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之爱 作者:秦川 1 这个金秋时节的黄昏,太阳还在灰朦朦的天边摇摇欲坠,远处的高楼在临近的 夜色中显得更加生涩难懂。 刚下班的人们坐在自己那精心布置的、与世隔绝的空间里,享受着这种工作之 余的轻松与闲适。说是与世隔绝,只是一种表面现象。其实,那些坐在厅堂内的人 与人之间是绝对不孤立的。他们的交往与联络一秒钟也没有停止过。 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对于人类的天然生理感观来说,实在是太神秘、太深奥了, 但聪明的人类总是不断地发明一些新的科技产品来弥补自身的缺陷。 现代科技帮助我们圆了多少古代神话中的幻想! 我们所认知的世界到底有多大?从地球的这一端到另一端?从月球的地表到火 星的陆地? 从大海深处的“水庄”到遥远星空中的驿站?任何角落中的人们无不在享受着 科技进步给自身带来的改变。 《网民》传媒集团的记者陈卫东先生是不需再到固定的办公室的上班族之一。 每天早晨,他只需打开宇宙全息网接受当天的任务,然后又点击自己所需网站的网 址查阅相关资料,最后写成《网民报》所需的文章传送过去就行了。 在一个新闻网站中,陈卫东忽然发现了一条刚刚发出的消息:“人类贡献奖金 委员会宣布,今年的人类贡献奖·文学奖授给中国著名作家秦仁先生。秦仁先生是 近十年来活跃于文坛的青年实力作家。其代表作有《灵魂之爱》、《天堂也是地狱 》等。 这些作品,是当今高科技社会之中少有的、可贵的对人类心灵深处的思索与发 掘,读来感人至深…… “同时,中国医学家夏凉获得了本年度的人类贡献奖·医学奖…… “此二人的获奖,宣告了中国无人类贡献奖得主历史的结束……” 这是中国公民一个世纪以来第一次与人类贡献奖结缘!而今年却一举夺得了两 个项目的桂冠!作为一位敏感的新闻记者,陈卫东知道,属于最近一段时间的热点 新闻来了。可以预料这件事必将成为中国网民乃至世界读者的关注焦点。如果能赶 在其它记者之前作出独家人物专访,一定会使《网民报》的影响力再上一个新台阶。 事不宜迟,陈卫东立即在网上搜索两位人类贡献奖得主的资料。他的电脑立即 从世界信息总库中调阅出中国人口与人才资料,又通过迅速的自动记忆筛选工作, 查找着秦仁及夏凉女士的资料。 自从电脑全息网在全人类开通后,根据联合国有关组织的要求,所有地球公民 的资料必须进入网络,并向全世界开放,同时,人类的全体同胞都有权在网上发表 自己的任何政治见解,宣传自己的学术思想,并有权利和义务在网络中选择世界和 自己所在国家的领导人。被选中的领导人的全息资料会自动地进入网络,只有他们 才能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开启调动军队和警察的电脑程序。 世界已超乎人们想象地和平、民主与发达。陈卫东每天坐在家里,但通过电脑 能通达七大洲、四大洋的任何一个终端,也能与太空中的旅行城市进行方便快捷的 联系。 好了,电脑中有关夏凉的资料在逐渐被阅读出来,全中国,名叫夏凉的女士共 有861 名。陈卫东命令电脑删去不是科学家的人后剩下了26名,再缩减成是医学家 的只有3 名了,然后进行淘汰剩下了唯一一位夏凉的资料。 陈卫东想,这一定是获人类贡献奖的夏凉无疑了:“夏凉,女,36岁,中国科 学院院士,著名医学家。近十年来,由她组织主研了人体信息工程。……它为人类 医学开辟了一条全新的途径……” 陈卫东记下了资料中夏凉的住址:滨河公园路128 号“科学家之园”别墅十幢 三单元17号,电话:3262270.这之后,秦仁的资料也出来了,还不等陈卫东对出现 的数据进行筛选,电脑中已显示出了秦仁的资料。很显然,在全国范围内,叫这么 个古怪又容易使人发生误解的名字只有一个人:“秦仁,男,西部大学文学系学生, 较有影响的校园作家。十六年前,因抢救一位落水的女孩而遇难……” 盯着这则尚存于中国人口与人才信息库中的秦仁资料,陈卫东简值不相信自己 的眼睛。这是怎么回事呢?在新闻中明明说了,秦仁是近十年来活跃于文坛的青年 作家呀! ……几乎秦仁的所有作品都是在近十年内写成的。就连他的那部获奖作品《灵 魂之爱》,也是三年前刚完成的呀……他的《天堂也是地狱》是去年才上市的新作 ……直到现在,还有不少网站在爆炒秦仁的近作……他怎么可能在十六年前就死去 了呢? 在这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社会,人群如蜂蚁般地聚在地球这块狭小的村落里。 通过现代科技,人们对遥远的太空、神秘的宇宙有了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入的了解, 却越来越忽视自己身边的人和事物了。人们之间的交流已越来越先进和快捷,所以 很少有人再愿意动用原始的见面方式。如果对自己没有用处,人们更愿意去了解那 些新发现的星球,绝不会去调阅某一个人的档案。 这个已是一个不出产明星的世界。 秦仁的作品能让人们去阅读,是因为他总是融入了一种幽远而神秘的气息,那 些故事看似远得令人吃惊,却又近得似在眼前。这种作品,既满足了人们对陌生的 距离的需要,又克服了人类自身的孤独无助的感觉。因而,他是这个时代中少有的 文学明星。 但是,就是像他这样的人物,居然在电脑资料里是如此的残缺不全,没有一位 热爱他的读者在陈卫东之前查阅过他的个人资料。因为,如果有人发现了,一定会 提出修改这一严重纰漏,而陈卫东绝望地发现,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过这样的建议。 人们的目光不再盯向人类自身的个体了,还会有谁去珍视那些活着的,忙碌着 的平凡生命? 陈卫东在网上提出了请求修正的信号,并要求提供最新最准确的秦仁资料。 顺便告诉各位读者,人类所有代表公正的事业都已由电脑来完成了,但对文学 艺术的评价至今却还依靠着人脑,因为哪怕再完美的编程方式,都难免太刻板,太 生硬,太不符合审美要求。如果艺术作品的评判也用电脑来完成的话,就绝不会出 现今日这种错误的现象了,或者说,秦仁就不会获取人类贡献奖了。因为根据人类 贡献的评奖条件,电脑会在评选时主动发现这一现象,秦仁会在第一阶段就被打下 来的。 电脑中语音反馈信息告诉陈卫东:“先生,电脑中的资料没有错误。十六年前, 秦仁的确已在恋花江中被滚滚洪水吞没了生命。通过全息网络的综合整理,我们发 现当今文坛的确有一位名叫秦仁的作家。我们的信息库中有他的全部作品,却没有 他个人的任何资料……”。 这就怪了,明明秦仁是近几年才完成几部大作的作家,怎么可能在他写出作品 之前就死去了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中国,同名同姓的现象较为普遍,但是在电脑的编码程序中一定会把这些人 的资料分别罗列出来呀。电脑中明明只有一位秦仁,而文坛上却还有着另一位没有 户籍、没有个人档案的秦仁!前一个秦仁是一位写作的苗子,但他却死了;后一个 秦仁是一位创作的天才,但他没有户籍——这会是偶然的错误吗?。如果作家秦仁 是一位没有户籍的现代隐者,那么他将违反当今社会的多项法律而受到起诉。 但是,在法制如此健全的社会之中,一位非法的居民居然能在社会中生活那多 么年而没有受到有关部门的追究,这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由此看来,这绝不是 一种单纯的户籍错误! 这中间可能还隐藏着鲜为人知的故事。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现象导致出现了这样 一种自相矛盾的结果呢? 陈卫东一口气又查遍了国内各家报刊社和文学网站的资料,却没有一家发表过 秦仁作品的单位知道哪怕一丁点儿秦仁的资料。这就更进一步的证实,出现这一现 象不是电脑人口网络中的错误了。秦仁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现代隐者。他早已“死” 了,但仍旧在写作! 这将是一条轰动世界的新闻——想到这里,陈卫东为自己的发现产生了一种莫 明的兴奋与激动。作为记者,他最感兴趣的就是那些最出奇,最令人难以理解的新 鲜事。于是,他毫无顾及地将这条新闻送到了自己供职的《网民报》。他相信,这 条新闻一经向外公开,必将引起人们对此事件的极大关注。 2 “我真诚地请求你批准我的科研计划,总裁先生。这将是人类社会具有跨时代 意义的技术革命。是继基因工程之后,人类自身研究的又一‘登月计划’。我想, 我会成功的。”夏凉倔强地再三请求管理科研项目经费审批的王明总裁。 “实在对不起。”王明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要搞的是信息领域的科学研究, 而你是一名医学专家,你不懂现代电子技术,在我们的领域里,你几乎无法工作。 夏凉,你就别再如此倔强了。” “不,不,不。”夏凉一连串说出了三个“不”字,“我一定要争取大家的支 持。是的,我对电子技术为基础的当今信息领域的知识知道得少了一些。但是,我 可以肯定地说,单纯的电子信息技术发展到今天,潜力已经开掘得差不多了。我们 设计的科研方案,是人体全息信息方案,是从生理学的角度来研究人类对外发送信 息的秘密。是对人类的大脑进行解秘的伟大实验。” “你的那种研究,到底对人类有多大的价值呢?夏凉,我们的经费有限。我们 不能将大笔的资经用于那些没有市场前景,没有经济效益的项目中去。我知道,你 攻克了许多疾病。这是你对人类的一项卓越的贡献。但是,信息领域的科研,与病 有什么关系呢?你千万不要犯科学工作者常犯的狂想症。不要像历史上的牛顿、爱 因斯坦那样,用几十年的时间去证明上帝的存在。你要珍惜自己的科学生命啊。” 王明的话语重心长,大有对夏凉的惋惜之情。 夏凉不再说什么了。她失望地退出了总裁的办公室。坐着能观察全市景色的电 梯急速地向下坠落。她感到无比的失望。 她具有掌上电脑功能的手机收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电子贺卡,祝贺她获得人类 贡献奖·医学奖,无数康复者也向她表示祝贺。 夏凉无法去一一理会这些。她只授权自己的电脑代向各处表示感谢。 其实,医学用途只是夏凉全部科研计划中最初级的一个阶段而已,绝不是她全 部科研工作的终极。根据她的人体全息理论,将人体放入完全微观的世界之中去观 察,无疑每一个人都是由无数几乎相同的微粒构成的,这些微粒的不同时空表现形 式和运动方式,就组成了社会生活之中纷繁复杂的人。组成人体的全部东西都来自 地球,来自土壤中的成份。这些成份的堆积,构成了有思想、有感知、有独特个性 的人类个体。如果我们能从微观的角度了解人体的全部奥秘,那么,世界上的任何 疾病的克服将会同修理一架缝纫机一样的简单。 关键的问题是,夏凉目前想通过自己的科研来解开人类大脑的全部秘密。人脑 拥有约100 亿个脑细胞,这些细胞通过怎样的微观运动、排列组合方式进行思维? 人类在思考问题时会对外界事物产生怎样的影响?人类有没有办法通过一种方式去 控制大脑的思维规律?有没有办法接收、测试、甚至复制别人的脑信号? 如果解决了这些问题,人类完全可以解读任何人甚至包括动物的语言,也可能 通过大脑思索时产生的信息来完成互相“无线”的交流。如果成功的话,人类将完 全抛弃一切复杂的电子程序而直接进入全新的“生物信息”时代。 遗憾的是,王明先生和科学院的董事们否定了夏凉的科研计划,认为克服了艾 滋病便已达到了科研的最终目的。他们不再支持夏凉更加深入地去解开人体更深层 次的奥秘。 回到实验室,夏凉感到就象失恋一样的痛苦。 是呀,一位科学家,要叫她放弃自己毕生追求的科学探索,那是多么困难的事 呀。夏凉将王明退回给她的科研计划放在桌上,疲倦地倒在沙发上。 两行眼泪分明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是科研计划被否定了吗?不全是的。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人类贡献奖·医学 奖,想到了与自己一样拥有人类贡献奖之梦的已死去的恋人。要是他还活着,他一 定能获得今年的文学奖,是的,他一定能。这一点夏凉坚信不疑。 但是,滔滔江水是无情的,他在十六年前就被可恶的、曾孕育他们爱情的恋花 江吞没了……。 今年获得的会是谁?文坛上不是有一位与他同名同姓,思想又极相似的作家么? 会不会恰恰就是他获了人类贡献奖·文学奖?夏凉不敢上网去打听,她害怕得到结 果——不管是、还是不是。 3 当陈卫东按响滨河公园路138 号“科学家之园”别墅十幢三单元17号的门铃时, 已是华灯闪烁的夜晚了。为了能成为获人类贡献奖后第一位采访夏凉的记者,他几 乎拨烂了家中的电话,回答他的始终是电脑那公事公办的原则性口气。于是,他决 定亲自到夏凉的家中去一趟。 门铃轻脆地响过一首中国北方民歌的乐曲之后,传出了电脑的声音:“对不起, 主人不在家,你有什么事,我会转告主人。” 陈卫东很失望,却又不甘心。他要在门口一直等到夏凉回来。他知道,这是采 访这位科学家唯一有效的办法。 等了一会儿,陈卫东便步行着从楼梯上向下走去。他希望能够在楼下遇见夏凉。 楼下正好是一块宽阔的绿化园林,是专供科学家们休息的地方。精心培植的绿 地上,种植着各种现代转基因优良风景树木。一排排长椅干净而整洁地摆放在在合 适的位置,使得整个科学家之园呈现出一种公园式的安静与优雅。 几位老者正在园内自由地散步。他们不时地谈论着一些当前发生的政治、经济、 科技文化方面的新人新事。 陈卫东不经意地靠近他们。他相信这些老者今日谈话的内容一定离不开夏凉和 秦仁获得人类贡献奖的事。他没有去打扰他们,只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我认为,秦仁的作品获奖绝不是偶然的现象。我们中国的文化底蕴并不比世 界的其它国家浅显,人类贡献奖却冷落了华文作家整整一个世纪。”说话的老者瘦 瘦的,但很有激情,显然他们还不知道秦仁背后的谜团,“这下好了,秦仁一部《 灵魂之爱》真可算是把传统与现实有机地融为一体。他的获奖,是中华民族几千年 文化沉淀的必然结果。我相信,中国在今后一定会有更多获得人类贡献奖的作家。” 真不愧是“科学家之园”的居民,谈话的深度与广度、角度就是不同。 另一位较胖的老者接过了话茬:“是嘛。一百多年来,中国曾有许多作家为人 类贡献奖·文学奖奋斗过,社会上也出现了许多近乎自作多情的猜测与推断。结果, 中国周边的许多与儒家文化具有相似特点的文学作品纷纷都进入了人类贡献的殿堂, 偏偏中国的作品与此无缘。 这是对我们这个具有世界上最悠久历史和最众多人口国度的多么大的冷遇哪。 百余年来,有人猜测是中国文字表达丰富性在翻译时失去了,有人在猜测是人类贡 献奖金委员会对中国文学具有根深蒂固的偏见。哎,总之,中国人盼望获奖,已有 百多年了呀。“ “中国是该有自己的被全世界认同的当代作家嘛。你看,灿若星河的中国古代 文学至今不是还照耀着世界各族人民么?中国古典小说《红楼梦》的艺术成就不是 超过了许多已获得人类贡献奖的作品么?为什么近百年来,中国的文学创作就会是 如此受人蔑视呢?”一位长着长长胡须的戴眼镜的老者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另一位语音尖锐的老者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文学作品,归根结底还是需要反 应社会演变的大环境之下的那些最动人的东西。近百年来,中国百姓和作家们的思 想无一不受到某种限制,许多作品在社会中难以找到生存的空间。或者说,近百年 来的社会土壤根本就不出产有思想、有新意能够从意识形态领域内得到突破的伟大 艺术作品。因此,中国文学百年无人类贡献奖也就难怪了。” 看来,这位老者的思想就如同他们语音那们的尖锐有力。接着,许多老科学家 都对中国文化、中国文学和秦仁的作品发表了自己的见解。这些为人类的科学事业 作出过巨大贡献的科学家们,谈起文化来一点儿也不逊色。他们同样地充满了激情, 一点儿也不比在自己的科研领域内差。 谈话的内容逐渐地拓展开去,最后不知不觉地谈到了科学,谈到了中国古代的 四大发明进而谈到了夏凉和她的脑电波干扰仪与纳米技术的结合利用。 “脑电波干扰仪的发明并真正广泛应用,可以说是中国人对世界作出巨大贡献 的第五大发明。” “是呀,这种医疗才是真正无副作用,无痛苦的绿色疗法,用肌体本身的运动 去修复身体的病变,用人体统一于一体的系统去约束机体的功能,这简直是神话中 都不敢想象的医学奇迹。”说话的又是那位胡须长而花白的老者。“我搞了一辈子 的科学研究,但对这个领域的问题,连想都没有去想过。在这些年青人面前,我感 到是如此的惭愧。” 另一老者说:“是嘛,夏凉这女子真不错。她的那种敬业精神可以说是集中国 传统女性美德于一身,又加进了一些现代式的睿勇与果敢。”说话的是一位胖胖的 老妇人,“我真为她自豪。” “夏凉的科学思路,完全可以认为是一种全新的哲学思考,把人与星球并称不 就够宏大了吗?偏偏人体是一个独立的宇宙!这种突破需要太大的勇气了。夏凉一 定是彻彻底底的思想解放者。” “恰恰相反,她在生活中太保守了。她总是将自己封闭起来。三十六岁了,不 仅没有结婚,连恋爱也从不愿提起,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她如此远离生活的 苦乐而独自沉溺于科研的世界。”说话的是另一位女科家。女性总是少不了从生活 与爱情的角度去理解一个人。 陈卫东一直坐在临近的长椅上独自吸着香烟,静听着那群老者对夏凉及秦仁的 品谈。不知不觉时间已近夜里十一点了。他的电脑上已记录下了所有老者有关秦仁 和夏凉的谈话了。 夏凉终于驱车回到了“科学家之园”。车经过那群老者时,她放慢了速度,主 动伸出头不断向他们致意。 那位女科学家老大妈热情地迎上去:“夏凉,你回来啦,祝贺你获得了人类贡 献奖,我们为你骄傲。” 夏凉幸福的微笑着:“谢谢老师。” 一位老大爷补充说:“今年的文学奖也公布了,也是一位中国人,叫秦仁,就 是写出《灵魂之爱》的那一位作家。夏凉哪,你们两位是不是一起开个记者招待会 庆祝庆祝。”老大爷一口气说完了他的想法。 那群老科学家欢呼雀跃着。谁也没有在意夏凉的反应。敏感的陈卫东却注意到 了。夏凉的脸色忽然变得那么的难看,浑身有一种明显的颤抖,目光变得呆涩难懂, 口里喃喃地:“秦仁…… 秦仁……他获得了文学奖?他真的获得了文学奖?“然后,夏凉的汽车象醉酒 的乌龟一样地爬行着开进了自己的车库。 当陈卫东追到车库时,夏凉还没有下车,只伏在方向盘上显出一种呆滞无助的 样子。见到陈卫东,她立即掩饰住自己的失态,走下汽车。 陈卫东顺手帮她关了车门。 “谢谢。”她朝陈卫东微微一笑,陈卫东觉得她的笑容真是很灿烂。“我好象 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她强忍着,争取独立地向楼上走去。 “你是不是去看一下医生?”陈卫东问。 “谢谢。不用了。过一会儿准会没事的。”她忽然转向陈卫东:“先生,你是 ……?” “我是网民传媒集团的记者,叫陈卫东。已在这里等你好几个小时了。” 夏凉再次认真地看了陈卫东一遍,从眼神中看不出一丁点儿的热情成份。她是 那种对生活中的任何事情都冷冰冰的女人。 作为记者,陈卫东当然不会放弃这个难得的采访机会。他准备迎接来自夏凉的 任何冷遇。 “你找我是为了采访?”夏凉问。 “是的,夏凉女士,这以前有无数的记者都被你拒绝过,但是,我真的希望能 成为你获得人类贡献奖后第一个采访你的记者。这不仅是你一个人的荣誉,事实上, 也是我们国家的骄傲。” 陈卫东说。 “可是,我有什么值得写的呢?我不知道该谈些什么?”看来,夏凉是不会再 拒绝陈卫东的采访了。 “你好象是听到获奖的消息后突然不舒服的?”陈卫东看似转移话题,实际上 是找准采访的切入点。 “不,我可能是有点儿累了。”夏凉说话的声音明显的带有心不在焉的味道。 作为刚刚获得人类贡献奖的医学家,她为什么会如此呢?她的脸色和眼神中居然没 有一丝半点的兴奋与喜悦。而且,在她的表现与眼神中,流露出的好象分明是一种 深深的痛苦,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这到底是为什么? 陈卫东不明白,他需要探就清楚。 “夏凉,你是一位取得伟大成就的医学家,是我们占有全世界五分之一人口的 中国人民的骄傲,全世界的人民也一定十分关注你的成就和生活。我是记者,采访 和报道像你这样的人物是我的骄傲。”陈卫东一开始便实行了较远距离围攻的办法, 他不想把话题固定得太死,太狭小,以便能获取有关夏凉的更多东西。 夏凉没有说什么,只心事重重的愰惚着向楼上走去。 陈卫东随着夏凉走进了十幢三单元17号房间,这是一套普通市民的住宅,四室 两厅,没有地毯,只有一种色泽淡雅、干净亮洁的地板砖一块接一张地贴在一起。 在靠近阳台的地方,有一扇宽大的落地长窗,窗帘也是那种素净的色彩。 夏凉招呼陈卫东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自己倒了两杯热茶端了上来。陈卫东 发现她走路时双手在明显的颤抖,注意力一点儿也不集中。开水烫在了手上,她却 浑然不觉。 “夏凉,凭我的直觉,这次获奖,在你的灵魂深处有一种极大的震荡。我想知 道这是为什么?” 陈卫东接过茶,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夏凉的身子又是一阵颤抖,双手不停地摆动着,眼角有些泪花。 “不,没有。我很平静。”她说。 凭感觉,陈卫东知道,夏凉一直在掩饰自己的内心。他的感觉没有错,获得人 类贡献奖这件事对夏凉来说,一定是一个敏感的话题。记者的特性便是敏感,便是 向别人最敏感的事件捅击。陈卫东也不例外,当他发现一个敏感的题材与话题后, 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一定要紧追不放。 “夏老师,你是当今世界上最伟大的医学家,是你最终攻克了艾滋病和许多威 胁人类生命的病症。请问夏老师,在你进行脑电波精密干扰仪和纳米技术的研究时, 想过要获得人类贡献奖吗?” 夏凉缓缓地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可以看出,她在沉 思,在回忆什么令她难忘的故事…… 陈卫东没有打扰她。他知道,这背后一定会有一个动人的故事,一个足以让新 闻界感兴趣的故事。 沉思后的夏凉却没有给他讲出什么令他吃惊的东西来。她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 发后说:“其实,创造是人类的天性。每个人都有创造的欲望和动力。我一直希望 为人类作出巨大的贡献。 但严格地说,这次主研的工程才刚刚起步。这项工程在医学领域内的作用只是 它能最终实现的又一论据而已。但是,我仍为自己能攻克人类那么多的顽固的病症 而高兴。“ 陈卫东将夏凉的话全部存入电脑笔记本之中并继续问道:“不知你所说的最终 实现的目标是什么?那个目标会给人类医学带来怎样的改变?” 夏凉说:“这已经不单是医学范畴内的话题,对人脑的研究最终的意义远远超 过对人类身体和灵魂思想的把握。它的根本意义还在于能够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全新 的变化,就象当年的蒸汽机的发明,电的发明以及电子产品的发明一样,会给人类 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陈卫东说:“具体地说,会有哪些变化呢?” “最根本的目标是,我们能够破译人脑,能够揭开大脑思维的奥秘,能够用化 学的方式复制出真正具有生物意义的大脑。”夏凉激动地说。显然,她一开始那种 内心的波动情绪已在科技的探讨中被逐渐遗忘。 “你的意思是说,人类能够完全意义上地制造自己?进行比克隆更可怕的科学 试验?” “是的。而且,人类必须摆脱一切运用原有生物基因的方式,纯粹地从地球的 成份中重新组合堆积成一个新的人来。” “这不是会给人类带来许多复杂的社会问题吗?” “是的,社会问题是会比较复杂一些。”夏凉说:“但是,社会的暂时问题, 无法阻止科学技术的进步。我想人类能够解决由于科技发展而带来的任何社会伦理 问题,真正合理地运用科技成果。” “你认为实现你的这一目标还有多运?。” “不会太远了。”夏凉自信地说,“顶多再花三、五年时间,完全可以实现这 一伟大的计划。” “实现这一计划后,人们的具体生活会有哪些改变?”陈卫东问。 “改变?这种改变会叫你吃惊。具体地说,目前被人们称赞的各种信息传媒方 式都将被取代。 人类的交流将不再动用语言或文字,更不须上岗,只须用大脑一想,对方便知 道了。“夏凉说着竟然笑了起来,”那时,你这位记者都要失业了。“ “失业是有些可怕,但我们仍然憧憬着那一天。”陈卫东也笑了。 4 接下来,陈卫东的谈话涉及到了人类贡献作家秦仁。话题还是由陈卫东的提问 开始的。 “夏凉,本届人类贡献奖对中国来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你和作家秦仁同时 登上了领奖台。 你认识秦仁先生吗?获奖后互相联系过吗?“ “秦仁?我认识,我简直无法说清该怎样来解释所发生的一切。”说着话,夏 凉竟然流出了泪。 陈卫东没有去打断夏凉的哭声。他知道夏凉此时正沉浸在一个幽远得让人忘记 现实的回忆之中。他不能用自己的声音打乱她的回忆。这往往是有经验的记者了解 受采访者更深层次背景的最佳方法。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来解释所发生的一切。我不知道这种偶合是不是一种灵魂 的慰藉。但这都是事实,铁的事实……居然他真的和我同时获得了人类贡献奖。这 是一种什么样的现象呢?”夏凉喃喃地,像是根本没有给谁说话一样。这也许是科 学家在思考问题时的共同状态吧。 沉默许久以后,陈卫东还是按奈不住心中的不解与好奇。他小心地问:“你所 说的无法解释的现象到底是指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次获奖,我觉得太偶合于一个故事了。”夏凉说。 “与什么故事相偶合?”陈卫东紧追下去。 夏凉还是做出一副令人费解的样子,自言自语的说:“为什么恰恰是他?居然 同名同姓。居然完成了他未完成的夙愿?……” “你指的是谁,作家秦仁?” 夏凉点点头,但马上却又摇起来:“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无论如何也说不清这 中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太远了,太久远的故事已让我把真实与梦幻混淆不清了。我 不知道到底是死去的灵魂,还是活着的神灵。” 陈卫东见夏凉停止了对话,立即说:“夏老师,你是不是十六年前认识那个西 部大学文学博士研究生秦仁?” 夏凉眼睛一亮:“你认识他?” “不,我不认识。但是,我在查找有关作家秦仁的情况时出现的资料却是那位 已经死去十六年的秦仁。这让我很难理解,我听你的话好象与这有关,我想你也一 定在说这件事。” “真有这样的事?”夏凉不相信地走到自己书房的电脑键盘前。陈卫东也一齐 走了进去,将刚才检寻的结果再一次调了出来。 “我的天哪,他分明是死了的,却又还活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凉不 解地说。 “也许,他十六年前根本就没有死呢?或者因为别的原因他获救了呢?你觉得 有这种可能性吗?”陈卫东问她。 “但愿如此,我的上帝啊。但他死亡的那一幕在我眼前还历历在目。他是十六 年前死的,这似乎不容怀疑。但是,在心中,我还真有那么一份希望和预感,我觉 得他还活着,就在我的身边。天哪,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追逐的只不过是一种幻 觉,居然还真的与他有关系。” 说完,她孩子般大哭了起来。 陈卫东接着问:“你和十六年前的那位秦仁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惊天动地 的故事?是爱情?是仇恨?友谊?” “我也说不太清楚。反正,我离不开他,忘不了他。他死了,但他的灵魂好象 这么多年来一直还活着,天哪,我竟然爱的是一个只有灵魂的人。” “你的故事太迷人了,那么你说的偶合又是指的什么?” “我今天思绪太乱了。真的,我好像需要休息,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真的, 我不想提这些伤心的事。你的职业是记者,你会把属于我个人的故事发布出去。我 害怕,真的怕这样会使我失去了什么。对了,你让我休息一会儿好吗?” 陈卫东见夏凉要回避自己的提问,便着急起来:“夏凉女士,如果你不把我当 作记者,把我当作一位可以信任的朋友,你可以告诉我吗?夏凉,我对你和秦仁之 间的故事很感兴趣。我相信这个故事本身就是一部传奇的书。所以,我想了解你过 去与未来的一切想法。我想努力地去揭开人类贡献奖得主作家秦仁之迷,而你又与 他有着非同一般的瓜葛,我相信这对我很有帮助。”陈卫东努力地施展自己作为记 者的才华,给夏凉设置圈套。 然而夏凉却不买这个帐。她只一个劲儿地摇着头:“我心情太坏了,什么也说 不清,什么也不想说……” 5 早晨,刊有陈卫东文章的《网民报》便散布在每一部电脑网络的终端上,人们 纷纷点击《网民报》的网址。同时,他们的传统版印刷报纸也在市场上十分走俏, 并不断有电话到编辑部反应情况。 迷雾笼罩着今年的人类贡献奖得主(本报记者陈卫东)创办了一个世纪的人类 贡献奖终于在今年与中国人结缘,倍受关注的青年实力作家秦仁成为全世界第一位 用汉语写作的人类贡献奖获得者。同时,因成功地研制出脑电脑波治疗仪并利用纳 米技术攻克了包括艾滋病在内的人类多种病症,如今又在致力于研究“人脑信息工 程”的青年科学家夏凉夺得了本年度人类贡献奖·医学奖。他们本已是家喻户晓的 人物了。然而,一石击起千重浪,记者发现,在他们身上,却存在着许多并不为世 人所知的谜团。 记者在查找秦仁的有关资料时发现,资料库中秦仁的内容出现了严重错误。资 料显示,秦仁是一位已死去十六年的男孩,当年在西部大学攻读文学博士学位,后 因抢救一位落水女孩而牺牲。据查,十六年前西部大学确有一名叫秦仁的文学高才 生,而且也的确因救一落水少女而死亡。但众所周知,作家秦仁恰恰是近十几年才 开始在文坛出现的。秦仁的资料来源于合法的中国人口与人才库。记者当即向有关 方面反映了情况。结果证实,网上的信息来源真实无误。此可见,造成这种现象的 原因并非电脑操作管理的纰漏,而是还有更加值得我们研究的原因。后来,记者又 查询了出版秦仁作品的各出版社,报刊社和网站,秦仁的地址均不详。 秦仁投稿从不留自己的地址。稿费都是通过电脑将钱转到他的帐户名下。有一 家报社曾想请秦仁出任专栏作家,结果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后,却因找不到秦仁的住 址而告退。那么秦仁到底是谁?他住在哪儿?有哪些亲人和朋友?他真在十六年前 就死了?为什么又依然在写作?这一切都是谜,一个令人难以捉摸的谜团…… 在得知夏凉获奖后的几十分钟内,记者又紧急出击对夏凉进行了人物专访(详 细访谈记录见第二版)。记者发现,人类贡献奖·文学奖得主秦仁与医学奖得主夏 凉之间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或者说,夏凉与网上所说的十六年前那位已故秦仁有 过许多说不清楚的瓜葛。记者在采访夏凉时她的话题总是没有离开过秦仁但却又不 愿涉及实质性的内容…… 到底是什么使夏凉在听到秦仁和自己同时获奖的消息后那么吃惊?作家秦仁与 网上的秦仁会不会是不同的两个人?如果是,那么两个“秦仁”之间会不会有联系? 是什么联系?作家秦仁为什么不露面?他为什么不在网上登记自己的真实住址和其 它材料?他有什么必要把自己永远的躲藏起来? 不论怎样,作家秦仁总该是一位生活在现实中的人吧?他与十六年前“死亡” 的秦仁是不是有联系呢?他一直隐藏自己是一位作家的身份,而日夜勤奋地坚持写 作,只有他自己才会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中间一定会有一个曲折动听的故事。 这故事一定会让读者朋友们感兴趣。我们一定要在近期对此事作出追踪报道。希望 各位热心的读者关注这一事件。 陈卫东的报道将本来就炽手可热的秦仁事件推向了更加白热化的程度。《网民 》传媒集团在这件事情中获得了不少的好处,广告客户因此更加相信了它在读者心 目中的位置。 传媒集团老板对陈卫东的工作满意极了,给了他一笔数目可观的奖金后,又找 他到总编室谈话。 陈卫东心情愉快的坐进了老总的办公室。那位矮胖的杜总见面就问:“你准备 何时找到秦仁?” 陈卫东说:“我不是已经说了,目前情况下很难找到吗?” 杜总笑了笑说:“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觉得这件事你一定要深入地研究下 去,你要去研究秦仁的作品,还要时时关注夏凉,这是这段时间各新闻站都十分抢 手的内容,你明白了吗?” 陈卫东说:“当然明白。”他又说,“不过,我觉得目前多研究研究夏凉,也 许会对了解秦仁有帮助。” 总编先生摆了摆手:“不,我对夏凉不感兴趣。因为她身上没有像秦仁那样让 人感到疑惑与神秘,构不成新闻效应。” 陈卫东反对道:“先生,你没有觉察到我们与夏凉的交谈总不会离开秦仁吗? 这样把两位名人联系在了一起,读者会更感兴趣的。” “但你们提起的秦仁并不是作家秦仁呀?” “他们之间会有联系的。”陈卫东说,“我坚持这一点。” “说出你的下一步计划吧。”杜总质疑地望着陈卫东。 “采访夏凉,再采访夏凉,还采访夏凉……”陈卫东说。 老总想了想说:“这样吧,明天,我们以传媒集团的名义邀请夏凉和秦仁同时 参加我们的一个全球直播综艺节目,你要在今天想尽一切办法通知秦仁本人。” 陈卫东说:“这个办法很好,如果秦仁能出席,对我们简直是太好了,如果他 不能出席,也是一个有轰动效应的新闻。” 老总满意地点了点头。 6 绵绵的秋雨,默默地下着。 夏凉再也不能平静地坐在实验室了。当她得知自己居然真的和一位名叫“秦仁” 的作家同时登上人类贡献奖坛的消息后,也曾有过一丝的激动与兴奋,但紧接着代 之而来的便是长长的忧郁。特别是陈卫东所在的传媒集团主办的综艺晚上,她一直 急切地盼望秦仁能忽然出现在她身边的空位置上,但他却一直没有出现。传媒集团 在这之前动用了所有的信息传输方式邀请秦仁出席,却一直没有回音。应该说他绝 对是能知道这一信息的,但他为什么就不来呢? 夏凉不明白。陈卫东再次按响了她家的门铃。 夏凉擦了擦泪水,开门让陈卫东进入了客厅。 “夏凉,你好像在哭?”他进门便问。 夏凉没有回答“是”,也没有说“没有”,她只感到陈卫东的介入有些令她心 烦,令她更加无法理弄清楚那些往事与现实的关系。 “夏凉,我今天想继续对你进行采访。”陈卫东说。 “前几天不是已经采访过了吗?”夏凉说,“我要说的都已经给你说了,没有 说的也就是不太愿意公开的东西。”她的话有些不太客气。 但陈卫东并不计较这些。他只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便说:“是的,夏凉,有关 你的内容我们已了解了不少,但这次我采访的焦点却是关注秦仁——你前几天欲言 又止的内容。” 夏凉睁大了眼睛:“你们最近又有关于秦仁的新消息?” 陈卫东说:“没有。但我相信他会与十六年前死去的秦仁有关。而十六年前死 去的秦仁却又与你有着你并不愿意公开的联系。所以,我希望你能就十六年前的秦 仁接受我的采访。” “你真的觉得作家秦仁与十六年前的秦仁之间有联系?” 陈卫东点了点头。 夏凉说:“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是,却又无法解释这种现象背后的原因。我觉 得从我与秦仁相识、相恋到离别的全过程,在作家秦仁的作品中都有反映,但秦仁 却是已经死了的……唉,我真不知道该从何谈起。” “你就从你们相识谈起吧。”陈卫东说。 夏凉低下了头,陷入了沉思与回忆之中。十六年了,这是一个多么漫长的岁月, 但十六年前的事却又分明发生在眼前…… 夏凉和秦仁相识在恋花江上游的江边。 那是一个三月的早晨,一个美丽得叫人心醉的日子。同学们本来已约好要去塔 山公园搞野炊活动的,当汽车行至恋花江大桥时,夏凉却忽然决定放弃野炊,独自 下车逆江上行。她想去看看上周种植的那些树苗。 三月的山川,树木发出簇新的芽儿,满山的野花伴着鸟雀的鸣叫。在柔和的阳 光照耀下,成群的蜂儿嗡嗡吟唱。这一切都让人不得不想到生命,想到春天。 夏凉在上周所植的树苗之中欢乐地歌唱着。这可爱的春天,可爱的山和水,一 切都在附合她的歌声:“我种下一棵树苗,你种下一棵树苗我们的枝叶伸上蓝天蓝 天上飞翔的白云哟是我们传送的邮件……” 夏凉愉快地向山上走去。恋花江在远处拍打乐音峡的石壁,传来阵阵古筝般的 音乐。近处,几只鸣蝉在空旷的山野里鸣叫着,使这远离都市的高山野岭更有一种 空旷,静谧之感。但夏凉却一点儿也没有孤独的感觉。她一会儿钻进树丛采一朵蘑 菇,一会儿又去采几片树叶夹在日记中。她的头上插满了鲜花,手中执满了绿叶, 真象春姑娘一样天真活泼充满生命力。 就在快要到达山顶的时候,她发现了一棵上星期被遗弃在山坡上的树苗。它静 静地躺在地上,枝杆上的芽苞在接连几天的雨露润泽下开始肿胀起来。夏凉被这种 顽强的生命力感动了。她轻轻地把它拾起来,小心地握在手心,心中充满了少女特 有的遐想。这是一棵小小的柏杨树,由于太小,以至于上星期同学在栽树时把它忘 记在这山坡上了。噢,多么不幸的生命,它却又那么幸运的遇到了善良的夏凉,夏 凉决定找一块最肥沃的地方把它种下。 一阵男孩的歌声从山坡上传了下来,夏凉侧耳倾听,唱的正好也是她刚才所唱 的那首歌:“我种下一棵树苗,你种下一棵树苗我们的枝叶伸上蓝天……” 小伙子的歌声在山谷间荡漾,惊飞一群群栖息的鸟雀。 夏凉顺着小路向上攀登着,最后终于到达了山顶。 说是山顶,其实距恋花江面不过两、三百米的高度。早年,这里曾是一片茂密 的树林,只是由于近年不合理伐木太多才导致山顶荒芜,只丛生着一些细小的杂木。 山顶的草丛里,坐着一位身着牛仔套装的男孩。他正撑着画架在耐心地作画。 他挥着画笔在画布上涂抹着,嘴里还不停止自己的歌唱。夏凉没有惊动他,只悄悄 地站在身后看着他画画。 在一张三尺见方的画布上,恋花江汩汩地流淌着,在开满野花的山谷,一位女 孩攀岩而上。 她的头上,身上插满了采来的鲜花。手里还拿着一棵幼小的树苗……夏凉不禁 一惊,这男孩画的居然是自己? 这男孩是谁?夏凉感到有点儿熟悉,但在她的记忆中的确又未曾见过面。他大 约1.70米的个子,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遮阳帽,配上那身合体的牛仔装,显得特别 精神干练,而又带有几分帅气。 正在夏凉疑惑不解时,他却忽然转过身来,用手中的大笔在夏凉脸上一抹。 夏凉“啊!”地惊叫一声,连忙后退,并生气地说:“你这人疯了不是?油画 颜料咋能随便乱涂嘛!” 那男孩连忙上前笑着陪不是:“对不起,小姐,我向你道歉。” 夏凉更加生气地质问:“这么没教养的举动,说句对不起就算了?” 那男孩摆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样子:“那要我怎样你才开心?我本以为你会躲开 的,没想到你的反应力实在太差。”忽然,他又转身拿起画笔说:“有了,为了表 示我至诚至深的谦意,我愿将自己涂成人模鬼样,以供小姐取乐,减轻你的心头之 恨。” 待到话语说完,他已是中国京剧中的包公脸谱了。 “小姐有何冤情快道与本官,让我为你作主。”活脱脱一副“包青天”的样子。 夏凉终于忍不住“哧”一声笑出来了。 那男孩象受到鼓舞似的又挥几笔,忽而那张脸又变成了“孙悟空”的模样。他 学着六小龄童般嘻笑。继而,秦仁更加无拘无束了,竟拉着夏凉唱起了中国文革时 期的样板戏片段,直引得夏凉哈哈大笑,已完全消除刚才的不快了。 接下来,那男孩撒开手,长仰于地,身躯、四肢和头部共同组成一个地地道道 的“大”字。 他无拘无束,洒脱自如。这些在夏凉的心中竟然还激起了一阵无名的波浪。她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为一位陌生的男孩而心跳。 “你怎么能随便把我画进你的画里?”夏凉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 那男孩反手从草丛中扯起一根狗尾草衔在嘴里,翻身坐起来说:“追求美,是 艺术家的天份。 只有美的东西才有资格进入艺术的殿堂。同时,美的东西也是无法逃避艺术殿 堂对它的吸引力的,你懂了吗?“ “我不懂,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夏凉忽然又恢复了生气的样子。 那男孩用本就花里胡哨的脸做了个鬼脸,引得夏凉再一次忍俊不禁了。 “说实话,夏凉小姐,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野,你的出现使我的画儿倍添活力。 你看这画:山和水,阳光和女孩,鲜花和春色。这意境,这底蕴,不醉死几个艺术 家才怪呢!” 夏凉看着眼前这个“疯子”似的人物,实在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但她又无 法逃避他的“古怪”的吸引力。他有较好的口才,极强的艺术领悟能力,风趣幽默 的性格,他是谁?他怎么知道夏凉的名字?而且居然能在一副画中把自己画得那么 真切?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夏凉不解地问他。 “真是贵人多忘事,你难道忘了上星期我们在此地见过面?我就是在这儿认识 你的。” “上星期?我可没见过你呀。你这人真有趣。”夏凉忽然哈哈地笑了起来。 那男孩也不甘示弱。他向夏凉伸出友好的手。夏凉没有去与他握。在这深山野 岭,一个男孩子伸出的陌生的手,她是不会轻易去握的。 “看来,你还不信任我。实话告诉你吧,上星期,我们都在这里植树。”那男 孩的样子显得自信而顽皮。他微微含笑,吊二啷铛中有一种玩世不恭的样子,“上 星期,青年自愿者服务队组织我们学校团委成员在这里植树。那同一天,你们医科 大学的同学也在这儿。你是那一天最绚丽的风景。所以我便认识了你。而且,当天 我发现你也盯了我好几眼。这说明你对我也有浓厚的兴趣,对吧?我够直率了吧?” 夏凉这下可真的生气了。她无法接受这男孩这种近乎粗野的言语。更何况,是 在这样的山野之中呢? “直率倒是够的,不过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夏凉的语气显得严肃无情,她 无法接受一个男孩这么无辜地伤害她。 那男孩无奈地摇摇头,双手自然而潇洒地从胸前撒开,象一位幽默感极强的英 国绅士。他笑着说:“是吗?那你为什么不赶快逃离这里?我可是来这里捕捉猎物 的猎手啊。只要有一个可爱的小动物从我眼前晃过,我一定要追上它!” 夏凉生气地说:“你难道真的这么无赖?你难道真的是一个流氓?” 那男孩哈哈大笑,然后又挥笔将自己的脸涂成了一位“善良的老者”的形象。 他对着夏凉一阵狂笑之后说:“看来,我真的吓坏了你。我不知道我给你留下了怎 样的印象。但是,我仍然要告诉你,我叫秦仁,西部大学文学系博士研究生。你呢? 西部医科大学的团委副书记——夏凉,我说对了吧?” 说这句话时,那男孩的头略微向下偏斜,语气就象在主持电视中的少儿节目那 般温柔可爱,目光中却饱含着一种难得的勇敢的烈焰。这烈焰令夏凉不由自主地为 之震动。她赶紧避开他的目光。但她发现自己的心却在猛烈地跳动着,脸庞仿佛就 要燃烧起来。她再也不笑了,只默默地在心里重复着眼前这位男孩的名字:“情 (秦)人(仁)?”她觉得这名字在世界上应该是最独特的了。怪怪的,有一种异 样的感觉。她不由自主地吟诵了出来:“情——人——?” “对!秦仁。这是一个令我幸福不已的名字。平时,走在校园里或者大街上, 每一位认识我的女孩都这么叫我:”喂!情人!还真的引起了不少俊男的妒忌呢。 其实我的‘秦’是‘秦始皇’的‘秦’,‘仁’是单人旁一个‘二’字的那个‘仁 ’。“ 夏凉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位男孩,没有说话。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对这位信格开 朗,大大咧咧的男孩的感觉是什么。她只觉得她的个性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吸引 着她。他看似粗野与鲁莽中其实又含有了一种特有的机智与幽默。总之,秦仁的这 种古怪而放任的个性实在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这印象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独特有 趣——怪怪的,直啄心壁。 “怎么样?愿意认识我,并和我交个朋友?”秦仁再一次伸出手走过来。 夏凉连忙摇着头后退着,没有说话。 秦仁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继而是绯红绯红的圆晕。但他很快便平静下来,目不 转睛地盯着夏凉手中的树苗:“你也是来察看树苗的?” 夏凉点点头,盯着秦仁不说话。 “你准备把它种下吗?”他扬了扬自己刚从画夹下拾起来的树苗。“我也准备 种下它。” 夏凉又点点头还是不说话。 秦仁指着远处的恋花江,对夏凉说:“你看那儿,恋花江奔腾而下,聚拢到了 不足50米宽的大峡谷之中,波浪滔天,直冲两岸石壁,发出悦耳的声响。所以那峡 名叫‘乐音峡’。你去过那儿吗?” 夏凉摇摇头:“没有,而且也没有兴趣。”她的语气很坚决。 秦仁继续展开他的攻势:“我相信你会有兴趣的,因为那是一块神奇的地方。” 夏凉仍然摇着头不说话。 “越过这道峡谷,是一块人迹罕至的大森林。除了一条废弃已久的古栈道可以 越过去以外,几乎没有别的路可以过去了。那条栈道不知是哪个朝代修建的,横亘 于空中,从上面看下边的江水,象一条奔腾的巨龙一泻千里,让人不得不叹服大自 然的伟大力量。”秦仁才说一半,夏凉已经有兴趣了,她是一个好奇心极强的女孩。 “那条路还可以通过吗?”她问,但仍然有点不好意思。 “胆子大一点是可以的。虽然古栈道年久失修,但横插于千年绝壁之上,风雨 的侵蚀较少。 所以还基本上能通过。过了乐音峡,里面是一块较开阔的山间平原,这块平原 实际上是一座江心小洲。恋花江水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它,只有一座建于宋元之交的 小石桥与它相连。据说那里是我国历史上一位抗元将领临终前托孤的地方,所以叫 托儿坪。“ 夏凉再也无法抗拒这块神奇土地对自己的吸引力了。 “我们从栈道上过去,把这两棵树种在那儿。在那小洲上,还有一座古庙呢, 名叫托儿庙。” 夏凉彻底屈服了:“可是,那么陡,那么险,我过得去吗?” 秦仁拍拍胸脯:“没有问题,有我在,还怕过不去?”说完拾起树苗,拉着夏 凉便走…… 7 看来,夏凉是注定要卷入这个迷雾重重的故事了。作家秦仁与十六年前的秦仁 之间的谜团越来越多。陈卫东对夏凉的采访也跟得越来越紧。她真的感到自己再也 逃不脱秦仁对自己的影响了。当陈卫东一再问起她和十六年前的秦仁的故事时,她 便再也没有保留了。 自从秦仁死后第一次看到文坛上那位也叫“秦仁”的作家起,她便一直在关注 他的每一部作品,每一个成就。这不仅因为秦仁的作品本身具有极强的艺术魅力, 更重要的是因为他觉得这位作家的作品中透露出了太多与那位已死的王子相似的东 西。 作为一位成果累累的科学家,夏凉对当今文坛那些争夺斗艳的传奇故事并不感 兴趣。她是一位医学工作者,她的生活态度就如同科学实验那么严谨慎微。但秦仁 的作品却占据了她太多的业余时间。因为她觉得秦仁创作的作品中包含了许多曾发 生在她和另一位秦仁身上的故事。那些往事都是他心中最为敏感的神经,多年来, 她一直不愿触及它,但却又不自觉地要在秦仁的作品中去寻觅,去回忆…… 第一次引起夏凉兴趣的是秦仁那首名叫《植树》的小诗,夏凉总觉得那是在描 绘她与十六前那位秦仁相恋的情景:我把孤独的树苗放在布满阳光的山坡手执树秧 的女孩你一定在等我 美丽的三月风筝的季节我们用泥土把梦儿栽种你的目光对我甜甜地笑呵那三月 的鹃啼也逊色万分 有两棵树被我们种在了一起种在一起便成了两棵树和两颗心的故事春来发几枝 梦幻夏日抖满树诗篇秋天啊,梦儿飞满世界冬雪里两树相依温暖彼此的情怀 也许这只是一种偶然偶然中却闪烁着永恒的美丽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会拥有别 离我们的根已交错在深深的地心…… 夏凉每读一遍这首诗,都会幸福地陶醉一番。是啊,那不正好是“美丽的三月”, 在“布满阳光的山坡”么?正好有两棵树苗被他们拾到了,又种在了同一个树窝里 么?可是,秦仁却早就已经死了。另一位秦仁怎么会写下这首诗呢?…… 不管怎样,夏凉总觉得这首诗分明是在写她自己!这分明就是十六年前她与秦 仁相识的那一幕情景。可是,它却是另一位同名同姓却从未与夏凉见过面的作家手 中的作品。为什么会有如此偶然的巧合?难道是秦仁的灵魂不成?夏凉曾多次把这 两个“秦仁”合二为一,甚至,在生活中她也相信那位作家就是秦仁灵魂的延续… … 讲到这里夏凉说:“这首诗绝对是写的我们的过去。那天的事情还清楚地留在 我的记忆之中。” 陈卫东高兴地说:“从诗的前两节来看,我觉得它好像是与你们捡到的树苗有 关的,但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呢?” 夏凉幸福地说:“后来……后来……后来我们去了托儿坪……” “有两棵树/ 被我们种在了一起……”这是有多么深刻象征意义的一种栽种呀! 夏凉又想起了那天种树的情景…… 恋花江翻着激浪拍打着乐音峡的石壁,发出古筝般的音乐。 一条古老的栈道横空穿过,给这纯美的大自然增添了一份人为的生机,让人不 得不惊叹古人的智慧和胆识。 夏凉紧张而小心地在栈道上行走。那腐朽欲断的横木,那双脚凌空的感觉,那 飞逝而去的江水,都让她感到头晕目眩。秦仁那双有力的大手一直扶着她。他的步 伐稳健有力,没有一丁点儿的胆怯。 只有在危险的环境中才会使女孩更像女孩,同时也使男孩更像男孩。他们再也 没有了男女授受不清的顾虑。 穿过峡中的栈道,果真来到一块开阔的小洲上。恋花江被这块小洲分成均等的 两股。这两股流水紧紧地拥抱着这块沉睡的“托儿坪”。一座古老的石桥将它和岸 相连。走过小石桥,便来到荆棘丛生的小洲上。那里,有一座荒弃多年的低矮的古 庙。从庙前的石刻中可以知道,它叫“托儿庙”。这可是一个万籁齐鸣的世外桃源 啊。各种小虫的鸣叫伴着乐音峡的“音乐”,声声鸟叫附和着阵阵蛙鸣…… 托儿庙里没有观音,如来之类的神灵,只有一座石刻的不知名的菩萨孤零零地 坐在穿眼漏洞的殿堂里。这里异乎寻常的清静倒使它成了鸟雀们快乐的栖所。庙房 的石墙上停留了厚厚的一层鸟粪,就连房内的地板上,菩萨的身上,脸上也粘满了 各色的鸟粪。现代社会,对原始和自然进行了彻底的冲撞与破坏,这里却依旧完好 如初,可见它的偏僻与静寂了。 夏凉和秦仁紧靠在一起,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与向往。他们每走一步都没有分开 过,并不时发出一阵他们这个年龄所特有的惊呼。 大自然才是真正伟大的神灵!唯有大自然才能使人毫无戒备地沟通与信任。 秦仁在托儿庙前不远的树丛中找到了一块肥沃的地方,然后又几经周折找来一 根木棒。 “我们把它种在这儿吧,我用它来掏窝。”秦仁望着夏凉,扬了扬手中的木棒。 然后,他放下树苗,用树棒使劲地在地上掘着。 夏凉轻轻地走过去,用手一捧一捧地把坑里的泥向外捧着。每捧一捧都情不自 禁地看上秦仁一眼。 秦仁着实是位优秀而英俊的男孩。至少,在夏凉的眼里,他是那种能让人心灵 震动的男孩。 一滴滴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下来,热热的,带着男子汉的气息。秦仁不时用 沾满泥土的手使劲地擦拭,本就涂得“人模鬼样”的他更是变成一个大花脸了。 夏凉忍不住格格地笑出声来。她笑得很天真也很无邪,弄得秦仁也不自然地笑 了。 秦仁一个劲儿地掘着。那根木棒不停地在地上翻动。 夏凉的手指象一根根洁白的嫩笋爬满了泥土。 一个小小的树坑竟然用去了半个小时才挖好,秦仁和夏凉都已是满头大汗了。 夏凉酥懒地瘫坐在地上,笑着说:“终于峻工了,这可是项伟大的工程。”说完, 她便故意地盯着秦仁。 秦仁也淡淡地笑了。他把夏凉拾的那根树苗放进坑里,示意夏凉往坑里埋土, 自己却转身去刨第二个坑了。 看着满头大汗的秦仁,夏凉内心有了一份自责和不安。她觉得,秦仁虽然不拘 言行,但也显得热情而真诚。他自始至终就没有伤害自己呀。看到他累得那个样子, 她越发感到自己不该那样对待他了。 “你就别再掘了,两棵树都栽在这里吧。你已累得不象个样子了。”夏凉拾起 秦仁捡到的那棵树苗,放进了坑里…… 秦仁转过头来,木棒紧紧地握在手里,而他的目光却似一团火一样向夏凉烘烤 而来。然后,他激动地一笑,扔下了木棒。 “你别生我的气,我开始太不会说话了。”夏凉一边垒土,一边歉意地说。 “不,该道歉的是我。”秦仁微笑着说。 “为什么?” “其实我很严肃也很认真,只不过相对别人而言,我更真实一些。”他接着说, “我很会编故事的。我常常在自己精心编好的故事之中陶醉着。有时,独自行走于 无人的山野,心便无数次地像电视剧中的人物那么与人对话。我觉得自己在表演一 场完美的故事。所以,在生活中便也竭尽全力地想扮演其中的一个角色。可是,有 谁会置身于我和世界之外来看这个平凡的戏剧?有谁会把我和周围的世界放进一个 值得留恋的故事里?” “我不懂你的意思。”夏凉摇摇头说。 “在我的头脑中,已构思了一个美丽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女主角便是你。” 夏凉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回答这个坦率得吓人的男孩。秦仁思索了 一会儿,又说:“我在想,缘分是个多么奇妙的东西。世界何其大,居然会有两棵 命运相同的树苗同一时间,同一空间地相聚于此。你不觉得这十分有趣吗?” 夏凉笑着说:“想那么多干什么呢?如果生活之中每一个偶然的事件我们都如 此深究不休,这个世界会钻出多少高深微妙的学问出来呢?这纯属一种偶然。” 秦仁象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夏凉说话似的:“是的,这也许是一种偶然。 但是,偶然之中却有那么多的成份似乎早就注定。这种偶然之中的美丽,却在两棵 生命之树中永恒了。” 忽然,他转过头来饱含深情地问夏凉,“你相信人与人之间有注定的缘份么?” 夏凉摇摇头说:“不信,我不信,而且有时简直认为它只是一种迷信。” “太可怕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居然不信缘份。女孩子很少有不信缘份的,而你 却不信。缘份源于偶然。偶然是伟大的。我就相信它。我赞美命运的巧妙!”秦仁 深深地感叹道,“我喜欢生活的偶然给我的浪漫,更热爱它自自然然地赠送给我的 纯洁情感。你想想,这两棵可怜的树苗,它们在上星期同时被遗忘了。生命已濒于 垂危,却又都幸运地遇见了好心的人。而且,生活在了同一个小小的土坑里。它们 的根将交错在深深的地心,它们的枝叶将共撑下一片绿荫。这不也是一种缘份么?” 夏凉被秦仁的个性深深地吸引了。她虽然在不住地摇头,但心里却无法拒绝这 个魅力十足的男孩的爱慕。他才华横溢、语言那么有诗意。她感到自己的心嘣嘣地 跳动不止。 秦仁目不转睛地盯着夏凉,目光更加炽烈了。 夏凉无可奈何地注视着激动的秦仁,没有表示什么。但在内心深处,她已被秦 仁的话语深深打动了。秦仁,他是一位多么丰富的男孩。他的整个头脑,整个心灵 的空间也不知容纳了多少的知识多少的哲理。她真的无法拒绝他的丰富的情感世界 …… “是的,这也许是一种偶然。偶然之中却有那么多的成份似乎早就注定……” “你想想,这两棵可怜的树苗,它们在上星期同时被遣忘了。生命已濒于垂危, 却又幸运地遇见了好心的人,而且生活在了同一个小小的土坑里。它们的根将交错 在深深的地心,它们的枝叶将共撑一片绿荫……” 夏凉无数次在头脑中回味秦仁当年的这些话语。她真的觉得它太象作家秦仁诗 歌中的表述了:“这也许只是一种偶然偶然中却闪烁着永恒的美丽从此以后我们再 也不会拥有别离我们的根已交错在深深的地心…… 为什么会有如此相似的表述?难道这也“只是一种偶然”?如果真是那样,又 怎样来解释这种偶然形成的原因? 难道冥冥之中果真有一个安排着注定缘份的神灵? 夏凉无法从实验中去证明这样的命题。 8 历史就像一条流动不止的大江。当时针指向十六年后这个秋雨绵绵的日子时, 夏凉已成为享誉世界的医学专家了。 “冷静些,可怜的家伙,别激动!”夏凉的助手李宁正操纵一台现代化的脑电 控制仪努力地发出各种信息及干扰波,试图控制不正常的脑电信号。他指的“家伙” 其实并不算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只是一部依旧还在思维的大脑而已。就在他前面 的人工仿脑腔环境试剂瓶里,放着那部完整的人脑。一组组的人工合成生物电流正 通过超导线路输入纯生理性电解质中,还有一系列的细管上亮着无数的指示灯,一 系列复杂的仪表,不停地发出各种信号,显示着大脑的营养供给及思维情况,各种 数据再通过一根光纤线路输送到电脑中,蓄存处理。 夏凉发现这部大脑的情绪极不稳定,便从电脑健盘处走过来,看了看脑电显示 屏中的图像,然后亲自着手控制它的情绪,方才有所好转。 “用电流刺激颞颥部。”夏凉吩咐李宁道,因为这样可以探测出大脑的记忆, 使之回忆起活生生的往事,从而促进大脑的活力。 对一位已死去十多年的人,他的大脑依然在思维,而且是依赖人类仿造的脑腔 环境,这是以往不可思议的怪事。但随着科学的发展,这一切都变成了现实。人类 的认知能力真是太奇妙了。这部大脑,它已没有了生活的现实,有的只是记忆和梦 幻。没有了肉体,灵魂却还在活着!在研究中,夏凉发现大脑在思维时总感觉到自 己的四肢及身体依然存在,因而它往往激动无比地希望参与幻觉中的事。但这样往 往会导致大脑提前衰亡。 这部大脑,从脑器官库里送出的残缺不全的档案来看,是目前国内保存时间较 长,而且又最具活力的大脑。它是十六年前送进一家现已倒闭的大脑银行的。后又 经过几次转手,成了科学院的研究对象。十六年来,一直由国内一流脑营养专家精 心料理并不断地刺激其颞颥部使之充满活力。并不断通过高精密的技术对细胞及其 它部位进行修复,增加其再生能力。它为我国许多科学家的科研作出了巨大贡献。 同时,由于人脑每秒钟就要发生十多万次的化学反应,需要消耗的能量也十分巨大, 加之这部大脑思维敏捷,常常显得激动无比,所以十六年,用来养育它的资金付出 也是十分惊人的。 由于人脑没有神经末梢,即使对其进行灼烧,冷冻或切割,它也不会有丝毫的 感觉。这就使得夏凉和助手与“它”的沟通与联络产生了困难。近年来,随着科技 的发展,夏凉先后给这部大脑安装了人工模拟听觉神经、视觉神经和触觉神经。每 天除了科研外,还专门让它看两个小时的电视,听一会儿音乐,还仿制各种人类十 分相宜的触觉感摸器具。这使得“它”度过了好长一段快乐的日子。但由大脑自己 发出的思维内容始终无法传送出来。这主要是因为人类目前还没能力破译大脑思维 的真正奥秘。 经过各种控制处理后,大脑的情绪渐渐缓和了下来,夏凉知道,它一定回忆了 自己生前的那些细小而有趣的生活。她不止一次地想:它生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男的?女的?它有亲人、朋友吗?它最先想到的一定是自己的什么人?它在头脑中 怎样回忆这一切呢?它会感觉得到现实社会中的事件么? 夏凉望着电脑屏幕上的图像和数据发着呆。她在想人类和生命的最原始的本源。 这就是生命么?它是最高级的形式?还是最低的等级?它到底只是人的尸体的一部 分,还是人类真正灵魂的全部?它曾经是一位年富力强的小伙子?姑娘?此时,它 没有了心跳,却存在着思维。 没有了肉体,却存在着灵魂!人世间的爱与恨,都成了它聊以自慰的回忆。但 是,它会在意念中存在新的生活么?它的什么都不复存在了,只有一片空白的精神 家园,这片家园能维持多久? 精神的家园是人全部的本质么?那肉身又有什么实在的意义?一个人,一旦完 完全全全失去了自己的肉身,它的全部的生命只剩下唯一存在的灵魂的时候,到底 是达到了生命的奇境呢,还是进入生活的悲谷之中?夏凉曾无数次想给“它”移植 进一个完整的肉身,但目前世界上尚未做出这样的实验,她实在害怕因自己的失误 而使它连仅剩的思维也失去了。真的,作为科学家,她深深同情“它”的不幸境遇, 但要真正挽救这一生命,还需要时间,需要无数次的实验。 经过几个小时的折腾,大脑开始进入了它的休眠状态。 “夏凉,你看,它睡着了呢。”李宁指着电脑屏幕上关于大脑此前状态的图像 说。 “让它多休息一会儿吧,在营养液中注入一些携带催眠剂的纳米粒子。你看, 它正在做梦,我们必须加深它的休眠程度,控制它的运动,让它少做梦。”夏凉吩 附道。 李宁再次对各种人工感触神经的功能作了调整,然后放入了少量最近研制出的 脑运动抑制颗粒,大脑终于进入了深度休眠状态之中。 “夏教授,要是我们的实验成功了,就能知道它兴奋时想了些什么,回忆时思 念些什么,休眠时梦见些什么了。那将是人类历史上的又一次飞跃”李宁干完各种 活儿后说。 “是呀,我们一直在这样努力。”夏凉说。 “有这种成功的可能性吗?” “从理论上讲,应该有的,人脑大约由100 亿个脑细胞组成,这些小小的精灵 随着运动方式排列组合的不同就会有不同的思维内容和思维感觉,但是,这么多的 脑细胞,这么多排列组合的可能性,我们又用什么办法来一一破译它们呢?”夏凉 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李宁知道,这是夏凉在科研工作遇到难题时通常的表现,他没有去打扰她,只 这样静静地坐着,密切注视着大脑的各种情况的变化。 “大脑的信息储存量,能容纳下目前人类所有图书信息。这简直是一个巨大无 比的宇宙!” 夏凉给李宁介绍,“应该说,我们是能找到一种接收脑信息的仪器的。人类本 身就对来自别人大脑中有关自己的信息有着敏锐的感觉。我们总是在很多时候拥有 一种感觉,这种感觉便是‘大脑波’对外界事物的反映。也就是通常说的第六感觉。 如果,我们能用一个接收装置,将这种‘波’换成电信号,再调配成声音、图像、 文字等思维系统,我们就一定能在任何一个人的大脑之外接收有关他的思想内容了。 那样,人类将由电子科技时代步入生物信息时代。” 李宁越听越新鲜,越听越觉得有意思:“太好了,夏凉。不过人们会不会因为 你的科研会对人类固有的许多道德观念受到毁灭性的冲击而反对你的实验呢?” “但是,科学本身是没有害处的,就如同过去核能的发现,克隆技术的发明一 样,科学本身不会对人类带来什么危害。关健在于人们怎样运用它。如今社会,竞 争激烈,如果被坏人盗用了这一系统,人类将没有什么秘密和隐私了,人性中的太 多丑陋的一面一定会暴露在这套装置之中。但是,它也不是毫无是处的。它将是人 与人实现交流最便捷的方式。那时,电话,网络等东西都会失去市场。另外它也可 以用来对许多事关人类生死存亡的人物进行监视与督促。当这些讨厌的家伙的想法 还处于萌芽状态时,我们已经知道并作出反映了。至于它给社会提出的新问题,我 想人类一定有能力解决的。你想想,这不是一件有意义的工作么?” 李宁信服地点点头,他再一次觉得夏凉的胸怀是那么的宽广。她那微微含笑而 又充满神秘的面容就如同一朵灿烂的桃花在灯光的辉映下,艳丽无比。他相信夏凉 有这个能力,她会成功的! 是的,夏凉也认为自己一定会成功。她觉得科学的研究一旦入了迷,真的就象 一个神奇的魔方一样。但是当一种认识达到极致的境地后,又会带来什么样的结局 呢?李宁的话提醒了她。 许多传统的东西都会在科学发展面前受到冲击。当初的克隆技术不就是这样吗? 但传统的落后最终只能屈服于社会发展,科学必将战胜守旧的势力! 如果夏凉的实验取得成功,每个人都有一台专门的机器接收脑波,那么人与人 之间还有什么样的墙来保护自己的天地呢?那样的话是不是会给社会带来许多负面 的影响呢?答案是肯定的。但是,夏凉是科学家。她无法在科学实验前停步。这方 天地太迷人了!夏凉决心走下去,而且终身都义无返顾了。 9 陈卫东急于希望能给夏凉的故事写一个长篇特别报道。他总是恰当的时候急不 可待地采访夏凉。 夏凉又娓娓道来地讲述起了她和秦仁之间的故事…… 夏凉和秦仁把树窝周围的土堆到了坑里,秦仁用脚沿着树边轻轻地把这些土踏 实,然后他们来到江边。 清澈的河水倒映着两岸刚发细芽的青山,显得特别宁静而优美。秦仁和夏凉在 江水中把手和脸洗得干干净净。 夏凉掏出手巾递给秦仁,“擦一擦吧。” 秦仁把手使劲地在衣服上擦拭干净,再伸手接过了那块洁白无瑕的手帕,目光 热热地盯着夏凉,他幸福地笑了。 夏凉也笑出了声来:“你已在衣服上擦干净了,还拿过手帕干啥呀?”她问。 “那……你就把它收起吧。”他一阵傻笑。 “怎么?是因为生我的气?”夏凉笑着问。 “没有啊,我的心胸就那么狭隘吗?世界最广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广阔的是 天空,比……” 还没待他说完,夏凉已抢先说了:“比天空更广阔的是人的心灵,对吗?三岁 的孩子都会的话,还多亏你说得出来。” “对,你说得对,没想到你真是个全才,对文学也略有所知。” 夏凉笑着说:“过奖了。你们搞文学的,就那么酸酸的,活象鲁迅先生笔下的 ‘孔乙己’。” 说完又是一阵大笑,“你可别真的生气呀,我这个人就这么直爽乐观。” “不会的。况且,我有时还真想当一回鲁迅先生笔下的‘名星’,跟着出一下 名呢,你倒成全了我。谢谢你。”他的目光是一直不避开夏凉的双眼的,带着明显 的挑衅性。 夏凉不觉脸微微一红,连忙躲开他的视线,引开话题:“噢,你们学校中文系 有位著名的教授叫李博生你认识吗?” “当然认识了,他就是我的导师,当代著名学者型作家。”秦仁摇头晃脑地, 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啊,那我可得刮目相看了,名师出高徒嘛。”夏凉故意惊叫了一声。 “那倒不敢当。只是李老师不仅文品好,人品也很好。还有,他的妻子司马老 师,是著名的表演艺术家。他们一家人都不错。我觉得我将来能成功,就因为有这 位老师给我的指导。” “那么,你对文学的看法就是靠名师的指点?” “当然不是了。我也没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只不过,我希望人们从自然人的角 度去透视人生与社会。也就是说,我们应当珍视自然的生命。我认为,文学的生命 价值中最不可缺少的就是这一点。同样的一个地球,同样的一个宇宙,在不同的生 命眼中有着不同的色彩。那么,纷繁的社会生活在不同的人眼中是不是也会呈现出 千姿百态的绚丽光彩呢?就科学发展而言,我对当今人类勇敢地奔向宇宙的大胆行 动是欢欣鼓舞的,但我还真的觉得人类越来越忽视对自我的研究了。可以说人类走 向了宇宙的同时却走出了自己的心灵。而文学作品就应当让人们走进人类自己的心 灵深处。” “世界本来就这么一副面孔,不管人类怎样去认识它,它都是那么的客观嘛, 有什么角度不角度的?角度越多,走进人类的心灵越深,人类陷入困惑的时候不是 也就更多了吗?”夏凉象是故意给秦仁唱对台戏似的。 秦仁立即给予了反驳:“并非如此,人类总是在不同的思维角度中为自己的存 在寻找到理由。 也就是说,人类透视社会的角度越多他们获得解放的机会也就越多。人类对自 己的认识越丰富,他们对世界的认识也就越丰富。自然科学是如此,社会科学也是 如此。你别忘了,人类最大的课题是我们自己,而不是宇宙空间。“ “太抽象了,能说明白些吗?” “比如说,当你遇到痛苦的时候,你不妨从宏观上来看问题—在整个宇宙中, 地球只是一颗小小的星球而己。那么‘星球’上的‘我’又算什么?‘我’身上的 那点‘痛苦’又算什么? 这样一想你还会痛苦吗?当然,我绝不主张轻视生命价值。世界的每条生命, 每一份情感,每一丝目光都值得我们去珍视。有好多作家,在写作前总是给自己的 创作找一些漂亮的理由,这是没有必要的。“ “按你的说法,非要一心一意地在人类自身身上去寻找破释生命的突破口吗?” “我主张珍视生命的个体本性,也并不是孤立而微观地研究某个人的微观世界。 那样的话,我们的作家不全都变成虱虫了么?如果我们太注重人类的细微的地方, 人的个体就将变得很大,也许就会变成一个星球、一个宇宙那样的话我们从人的头 部到脚部比‘发现新大陆’还难几十倍。” 夏凉终于点了点头:“你说得好,说出了现实社会中存在的两大极端的弊病。 我也常常读到一些当代作家的作品。有的就是你开始说的那样,着眼点高得吓人, 但却华而不实,成了纯口号纯政治性的东西。另一种就是在自我的圈子里不能自拔, 而且也很难有点儿新意。你的两个比喻真是太棒了。” “我认为,一个真正负责任的作家应该从各个方面反映与揭示人类世界,并结 合一些有意义的故事、情感、语言等东西表现那些当时社会中存在的被所淹没的人 类本质特点。”秦仁受到了鼓舞,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作家不是历史学家,他们 没有必要承担撰写历史的责任,也没有必要给自己套上一个自己永远也完成不了的 历史使命。我们的历史是后人来写的,我们能做的便是给人类留下一些有意义、有 价值的东西。就这一点,我认为作家应把自己放在一个生命本质的角度去观察社会。 如果一心要让自己的作品去顺应什么,他一定不是一位成功的作家,顶多是一位政 治家成功的工具而已。”秦仁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观点,并不时地辅以手势。 夏凉越听越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他在文学中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她相信,秦仁 将来一定能发展成中国一流的作家。她庆幸自己认识了他。 “秦仁,我很高兴认识了你。”夏凉饱含深情地说。 “我也是。但愿我们会有再见的机会。”秦仁握住夏凉的手,目光与她热热地 相对。 “我想应该有的,我们已有共同的牵挂了嘛。”夏凉笑着指了指山上的两棵小 树说。 “对,那两棵偶然栽在一坑的柏杨树上系着我们的心,是吗?” 夏凉微笑着点了点头。 …… 十六年后的今日,纵观作家秦仁的作品,夏凉惊奇的发现,他的观点简直是活 脱脱的十六年前的秦仁…… 陈卫东听到夏凉的这些讲述后也感到十分吃惊。他拿出了一篇自己发表的对秦 仁作品的评价文章给夏凉看。 他在文章中是这样评价秦仁的作品的:“他的作品,常常从自然人的视觉去透 视人生与社会。他珍视每一个生命,他热爱人类固有的诸多本质,并力求使自己的 作品走入人类的心灵世界。在走进心灵世界之后,他努力寻求人类自我解放。 “他主张珍视个体生命的本质,力求从各个方面反映与揭示人类世界,着重表 现那些被当今社会所淹没的社会中存在的人类本质特点……” 夏凉一字一字地阅读了这篇文章,她吃惊地发现作家秦仁与十六年前秦仁的偶 合。那些观点几乎如出一辙……夏凉不明白。她只在想,要是那位秦仁还活着,是 不是也该创造出能获得人类贡献奖·文学奖的作品来呢?显然这种假设是毫无意义 的,但她却一直在心中这么想。 她相信,只要他活着,一定能成功的…… 10 科学院新技术开发研究公司的董事们一个个都到齐了。这是他们专门为夏凉开 发人脑信息工程所需经费问题而开的董事会。 公司总裁兼董事长王明先生,一副先声压人的样子,气势汹汹地发难于夏凉的 项目:“我认为,我们公司前段时间的科研取向是正确合理的。我们取得了攻克艾 滋病的专利,又利用纳米技术,治疗了许多疑难病症。大家都大赚了一把钱。但是 我们不想拿着自己的投资往水里甩。夏凉生来就是一位生物学家,却要搞耗资巨大 的信息产业。而且,这种产业又不依赖已有的信息理论基础,而是靠什么生物波。 我认为这是不会有收获的。” 与会的董事们在听了王明的话后,都有一片否定之声,但也有个别冷静的董事 说:“夏凉,你给我们解释解释吧。你的那个研究前景到底有多大?” 夏凉激动地面对各位董事说:“先生们,女士们:是呀,正如王先生所说,我 是一位生理学家,对现代电子信息技术没有深入的研究。但是,我仍旧要决心在信 息领域内发动一场影响人类进程的革命。因为我坚信,人类越是文明,越是要了解 自己。我的灵感来源于人类几千年来的梦想……当人类把自己从动物中区分出来的 时候起,我们的祖先便开始了对自身的思索;我们从哪里来?到哪儿去? 我们为什么生?我们为什么要死?死后有无续存的可能?人的思维到底是怎么 回事?人到底有没有灵魂?我们可以将人的灵魂与肉体分离吗?人类可以解开大脑 之谜吗?人类可以借助一定的辅助手段接收到别人大脑思考的内容吗?我看是能够 的,而且这一日并不遥远! 我要小心地将人类只研究物质实体的科学技术引导向对灵魂与精神的研究上来。 我相信事物之间总是有联系的。一个人的思维既然能对外发射出脑电波,我们就有 能力来破译这些信号。 一旦人类能对来自大脑的信息进行自动破译。我们的信息技术不是又面临一场 巨大的革命吗?各位股东、各位董事,我希望你们在这件事上不要犹豫。历史告诉 我们,谁占领了科技革命的前沿阵地,谁就是那个时代的富翁。我相信我的科研一 定能成功的。“ 一位胖胖的董事站起来问夏凉:“夏凉,对科学知识我知道得不多。但是,我 听说人类是无法工业化地制造自己的,而且也不允许复制自己。不知道你搞的研究 与这有没有关系?” 夏凉笑着说:“对于人类能不能工业化地生产出自己,我看这要分成社会学与 自然学两个问题来回答。在社会学的领域内,人类很可能不会允许大规模地复制自 我;但自然科学的角度来看,人类完全有制造自己的能力。简单些说吧。人类是什 么?自然的人体本身就是物质的一种组合方式。组成人体所需的各种物质本身都来 自地球。它们原本没有生命没有感觉和思想,只是在各种条件下按一定的规律和方 式组合在一起而已。是地球上的物质分化组合成了无数个体,这些个体具有了独立 的思维。所以,我就成了我,你就成了你。我们便以为我有了自己的世界、自己的 财产和灵魂了。其实,我们都难以逃避一个故有的归宿,那就是死亡,然后又化为 物质回归土地,然后又变成植物的成份,变成动物的成份……如此循环往复。我们 是什么?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吗? “如果我们能够从完全微观的角度去观察自身的组合,然后又科学地完全按人 类应有的规律用人类应有的物质进行组合,我们不能复制出人类吗?既然如此,难 道我们还不能解开大脑之谜,破译人类思维?当我们完全解开人类灵魂之谜以后, 我们完全可以复制任何记忆,可以注入式地让一位婴儿学富五斗可以让他把自己的 父母甚至爷爷的往事都记在头脑中,这绝不是神话。 “我可以预料,当我们的科研成功以后,人类社会将进入一个全新的生物科技 时代。我们每个人都可以破译与自己有关的别人大脑中的思维内容。我们将不用再 写信、打电话、传电子邮件。我们只须在头脑中思念对方,在心中默念给朋友的祝 福,对方便可以收到这一信息。 你们说这样的科研工作有价值吗?“ 会场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夏凉的精彩演讲博得了董事们的唱彩。她的科研计划终于被批准了。 11 夏凉手执一束美丽的白野菊,踏着江畔古老的青石小路默默地向着恋花江上游 走去。她没有撑伞,也没有带上任何可以遮风挡雨的东西。一阵阵江风带着暮秋的 冷意向她袭来,一束束雨花带着沁人心骨的凉意向她飘来,她却没有丝毫的感觉。 她的眼中闪烁着莹莹的泪光,脸上的表情是复杂的:痛苦、疑惑不解。尽管如此, 恋花江畔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还是时时勾起她对往事的回忆,对那段古老而缠绵的 爱情的记忆…… 时间过去长长的十六年了,这里的一切都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近年来,随着 旅游资源的开发,当地旅游部门接受了一名匿名捐款修建了“恋花江自然生态公园”。 而且,直到现在还常常收到一些匿名者的捐款。这些捐款虽然从来没有署过名,但 有一个现象却是不容忽视的,那就是,几乎每一笔较大数额的钱都要求夏凉任工程 督导委员会主任。而且,要求事后有夏凉公开在媒体中的兼督情况说明。 就在去年底,该地旅游局又收到了5000万元的捐款,要求重修恋花江上游乐音 峡古栈道,条件仍然是由夏凉领导成立工程兼督委员会。关于这些款项的来历,一 些人多方查找,终无结果,谁也闹不明白捐款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目前全国上下 那么多投资热点,为什么偏偏会有人对恋花江这样的荒芜之地感兴趣呢?重修乐音 峡栈道的目的是什么呢?关于这些疑问,人们的猜测颇多,但终无定论,最终也就 不了了之了。 夏凉几乎对这种要求是一一应承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恋花江在她的心中的确 拥有太深刻的记忆了。她每出任一次“兼工”,都总觉得自己在为秦仁做一点什么。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感觉缘自一种什么理由,但她一直希望这中间暗含着对秦仁的 纪念之意。而且,她几乎每一次都修建了一点对秦仁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她不知 道这样做会不会有违捐款者的初衷。但她相信,既然指名要自己兼工,一定是知道 恋花江在自己心中的地位的人,所以也不会为此事而计较什么了。 在前次修葺乐音峡栈道时,夏凉顺便维修了托儿庙,并为十六年前的秦仁建了 一座纪念亭。 没有谁指责夏凉做得不对,也没有谁要求夏凉解释自己做这件事的理由。 夏凉不明白这都是为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做对了还是错了。她真希望有人出来 指责自己,但却没有。直到现在,站立于滔滔恋花江边的夏凉,仍然无法解释这中 间的谜团。 但是,秦仁和夏凉十六年前在此相爱的情景却依旧历历在目。这江,这山,这 乐音峡中那无数页日子的缠绵,都永远地留在了这里,留在这每一级青石的记忆中, 也留在了那每一页青草的脚印里。 秦仁,他不该那么早就离开世界。他还有美丽的人类贡献奖·文学奖之梦没有 实现啊。但是,命运是残酷的,它狠心地让秦仁永远地融进了这片冰冷的土地。 那么到底是什么使得作家秦仁与十六年前的秦仁之间存在了这么多种联系?是 一种心灵的相通么?还是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夏凉明白,秦仁的死是绝对无法 否定的事实。那么会是什么因素促成了这种巧合? 不管怎样,夏凉与作家秦仁同时登上人类贡献奖坛这一事件深深地引起了她对 死亡秦仁的回忆。 她把手中的白野菊放到鼻前闻了闻,又缓缓地向前走去,犹如在读一本书,每 迈进一步都翻开了一页动人的往事。她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去想十六年前的一切,但 却无法逃避这熟悉景物的诱惑,更无法逃避心中仍无法忘记秦仁的事实。她不是就 和秦仁相识在这里么?她不是也和秦仁永别在这里么?可是,中国文坛为什么偏偏 在他死后又出现个作家秦仁?他为什么写的恰恰就是自己与秦仁之间的恋情?他为 什么偏偏又与夏凉同时获得了人类贡献奖?这些乱乱的、扎心的往事纠缠着那些让 人百思不解的新谜一下子不由分说向她涌挤过来。她紧锁着眉头,忧郁着面孔。她 无法整理清楚,更无法理出个头绪来。 夏凉发疯般地对着恋花江大吼了一声,两岸青山还给她的是长长久久的回音, 然后,便沉寂无言了。 12 恋花江生态公园接受的第一笔捐款是五年前的事。 那天,夏凉正在阅读秦仁在国内引起轰动的作品《天堂也是地狱》,那是一本 用深奥得如同宗教语言写成的意识流小说,也是意识流小说获得国内小说最高奖的 首例。夏凉不是完全懂得这部作品。她好象感觉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游民野鬼在描述 一种近乎荒诞的经历。但据评论家们说,那正是人性深处至极至深的境界。那部作 品流传并不广,但在国内宗教界,高级知识份子中拥有大量读者,因而使它获得了 总价值近千万元的中国小说皇冠奖。 对于秦仁的作品,夏凉通常是一丝不苟地阅读的。但就在她只读了全书的三分 之一时,电话铃的响声迫使她不得不停止了阅读。 “喂,我是夏凉。”她说。 “我是市政办公室。是这样的,我们接受了一笔数额不小的捐款……”那人说 话有点儿吞吞吐吐。 “这与我有关吗?”夏凉问。 “是的。捐款人指名要您出任工程督导委员会主任一职……” “我没有时间,对不起。”夏凉气愤地挂了电话。她是一位科学家,她才不在 乎什么督导委主任不主任呢。 电话铃却又响了起来。 “喂。”她有些不耐烦了。 “是这样的,夏教授,这次工程牵涉到我市的又一项目的开发,如果你不出面, 我们的工作就无法开展了。”电话中几乎是乞求的语气。 “有那么严重吗?是什么项目。” “建设恋花江自然生态公园。”那人说。 “什么?建立恋花江自然生态公园?建在哪儿?”夏凉惊讶地叫了起来,居然 是建立恋花江自然生态公园! “我还不太清楚,不过捐款者指明要在上游一个叫‘托儿坪’的小洲上。而且 捐款者说,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什么?在‘托儿坪’?是谁提出这个建议的?我知道该怎么做?我怎么知道 他要怎么做?” 夏凉疑惑地说。 “这位捐款人是用匿名的方式汇款的。他在附言中就说你一定会同意任工程督 导委主任的。 他提出的地方我们从未听说过,也没有人去考察,一切都希望在听到夏老师的 意见后再作安排。“ “你们准备投资多少?” “那人捐了六千万元人民币,他要求一切遵照您的意思办。” “一切遵照我的意思办?这是为什么?” “我们也不清楚呀。夏老师,如何安排快拿出个方案吧。既然是自然生态公园, 按规定,政府会补贴一些资金的,同时土地的使用由我们负责提供。” 恋花江中建立自然生态公园?保护什么?建在托儿坪?到底应该建多大面积? 六千万元人民币?到底能干多少事? 经过一系列的策划,夏凉决定在恋花江上游建立一个小型的森林、鸟类自然生 态公园,得到了有关部门的批准。经过一年多的建设,生态公园还总算成立起来了。 就在去年底,夏凉又利用匿名者捐的5000万元钱维修了托儿庙,在托儿坪上建 了一座纪念秦仁的亭子,为那两棵生长于一起的白杨树立了碑,并将乐音峡栈道重 新修好了。 这些措施,夏凉都在公开媒体中对外作过报告,并在网络上作了公布,却从未 听到任何批评。 她的确感到纳闷。为什么那匿名的捐款人会对自己的安排一言不发?他心中到 底是怎么想的? 13 乐音峡就在眼前了。那条经过重新修葺的栈道一改十六年的腐朽欲坠之感,显 得坚固而安全了。那过去的全木结构早就换成仿木形的钢筋混凝土。虽然乐音峡唱 的仿佛还是十六年前的歌,虽然那块名叫托儿坪的小洲已经有不少人光顾,但这里 的一切却在夏凉的心中依旧显得那么神圣而沉重。 她还清楚地记得十六年前秦仁拉着她走过栈道的感觉——喜悦中夹杂着胆怯, 信任中夹杂着担心……这记忆太深刻太凝重了。她不敢去回忆这让她陶醉的喜悦。 她只在想,是谁捐款偏偏要修这条很少有人光顾的栈道?又是谁偏偏要修好那座本 无价值的孤庙?为什么必须用匿名的方式?为什么偏偏要请夏凉督导工程? 她思索着,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乐音峡,然后,通过那座长满苔藓的小石桥 到达了托儿坪。 十六年前栽种的那两棵柏杨在杂草丛生的洲顶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经过十六个 春秋的阳光雨露和春秋更替,已长成两棵参天大树了。它们相依相傍,高大挺拔。 一群群南迁途中的鸟儿正栖息在上面,成对而居、雄唤雌鸣、相亲相爱。 夏凉缓缓地走到树下,默默地呆立着。她的目光中忽然闪现了一阵异样的光彩, 脸上飞掠过一丝幸福的喜悦;她仔细阅读着刚铭刻的碑文,将自己的身子紧紧地贴 在树杆上,用她那因思念而略显苍白的脸贴及那粗糙而充满沧桑的树皮。她发现, 自己的心在汹涌,自己的记忆在汹涌,就连眼前的每一草,每一木,这两棵树的每 根枝条与茎杆都汹涌起了一种无名的液体。这种液体充满了整个世界,满载着往事, 满载着夏凉对秦仁的记忆向她重重地撞击而来。 接着她感到自己的记忆和意识发生了错乱,眼睛、耳朵和一切的感觉都开始晃 惚起来…… “夏凉——”这是谁的声音?这不是秦仁的声音么?夏凉清楚地记得十六年前 秦仁就是这么喊她的。 “夏凉,你看我们种的两棵树,长得多好,就象我们……”对!这就是当年秦 仁的声音。不过那时,这两棵树还是只有半米高的幼苗,那时的夏凉和秦仁也正值 青春年少。可如今,十六年后的今天,秦仁早就属于另一个世界了,夏凉却清楚地 听到了他的话语。 她没有说话,当年的她也没有说话。 紧接着呢?紧接着秦仁捧起她那红霞满天的脸吻了她,然后说:“我们许个愿 吧!” “许个什么愿呢?”她问。 “关于人生,关于事业或爱情的吧。让这两棵树为证,让这流淌的江水为证, 让这美丽的天空与大地为证吧。”秦仁面对激越的恋花江,象一位远古的诗人。在 夏凉的记忆里,他神情激动,态度严肃,一点儿玩笑的味道也没有。 但她却“哧”地一声笑了。 秦仁生气地说:“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夏凉,我们将来都是中国最年青的 一代学者。我们相爱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