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羊的小蟊贼 吴大丁住进“传染病医院”长达一个礼拜了。据吴小丁说(他也是听他爸说的), 哥哥患上的是“猩红热”,没有一个月、几十天的治疗休养,大概是不会痊愈的。 武子在羡慕吴大丁患上了这么一种怪病(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世上还有这种病) 之余,还产生了一个想法:总得对病人表示一下慰问才说得过去吧?这个想法一经 出口,立刻得到了艾艾与耿拥军的赞同。于是,昨天下午放学的时候,他们三个人 瞒过了又又跟吴小丁几个人串联好了:旷他一天课,去医院探望吴大丁!当然,并 不是因为要旷课才瞒着又又的,他说的那几条中又没有“旷课”这一条;之所以瞒 他,那是因为——去探望病人,一定要带上些什么慰问品才算正式吧?偷一只鸡也 许办起来最为轻车熟路,——跟品行没有关联——不怪他们;他们是小学生,而小 学生向来都是“囊中羞涩”的;多实在的一个理由啊……所以,这件事情必须瞒过 又又。必须! 但是武子等几个人一致认为,若是认准了上次那一家的鸡窝下手,绝对是一件 过于冒险的事情:这家人有了上一次的那番教训,保管会加强防范,想要故技重施, 怕是等同于自个儿往身上拾霉运喽。 “一只羊怎么样?弄只羊送过去,面子上好看不说,而且大丁他也吃不了那么 多,正好咱们跟着沾沾光,大吃他一顿,怎么样?反正我看是不错。”正当武子几 个人绞尽脑汁、一筹莫展之际,大家印象中头脑一贯愚笨的耿拥军突然开了口。武 子眼前一亮,打手势跺脚地催促他赶快说下去。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就是医学院后院那儿,那儿养着几只羊,挺肥的,而且 只有一个糟老头子看着,所以我琢磨着……但是……”说着说着耿拥军打起了磕巴, 不停地挠着头皮,似有难言之隐。 “不过什么,说!”武子抬起腿差一点给他一脚。 “后院……”耿拥军使劲咽了口唾沫(他可能想起了羊肉的好滋味),“后院 还养着两条大狼狗,跟小毛驴那么大,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不过还是在的时候 比较多一些,而且还很凶呢……” 武子与艾艾齐刷刷地向他啐去一口唾沫,没等到恨起来,就垂头丧气地没有了 精神。不过,他们沮丧的情绪很快就被吴小丁给重新调动起来了,——他一边解决 着难题,一边又提出了新的难题,说道: “什么样的大狗小狗都不在话下,我能对付。” “真的?” “我吴小丁从来不吹牛!只不过那个老头子……” “这个好说,有我们呢……”武子和耿拥军抢着打包票。 下定决心之后,几个人开始掏口袋,互相搜身,凑硬币。从“中山广场”那里 乘公交汽车,到“医学院”足有十几站的路程。凑来凑去到最后只凑齐了四个人的 车票钱,于是武子做主,由他跟艾艾、吴小丁、耿拥军走一趟;乔朗辉与马骏和魏 国强,去那座土丘为大家看守着书包,等待“胜利的消息”。 他们互相握了手,郑重其事地道过珍重,挥手作别。武子等四个人步行来到了 “中山广场”,在这里搭乘上16路公交汽车,向位于“白求恩路”的“医学院”进 发…… 假如按“学校时间”计算的话,大概在第二节课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公交汽 车抵达了目的站。下车回走五十米,沿着偏南的一条岔路再走一百来米,就看到 “医学院”后院的那扇不高也不宽的铁栅院门了。四个人停下脚步,远远地观察情 况,因为忐忑、畏缩与蠢蠢欲动的复杂心情,他们一张张汗湿的脸蛋子涨得更红了, 心扑通通地乱跳。 少有人来往。没有见到大狼狗,小狼狗也没有看到,甚至连一声犬吠声也没有 听到。四个人(或许还有暗暗责怪耿拥军谎报军情的)壮起了几分胆子,互相推搡 着,朝院门那边移动过去…… 汪!汪汪汪……猛然地、令人猝不及防地,铁栅门里面窜出来两个棕黄色的影 子——一眨眼的工夫,两个直竖着尖耳朵的斗大的狗头,狂躁地往铁栅的空隙中拱 来,龇着尖利的犬牙,口水四溅地狂吠不止! 四个人吓得呜哇乱叫,掉转身撒狂般地奔跑,跑得远远的,至少让惊恐的心理 认为,大狼狗就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追不上自个儿……惊魂未定的武子捂住他瘦 骨嶙峋和急促起伏的胸脯,大喘粗气;耿拥军的上半身与脸颊紧贴在艾艾的后脊梁 上,把扑通扑通的心跳通过这面后背传递到艾艾的胸腔里去;艾艾也怕,怕得都说 不出话来,但是他一定要说些什么,务必要这么说: “吴……吴……吴小丁没……没跟上来……” “或……或许……或许狼……狼狗正……正在啃他的……啃他的骨头呢……” 耿拥军是这样说的。 “管不了那么……那么多啦……”武子这样说。 但是在艾艾执拗地要求下,他们俩不得不战战兢兢地陪着艾艾原路返回去,找 吴小丁。在距离院门不到十几步远的地方看到了吴小丁;他的骨头好好的——实际 上他毫发无损地站在那里,好像在苦恼地想着心事。 “大、大狼狗呢?”耿拥军心有余悸地问道,他被武子推在了最前面,为后面 的两个人当盾牌。 “狼狗倒没什么,关键是那个死老头子……”吴小丁答非所问地说道,他的确 是在苦恼地想着心事。然而没有哪个人来搭他的话;即便没有遭受到刚才那一场惊 吓,对于那个看门的老头子,武子他们也不会想出什么妙计良策来。只有等。耐心 地等下去。 大概过去了二十几分钟的光景,他们的运气似乎来了:那个老头子提着两把暖 瓶,拉开铁栅门的门闩,吱呀,开门走出来了;看来他非常信任那两条大狼狗,按 原样关好门,插上门闩,哼着小曲,悠闲地溜达着往东面走去了。 倏地,吴小丁的眼睛里兴奋地亮起了像泪光一样的两道光泽,他伸出手随便抓 了一把,也不管抓到的是谁,急急忙忙地说道: “你们一定要缠住那个死老头子,一定!” “小丁同志,你——你就放心吧……”耿拥军勉强地说,因为吴小丁抓住了他 的手腕子,他不得不说一句才行。 汪汪汪……随着吴小丁接近铁栅门的脚步声,两条大狼狗再次窜了出来;但是 吴小丁从容地一步一步走过去——简直是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神奇一幕:他缓缓地 向前伸直了胳膊,两只手掌心朝下,如同微风中的波浪一般柔和地起伏着,嘴里像 唤鸡仔那样噜噜噜噜地接近了两条昂首狂吠的恶犬……然而狼狗们的咆哮声却在逐 渐减弱,渐渐把叫声收缩在鼻腔里,一点一点地往外挤出啾啾的撒娇动静,左右摇 摆着下垂的大尾巴,颤动着三角形的眼睑,黄澄澄的眼珠子越来越显得驯服温顺, 一齐向吴小丁的手掌心拱来了两颗黑亮的潮乎乎的鼻头,呼哧呼哧地咧开大嘴,吐 晃着长长的红舌头。吴小丁拉开门闩,开门走进去;两条大狼狗摇摆着尾巴围着他 转起了圈子,——站着,只比他的胸膛矮一点点;等他柔柔地抓挠几下它们的脖颈 子,它们温顺地蹲坐下去,陡地就高过了他的下巴磕子,用温湿的舌头舔舐着他的 脸颊。 武子跟艾艾和耿拥军看呆了,张着嘴巴,看着吴小丁拍拍这两条狼狗,呼唤它 们跟随他进了门卫室;他冷不丁跃出门外,眼疾手快地就把它们关进了门里,迅速 扣上锁鼻儿,随手捡起一根合适的小木棍,插了进去,转身朝武子三个人挤挤眼睛, 把他们迎进院里。 武子反应过来,马上分派任务: “老耿,你当‘流动哨’,关键的任务就是在关键的时候缠住那个糟老头子; 艾艾,咱们去牵羊!” 后院的面积不算宽敞:通往前院的一扇关闭着的绿漆木门两旁,栽种着几棵香 椿树;依傍攀爬了满目的“爬墙虎”的南墙根上,圈围起来一围羊圈,羊圈里拴着 两大一小的共三只咩咩叫唤的白毛山羊。 禁闭在门卫室里的两条狼狗又在不惜余力地咆哮开了,并把那扇门板撞得咚咚 咚地乱忽颤。武子与艾艾慌慌张张地径直跑向南墙根,飞身跨过围栏,解开一只最 肥最大的山羊,手脚并用地打开栅栏门,板角推屁股地忙活开了。羊咩咩惊叫着, 低头耸角挣扎不停;其余的两只也吓得跟着咩咩乱叫,四处跳跃着躲避……越是这 样,被禁闭的狼狗们的咆哮叫声越显得凶恶狂躁,连吴小丁也没了办法。 “来不及啦!捡那只小的……”他吆喝着跑过来帮忙。于是三个人放弃了这只, 认准一只才长出短短犄角的小山羊动了手——手忙脚乱地把它拖出羊圈,前面挣扯 着绳子,后面用飞脚来踹羊屁股,总算把它弄到院门外面来了。 “快撤!老头子回来啦……”耿拥军一路狂奔过来,一面呼哧呼哧地叫嚷着, 一面把一双手像上紧了发条一样不停地乱扬着,仿佛世界末日即将要降临似的。 大家乱成了一团,但是谁也不肯舍弃这只刚刚到手的“猎物”,轰赶扯拽,惊 慌失色地撤离;失去了分辨来路方向的能力,就往最近的一条岔路逃窜……侥幸的 是,这一路并没有遇到追击与拦截,而且多绕了几条马路,居然误打误撞地回到了 16路公交汽车行驶的那条路线。气喘吁吁地放慢脚步。东张西望地牵着羊,贴在人 行道的最里侧贼头贼脑地行进……看到这只小羊不时就顿一下四蹄摆头挣脱,缓过 心神的耿拥军跑到了前面去,学着吴小丁那样,噜噜噜噜地拿手掌心来安抚它,不 想被它冲顶了一下子。 “死羊!坏羊!——不如现在就宰掉它……” 武子好像被惊醒一样顿住了脚步。艾艾跟吴小丁和耿拥军、连同那只被胁迫的 小羊也都停了下来。 “宰?没带刀呀……就算带着刀,你们谁会下手?” 耿拥军想都不想就看向了艾艾和吴小丁;两个人急忙摇起了脑袋,然后跟武子 递了记眼色,三个人反过头来一齐盯着耿拥军看。但是耿拥军迷茫和无知迎着这三 双别有用心的古怪眼神,把头皮屑挠得满头发都是,而且抢在武子开口之前,一惊 一乍地说道: “找又又呀!他会武术,宰个把牛呀羊的,应该不成问题。你们认为怎么样?” 既然一番心思被这个敦厚得都到了愚笨程度的家伙给堵了回来,又想不出其他 的好办法,只好将就着勉强同意了。不过要先编好一席谎话骗过又又才行,——这 件事情对于武子来说并不困难;慢慢地走上一段路,考虑考虑,瞎话已然周全得近 乎天衣无缝了。 轮流牵着小羊加快脚步。务必赶在中午放学以前到达那座土丘与同伴们会合。 因此,还要加快回返的行速。与时间的这次比赛最终打了个平手:从土丘的另一个 方向——“港口支路”穿行而至的时候,放学的孩子们已经沿路经过了多半的人数 ;还可以。 让武子四个人更感到喜出望外的是,又又陪着乔朗辉他们,就坐在渐已枯黄衰 败的草丛中呢。 “巧!真是太巧啦……” “人家又又特地留在这儿等你们的……” “又又,你简直就是‘葛亮孔明’呀……” 又又捂了一下耳朵,有些惊奇地问道: “咦,怎么会有一只小羊呢?你们几个为什么要旷课?” “我们旷课就是为了它。这不,从小丁他姥爷家牵回来的,预备给大丁补补身 子……”武子张口就来的瞎话,不露痕迹地就一并回答了又又提出的两个疑问。 又又对此深信不疑,他不仅没有对哪个人旷课的行为说三道四,而且还表露出 了赞赏的态度。 “下午我也旷上半天的课,跟你们一起去看吴大丁。” “哎呀,太仗义啦!‘义薄云高’!又又,你太伟大啦……” “还有一件伟大而光荣的任务摆在你的面前,又又同志!——帮帮忙,宰掉它 怎么样?” “我吗,”又又多看了几眼那只可怜地忽闪着长长的白茸茸睫毛的小羊,犯了 难。“可是……我不懂怎么个宰法呀。” 一张张兴奋的脸蛋子上顿时愁云满布。从这一刻开始,看着这只渐已驯服的、 正在啃着草叶的小山羊,武子几个人几乎同时看到了一个“烫手的大山芋”,不知 所措了。紧迫之间,仍然是耿拥军想到了一个听起来较为折中的办法,他摩弄着光 滑滑的下巴磕,说道: “医院里肯定有食堂,对吧。咱们干脆把羊牵过去,舍给食堂的大师傅一条羊 腿,求他帮帮忙,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武子再次认可了这个头脑愚笨的家伙的主意,做出决定:拜托又又与艾艾回家 搞些吃的来,吃饱后,大家一同上路! 后来,趁着中午人稀车少,均分吃过几口馒头,由魏国强(他人比较好欺负) 专门背负着大伙的书包(其中并没有又又的),牵着羊,颇为浩荡地出发!人的肚 皮依旧瘪瘪的,小山羊却拉了一溜的黑油油的小屎蛋子。看来小家伙彻底驯服了, 不认生了,撒欢扬起四蹄,像狗那样抢在孩子们的身前,轻快地奔跑着。 到这个时候孩子们仍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闯下了大祸:这只活泼的小山羊是 “医学院”用来做“病理试验”的活体,极有可能随身携带着可怕的病菌或者病毒 ……院方在第一时间向辖区的派出所报了案,详尽地说明了其中的危害性,以及可 能造成的种种严重后果;派出所的领导意识到案件的重大性质,及时汇报给上一级 领导;分局领导马上下达通知,要求下属的各派出所通力协作,尽快破案。 半路上,几辆风驰电掣般的“三轮挎斗摩托车”追上了一只羊与八个孩子。惊 眨几下眼睛的工夫,已经被数不清(心胆俱裂至意识混沌了)的民警团团包围住。 乔朗辉跟魏国强难以自已地先后嚎啕大哭起来。孩子们浑浑噩噩地就被两个人、两 个人地押上了摩托车挎斗,一个个小身板局促地被塞在里面。浑浑噩噩地被喝令爬 下挎斗来,分发到手各自的书包,一瘸一拐(两条腿已经蹲得酸麻)地被押进了派 出所。浑浑噩噩地听从指令,老老实实地坐到走廊里的长条木椅子上,这才恢复了 那根恐惧的神经…… 一名脸上像涂抹了一层油脂似的中年民警走过来了,他的眼睛一顿、一顿地扫 视下去,最后盯在了耿拥军大汗淋淋(是冷汗)的脸蛋子上。 只看了一眼这张严肃的、疙里疙瘩和油滋滋的面孔,耿拥军毫无征兆地骤然发 声痛哭,很快就哭得抽泣至话不成句的地步了。武子也哇哇地哭了起来。除了又又 跟艾艾,所有的孩子全都哇哇地哭着,哭声连成了一片。油性肤质的民警皱皱眉头, 指一指武子,冷冰冰地说道: “你,跟我走。” “呜呜……不关我的事……呜呜……叔叔,饶了我吧……呜呜……”武子抽抽 搭搭着,唯唯诺诺地跟着民警去了斜对面的一间办公室。几分钟以后,走廊上的小 伙伴们听到大概有三名民警发话询问的严厉声调,还有武子在哽咽中的回答,—— 他把所有的劣行全都交代了干干净净,包括“偷鸡”和“砸玻璃”……当然,或许 认识到了这次事件的严重性,他自始至终都一口咬定,他只是一个“随从者”,挑 头的是外面那个叫耿拥军的小子…… 又又越听越明白,当知道自己受到了好伙伴的欺骗时,他并没有表示出愤懑, 也没有去急于澄清个人的清白;此时,武子与同伴们一里一外的颤抖的哭泣声,激 使他血液沸腾地萌生了一股强烈的冲动的感情,他无法自抑地高声喊道: “警察叔叔!这件事跟他们无关!问我,是我干的!” 严厉的声调与所有的哭泣声戛然而止。又又甩开艾艾搭在他手腕子上的一只手, 毫不犹豫地自主走进那间办公室里去了…… 没有追究“主犯”与“从犯”。没有做一张纸的询问笔录。甚至于,那名油质 皮肤的民警把又又和武子带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掠过了若隐若现的一抹笑意。大家 被晾在走廊上,没有人再来答理。 昏暗吞噬着黄昏的天色。走廊上亮起了灯光。 石老爷子与谢彩霞带着罚款到派出所来了。看到了家长,一片响亮的哭声顿然 充斥了整条走廊。老爷子一声不响地走在前面,看也不看闯祸的孩子们一眼,手掌 中的两颗钢球叫人眼花缭乱地转动着,发出了刺耳的响声;谢彩霞跟在他身后,忽 高忽低地摇晃着两只肩膀头,被气愤扭曲的脸盘子,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 “这回可真臭门子喽,彻底地臭门子喽……我非揍死他不可,揍个半死……坏 种!听到没有……”她歪着身子站在武子面前,越恨恨地骂下去,脸色就越变得缓 和了一些,渐渐流露出疼爱的情感,眼睛雾蒙蒙的,扒下来儿子肩膀上的书包,替 他背着。 老爷子去缴罚款,听到民警们跟他交谈的语气似乎像久违的朋友那样,谢彩霞 又温和地教训起又又来了: “你说,你带着他们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去偷这么一只病羊……想吃羊肉跟大 姨说呀,几斤肉我还是管得起的……” 艾艾几次想开口打断,却每每被武子的暗示,给生生地堵了回去。 回家的路上,在乘坐的公交汽车上,老爷子不住手地攒动着那两颗钢球;滴溜 溜转的钢球,使得每个孩子的心尖都那么揪揪着,简直巴望重回到派出所的那条走 廊上,宁可在那个地方一直呆下去…… 下车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马路两边亮起了昏暗的灯光,像孩子们此刻的心 情一个样……把吴小丁他们送回到“港务局宿舍”。把耿拥军和魏国强送回到院里 去。在乍响起的被殴打而发出的嚎哭声中,顺着黑暗的、投射上零星灯光的石板街 面走完几十步,老爷子突然顿住了脚步。 “又又,你给俺去那棵老树下跪着,跪到天亮!” “石大爷,依我看都是些孩子——” “甭劝!俺管教自己的孙子哩!” 又又一声不吭地往街西口走去,小小的背影忽然清晰了一下,随后——脚步声 越来越轻,慢慢向南面转没了身影。 八点半钟前后,艾艾跟武子悄悄地溜出了院门洞,争先撒开腿跑向老梧桐树那 边。又又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地跪在那方泥地上,就像一尊小雕像似的。 “又又,石爷爷这次真的发火啦,我妈要把你领回去,他立马翻脸不认人啦, 饭都不准给你送一口,连水奶奶说话也不管用啦……” “是啊是啊,我妈也去劝来着,叫你爷爷一嗓子给吆喝出门去……不过我从家 里拿了一些点心,你先垫巴垫巴肚子吧。给——” 又又的肚子咕噜噜直叫唤,但是他扭动了一下脖颈子,侧过脸去,避开武子伸 到他嘴边的点心,把牙关咬得紧紧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缝;路灯灯光打在了他的小 脸蛋子上,脸色是那么的惨白可怜。 “吃吧又又,吃吧……你倒是说句话呀……”武子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桃酥 给自己咬了一口,喷着点心渣滓,想起来让给艾艾来一口。 不料,艾艾一把打掉了它,狠狠地碾了一脚,挣着仍背在肩膀上的书包带子, 难过地哭了起来: “凭什么……凭什么叫、叫又又……替咱们背、背黑锅……我去跟、跟石爷爷 说……又又,你、你等着……”说着,掉转身跑进街里。武子打了个激凌,急忙一 溜烟地追了过去。 “艾艾!艾艾!……” 过去大概有一刻钟的样子,石老爷子魁梧的身影丝毫不显老迈地朝老梧桐树下 跑过来了,他飞快地跑到孙子身前,弯弯腰抱起来这个已经有些僵硬的小身板,快 步往家走去。 “俺又又呀,俺知道啦,不怪你,逃学俺也不怪你,全是俺的错……俺又又, 你记恨俺冤枉你不?” “说什么呀爷爷。爷爷,你还生我的气吗?” “说啥哩,俺又又。请问,你还生俺的气不?” “咯咯咯咯……”蓦然响起的一串欢快的笑声,流动着,流动向黑暗的街道, 一下子使黑夜变得生动起来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