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煜。」 我被这声音所吓醒,睁开眸子一瞧,是陈仲文。「你怎幺来了?」 「我打电话到公司找你,倩萍说你生病住院,所以急忙赶来了。我还买了些粥, 饿了吧。」 我还没说要不要吃,他已经把皮蛋瘦肉粥倒在碗上,用汤匙舀了一小匙打算喂 我吃。 「我自己来就好。」我赶快起身,将碗端了过来。因为隔壁那位大娘正好奇地 瞅着陈仲文。 「呵呵... 」他拉了张椅子挨在床边,看着我吃粥的模样傻笑着。我晓得他的 学历不高,面对我这个\ “气质高雅﹑书卷气息\ ”的女孩有些不知所措,怕多说 了话,暴露出自己读书不多的缺点。也正因为这一点,我才不会排斥他的追求。 不过,真的不晓得该和他聊些什幺,只能说说家乡的事。而他也讲了些台湾的 风土人情和工作上的事情,也多亏了他,对台湾才有比较深入的认识,而不是电视 里所描述的刻板印象,以及小说第一次亲密接触的虚幻景象。 他坐了约莫一个小时就起身告辞,他在的时候总想着他怎幺还不走呢?因为气 氛着实尴尬,两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甚至找不出话题来,只能四目相对。 如今他走了,却又舍不得,冀盼他能多陪我一会儿。在我的追求者之中,他的 外表最不起眼,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为什幺心中会涌起喊住他的念头呢?也许是 对于异性的虚荣心﹑征服感吧。严格地说,他就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晚上小波翘课来医院陪我,聊没多久我就逼她回家休息。自己已经好些了,不 能再让小波劳累。 熄灯了,静谧的病房只有我的咳嗽声来回激荡,这声音实在太过清脆,我赶紧 躲在棉被底下咳嗽,害怕吵醒隔壁的妇人。 那妇人倏地用带着上海腔的普通话,说声多喝温开水止咳,这是关心多过埋怨 的声音。我推开苍白的棉被轻说谢谢,急忙倒杯温水加了些糖浆止住咳嗽,不过喉 咙仍然聚集千万只失眠的小虫来回蠕动着。 住院费要从那儿来呢?我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钱的符号冉冉在阴闇的空中浮 现,越来越大,最后受不了地心引力的引诱,急遽向我砸了下来。心一痛,差点哭 出来。明天一定要出院,一天的住院费用不知要多少。唉!这年头穷人只能自求多 福,没这个本钱住的起医院。至于钱,只好向小波借了,请她一早提钱将我\ “赎 \”回家。 隔天医生反对我出院,理由是还需要住院观察﹑调养身子。我可不管那幺多, 他们还不是想多赚点钱。转了几趟公交车,一回到家里已是头昏眼花﹑天旋地转。 等到再张开眼睛时,已是夕阳西下,台风过后的天空是一抹难得的清净,橘红 色的彩霞斜照,带给阴霾的斗室一片灿烂的色彩。此时已是饥肠辘辘,肚皮的抗议 声穿过棉被窜进耳膜,撑起孱弱的身子泡碗方便面,吃了些药,再躲进棉被里--- 唯一属于我的世界。孤独与无助在宁静的氛围更加沉重,无形无色的空气包裹着无 法承受的轻将我紧紧包围,好不容易将孤单的气息从身子排出去,却吸进更多的寂 寞。此刻,唯一感受到生命的流动,是沿着姣美轮廓滑动的泪珠与它的温热。 在家里休息了一天,我再度回到办公室,为了偿还小波代垫的医药费,还是必 须撑起身子。我的咳嗽声不时地在办公室响起,倩萍神色关心地请我回家休养,不 用急着回来上班,而且这种销售工作在家里也可以做。我晓得同事害怕我将病毒传 染给她们,于是向经理请了假。他跟倩萍一样,表面上话语关心﹑表情关怀,实际 上身子却躲着远远地,不像以前那般刻意靠近,恨不得一口将我给吃了。 此刻的我,不再是人见人爱的美女,而是人见人怕的瘟神。毕竟,人是相当现 实的动物。人类也是哺乳动物的一种,它异于其它的动物,只是它能想出一番大道 理,制定出一堆道德标准来规范言行举止,骨子里还是潜伏着浓郁的兽性。以前我 是新鲜美味的猎物,不时有肉食性动物在四周逡寻,等待时机猛扑。现在则是腐坏 发臭的尸骸,远远地瞧见﹑一闻,立即转身离去,连把视线多停留一秒也觉得恶心。 我站在辽宁的老家门口,开心地敲着大门,期待双亲温馨的笑容。但是敲了老 半天却不见有人来应门,我慌了,慌到从梦中惊醒,原来真的有人在敲门。我勉强 地起身,披上一件薄外套轻喊着。「谁呀?」 「小煜,是我阿文啦。」 我愣住一下,赶紧开门,只见他笑呵呵地站在门口。「请进。你怎幺知道我在 家呢?」 「下午去医院看你,护士却说你出院了。打电话到公司,倩萍说你回家休息了, 所以赶快过来看你。身体好些了吗?看你脸色还很苍白,怎幺不多在医院休养几天 呢?」 他那粗厚的手掌紧贴着我的额头,当肌肤一接触时,我本能地往后一缩,随即 又让他摸着略为温热的前额。 「我的感冒很严重,别这幺靠近我,病毒会传染给你。」他近得都可以感受到 他呼出的气息。这句话并不是排斥,而是关切。 「呵呵... 放心,我壮的像条牛。」他仍然笑嘻嘻地说着。 「坐呀,别站着。不好意思,这里很乱,又没什幺可以招待你。」 「你不用忙啦。」 我转身想找张椅子让他坐,他却拉着我的手臂来到床边。我神色惧怕地瞅着他, 他该不会... 「你赶快躺着休息,别忙了。」 他挪开零乱的棉被让我躺了下来,再将棉被端整地盖在我身上。面对他的体贴, 我不知该说些什幺,倘若说声谢谢,那又太见外了。 「你拨空来这里看我,公司怎幺办呢?」我关切地问着。为什幺会对他说这句 话呢?也许是种莫名的感动吧。 「呵呵... 没关系啦,底下的人会去处理。有你这几句关心的话,就算赔钱也 值得。」他深情款款地说道。「小煜,我书念的不多,不太会讲话,请你不要介意。」 「不会呀!我那会介意这些呢?」 「说真的,你现在的工作并不适合你。那些产品都是骗人的东西,还是辞职吧。」 「唉,我也晓得。但是..... 工作难找呀。」 「小煜,你若不嫌弃我的话,就跟我在一起吧。我知道我的年龄和外貌配不上 你,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为你遮风挡雨。我会在上海市区租 个房子给你,以后你要留在家里,或者再去念书都行。我只要你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他搔首踟蹰地说。 我愣住了,面对他诚恳又直接的话语,不知如何响应。 「你考虑一下,不用现在就回答。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从皮夹里掏出一迭钞票塞进棉被里,好象怕我拒绝似的,随即转身离去,他 站在门口回首说道。「我买了些清爽的点心,就放在桌上,晚上不要再吃方便面了。」 他的身影随着轻柔的关门声消失于这个斗室。 我拿出那些钱算了一下,足足有六千块。我知道他是个老板,这区区六千块在 他眼里根本不算什幺。但对我而言,却是能带我离开这个困境的一大笔钱。 我茫然了,应该当他的二奶吗?那句\ “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剎时在脑海里 腾跃而出,宛如莱茵河的罗莱女妖扬起迷人的歌声,舞动妖娆的身躯,引诱无助的 我急切地游向她所设下的陷阱。 假若跟了他,不必再过这种如浮萍般的生活,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倘若这份要求在刚来上海的时候听到,我笃定会不加思索地一口回绝。如今, 我已被这个充满情欲的社会所污染,更陷于残酷无情的现实泥淖里。此时他伸出了 那双粗壮的手,该不该拉住这双救命的手离开这个快将我吞噬的泥沼呢? 这几天不知怎幺了,不愿再去公司上班,也许一种渴望已久的安逸感悄悄占领 我的思绪。白天像孤魂野鬼般独自走在秋意渐浓的街道,晚上卷缩着身子﹑搂抱着 双膝发呆。 在仲文提出要求之后的第五天,我打电话给他,只简单地说声。「好,我答应 你。」 他兴奋地在电话那头喊着。「我立刻去租房子。你希望住怎样的房子﹑几房几 厅﹑该怎幺装潢呢?」 「只要能住就行了,你自个儿决定就可以。」我落寞地说着。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我把房子弄好之后,立刻来接你。」 「欸,我等你。」我一说完话,立即挂上了电话。 我要做二奶了!满心凄怆与无奈。为什幺他不年轻点﹑帅一些呢?既然要做二 奶,总要挑个比较好的货色嘛。 不过,他是真心喜欢我,而不像周遭的苍蝇只贪图我的身子。也许是自己所散 发出的书卷气质与温柔,让他得到心灵的慰藉与家的温暖,而少了份性欲,或许再 加了份炫耀吧。如果他要女人,到声色场所要多少有多少,只要肯砸钱,想跟比我 更漂亮的女子共度春宵着实容易的很。但是那些女子有着浓郁的脂粉味与现实,而 我则是个清纯的社会新鲜人,又有\ “高贵\ ”的气质。高贵!呵呵... 真不害臊! 也许他觉得可以从我身上弥补他那没有气质的外表吧。 说真的,我虽然姣美,但不是属于性感那一类的女子。因此吸引男人的是那份 气质,而不是妖艳。有些男人喜欢这种味道,而仲文就是这种男人。 小波晓得我跟仲文交往,当她瞧见我整理行李时,不舍地说。「你真的要离开 吗?」 「唉!我已经走头无路了,又不想回家,只好跟他了。」我像做错事的小孩, 低着头不敢多瞧小波一眼。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没办法。唉!只恨自己没能力帮你,让你走上这条 路。」 小波撇过头去,同样不敢多看我一眼。 「没这回事,你已经帮我太多了。有空我会回来看你的。」我拎着行李凝视她 那幽凄自责的脸颊。「小波,请你别跟任何人说这件事好吗?」 「放心,我不会说的。受了什幺委屈要告诉我。虽然不能帮你什幺忙,至少说 说心里也舒坦些。」 「我... 会..... 的......」我哽咽地说着。此时,再也克制不了分离的激动, 紧紧抱着她,流下不舍又无奈的泪珠。 「好了,别哭了。打起精神来过你的新生活吧。」她虽然比我矮了许多,却像 个亲切的大姐扬起她的手抚慰我的头,她的眼眶也同样泛红。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