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在指尖的眼泪 梦醒了。 我怎么了?我想我的头发一定很乱,它们不再向以前那样服服帖帖地垂直在我 的脑后,偶尔也可以拂过我的脸颊。我看着身上穿着的灰蓝色的制服,灰暗得如外 面的天空。我抬起头望着墙壁上方的一小块天窗。除了灰蓝色的天空,还可以看见 偶尔飞过的鸟,就那么一晃就过去了,以至于没有人看清楚它长的是什么颜色的羽 毛。该是下午了吧。不知道。这个地方是没有时间的。因为你根本就不用去自由支 配你的时间,总会有人来提醒你该做什么了?就像现在。 细长的走廊总是那么空旷和安静。高高悬挂着的橘黄的灯泡会因为电压不足或 则是使用太久而一闪一闪。像是黑暗中戴在角落里虎视耽耽的眼睛。冰冷的铁索和 铁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破坏了走廊的宁静。 我坐直身体,脊梁一点点生硬的疼痛。从没睡过这样的冰冷,坚硬的木板床。 蓝色制服的女狱官站在铁门外面。 “快开庭了!”她很严肃地说到。我伸过手理理散落在额头的发丝,见他的时 候我希望自己看起来不太狼狈。他应该和我一起去吧?穿过漫长的走廊。脚下冰冷 沉重的铁索努力地折磨着我的脚裸。和坚硬的水泥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外面 的天空似乎没有先前那么的灰暗。他站在车子旁边,穿着和女狱官一样的蓝色制服 正在签字办理着什么手续。那是会送我去法庭的汽车。我前过他的面前停留在车门 前面。上去吧。他拍拍我的肩。 我告诉过他,当他的手放在我的肩上的时候,我会很温暖。当时他笑着把我一 把搂在怀里,没有一句话,只是紧紧包住我。然后我就会落泪来点缀这短暂的幸福。 他的手仍然给我温暖。我回头看见他鼓励的眼神。上去吧,时间快到了。 我弯腰上车。 他坐在我的旁边,在这拥挤的车厢里面。我的身体隔着衣服不停地和他蓝色的 制服摩擦着,我静静地感受他呼出的热气,在我耳边流窜着,转眼就隐匿得无影无 踪。侧过头看着他鼻子漂亮的弧线。 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也是这个角度吧?我穿着黑色的晚礼服,高傲地坐在白色 的钢琴前面。修长的手指不停地在黑白分明的键盘上滑动。流淌出一连窜跳耀的音 符。他突然走过来坐到我的身边随着清亮的钢琴声低声吟唱着。那是古老的爵士音 乐。我望着他鼻子的弧线惊讶着现在还有人会记得这首歌。然后我就爱上了他。 那也许就是爱吧。精致美丽又那么脆弱疼痛。我能有激情和他在黑夜大雨中拥 抱在一起却不能有勇气在他要回到妻子身边的时候阻止他。把自己藏在阴影中冰冷 一整天,然后换取他身体的温暖。他抱住我“我不能给你名分。”“我不要。”我 倔强地说到。一直以为这就是爱情的伟大,横冲直撞地闯荡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面。 却没有发现前面的路其实不是用眼睛就能看见的。爱情得不到阳光就开始支离破碎。 不断的争吵,不断的伤害。在这个一切都是那么变换莫测的世界里,注定分离。 我躺在男人的怀里,倔强地望着他。“跟我走”他伸出手,在暗红色的灯光下 仿佛被包裹上了一层霞光。我忍不住要去触碰。“不。”我可悲的倔强让我在男人 的怀里挺直了腰。“为什么?”“你有老婆,他没有。” 男人顶着花白头发的脑袋在我的肩膀上磨磨蹭蹭。我不觉缩动了一下。“如果 你快乐,随便你跟谁。”望着他转身离开。 男人从背后抱住了我的腰,“宝贝,来吧。”定着花白头发的脑袋开始在我的 脖子上磨蹭。 一阵恶心。密密麻麻的皱纹包裹着腐化衰老的肌肉和正在退化接近死亡的血管 神经。男人腺体分泌着罪恶的激素。感觉自己随着地心引力跌倒在柔软的床垫中, 陷进去就好象陷进了无望的沼泽,眼前一遍黑暗。恐慌如潮水般袭卷而来。 那个冰冷的东西就那么一瞬间刺进了男人的体内,却握在我的手中。清楚地感 觉到了它的冰冷和被暗红色的血多传达的一点一滴的温暖。红色的液体还在缓缓流 下,和想象中的一样,像溪水,在衣料上映出流畅的线条和片片红云。男人翻倒再 床的中央,痉挛地抽缩几下,然后停止。仿佛是离开了水的一条绝望的鱼。 我举起手腕,也许割腕是最漂亮的死法。没有太大的伤口,让红色的血像清澈 的溪水一样地缓缓流淌下来,在衣料上映出红色的线条,那么流畅。仿佛是流星划 破夜空的轨迹。我不止一次想过在深夜割破自己的手腕,然后飞奔出去。一边跑一 边享受着死亡的快感。有点歇斯底里,有点浪漫。却很适合我的性格。 我却没有,不是因为自己害怕死亡之前的恐惧。我是个极端悲观和阴郁的人, 死亡总是离我比别人近一点。就好象是菜农总是离农药近一点一样。 我拥有一双漂亮的手。也许这是我能为自己感到唯一骄傲的地方。这是我第一 次留长自己的指甲。20年来是第一次有长长的指甲。长指甲是不能弹钢琴的。我的 手一有指甲长出来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剪掉。我的手自从懂事开始就在钢琴的键盘上 面消磨着自己的岁月,没有什么特别。出了能在钢琴上像蝴蝶一样跳舞和从来没有 拥有过长长的指甲以外。在童年被父母老师逼坐在钢琴前时,我曾不止一次地在心 里发誓,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会有一天的时间都可以 不弹钢琴。当这双手第一次留出清澈的指甲的时候,我为它选择了同样一款清澈的 指甲油。然后仔细地涂抹上去,淡淡的一层。清澈得能看清楚指甲和长出来多余的 那一部分。我笑了,至少现在他们是连在一起的。20年来第一次。我感觉指尖在发 光。就好象镶着十颗晶莹裼透的水晶。 不痛,真的不痛。我甚至能敏锐地感觉到,温暖的液体缓缓流动时在肢体上所 蔓延出来的曲线。 然后溶入同样温暖的浴池中,一起慢慢变冷。暗红色的液体开始蔓延,变淡, 飘散出朵朵红云最后完全融入一起。身体和液体开始一起冷却下来。 我看着手腕上触目惊心的雪白。纱布白得有些刺眼。尖锐的针平行着刺透我手 背的皮肤进入我的静脉。冰冷透明的液体正通过尖锐的针管流进我的身体,被我的 血液所温暖。我知道,这里不是天堂。我不相信天堂孤独得只有我一个人,所以这 里不是天堂。这里,是医院。 我依然高傲地站在那里,犹如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样。他依然望着我,仿佛 望着失去的梦…… “本席宣判,被告人林林故意杀人罪成立,判处死刑……”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