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燕卿打电话给仲杰,埋怨他以前的行径,害她还得再去警局解释。仲杰当然矢 口否认那些信是他传的。两人的关系越来越矛盾,既渴望对方的安慰,却总是以攻 讦收场。两人之间的雰围日驱凝重,既讨厌对方,又离不开他/ 她。如同住在干旱 地区的人们,天天渴望天降甘霖,没想到盼到的却是倾盆大雨,泛滥成灾,苦不堪 言。 有时,燕卿试图掏尽脑子里的记忆,刘靖是否曾经告诉她跟别人起冲突的事情, 最后她还是怏然放弃--- 刘靖没有提过。 当梵德坐在她面前时,映入她瞳孔的身影是刘靖而不是他,好几次刘靖两个字 她几乎脱口而出。她一回神,此人不是刘靖,是梵德,她的眼神骤然转变,硬生生 地将挤到喉咙的字眼吞下去。 这一切,梵德都看在眼里。跟我交往,还想着那个死人!他在心里骂着。跟位 死人吃醋,未免太小气了,他一想到这里,想要生气的念头随之消失,然而一抹乌 云还是遮住他那喜欢燕卿的心。 燕卿有时像嗑药般,迷醉魂飞,神志不清,好象这个美丽的皮囊不是自己的, 自己的思想无法掌控这个躯体的言行举止,尤其跟梵德在一起的时候。 失忆的状况以前只是偶尔才发生,现在则越发地频繁。当她睁开眼睛时,诧异 自己竟然是躺在床上,刚才不是在做手工﹑玩计算机或者和仲杰讲电话吗?这情况 尤其跟仲杰讲电话之后最为严重。 燕卿的身子从高空坠下,身子随风飘荡了无着力点,周遭的景物急遽地往身后 飞奔。心跳急速加快将血液全部灌入脑子,她的四肢因缺乏血液而渐趋僵硬,脑袋 的外观并无改变,然而里面像气球般快速膨胀,滨临爆炸的临界点。 她告诉自己这是高空弹跳,双脚有绑着绳子,不会发生意外。当她弓身想窥探 绑在脚上的绳子好让自己安心时,所见到的景象却是一个全身赤裸的陌生男人双手 搂抱自己裸露的大腿,扭摆着腰。 燕卿仰首挺腰大喊一声,她已经坠落地面,灵魂飘然离开躯壳,消失在这个世 界。 许久,她的灵魂从云端飘冉而下,如秋天的落叶,流连不舍地在空中回荡,再 轻柔无声地冉冉飘落,回到她的皮囊。燕卿挣扎着,该不该睁开眼睛,她惧怕看见 眼前的景象,会不会是那个跟自己做爱的陌生人呢?她的眼帘颤抖地缓缓张开,松 了一口气,是自己的房间,是自己的床铺。刚才是做梦吗?一个不复记忆的梦境吗? 她一晃身,躲到桌子底下,抖晃着卷缩的身子,手指插入发丝试图将刚才可能 是梦的情景挖取出来。她茫然无助淌流着泪水,刘靖已经过世了,如今已没有人可 以哭诉,为她解忧,分担她的恐惧。 这些事情不能跟仲杰讲,那只会使自己更加纷乱。更不能向梵德说,自己对他 的感情还处于暧昧不明的状态,似乎喜欢他的是另一个人,不是自己。 燕卿如迷失在荒芜的沙漠里,举头是灼热的太阳,脚底下是蛇蝎出没炽热的沙 漠。奋力迈开一步,小腿随即隐没于沙子。一眼望去,或锯齿或陡峭或圆浑的沙丘, 在阳光照射下闪耀金色的光芒。远方隐隐浮现海市蜃楼,而不是绿叶扶疏﹑清水汩 汩的绿洲--- 她渴望的避难所。 她想抓住一些事物,以证明自己还活在世上,然而事事都和她擦身而过,无法 让她长久拥有,她知道人生就是如此。如同不管用了怎样的手段,赚了一笔钱,将 钱存放在银行,自己所获得的只是存折的数字。那笔钱呢?银行借给别人,是别人 在帮她花用。自己呢?失去了青春﹑爱情也离弃了她。 不管如何,她心有不甘。另一方面她想让自己的昨天和今天有所不同。今夕是 何夕?她不知道,每天的日子都是一成不变,有时瞧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跟昨 天一样吗?镜中的人还是没变,昨天和今天有什幺差别呢?都是一样。旭日东升, 对一般人是新的一天,对她而言,太阳还是跟上次看到的一模一样,她还以为时间 只过了一个小时而已。 除了吃饭﹑睡觉﹑做手工之外,她不晓得还能做些什幺。以前刘靖还会鞭策她 看些书,现在他走了,没人愿意督促她,懒散成了她的代名词。 她的话越来越少,越来越讨厌说话,每天说些相同的话语,像是重复播放的录 音带,干脆不要说,那些只是累赘﹑虚伪而已,一点真切感也没有。她的静默像是 一种无言的抗议,使她的继父感到莫名的威胁感。我对妳仁至义尽还不满意吗?这 句话他很想骂出来,一旦他望着两眼无神﹑有如不知该流向何方的雨水的女儿,这 些字眼彷佛鱼刺一样哽在喉咙上下不得,痛苦难耐。 空闲的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没事可做的她只好想东想西来打发时间。然而越 想脑子越乱﹑越烦,抱怨自己一把年纪了,还一事无成,男友一个个离开她。她开 始恨母亲﹑生父﹑继父,恨所有认识的人,将所有的过错都怪罪于他们,就是因为 他们,自己才会沦落到这个田地。 有时她像疯婆子般抓扯头发,好让自己不再思考。人类为什幺要有思想呢?如 果没有思考,日子不是过得没有痛苦吗?她对自己吶喊着。她躺在床上睁大眼睛, 假装自己是个植物人,不再对周遭的事物有任何感觉,试着让自己不再思考。植物 人会思考吗?听得到别人讲的话吗?哇!我怎幺又开始想了!她一晃身,跳下床来 叫喊着。 电视新闻播放着非洲某个国家因为内战,人民流离失所,衣不蔽体,不得温饱, 成千上万的人挤在难民营里,过着没有明天的日子,她侧着头盯着屏幕瞧。她的继 父倘若晚上没有值班,一定是一边吃晚餐一边看新闻。燕卿对这些社会新闻没兴趣 ﹑也不屑看,她只喜欢看花花绿绿的影视花边新闻。今天这则新闻却吸引她的注意, 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好象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也许自己跟这群无家可归的人一样住 在这个叫做家的难民营,过着一成不变,没有明天的日子。 她想要变化,不管是好的方面还是坏的,只要能使自己分辨出昨天与今天的不 同就好。然而,她的世界,时间是停滞的。 继父的牢骚还是那些词,埋怨燕卿又闲在家里,整天两眼无神地发呆,暗喻自 己还要花钱养这个26岁的女儿。燕卿只是低着头不说一句话,她很想恨他,就是恨 不下去,毕竟这个男人接纳了母亲,也将自己带大。 她很想离开这个像鸟巢一样的窝,这里根本没一点私人空间,有的只是沉闷, 令人窒息的空气从四面八方紧紧压迫过来。如果有一天离开了,她一定不会有所留 恋,她如此告诉自己。 也许当她的翅膀硬得可以飞离,那时她可能会哭哭啼啼地依依不舍,天晓得! 有时,她会幻想梵德能带她离开这个家。不过,他是个警察,一个贪玩的人对 条子总是有份莫名的排斥感。那幺自己为什幺又跟他在一起呢?她相当诧异。那不 是我自己的决定,是另一个自己跟他交往。她抿嘴生着闷气。 她打开计算机,找出刘靖写给她的信,细细品读,信的内容是什幺,这不是她 再次看信的重点,她要的是那份感觉--- 真切的关心与沉醉。 仲杰又打电话给她,她的灵魂再一次缓缓离开了身子,飞向缥缈的天际。 隔天,她换个人似的开开心心地跟梵德约会。 站在梵德面前的燕卿,处处动人。在他的眼里,燕卿是只受伤的小鸟,需要他 的照顾与呵护,更重要的是他的爱。队长的叮咛他早就不知丢到那里了,这样不知 道该如何恨一个人的女孩,怎幺可能会是凶手呢? 三十几岁的他,在情场上打滚了许多年,女人也见多了。理应不会这幺快就陷 入情网。然而燕卿天真无邪的笑容,使得他忘记感情要慢慢放进去的理论,而热切 地喜欢她﹑疼惜她,不在乎她还是案件的关系人。 苏敏写完报告之后,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干嘛出那幺多的作业,那个女教授真 是变态狂,烦死了!累毙了!难怪有人说女人过了40岁假若还没结婚,心理就有可 能不平衡,应该说心理变态才对。她喃喃自语发着牢骚。 心理变态!苏敏剎时闪过一个光景,急忙打开刘靖的计算机,将mydocument里 的档案再调出来看,寻找是否还有关于那个变态男--- 仲杰的资料。“感觉”?这 个文件名称吸引她的目光,不是已经有个叫feeling 的档案吗,那里面写着刘靖对 一些事情的感觉和随想,怎幺又跑出一个叫“感觉”的档案呢? 苏敏好奇地打开,她的脸色一下苍白,一下红润,十指紧紧交叉搓揉,表情既 兴奋又迷惑,这种案例真的存在吗?不是嫌疑犯为了脱罪所表演出来的吗?而且还 出现在自己的身边,而不是书本。她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 她燃起一根烟,这是她偷藏在抽屉的香烟。她并没有烟瘾,只有在烦闷或思绪 缠绕纠结时才会吸上一根。第一口烟使她呛的猛咳﹑眼泪直流。她缓缓吐出第二口 烟时,烟雾细细绵绵地在她眼前冉冉上升翩舞。 苏敏瞇着双眸,视线追逐着渐渐扩散消失的白烟。牠是凶手吗?她将前因后果 仔细思考,再加上刘靖观察的结果,以牠的个性,可能性相当大,但是该怎幺做才 能让牠现身呢?好不容易走出迷宫的她,再陷入另一个迷宫里。 靖呀!你明知道如此,为何还要继续下去呢?最后陪上自己一条命。你怎幺那 样笨呀!聪明反被聪明误,就是指你。靖,你一直相信神鬼之说,你若有灵,请帮 我引出这个牠。苏敏幽凄地凝视摆放在书桌上刘靖的照片说着。刘靖微笑的面容, 似乎对她说,去吧,我会帮助你引出牠。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