 种的感情,就算恨也好。 嬅,我走了! 捷” 捷,我已经感受到你的千言万语,听到你那不认命却无奈的吶喊。羽嬅面无表情地 凝视这封信,没有感觉到双颊已经湿漉漉了。 他一抵达峇里岛,就前往机场的航空公司柜台购买机票。 白天,他在沙滩上徘徊发呆,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还活着,活的很无奈,非 常渴望挣脱命运的束缚。忽地,他的脑子溢满了噪声,他痛苦地蹲了下来,使劲拉扯头 发,好像要将那些折磨心灵的恶魔抓出来。过了许久,脑海才恢复了无波澜的状态。他 颓丧地坐在沙滩,惶惶望着大海。 晚上,他到pub 喝酒钓女孩。然后跟一位西方女子前往她的住处,整晚两人疯狂地 爱抚﹑做爱,彷佛要证明自己曾经在这个世上存在过。 隔天,他搭上法航的飞机,挥别了惶惑又疯狂的峇里岛,前往巴黎。 他眺望窗外,无数的繁星宛如夜明珠镶嵌在黝黑的夜幕上面,就像当年从阿姆斯特 丹返回台湾时,他跟羽嬅一起欣赏的天幕。 当时美丽的夜空,有她的笑靥与善良! 如今璀丽的夜空,有她的泪水与悲恨! 羽嬅那时指着这一片繁星闪耀的穹苍,温柔地告诉他,星星是天使手中的灯笼,无 私地散发自己的光芒,照亮我们,给我们希望。 而今,璀璨耀眼的星星则是死神手中的灯笼,狡黠地散发诱人的光辉,照亮着死亡 之路,指引他前往魔界的天堂。 一步步走向魔界的李捷,突然想起了莎翁在哈姆雷特里写的一段话…这片覆盖大地 的光辉灿烂的苍穹呀,这镶嵌着金色火球的庄严的天顶呀!唉……在我眼里,只不过是 凝聚成一团的乌烟瘴气罢了! 倏地,他的心一悸,强烈的内疚在他的体内沸腾,烧烫了每一个细胞,彷佛告诉他, 就算沉浸在冷冽的忘川里,仍旧逃不过炼狱的炽焰煎熬。他抓扯着头皮,试图要掏出那 些记忆。 可是狡狯的星星,却照亮他渴望挥去的景象,逼迫他面对它,盯着它,无法逃避。 案发当晚的情景,在他的脑海清晰浮现… 静谧的巷子空无一人,只有燥热的街灯。一个男人把简易雨衣前后颠倒地穿在身上, 戴上橡胶手套,再用塑料袋把鞋子罩上。他,掏出事先已经拿到钥匙,打开姚家的大门。 坐在客厅的姚世博以为羽嬅回来了,很自然地转身瞅了大门一眼,却见到一位穿着 怪异的男人。 “你是谁?”姚世博站了起来,佯装威严,实际上有点胆怯地说。 “你就是姚世博?”穿透雨衣头罩的声音,听起来模糊不清,又有份阴森感。 “是……你想绑架吗?”姚世博现在真的惊慌了。 男人拔起绑在小腿后面的刀子,微蹲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自右到左,一刀划 破姚世博的喉咙,不让他有发出声音求救的机会。这个动作,就像拿着切肉用的刀子切 剁里肌肉一样利落。 血,像喷泉般狂肆地喷洒出来,溅落在男人的雨衣。 男人再次微蹲着,使出五分的力气刺入他的胸口,再往前一推。 他,这才倒了下去。 男人讥刺地斜睨躺在血泊中的姚世博,冷冷地对不时抽慉的尸体说。“我是为羽嬅 报仇的!” 男人拔出了刀子,姚世博这才了结淫秽的一生。 男人脱下了雨衣,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客厅,再换了双干净的手术用手套。最后,他 落落大方地坐在客厅的门口,把沾满血迹的刀子搁在角落,再从背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可 乐,放在一旁。 他很纳闷,为什么把重要杀人情节安排在最后的电视﹑电影和小说,凶手总要说一 大堆废话,诉说他为什么要行凶,被害人以前是如何害他,非要被害人死前感到非常愧 疚才行?然后,就在讲废话的当下,不是被害人找到机会逃脱,就是有人前来拯救。 这一切,彷佛要尽量拖延时间,好让自己的行迹败露,或者等待别人来救被害人, 甚至自行逃脱。更甚者,杀人不成,反被杀!也就是废话讲得越多,被害人越不会死。 同时,作者也利用这个机会交代故事的前因后果。 但是,真实的世界中有这样唠叨的杀人犯吗? 纳闷完了,这个男人,也就是李捷,眺望缝在天幕的孤星想着。你,终于自由了, 不会再受到他的威胁和玷污了! 他在C 大附近的便利商店买完饮料之后,就快步走到不远的另一条路搭出租车,前 往一处早就相中的不起眼便利商店,购买一杯可乐,再搭出租车来到姚家。然后他在阴 暗的角落,把刚买的可乐倒进从台北带来的某连锁快餐店可乐杯子里。也因此,警方在 监视录像带里没有发现李捷。 过了不久,李捷听到钥匙插进钥匙孔的声音,眼睛随即盯住大门,不自觉地抡起拳 头,全身紧绷。 曹逸春悠悠走了进来,转身关上大门,再回身要走进客厅时,才发现李捷正坐在客 厅前面瞪着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曹逸春惊愕地说。 “呵呵……我是你的亲生儿子,不能来看你吗?”他冷冷地说。 “当然可以啦。”她吞吞吐吐地说。“进去吧; “先等一下,这杯可乐都快退冰了,你先喝了它吧。”他拿起那杯可乐,站了起来, 一步步走向她。 “你要干什么?”曹逸春有点慌张地说。 “孝顺你呀!妈……我知道你口渴了,所以买了这杯可乐孝敬你,让你解解渴。” 李捷撒娇似的说。 那声妈,说的曹逸春心魂荡漾,她已经二十年没有听到这个字了。 “妈……”李捷温柔地轻唤。 这声妈,喊着曹逸春全身酥软,她已经二十年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喝啦!不然退冰了就不好喝。来,我喂你!”李捷嗲声嗲气地说。 曹逸春彷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李捷,她的眼睛泛着泪光,感动地含着吸管,吸了一 大口。 “先顺顺气,可乐的气很多的。妈,再喝一口好吗?” “好的;曹逸春激动地想哭出来。她,猛地又吸了一大口。 “外面比较凉快,我们就在这里聊天好吗?”李捷环顾这个高墙围绕的前院说。但 是心里却想着,在这里说话,应该不会被隔壁听到吧! “好好好,那里都好。”她兴奋到哽咽地说。 “对不起,那晚我的态度很不好,请不要生气好吗?” “放心,我不会生你的气。而且你气我也是应该的,是我抛下你不管。孩子,原谅 妈妈好吗?”她哀求地说。 “我已经原谅你了,不然怎么想要孝顺你呢?”他把吸管递到她的唇间。 曹逸春再吸了一口。“我真的很想你,渴望到台北见你呀!但是你爸的个性你又不 是不知道,他不可能让我见你的,我只能从吴佩雯那里打听你的消息。知道你过得不错, 又平安健康,我就满足了。” “为什么他们不早告诉我呢?不然我们母子俩就能早日相见了。”骗肖呀!你是为 了跟老爸炫耀你要再婚了,才来台北的,顺便看我一眼,他在心里骂着。“嗯,都是他 们的错!” “对对对,都是他们的错,他们不是不让我见你,就是隐瞒起来,硬生生拆散我们 母子。”她激动地说。 “妈,别激动了,再喝一口,消消气。” 这时,曹逸春已经喝了半杯的可乐。“好的;她感动地说。 “妈……我好想你呀!”李捷哽咽地说。 曹逸春听得激荡不已,更加速血液的循环,也忘了可乐的味道有点奇怪。此时,她 想抱住李捷,却觉得头晕目眩,不由地双手撑住太阳穴,没有上前搂住他。“奇怪,头 怎么晕晕的。” “也许天气太热了,再喝口消消暑。”他体贴地说。 她想想也有道理,又吸一大口。“等一下,我的肚子也开始痛了。” “怎么了?一定是天气热的关系。”他再把吸管递到她的嘴巴。 曹逸春不想再喝,却又舍不得儿子的关心,还是强迫自己又喝了一小口。 不过,她的唇才碰到吸管,就全身酥软,神志不清,昏倒在地。 李捷露出狡黠的笑容。 李捷把卷缩着身子﹑表情痛苦的曹逸春拖进客厅里,帮她换上拖鞋。然后扳开她的 手,拿起杀死姚世博的刀子放在她的掌心,双手用力按握她的手掌,在刀柄烙下她的指 纹,再把刀子拿了出来。他举起握住刀尾的手,在半空中松开手指,锵一声,刀子很自 然地掉在地板。 他,再次重复了相同的动作,只是东西改成那杯可乐。啪一声,剩余的可乐从微启 的瓶盖流出来。 此刻的曹逸春像得了癫痫症般全身抽慉,口吐白沫,七孔流血。 他拿起刚才杀姚世博时,盛着姚世博鲜血的杯子,倒进一个浇花用的喷雾器。然后 依照雨衣上面的血迹稀密浓淡,喷在曹逸春的身上。最后才把雨衣折迭起来,跟喷雾器 放在一只干净的塑料袋里。 自从他一踏进这栋豪宅,就冷静异常,毫不迟缓,绝不手软。跟他在李仲鸿跟程秋 婷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截然不同! 这,才是他真正的本性。 过了许久,他冷冷凝视已经没有动静的曹逸春想着。你已经享乐那么久了,也该为 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我放了三颗迷药,没想到你能撑那么久才晕倒。平常人只要吃了 五毫克的毒鼠强就阵亡了,我给你吃了一小包足够杀了几十个人的毒鼠强,你还能不死 吗? 他小心翼翼地在自己走过的地方巡视一遍,确定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才蹑手蹑 脚地走到大门边,竖起耳朵聆听外面是否有声音。没有!他打开大门,将钥匙插进钥匙 孔里一扭,轻轻关上。 他消失在黯然的夜色中,然后搭出租车回到C 大附近闲逛。 翌日,他在北部的一处无人海边,把那些沾染血迹和指纹的证据烧毁殆尽,再把灰 烬撒在脏污的大海。 2 派出所的老张收到李捷的信时,相当诧异。他迅速撕开了封口,拿出信纸,随即瞠 目结舌。因为,李捷在第一行字就写道--- 这是我送给你的最大礼物! 他赶忙阅读下去,内容是李捷如何杀害姚世博与曹逸春的经过。虽然他当了几十年 的警察,然而看到关于命案的描述依然心惊肉跳﹑不可思议。因为,如此冷血的人竟然 没有杀害一直虐待他的程秋婷,反而毒杀自己的亲生母亲和她的现任丈夫。 他闭上眼睛,理了理纷乱腾腾的情绪。当他整理出简单的头绪之后,才打电话给T 市的刑警队,询问是否发生姚世博与曹逸春的命案。 “凶手是曹逸春的亲生儿子李捷,因为他痛恨曹逸春抛弃他,又虐待他的妹妹,因 此才下了毒手。他的供词在我这里。”老张有气无力地﹑甚至难以想象地说。 “请你现在就传过来好吗?”对方紧张地说。 “好,我现在就传。” 老张起身来到传真机前面,把李捷的告白传到T 市。他凝视冉冉滑入传真机的纸张, 彷佛一个生命逐渐被死神吞噬,虽然它又再出现了,可惜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 T 市的项目小组争先恐后地凝看那张传真纸,内容完全符合命案的所有细节。因此 判定李捷就算不是杀人凶手,也是参与此件谋杀案,不然不可能巨细靡遗地描述那么详 尽。 他们一方面派人跟踪姚雨嬅跟李黛,李捷可能会来找她们,甚至是见最后一面。因 为这封信的语气盈满了自杀的念头。另一方面,请台北逮捕李捷。 虽然这个案子与老张无直接的关系,他只是提供破案的关键证据。然而,他还是赶 往李家所经营的餐厅寻找李捷。 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觉得自从程秋婷第一次自杀未遂开始,就有一条 无形的线绑住他跟李捷。尤其当他直觉李捷可能会自杀,更想要尽快找到李捷。 老张跑了四家餐厅,都不见李捷的人影,服务生也说已经两天没看到李捷了。他的 心一悸,揣想着,李捷这家伙到底是逃亡了﹑还是自杀呢?如果逃亡的话,为什么还写 这封信给我,要警方来抓他呢?阿,完了! 最后,他终于找到李仲鸿。李仲鸿得知他就是派出所的老张,紧紧抓住他的手,慌 张地询问儿子的下落,因为李捷的字条上就写着老张会告诉他详情。 靠!连这一点也被他猜中了。唉,真是天才呀!老张在心里既咒骂又佩服。只是现 在案情尚未真正明朗,他不便道出太多的内情。 这时,台北的刑警也赶来了,他们看到李捷所写的字条,怀疑他可能潜逃出国,赶 紧打电话给出入境管理局,询问李捷是否出国。 李仲鸿看到一大票人来捉拿儿子,神色惊愕地哀求老张告诉他实情。不过,刑警就 在旁边,老张只能闷声不响,让那些人回答。 刑警面无表情地说出李捷涉及姚家夫妻血案,必须请他到案说明。这些话语彷佛是 死神宣告李仲鸿的寿命已尽,他不由地颓丧坐了下来,老泪纵横。刑警等到李仲鸿的情 绪逐渐平稳之后,才开始询问李家跟姚家的关系与仇怨,再次厘清李捷的犯案动机。 李捷已经逃走,留下来也没多大用处,他们只好先行离去另寻线索,只留下一个人 跟踪李仲鸿。 不久,项目小组收到消息,李捷已经在昨天一早搭机前往峇里岛。他们核对李捷寄 给老张那封信上面的邮戳,正是昨天,因此推断李捷是在中正机场搭机前寄出那封坦承 犯罪的信柬。 线索是有了,但是李捷在印度尼西亚,更可能已经离开了,如今到那里找他呢?他 们只好透过国际刑警组织请印度尼西亚的警方找人。只是,找到人的机会相当渺茫。 李捷抵达巴黎之后,随即转机前往西班牙的巴塞隆纳。命案发生之后,他知道迟早 有一天必须远离家园,因此早就申请了西班牙签证。 他情愿自杀,也不愿被补,而这个自杀是回到属于自己的魔界,获得永恒的自由, 对人生的解脱,挣开悲剧的束缚,要亲手结束这出悲剧,绝对不是畏罪自杀。他认为姚 世博跟曹逸春罪有应得,死不足惜,更不值得为他们偿命! 至于那封坦承犯案的信,只是他一时兴起所写,当做遗产送给老张。另一方面,更 是一种炫耀与调侃,他认为警方除非用测谎或者逼供来检视他的供词,不然很难查出案 情的真相。因此,桀骜不驯的他才故意写那封信告知警方他就是凶手。 只是,他没有写出犯案的动机,这牵涉到羽嬅最大的秘密,他要永远守住这个秘密。 因为,他第一次听到羽嬅的琴声,曲名就叫Can you keep a secret ? 不过,他仍然怀着深厚的遗憾。他极度渴望满脸狰狞地拿起菜刀把姚世博的下体狠 狠剁碎,再放入绞肉机里绞成肉酱。或者把那根祸根切下来,像切香肠般剁成细片喂食 野狗。或者割了下来,插枝竹签放到微波炉烧烤,再淋上蕃茄酱,像只热狗般摆在程秋 婷的骨灰坛前面,让这个荡女看的到﹑吃不着,逼使她气得从第一层地狱跳到第十八层, 再死一次! 这是多么亢奋﹑刺激呀!只可惜这些极有创意的行为,只能想﹑不能做,不然势必 引来警方的注意,破坏精心设计的杀人计划。他终于为自己和羽嬅报了仇,但是不能完 全宣泄心中的仇恨,以及实现一石两鸟的创意,最是不爽! 他在巴塞隆纳随便找了家旅馆,站在柜台后面的经理一见到他是东方人,像看见瘟 神似的紧贴无路可逃的墙壁,避得远远地。李捷狠狠地瞪了经理一眼,把钞票用力搁在 柜台,经理这才惊恐的挂架上取下房间钥匙,像喂食野兽般丢在柜台。 李捷窝在房间里足不出户,饿了就吃在路上买来的面包跟矿泉水。他不要想起过去, 然而回忆却不放过他,苦苦追逐逃离的他,非把他紧紧缠绕不可。他,就像绝望的受害 人,毫无抵抗地被记忆轮奸。童年﹑少年﹑青少年﹑青年的记忆,片片断断地在脑海浮 沉。尤其遇到羽嬅之后的光景最为清晰,也是最痛苦不堪,却是最甜蜜。 隔天清晨,他前往瓦伦西亚,一下了火车就直接到大教堂。在飞机上,他才恍然大 悟当年在大教堂所瞥到那个来不及补捉的倩影,就是羽嬅。如今,他要去补捉那道影响 他一生的倩影。 瓦伦西亚,是这出悲剧的序曲。 他同样戴上耳机,飘扬的音乐是eRa 的第三集--- 魔界传奇,摇滚﹑古典﹑电子乐 ﹑唱诗班组合成的曲子在耳际回荡。震撼的鼓声﹑激动的音符﹑紧凑高亢的合唱,沸腾 他的血液,激荡他的灵魂,彷佛他就一脚站在天堂﹑一脚伫立于魔界。穿过玫瑰玻璃的 光束,犹如天堂与魔界的两道光芒,笼罩狂乱的他,因为他诞生在天堂与魔界的交界处。 他凝望身边的天使﹑圣徒﹑圣母玛丽亚的雕像和壁画,顿时觉得愤慨万分,怒气翻 腾,在心中嘶吼着。“表情万分慈爱的你们,究竟给我的是什么世界!又赐给羽嬅怎样 的悲剧! 你们的慈悲﹑爱心与祥和,却只是站在一旁冷眼观看,而不愿丢出一丁点的施舍, 轻轻拨开箝制我们兄妹的诅咒,非要我们在悲剧里痛不欲生,你们才满意!? 最后,还是必须由我这个魔鬼来惩凶罚恶,拯救羽嬅、还有我自己! 我跟羽嬅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究竟在那里呢?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必须这样惩罚我们﹑折磨我们,才心满意足!? 我本非魔鬼,是你们把我逼入魔界; 他的双眸溢满炼狱之火,狠狠扫过神圣的教堂。他,彷佛看到一个来不及捕捉的身 影,从教堂的大门一闪而过。他,大步离开这个圣洁之地。 亚力坎特,是这出悲剧的第一幕!是他真真实实见到羽嬅的地方。从此,他的命运 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但是他无怨无悔,甚至埋怨为什么这样晚才发生! 他眼神散涣地枯坐于沙滩,双眸空洞地凝望阵阵波涛的大海,羽嬅当时的身影彷佛 就在眼前浮动。直到夜幕低垂,他才努力撑起僵硬的身体,拖着疲惫的步伐来到那家他 经常光顾的餐厅。 那位老板娘依然记得他,一见到他走进店里,立即笑脸迎向他,来个令人窒息又浑 身舒畅的拥抱,李捷激动地泪流满面。老板娘则漾着母爱般的笑靥帮他擦拭眼泪,拍了 拍一旁的桌子,示意他坐下来。而他就像个乖巧的孩子,端正地坐好,等待母亲的晚餐。 就跟当年一样,老板娘中气十足地对他叽哩瓜啦地讲一堆他听不懂的西班牙话,好 像跟他说他是个言而有信的孩子,真的再来西班牙看她。说到激动处,她不由地频频拭 泪,李捷也陪她红了眼眶。 夜已深,他有些舍不得地走出餐厅,远眺藏在夜色的CastillodeSantaBá ;rbara 碉堡。 “明晚再去吧;他喃喃自语。他还想再耽溺一次渴望以久的母爱。 他再次投宿当年所住的旅馆,缅怀那时的情景。 为什么他要杀了姚世博跟曹逸春呢?他最应该杀的人是程秋婷才对,也只有这个疯 女人才值得他花那么多的心思去谋杀。警察老张一直被这个问题所困扰,整天抱头苦思, 不得其解。 有些同事恐惧地问他是不是发烧了?他当然白了他们一眼,随即拿出李捷送的耳温 枪量给他们看,他们才安心地不再烦他。 程秋婷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呢?如果是被杀,最有可能的嫌疑犯就是最盼望她自 杀成功的李捷,但是他怎么能够在南北两地同时犯案呢? 至于李捷逃到那个国家,他并不关心。毕竟跨国追补嫌疑犯太难了,也不是他的职 责范围,他只想解开心中的团团死结,了解这两件案子的详情。 不小心扯下几根宝贝头发的他忍不住打电话给T 市的项目小组,询问李捷跟姚家的 关系。因为老张是解开这件悬案谜团的有功人员,而且他又认识李捷,因此刑警详细告 诉他李家跟姚家既简单又复杂的关系,甚至画了一张关系图传真给他。 他就像蹲在庙里仔细凝看神明指示的明牌,双眼直盯着这张字迹有点模糊的关系图。 过了许久,他大叫了一声,同事吓得回头看他,以为他被鬼压椅了! 他不好意思地对他们点头道歉,再回到刚才的思路。 虽然信里李捷没有提起杀害姚家夫妻的动机为何,但是李捷可能为了替自己和姚羽 嬅报仇,才杀死他们。那么,姚羽嬅也可能为了李捷而杀死程秋婷,而且当晚她就在台 北,又可以撇清跟自己息息相关的命案。 但是,据说她不能说话,而且柔弱﹑温柔﹑善良﹑又有礼貌,怎么下得了手杀死跟 她毫无关系的人,又能够巧妙安排程秋婷看起来就像自杀身亡呢? 老张的思绪又纠缠在一起。 到了下午,他的情绪仍然无法平静,深陷自己所设下的陷阱。最后,他跟主管请假, 打算明天自费到T 市找姚羽嬅。 羽嬅的作息如往常般没有变化,如果必须严格区分的话,她用更甜美的笑靥送给每 一个人,这也是她唯一能送给她们的礼物,也是最后的礼物。 她不冀盼这些人以后还记得她,只希望当她们心烦意乱之际,能够想起她的欢颜, 松弛紧绷的情绪与纠结的烦躁。 然而,这个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善良与关怀,看到的人不由地渴望融化在这张充满温 馨的笑脸里,谁也不可能忘记。 她,微笑着,连面对计算机时一样绽放着笑靥。 无私地微笑,彷佛要在每个人心中栽下盛开的花儿。 无怨无悔地微笑,这是她对每个人的爱,真心真意的爱,不冀盼任何回报。 她,只是在等,等待李捷的电话。 她知道在这出悲剧谢幕的那一刻,李捷会打电话过来。 她,要跟李捷一起站在舞台,向观众致意。虽然心里是那么痛,痛到想在谢幕之际 倒了下去。 这才是完整的演出,连谢幕也是一场悲剧。 3 白天,李捷漫无目地地走在亚力坎特的街头与沙滩。 他在等,等待最后一次享受浓郁的母爱,以及溢满母爱的最后晚餐。 这天的白日竟然如此冗长,长的彷佛他已经度过了五十个年头,今生今世已经可以 安心地了结。 不管白天有多长,黑夜终会降临! 他信步来到那家餐厅,老板娘仍然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宛如对待亲生儿子般嘘寒 问暖﹑疼惜呵护。 他,忍不住流下激动又感动的泪水。 她,像个母亲轻轻拭去他的泪水,然后将湿漉漉的手指含在嘴里。 他,好渴望埋在她的怀里,大声叫她妈妈! 她,就像母亲给他一个温暖也是渴求的拥抱。 夜,又再次深沉浓郁。他就像长大的孩子,必须离开母亲的怀抱。 雨,淅沥淅沥地下着。老板娘拉了拉他的手臂,彷佛要他等一下,他也乐得再看她 一眼。她转身进入厨房,拿了把雨伞递给他,手指像天女散花似的比着。他会意地点了 点头。 他撑开雨伞,走进雨中,转身凝视站在门口的老板娘,激动地大声喊着。“Mama, byebye!” 老板娘开心地跑进雨中,又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才拍了他一下,要他赶快回旅馆。 他不时地回眸眺望,直到自己转入街角,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她的身影。 他收起了雨伞,像座摆在街头的雕像,任凭雨丝落在身上。滚压鹅卵石的汽车从他 的面前驶过,溅起的水花淋满了他一身。 全身湿漉漉的他,悲愤地抬起头来望着黑魆魆的夜幕,喃喃自语。“难道,母爱只 是我一个永远也到达不了的梦吗?!只能从陌生人身上攫取吗? 你,算是什么母亲,更算是什么亲生母亲呢?我的继母对我虽然谈不上爱,却也尽 心关心我﹑疼惜我。就连这位异国的陌生人,对我的爱也胜过你千万倍!我情愿叫她妈 妈,也不愿意叫你。你,我只想杀了你!为了羽嬅和我报仇!” 雨,彷佛是天使的眼泪,落在鹅卵石﹑落在他的四周﹑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的脸 颊﹑落在他那悲怆的心灵。 忽地,他想起了悲剧哈姆雷特的一段话…徐娘半老了,骨髓里居然还燃烧起地狱的 淫火,那么在青春的烈焰中,就让贞操像蜡一样融化吧!还顾什么颜面呢?!挡不住热 辣辣的淫欲,迫不急待地横冲直撞扑过来,连冰雪都着火了。”理智”下海做淫媒,充 当”情欲”的牵线… “这段话,根本就是在形容你;他在雨中悲愤地喊着。 他,踽踽凉凉地在雨中行走,轻盈盈的身子彷佛在地上飘行似的,心情却又沉甸甸 地难以承受。周末的雨夜,街头只剩下他一个人。 直到半夜两点多,他才偷偷爬到位于山丘上面的碉堡。 羽嬅彻夜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清晨时分就醒了过来。她心情烦燥地来到地 下室,打开音响,播放莫扎特所写的安魂曲。 此曲共分七部﹑十四曲。深夜时分,当莫扎特写到第三部的第六曲”泪之日”之际, 孱弱的他无法再写下去,彷佛死神攫夺了他手中的笔,不让他完成这首上帝要安息死者 灵魂的曲子。才过了夜半,死神连他的灵魂也攫取,让他永远无法亲手完成。 她,沉浸在庄严的音符里,彷佛自己正躺在肃穆的瓦伦西亚的大教堂里,管弦乐团 和唱诗班分别在她的棺椁两侧扬起这首送葬的弥撒曲子,怀着不同心思的亲友则伫立于 她的前面哀悼。 这是上帝怜悯她的悲情,赐给她安息的瞑目。 她,忍不住潸然落泪,为了自己的一生悲泣。 曲子到了”泪之日”时,客厅的电话扬起了尖锐的铃声。她关掉音响,踏着坚定的 脚步来到一楼,深吸了口气接起电话。 “羽嬅,是我。”李捷的声音从地球的另一端传来。 “嗯。”她用鼻子哼了出来。 “时间到了,我要走了。天堂虽然鄙弃了我,但是魔界正敞开大门欢迎我。这出悲 剧终于可以谢幕了,我活的好累好累好累; 我跟你一样累!活着,只是一种折磨与无奈,以及无穷无尽的痛苦。她在心里吶喊。 “现在,我终于可以完全解脱了。”他开心地说。“但愿,下辈子我们还能相遇。 这辈子你无怨无悔给我的恩情,只能等到来世相报了。 你梦想中的餐厅,我这辈子来不及帮你完成,希望下辈子能有机会实现你的梦想。 羽嬅,我们不管是那种关系,我都爱你,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真正爱过的人,请你牢 记这句话。 在黄泉路上,不管我喝了几千碗﹑几万碗孟婆汤,我都不会忘记你。 羽嬅,我们来世再见吧! 我,终于得到真正的自由了…” 或许李捷经常对喜欢自杀的程秋婷诉说死的好处,也看多了死亡,因此对于死亡有 着严肃的领悟,怀着涅盘似的庄严,没有一丝的恐惧。 李捷站在山丘之上,拿着手机,往后退了几步,再往前奔去,接着在崖边奋力一跳, 跃入黝黑的雨夜。 他,张开双手,让黑夜完全将他吞噬。 这出悲剧终于结束了,谢幕的时刻已到,他这个男主角飘扬在宛如舞台黑色幕帘的 夜空,向无数看不到的观众致意。他,仰着头,这是解脱的表情。 如今,他是天使般的魔鬼,也是魔鬼般的天使。 他,在死神的穹苍,自由自在地翱翔。 他,快乐的高喊。“我自由了!Freedom ……” 也许,上帝唾弃他投奔魔界吧!扬起法力无边的手,将他的身子往下拉扯,把这名 叛徒使劲摔向荆棘尖石满布的地狱。 羽嬅把话筒紧贴着耳朵,聆听他自由飞翔的欢愉声音,也随之开心。尤其那声freedom, 更晓得是李捷为她而喊的。他,已经终于获得梦想中的自由了。 然而,接下来竟是悲惨的惊叫声。忽地,只有一声声的嘟嘟嘟…… 她,像中弹身亡般跌卧在地上。 过了半晌,她趴在地板哭了出来,这是无声的恸哭。 不知过了多久,她撑起孱弱的身子,蹒跚地走到厨房拿了把刀子,这是为了帮李黛 煮菜所买的,当时李黛还说她以后一定是个好妻子。如今,这个以后是下辈子了。 她紧握着那把长刃的肉刀,醉酒似的踉跄来到客厅,跪了下来,悒郁愁怅地凝视苍 白的电话。过了一会儿,她鼓起勇气,再次拿起话筒,浑身颤抖地按下电话号码。 这出悲剧的谢幕时刻已到! 而谢幕,则是另一场悲剧。 如此一来,这出悲剧就完整无缺了。 老张不愿浪费宝贵的时间,当晚就搭长途巴士来到T 市。他知道羽嬅不能说话,他 又不懂手语,只好依照项目小组的建议,先去找欧阳笙,请他代为翻译。他抵达之后就 在火车站附近徘徊,顺便吃早餐,毕竟一大清早就去麻烦人家,说不太过去。一直等到 超过八点,他才去找欧阳笙。到达时,已经八点半了。 欧阳笙满脸疑惑地看着老张,这位台北的警察为什么要找羽嬅?!而老张只是解释 想询问一些有关程秋婷的事情。欧阳笙反问应该去找李捷才对。这时,老张才支支唔唔 地说出李捷已经失踪,潜逃国外,警方正到处捉拿他。 “为什么要逮捕李捷呢?他犯了什么案子?”虽然欧阳笙直觉想到姚家血案,可是 纵然李捷痛恨姚世博跟曹逸春,他还是不相信李捷会杀死他们,而且那么惨忍。 “就是姚家的血案,他在出国前寄了一封信给我,里面说明了他杀死他们的经过。 你能现在就带我去找姚羽嬅小姐吗?我害怕李捷会自杀,也许她知道李捷在那里。”老 张故意把话题转移到李捷可能自杀的方向,免得欧阳笙产生疑窦,萌生枝节。 欧阳笙也不管老张的说法前后不一,他一听到李捷可能会自杀剎时紧张起来,生怕 羽嬅感应到李捷的死意,也跟着自杀,吓得惊慌地喊着。“快走吧!” 老张疑惑地看着他,刚刚才不情愿带他去找姚羽嬅,如今却是使劲拉着他,生怕他 走太慢。 倏地,欧阳笙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是羽嬅家里的电话号码,赶忙接听。 “喂,羽嬅,你还好吗?” 细小的洞孔传来呜咽的声音。欧阳笙更慌了,更拉着老张快跑。 “羽嬅,我就快到你家了。” 同样的,是一连续抽噎的鼻音。 “羽嬅,你要坚强呀!”欧阳笙大声喊着。“我快到了!你要撑下去,千万别做傻 事。别忘了,你还有我!”他顿时浑身冰冷,流出来的汗也是冷汗。他的眉头挤在一起, 彷佛要拉进他跟羽嬅的距离。 老张跟在他的后面,气喘嘘嘘地跑着。 羽嬅紧握着话筒,泪水淋湿宁贴脸颊的手指。 她,心碎地抿着嘴,咬着唇,不时地深呼吸,全身不自觉地哆嗦。 她,用力吸了口气,却又泄了气。她再试了一次,仍然失败。 她,鼓励莫大的勇气,奋力再吸了口气。 最后,她终于发出声音! 这是她十几年来的第一次说话,却是尖锐刺耳的声音,竟是模糊不清的声音,更是 溢满爱恋的声音,也是充满悲情吶喊的声音。 她,就用这个令人听了不禁心疼心碎﹑激动不已的声音,说出世界上最美的三个字。 “我……爱……你……” 欧阳笙就站在姚家的大门口, 从手机﹑从屋里飘荡出来的声音,听到羽嬅尖声嘶吼出--- 我爱你! 这声音在别人的耳里是刺耳的噪音,在他的耳里却是天籁之音。他,悸动﹑心动﹑ 感动地泪流满面! 老张听了也不禁为之动容。也许是职业的关系,他直觉一定发生事情了,急忙喊着。 “赶快按电铃,或者去找锁匠开门呀; 呆立的欧阳笙这时才回过神来,赶紧掏出钥匙开门。 羽嬅挂上了电话,心想着… 希望你能听懂我刚才所说的话,这是我今生今世的最后一句话。 可悲的是,我的遗言竟然是鼓起勇气,克服障碍,告诉你--- 我爱你。 虽然不能当面跟你讲,但是能够亲口说出来,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笙,我走了。来……世……再……见! 她,拿起搁在一旁的刀子,刀锋轻触胸口。 谢幕了,这出戏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也不愿再想起。回忆往事,只会让 解脱的羽化蒙上悲痛的阴霾,渴望离开又不甘心,这又何苦呢?她爱世上的一切,却是 爱的如此孤寂,爱到不忍回睹一生的付出与得到。此生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全部化 为眼角的泪珠。 她阖上双眸,凝神静息,奋力往自己的心窝刺了进去,直没刀柄。 她,冉冉倒了下去。 血,汩汩奔出受到倍受箝制的肉体,朝八方自由自在地流淌。 灵魂受了血液的鼓舞,使劲挣扎离开这个不忍再伫留的躯体。 这辈子,她终于了无牵挂了,也获得渴望的自由,不再当任何人的傀儡! 她的表情虽然安祥平和,却带着浓郁的遗憾--- 不能见到欧阳笙最后一面! 欧阳笙全身抖颤地想要把钥匙插进钥匙孔,但是发抖的手却偏偏插不准。老张干脆 把钥匙抢了过来,凝神插进去,再一扭,门开了。 他们俩奔了进去,只见羽嬅已经躺在血泊中。欧阳笙跑过去抱起她那软绵绵的身子 痛哭哀嚎,老张急忙打电话叫救护车。 气若游丝的羽嬅努力睁开眼睛,从微启的眼缝中看到眼前的人正是这辈子的最爱。 她宛如即将凋谢的花儿,用全部的生命绽放出最美丽的笑靥。 她极力跟死神哀求,终于借来了最后的时间和力量,奋力张开嘴巴,要亲口告诉他 --- 我爱你。 但是,她只孱弱地说出--- 我……爱…… 最后一个字还来不及说出来,她就已经永远摆脱这出悲剧的纠缠,平静安祥地在舞 台上阖上眸子,更在挚爱的怀中谢幕! 她,已经无憾了! 她,已经羽化了! 欧阳笙紧紧握住她那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微举的手。 她的食指,指向欧阳笙。 “我知道,我听到,我看到,你说我爱你!羽嬅,我爱你,我好爱你呀!你知不知 道?回答我呀!”他拼命摇着羽嬅,大声的哭喊。 这一切,虽然简单,却是真真切切的爱。而她,已经得到最真实的爱了! 她笑了,无怨无悔﹑心满意足地含笑九泉。 她带着浓郁的爱,离开这个悲怨交迭的世间。此生已足! 这一幕,虽然感人肺腑,却是溢满了悲伤的氛围。站在一旁的老张蹲了下来,挥去 脸颊的泪水,轻轻抚慰抱着羽嬅恸哭的欧阳笙的背,现在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多余,就 让欧阳笙哭个够吧! 他望着羽嬅安详的容貌,执拗地认为她只是恬然睡着而已,但是心中的一角却嘶声 吶喊,她已经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他不愿聆听,鼓噪的喧嚷就拼命摇憾他的固执, 逼迫他承认羽嬅已经往生的残酷事情。 狂嚣中,极端的偏执终于沉淀下来了,还他真实的心境,凄楚地凝望那只沾满鲜血 宛如十字架的刀子,然后视线冉冉滑向那张苍白的脸庞。 不舍、气愤、眷恋与不甘心的狂烈情绪逼使他抡起拳头,一边使劲地搥打有她鲜血 的地板,一边既悲恸又愤怒地喃喃自语。“连死亡,人类最恐惧、最不愿面对、最渴望 逃避的事,你都能够丝毫不畏惧,更带着微笑迎向它,为什么你还害怕活着呢?为什么? 不管你未来的人生是平坦、还是坎坷,你不往前踏出去,怎么知道前方有什么等着 你呢?而且,未来不可能全部只有悲伤、痛苦、恐惧、灾难和泪水,这一切也再再比死 亡好太多,也更幸福!你为什么不面带微笑去迎接,珍惜活在当下的幸福,反而偏偏去 拥抱最愚昧、最傻气的自杀呢? 我所爱的那位能坚毅面对挫折的羽嬅到那里去了? 以前,我深爱着你,是因为你坚强地让我钦佩! 如今,我深深恨你,是因为你居然懦弱地不敢面对只会比以往更好的未来! 你呀,不是求得一份永远的解脱,而是相当可笑的逃避! 人生,就像一场烟火秀,即使知道自己不久将杳然于夜色,就算周遭尽是无垠的黑 黯,仍然兴高采烈地绽放璀璨的身姿和光辉。因为来到世上一遭不容易呀,我们就必须 在有限的日子里让自己开心,不能因为最终逃不过熄灭的命运,就胆怯地干脆先结束自 己! 听到了吗?这是胆怯呀! 你这样走了,就可以一了百了吗?错!这只是万分自私呀!你这是把完全可以不必 要的伤痛加诸在所有关心你的人身上,而且是一辈子呀!你有没有听到,是一辈子!而 这些人是谁,全是你所爱的人呀,你狠的下心吗?你的爱那么多、那么浓郁,更是无私 地奉献出来,结果却让这些人必须用今生今世承担你最后送给他们的痛苦。这样做,对 吗? 不管是谁、不管身份为何,我们这辈子都在不停地学习,尤其学习如何做人! 你一直在混沌的困厄中学习如何容忍,不让是是非非扭曲你的心灵。也学着如何放 下,期求获得自在的灵魂。这一切你都挺过来了,也让众人为你喝采,为什么就在人伦 的悲剧过后,就偏偏放弃学习如何生存呢? 你有没有听到,是过后呀! 当下的时候,你有莫大的勇气应对!之后,却没办法踏上只需要用以往一半的气力 就能走下去的道路呢?笨呀!”他嘶声力竭地叫吼。 老张不晓得发生在羽嬅身上的悲剧,只能一边倾听欧阳笙吶喊的泣诉,一边无奈地 摇头,更不时紧盯着他,惧怕他在激动之下破坏了自杀现常 过了不久,救护车哀鸣似的警铃声,再次扰乱了原本恬静的巷道。 老张扶起虚脱的欧阳笙,好让救护人员把羽嬅的尸体抬上救护车。 羽嬅终于从欧阳笙的视线消失了。这时,他的脑子才清醒了些,缓缓说出。“李捷 可能也自杀了!” 老张的身体惊愕地往后一颤,心想真的吗?! 亚力坎特的餐厅老板娘,看到李捷面目全非的尸骸,不由地趴在尸体上面,痛哭失 声,犹如李捷就是她的儿子。 这时,李捷已不见嘴型的双唇,彷佛漾着甜美的笑靥,也是这辈子唯一发自内心的 欢颜。 他,终于有个爱他﹑疼他的母亲了! 爱,就是如此简单,却浓的化不开! 爱,不需要许下多少承诺,说的多动听,表现的多感人。 在最重要的时刻,发自灵魂深处的真情流露,就能把爱的真谛完全绽放! 只是他来不及领悟这就是爱,更是一生苦苦追寻的爱,就先行离开尘世。 西班牙警方依照李捷所留下来的证件,通知台湾驻西班牙的机构,李捷跳崖身亡的 消息。代表处的人员立刻通知李捷的家属前来西班牙认尸,同时台湾的警方也接获这项 消息。 李仲鸿跟李黛由代表处的人员陪同,赶往亚力坎特确认尸体。他们俩看到李捷惨不 忍睹的尸骸,悲恸地抱住他,放声大哭。 最后,李捷的尸体在当地火化,再由他们父女抱着骨灰坛返回台湾安葬。 至于羽嬅的葬礼,李仲鸿只能委托欧阳笙处理,毕竟他们必须先到西班牙带回李捷 的尸体,之后才能到T 市吊唁羽嬅。 一般人只认为李捷跟羽嬅是因为双胞胎兄妹的关系,绝对不能相爱,才选择殉情来 了结一生。或者,畏罪自杀。更甚者,心中充满了恨! 真正的原因只有欧阳笙知道。他们,活着太累﹑太痛苦了。虽然他们是男女主角, 却是这出悲剧的傀儡,根本没有自己,命运完全操纵在别人的手里。这个主角不是美梦, 而是恶梦。因此,才要亲手结束这场悲剧,还给自己应有的自由,也是不认命的最后一 搏。 他们的死,是解脱,不是殉情,更不是畏罪! 而且,绝对不是一般人所谓的恨! 他们是对世间爱的太深﹑太浓,却又爱的那么痛﹑爱的好寂寞,才会由爱生恨。 这个恨,溢满了他们对爱的渴望。这个冀望,包括了施与得! 欧阳笙只能把羽嬅的死认为是解脱的羽化,才能稍稍减轻心中的痛楚,更盼望她能 获得真正的自由。 他的痛,比谁来的深。但是,他不能哭,羽嬅绝对不希望看到他伤心欲绝的模样。 他要微笑,接替羽嬅的笑容送给认识的每一个人,这才是回报羽嬅的唯一方法。 那句刻骨铭心的我爱你,不时在他的耳畔回荡缭绕。他好想紧紧抓住缥缈飞舞的这 三个字,把自己跟它们融合为一体,但是他奋力攫取的只是盈满空虚的悲痛。 他,还是绽放璀璨的笑容,只是眼眶充满了泪水。 叶锦丽椎心裂肺般伤心恸哭。欧阳笙严肃地告诉她,羽嬅希望她能顺利拿到硕士的 学位,为了羽嬅,一定要化悲伤为力量,通过口试。 她这才收起了悲伤,努力克制伤痛的情绪,再次埋首于书本。而欧阳笙则尽量露出 安抚的笑容陪伴她,希望她今年就能毕业,以慰羽嬅在天之灵。 李黛等到李捷的骨灰坛安放于灵骨塔,做完羽嬅跟李捷的头七之后,才怒气冲冲地 对李仲鸿诘难,这也是她的最后一搏。 “都是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李黛怒气冲冲地指着李仲鸿。 “我!?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李仲鸿诧异地说。 “因为你不要羽嬅,让那个女人带她离开!你知道她在姚家过着怎样的日子吗?” “你们不是都告诉过我吗?我也很后悔呀!”李仲鸿畏懦地说。 “那只是一部份而已。羽嬅从十岁开始就被姚世博强暴,那个贱女人甚至逼迫羽嬅 就范。她,就这样被姚世博凌虐的十几年; “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些事?”这声晴天霹雳,惊得他浑身发抖。 “有次我跟欧阳笙去找羽嬅,刚好看到姚世博对她……”她不知道该怎么讲,只能 气得直跺脚。“然后她就告诉我们这件事。你也知道她有心理障碍,无法离开亲人,又 为了那个贱女人,只好任凭这只禽类虐待十几年。” “天呀!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他惊吓地流着口水﹑抖着嘴唇说。 “哥就是因为这样,才非常痛恨姚世博跟曹逸春。这两个人完全毁了他跟羽嬅的一 生,他才会杀了他们报仇,然后跑到西班牙自杀,羽嬅也跟着自杀,相继结束自己悲惨 的一生。 但是始作俑者是谁?是你呀!如果不是你重男轻女,如果不是你嫌弃羽嬅内向,如 果不是你不关心羽嬅,如果不是你一直隐瞒他们的身世,他们就不会这么悲惨,他们更 不会自杀。 都是你,你才是罪魁祸首!不可原谅的凶手,你是杀了这四个人的真正凶手﹑刽子 手!”李黛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激亢,越说越愤怒。 这个打击对李仲鸿而言太大﹑太突然﹑太不可思议,震惊又愕然,再加上一对儿女 遽然自杀,彷佛在他的脑血管埋下了炸药。李黛则亲手引燃了火药,轰然一声,他的脑 血管爆炸了。 他惊吓地张大嘴巴,再次中风倒地。 T 市的姚家血案项目小组,虽然握有了李捷坦承犯案的信,仍然再仔细调查过滤所 有线索。最大也是唯一的嫌疑犯仍是李捷,只好以李捷的自白书结案。这总比曹逸春杀 死姚世博之后,再服毒自杀的案情,更据有说服力。 命案真的如此呢?李捷没有理由杀死姚世博呀?!有些刑警揣想着。但是关系人都 已经死了,除非他们能够到阴间问案,不然只能以此了结。 因为,没有人告诉警方,姚世博强暴了羽嬅达十几年之久。而且羽嬅跟李捷都自杀 了,更没有人愿意提起此事。因为说了,只会让已经自由的羽嬅不得安息。 老张却是茫茫然。他对李捷有份莫名的感情,虽然他的自白让他记了功,但是他宁 愿不要,只希望李捷能够好好活着。不管人是不是他杀的,最后的判刑为何,好好活着 就是给他的最好礼物。 他除了感叹李捷的自杀之外,他的心结依然没有解开,甚至打了更多的死结。如今, 李捷跟姚羽嬅都死了,所有的线索也随之消失。 程秋婷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呢? 这个案子永远都是个谜团,因为关系人已经带着秘密离开这个世界。 也许,在另一个世界,可以真相大白。 当程秋婷在电话里和李捷吵架之后,她就气鼓鼓地坐在客厅等待李捷,准备再上演 一出自杀的戏码。大约两个小时之后,大门的钥匙孔传来卡一声,接着叩一声,是拔出 钥匙造成门往前拉所发出的声音,程秋婷家的大门被打开了。然后,是宛如转经轮旋转 的金属细微碰撞声。 程秋婷一听到后者轻微的声响,就知道李捷来了,那是他的习惯动作。于是她跑到 阳台,准备自杀威胁,打算给他一个下马威,不能让他太好过,竟然这么晚才来! 倏地,喀一声,客厅的电灯熄灭了,只剩下厨房的一盏小灯。客厅一片凄冷的幽黯, 转动的电风扇发出咕咕吵杂的声音,显得异常的阴森。 “呵呵……干嘛要关上电灯呢?想要强奸我吗?没想到你现在也喜欢这种调调。” 程秋婷跨坐在阳台的护栏说。 她的鼠蹊部微微磨揉圆形的护杆,身体也逐渐热了起来。在威吓性的自杀之下,她 的私处开始温润了,宛如做爱的高潮,正在她的体内萌生。自杀,也是获得高潮的方法 之一。 过了半晌,幽静的客厅仍然没有任何声音。程秋婷狠狠地说。“你再不说话,我就 跳下去。” 突然,她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自鸣得意地说。“哈!你还是怕我的。你这个贱男人, 永远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忽地,有人狠狠掴了她一巴掌。 程秋婷摀着脸颊正准备破口大骂!但是,凭着四周住家散发出来的微弱灯光,她瞧 见站在眼前的不是李捷,而是一个女人! 她张大嘴巴,正要大声叫嚷时,一双戴着手套的手,奋力把她推了下去。 这个杀她的女人,不让她有机会大声执问,让邻居听到争吵声。 宁静的中庭,只有一具渴望自杀的人体在空中急遽往下坠落,以及她凄厉摧魂的惊 叫声。过了数秒,地面上发出一声巨响。 最后,扰人的噪音永远消失了。 她,终于自杀成功! 女人无声无息地关好门,迅速从一旁的楼梯下去,并没有搭乘电梯,而且她穿着运 动鞋,没有发出惹人注意的脚步声。女人绕开了中庭来到大楼的大门,随即从容离去, 没有留在现场观看战果。警卫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甚至进来时警卫也没有察觉。 因为,她早就有这里的钥匙。 你,终于自由了,不会再受她的威胁和控制了。女人眺望了无星光的夜空,在心中 吶喊。 她,神色匆匆地离开。 她,还有另一个约会--- 父女相认。 谁也不晓得,南北两地同时发生的凶杀案,是一对兄妹为了要让对方自由所做的, 也是他们相约对这出悲剧做不认命的最后反抗! 4 两年之后,叶锦丽已经获得硕士学位,也跟欧阳笙缔结良缘,了却羽嬅的最大心愿。 夏天,叶锦丽跟欧阳笙来到台北探望在此工作的秦友干,也顺道拜访老张。毕竟老 张当年对李捷和羽嬅的后事跟案情帮了不少忙,因此他们偶尔打电话给老张问好,圣诞 节也会寄张卡片聊表心意。 前往派出所的途中叶锦丽瞥见一间咖啡店,店名叫做羽化的星空,从外面看起来感 觉挺不错的,她就怂恿欧阳笙待会来这里瞧瞧。当他们到了派出所才知道老张刚好轮休, 经过警察的帮忙,欧阳笙才连系上老张,邀约在那家咖啡店碰面。 虽然只有两年的时间,对已是中年的老张内心而言是短暂的,至于外表却是冗长的, 一眼看上去彷佛老了好几岁。 老张发现了他们的愕然,不禁自我调侃。“岁月不饶人呀,再过一两年你们就有小 宝宝了,我当然也会变老!只不过比别人快了一点而已。” “你这样叫成熟,不是老。”叶锦丽笑着说。 他们仨走进了餐厅,叶锦丽一眼就瞧见通往二楼的楼梯竟然是用玻璃镶嵌在墙壁所 做成,随口就对服务生说我们到二楼好了。这两个男人也禁不起好奇心,像孩子般怀着 雀跃与些微的恐惧踏上玻璃楼梯,彷佛他们正一步步迈向天际,来到星光灿烂的穹苍。 “好别致的餐厅喔!”叶锦丽点完咖啡之后,喜孜孜地说。 老张却是蹙眉想着,这间餐厅的设计好像在那里见过。 不久,有位女孩走到他们旁边,温柔地说。“终于见到你们了!” 他们有点惊愕地抬头一看,竟然是两年不见的李黛。 “别那么吃惊好吗?别忘了我家是开餐厅的。”李黛边笑﹑边坐了下来。 “你已经接手你家的事业了?”欧阳笙问道。 “唉,没办法,我哥死了,父亲又中风,我只好扛了起来,也因此一直都没跟你们 连络。” “他的病情怎样了?”叶锦丽关切地说。她只听说李仲鸿受不了一对儿女遽然去世, 而再度中风。 “他现在半身麻痹,也罹患了失语症。是因脑部受创而产生的真正失语症,不像羽 嬅是因为心理因素而导致不能说话。唉,不能说话的羽嬅走了,然后把病症还给他似的, 换成我老爸得了失语症。”李黛幽凄地说。 欧阳笙他们叹了口气,不胜唏嘘,羽嬅迷人的笑靥在他们的脑海再次浮现。她的笑 容,谁也忘不了。 “你们有宝宝了吗?”李黛低着头说。“对不起,我没有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宝宝呀,还早呢;叶锦丽笑着说。“我们能够体会你的心情,你没有来参加婚礼, 我们不会怪你的。” “其实,我是没有脸去见你们。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也不会自杀!”李黛撇过头 去,神情落寞地说。 “他们不是畏罪自杀,一起殉情吗?”老张有点惊愕地说。 “不!他们是活的太累了,不想再被命运操纵。”李黛说。 原来她也知道他们当时的想法与痛楚!欧阳笙凝视着李黛忖度。 “那怎么会是因为你的关系呢?”叶锦丽双搁在桌上,身子往前倾,好奇地问。 “这些年来我一直受到良心的谴责,刚好你们都认识他们两个,我就告诉你们吧! 也许心里会好过些。” 老张像询问犯人般,双手在胸前交叉揣想,这一家人的秘密怎么那样多,恩怨情仇 一大堆。 李黛喝了口冰凉的开水,晶莹剔透的冰块在水杯里叮叮当当地碰撞,惊吓似的漾着 清脆又冰冷的声音。“程秋婷是我故意介绍给李捷的。” “故意!”叶锦丽不解地说。欧阳笙用鞋子轻碰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插嘴。 “没错,是故意的!程秋婷是我的学姐,我早就知道她的个性相当激烈,就是超级 怪胎一个啦,连她的家人也受不了。虽然她长得漂亮﹑身材又好,但是对她稍微有点了 解的人,都害怕被她煞到,尽量远离她。因此,我才介绍他们认识。” “你是要害李捷?;老张侧着头说。 “对,我就是要害他,才故意安排程秋婷紧缠着他,让他透不过气,想逃也逃不了, 无法脱离她的魔掌! 羽嬅跟李捷在一起的事,是我告诉程秋婷,也是我把羽嬅的资料跟照片传给程秋婷, 而她当然也一定会告诉我老爸,然后我老爸跟程秋婷就会不择手段阻止他们相爱,这一 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接下来发生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欧阳笙他们诧异地凝视李黛,不敢相信像个邻家大女孩的李黛心机竟然如此重。 “羽嬅怀孕﹑流产的事,是我告诉那时在青岛工作的李捷。他们是双胞胎兄妹也是 我通知他的。后来我就跟李捷一起诘责我老爸,导致他第一次中风。 当我发现羽嬅的继父对她施暴了十几年,就偷偷告诉李捷。我太了解他的个性了, 他一定会报仇!后来我猜想姚世博跟曹逸春可能是李捷杀的,才故意在刑警面前透露李 捷痛恨这两个人,刑警才注意到李捷有犯案的动机。他不想被逮捕,更不愿为那两个该 死的人偿命,才会逃到西班牙了结一生,羽嬅也因而跟着自杀。 当李捷跟羽嬅死了之后,我就把一切的责任归咎在我老爸身上,害他受不了这个打 击,再次中风。”李黛低着头,眼眶泛着泪水。“我,是个魔鬼!” “其实,你只是实话实说,没有隐瞒而已。”老张虽然感叹,但是站在客观的立场, 李黛并没有做错。 欧阳笙跟叶锦丽怨怼地瞪着她。 “就算良心告诉我应该把实情说出来,但是可以说得婉转些,而不是加油添醋,火 上加油,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你,是不是不知不觉爱上了李捷,最后由爱生恨,才会这样做?!”老张突然想 到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不禁问道。 欧阳笙夫妇惊愕地瞅了老张一眼,但是仔细想想,也有这个可能性,就像伊底帕斯 情结。 “我爱他?!哈!”李黛讥讽似的笑着。“我的爱,就是唯一的恨!我恨这家子每 一个人。”她咬牙切齿地说。 “他们不是对你不错吗?而且李捷也很疼你。”欧阳笙狐疑地说。 “我老爸的眼里只有那个不成材的李捷,对我简直视而不见。我母亲就像个女佣服 候他们父子俩,任劳任怨。我老爸重男轻女,又是大男人主义,他是如何对待我母亲, 你们可想而知了,简直把她当做免费的佣人使用。 我猜,他根本没有爱过我母亲,也不晓得什么叫做爱。她在私底下不知哭了多少次, 受了多少委屈,你们知不知道我看了有多心疼呀;李黛哽咽地说。 他们三人都认识李仲鸿,直接或间接都获知他是怎样的个性。事到如今,也只能为 李黛的母亲叫屈。 “她尽心侍候我老爸,细心照顾李捷,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她希望这两个人能看在 她的面子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能够对我好一点,盼望我在李家有点地位,我结婚 之后能分一点点家产,而不是被忽略的女儿,一个一无所有的女儿。 她,就是这样累垮的,再加上我老爸不关心她的健康,最后她才会一病不起。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我要为我母亲报复!要这对父子付出代价!” 李黛怒不可遏地说,脑海里浮现的是她母亲当年委屈求全的模样。 “你母亲一心为你着想是没错,也是人之常情,只怨嫁给一个不知疼惜的老公。但 是,你的日子也过的不错呀,也没看到你缺钱过;叶锦丽觉得李黛身在福中不知福,不 由地有些微词。欧阳笙有点不悦地白了妻子一眼。 “没错,我从来就不缺钱花用。但是,我就像一个他租来的花瓶,只是摆在家里好 看而已,他只要每个月付给我月租费,就可以不闻不问。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不能有 任何埋怨,因为我跟他只是金钱交易的关系?! 但是,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是他的亲生女儿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叶锦丽羞愧地用眼角的余光瞅着李黛,嗫嚅地说。 “我要的是父爱,我渴望的是父爱。就算家里穷,就算必须打工才能筹措到学费, 只要有父爱,我都心甘情愿呀! 这辈子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父爱!你们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有多可悲呀! 羽嬅过着比我更优渥的生活,但是她跟我一样悲哀!因为她也从未获得父母的爱, 更不晓得什么叫做父母的爱。你们当年为什么不会说她怎样,甚至还同情她。现在反而 对类似状况的我有所微词呢? 我跟她要的不是钱,而是爱呀!真真切切的爱,发自内心的爱!你们这些幸福的人 懂吗?”李黛抡起拳头,激动地说。 叶锦丽顿时哑口无言,抱歉地垂下头来,不敢再正眼看着李黛。 欧阳笙怔怔凝视李黛,不知道应该认同她的恨,还是指责?!毕竟她说的没错,谁 都渴望获得父母的爱。 老张不禁想着,原来还有这段恩怨呀!说到错,谁都错。说到对,谁都对。只能说 命运的捉弄罢了!嗯,我以后要多花点时间陪孩子,不能老是把工作当做不能陪伴孩子 的借口。 他游目环顾餐厅的装潢,突然想到一件事,随即转移话题说。“这家店的设计是依 照姚羽嬅的构思做的吧!?” “咦!你怎么知道?”李黛擦干了眼泪,惊讶地说。 “我在检查李捷跟姚羽嬅的遗物时,看到这张的设计草图,好像是姚小姐在飞机上 画给李捷的。”老张慢悠悠地说,试图缓和气氛。 “欸!李捷来不及完成羽嬅的心愿,所以我才接手实现羽嬅的梦想。这也是我唯一 能为他们做的事,更是弥补我的过错,都是我害了他们!如果我什么秘密都不说,他们 也许就不会死。”李黛流下歉疚的泪水。 “羽嬅,羽化!唉,我早应该想到呀。”叶锦丽感伤地说。 欧阳笙在桌子底下,轻握妻子的手,给她一丝的安慰。 不管李黛当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思,但是她并没有做出犯法的事,也没有欺骗任何人。 而且,已经深深的忏悔。她,也是这出悲剧的受害者。这对夫妻怀着相同的心思,老张 也这么认为。 忽地,老张忆起了羽嬅在那张图纸后面写的句子,忍不住说了出来。“ 星星是天使手中的灯笼,默默在穹苍陪伴我们, 照亮我们的灵魂,让我们看到自己,也给我们希望。 天空,虽然是黑暗,只要我们愿意抬头﹑擦亮眸子, 就能看到绽放希望的光芒。 虽然小小的,却是明亮不刺眼。 微笑地看着它们,心就会觉得暖烘烘的。” “羽嬅,你已经变成天上的星星吧!默默地用你的笑靥照亮我们的心灵。”欧阳笙 抬头望着镶嵌在天花板的璀丽银河,喃喃自语。 “我去泡羽嬅教我的咖啡,让你们品尝一下。”李黛站了起来,踽踽凉凉地转身下 楼。 “她也是受害者之一。这是什么家庭呀!是谁造就这出悲剧呢?”叶锦丽望着她的 背影说。 欧阳笙跟老张神情落寞地摇头感叹。 李黛走下了楼梯。倏地一股傲然的冲动驱使她咧嘴狞笑,更在心里轻蔑地想着。 “我,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因为,她除了完全接管李仲鸿的事业,也获得羽嬅的一部份财产。羽嬅自杀之前已 经写好遗嘱,把继承来的财产分成三份,分别是欧阳笙﹑叶锦丽,还有--- 李黛! 而且,李黛并没有完全吐露实情,仍然保有一份重要的秘密。 她认为向叶锦丽她们只要道出大部份、却不重要的秘密就可以让良心获得宽恕,不 需要连这最重要的一点也说出来,她要一辈子好好享受这份神秘的快感。她不是奸恶之 人,只是浓烈的恨扭曲了她的灵魂。也因此,她既渴望求得旁人的谅解,又要独自耽溺 于报仇的兴奋里。 曹逸春和姚世博出殡之后的那几天,正是羽嬅心情最纷乱之际,溢满了欢愉、凄苦、 吶喊、狂笑、悲愤与怅惘,李黛就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下了一步闲棋。 她在帮羽嬅整理死者的遗物时,佯装怅然若失的模样说。“你看她们俩,死了就一 了百了,所有的恩怨情仇全都灰飞烟灭,很简单地就获得轻松自在的灵魂,不必再被尘 世的喧嚣所缠扰。不管这辈子犯了多少错,吃了多少苦,就从断气的那一刻开始,这些 全都跟她们无关了!死,才是完全又真实的解脱!唉,这才是真正的自由呀……” 李黛边说、边用眼角的余光瞅着羽嬅。 果然,情绪纠葛的羽嬅已经被这席似是而非又偏激的话语所打动,不自觉地流露出 落寞与坚毅交迭的神情。她更了解到羽嬅的落寞是对人生的颓累,而坚毅则是面对死亡 的解脱。同时也忖度羽嬅这份渴望自由的心境,肯定会感染给双胞胎哥哥李捷。 当她获悉曹逸春和姚世博被杀时,就揣测可能是李捷所杀。如果是的话,以他的个 性绝对不可能为这两个该死之人负起道义和法律上的责任。一旦警方找上门,他会用何 种方法结束这出戏呢? 所以她现在就必须火上浇油,逼使结局提前到来。她不要再等了,更害怕双手沾满 鲜血的李捷会发现她歹毒的心思,先下手为强! 要报仇之前,就必须先了解对方的个性! 那时,羽嬅不经意的反应,让她喜孜孜地认为这步闲棋下对了! 于是她开始变本加利,不时有意无意地阐述死亡是自由的,生存是苦难的。刻意在 羽嬅和李捷最脆弱、最彷徨的时候,怂恿她们自杀来终结喧闹的一生,间接造就了死亡。 倘若没有李黛的煽风点火,她们也许不会以最懦弱的自杀来谢幕。而是彼此搀扶, 勇敢地面对一切,即使未来的人生只有尖锐的砾石与纠葛的荆棘。 羽嬅到了临死之际,仍然是个被亲人操纵的傀儡。 就如同她认为自己的一生,直到谢幕的那一剎那,依然是出悲剧! 只有沉默的协奏曲,孤单地陪伴渴望付出与得到爱的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