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街 作者:杞生 1 余景成是男的,朱红月是女的,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在狮桥街十五号的县 西河理发店里。余景成说:“你斜对面真真理发店的生意比你好。我刚才偷偷看了 一会,有一个胖子进去了,有一个秃子进去了。秃子那么几根毛进去干什么……又 有一根进去了,呵,你别听错,不是一个人,是一根头发。我一开口说话,你就把 头发吹进我嘴里了。让我吐一下……” 余景成说:“真真理发店的生意比你好。” 轮到朱红月说话了,她一边用梳子分着余景成的头发,一边说:“她们用了罂 粟壳的。” 余景成说:“我听说过城东砂锅店里用过罂粟壳,洋村镇的面馆用过这玩艺, 我从没听说理发店也会用罂粟壳的。” 朱红月说:“那你说她们用了什么高招?你说得出,下次理发我就不收你钱了。” 余景成说:“我刚才心算了一遍,下次理发是下个月八号,那我就不带钱来了。 我喜欢理发,我每隔二十八天理一次。” 朱红月说:“你知道吗,女人一次例假的时间也正好二十八天。” 余景成说:“我怎么这么晦气呀。” 余景成先来到狮桥街六号,对老六理发店的方六说:“老板哎,我叫余景成, 多余的余,风景的景,成功的成,我这么说你到死的那天都记得住我的名字。我不 理发,我刚理过,我每隔二十八天理一次。我在朱红月那里计算过了,到下个月八 号我才会理呢。” 方六说:“好啊,正好是女人隔一次例假的时间。” 余景成说:“哎呀,你怎么说得跟朱红月一模一样。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理发 的日子就不容易忘掉,要不我的头发还不长得这么长……我不理发,我告诉你我来 干什么:你知道真真理发店的生意为什么这么好吗?” 方六的眼珠一动,满心欢喜道:“你说吧。” 余景成说:“你先说。” 方六说:“我先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子。你到底是来问我的还是来告我的?” 余景成说:“我是来问你的。朱红月说了,我查出来后再告诉她,那下个月八 号她给我理发就不收钱了。” 方六说:“那你应该直接到真真理发店去……一个胖子原先都到我这儿的,这 次他从我门口走过,连头都不扭一下,笔笔直直就朝她那里去了……余景成,你是 应该查查去,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嘛。你把结果告诉我,我也给你免费。” 余景成再来到狮桥街二十九号,对白龙马理发店的唐晓燕说:“老板娘,我姓 余,我不想告诉你我叫余什么,我怕浪费时间。我每隔二十八天理发一次,正好是 你隔一次例假的时间……” 唐晓燕说:“有这么恶心的男人。” 余景成说:“你骂我我不生气,老六理发店的老板骂了我,还说要给我免费理 发呢。他说只要我查出真真理发店生意为什么那么好,下个月八号我理发时他就不 收我的钱……等等,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应该到县西河理发店去,是朱红月先说起 这件事的。” 唐晓燕松开脸说:“那你应该向西走一百米。麻烦你把调查结果告诉我吧。 姚秃子为那几根毛,竟也不进来了,他是往西走过去……余大哥,我也给你免 费,这样你办一件事能得到三份免费,这种好事你这辈子哪里碰得到第二次。“ 余景成练足了胆量,这才到了狮桥街十八号,真真理发店已经有几个人了,一 个男人一边往外走,一边骂着“八格牙鲁”。余景成进去说:“老板娘,我姓余, 我每隔二十八天……” 叶玉欣头也不回地说:“你先等着。” 余景成老老实实坐在后面的长凳上,眼光却扫来扫去,这店里头没什么特别的, 跟别处差不多。他再朝墙上的大镜子瞟了一眼,就见镜子里那坐着理发的人正朝自 己看。那人低声说:“你的胸脯好大哟。” 余景成一惊,捂住自己芦柴棒一样的胸口,红着脸说:“哪里哪里。” 那人更吃惊,扭过头来瞪了余景成一眼,又扭回去跟叶玉欣说:“小姐,你半 夜里还理发吗?” 叶玉欣打开手中的剃刀,架在那人的下巴上说:“别动……” 余景成想等这个讨厌的家伙走了再说,随手拿了一本书,看着看着就想撒尿了。 余景成小时侯在乡下读的书,乡下“查书”和“撒尿”听起来是同一个词,他上课 答不出题时,一听见老师叫“查书”就尿裤子,以后他连翻书都怕了。余景成赶紧 撒尿去,一出屋就见一个人捂着嘴往里偷看,像是牙痛的病人在找口腔科。余景成 拐过墙角到了边墙,朝了墙面稀里哗啦一泡大尿。墙面上黑黑的写着九个字,上面 积满尿渍,像陈年的化肥。 余景成回到店里,对叶月欣说:“你这儿有罂粟壳吗……” 2 朱红月说:“余景成,你怎么今天就来例假了?” 余景成说:“没有,要到下个月十号……哎,你怎么又说例假?” 朱红月说:“不是下个月八号吗,你上次自己算准的日子。” 余景成说:“我到真真理发店多理了一次。” 朱红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嘿嘿道:“你怎么真去啊!你查到罂粟壳了吗?” 余景成说:“没有,我什么也没查到……我一开口她就把我轰出来了。” 朱红月说:“活该,那是你能管的事吗?哈哈哈哈……” 朱红月终于不笑了,说:“你总看见一些什么吧?” 余景成说:“这家理发店是卖×的。” 朱红月叫道:“怪不得……有那么多贼头贼脑的人老在那边转。” 余景成说:“嘻,其实都是些神经病:一个人说着八格牙鲁往外走,一个要拔 牙齿的却捂着个嘴巴往里钻,一个说老板娘的胸脯好大呀,还问老板娘半夜理不理 发。这个神经病问这干嘛呢?” 朱红月说:“叶玉欣怎么回话的?那老板娘叫叶玉欣。” 余景成说:“叶玉欣?噢噢噢叶……玉欣她没说——她说了‘别动’就没说别 的了。” 朱红月说:“那你凭什么说这家理发店是卖×的?” 余景成说:“我说过这话吗……我想一想,好像那家店的边墙上倒写着你刚才 说过的那句话,顺着数是九个字,反着数也是九个字,我数过,不知哪个坏蛋写的。 我浇了一泡尿上去,冲也冲不掉。” 朱红月撮起樱桃小嘴,像布谷鸟叫了一声:“呃—- 喔。” 余景成再找朱红月是第二个月的十号,朱红月说:“余景成你慢慢等吧。” 县西河理发店今天人多,余景成只好坐在长凳上慢慢等了,他漫不经心地翻了 翻凳上的书,咚咚咚咚咚,身体里响起滴尿的声音,余景成出屋撒尿,他看见边墙 上有了九个黑字,赶紧跑回店里。坏了坏了,他把朱红月拽了出来说:“哪个乌龟 王八蛋在你这里写坏话了,‘这家理发店是卖×的’,跟叶玉欣那里的一模一样。” 朱红月说;“别烦,我忙。” 余景成在店里找东找西,捞起一把锅铲,就跑出去铲墙上的字去了。铿铿铿, 铿铿铿,才铲掉一个关键字,不防屁股被人推了一把,整个脸面撞到刚刮没了沙灰 的凹处。朱红月说:“喂,你把我的×字铲掉了。” 方六像干部一样背这手,站在门口说:“余景成,你就是余景成,你的名字真 好记。你怎么啦?你的脸上流着血,你的裤子拉链也不拉上。你这个样子还到我店 里来啊?” 余景成说:“我没地方理发了,我再也不到朱红月那里理发了,她说我把她的 ×铲掉了。” 方六说:“哈哈哈,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你把这件事说出来, 我给你免费理发一次,就当你把故事卖给我了。” 余景成把事从头到脚全说了。方六说:“唉,你确实不该铲她的×字,不过她 也不该把你搞成这样。这样吧,我不想给你免费一次……嘿,吓着你了,我是说要 改成免费十次了。” 余景成说:“那我的头要交给你管理两百八十天了。二十八乘以十,这太容易 了,我一下子就算出来了。” 余景成走啊走,走过了县西街理发店,连头都不扭一下。 余景成走啊走,突然掉转头,他对自己说:“想不到一个故事也能卖钱,赶紧 到白龙马理发店去也说上一遍吧。” 3 这天,有四个人把余景成堵在狮桥街的一条小弄里,四个人的声音合起来尤其 嘹亮,他们齐声说:“余景成,你这个傻子、脑膜炎、低能儿、痴呆病,我们墙上 写了几个字碍你什么事?你扫黄扫到我们墙上干什么?你把我们的金字招牌都砸掉 了……” 余景成叫道:“冤哪,我又没铲坏你们的墙,我是用石灰水刷的呀。” 四个人说:“ 你再敢用石灰水刷我们的墙,我们就石灰水刷你的眼睛,刷你 的鼻子,刷你的嘴巴,刷你的耳朵。”四个人当即从旁边找来一桶石灰水,拉开余 景成的裤子拉链,把一勺子石灰水浇了进去——他们这次放过他的脸。 余景成突然振翅飞舞起来,嘎、嘎、嘎、嘎、嘎。 4 又一天,有九个人一起找到余景成,把他堵在城东砂锅店的后面。一个说: “余景成,你干嘛护着裤裆?你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女流氓。” 一个说:“你没例假了吗?你绝经了吗?嘻嘻嘻嘻……” 一个说:“你身上怎么有一股腌萝卜味?” 一个说:“唉,你怎么了?你的头发长长的,你的胡子长长的,你什么时候成 了一名艺术家了?” 然后九个人合问道:“余景成,你怎么不说话?” 余景成就开口说话了,他说:“我用手护着裤裆,是怕你们又要往里面灌石灰 水,上次你们那么一搞,把我的那地方腌坏了,到现在还烂裆。我没例假了,我早 没那规律了,所以我的头发长长的,我的胡子长长的。照我的头发长度,我算了一 下,刚好半年没理过发。我也没地方理发了:你,朱红月,现在是酥酥桑拿中心的 朱经理;你,白龙马理发店的老板娘,现在是温柔柔洗脚屋的法人代表;你叶玉欣, 现在变成弄月泡脚屋的叶玉卿;你的老六理发店,改叫川岛芳子按摩院了;还有, 你们五个新来的,我也叫得出你们的店名……” 九个人说:“余景成,你能着么说,说明你还关心着狮桥街,你肯定知道那一 条穷酸的理发街,现在车水马龙通宵达旦了,这是我们的功绩啊。” 余景成说:“我的头发怎么办?我好久没听到剪头发的声音了,以前我是每二 十八天就听一次的。” 九个人说:“乖乖,我们来替你操这份心吧。我们来找你,是请你把我们的墙 面粉刷一遍。我们忙得连睡觉的功夫也没有了。你刷得多好啊,半年前我们就称赞 过了。” 余景成说:“你们不是说我刷你们的墙,你们就用石灰水刷我的脸吗?” 九个人笑道说:“不会的,不会的,此一时、彼一时了。你尽管刷,把那些有 ‘卖×’字样的标语都刷掉吧。” 余景成说:“是公安局叫你们刷的吧?” 九个人说:“不是,没有谁叫我们刷,谁敢叫我们刷?是我们自己这么觉得。 这些东西不雅致了,太初级,我们早用不着了。你刷好后,我们请你洗头,桑拿, 中药泡脚,叫最红的小姐给你放松放松,算作对你烂裆的补偿吧。” 余景成哭道:“说来说去,我这一头头发还是没人剪了。” (完)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