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青梅 暑假的第五天,临近下午三点钟的时候,青青被她爸悄悄地接了回来。当踏上 这条童年谙熟的石板街面的那一刻,她忽然就潸然泪下了,剧烈地起伏着仍在发育 中的胸脯,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暴发出悲泣的声音,把大颗大颗清澈的泪珠子,洒 在一块块青石板上。她用她的脚底板亲吻着这条街面,一路往院门洞这边走来了… … 大概也是这个时间,又又与艾艾正在“城南路服装批发市场”上到处游走着 (他们还没有申请下营业执照),兜售从那批洋垃圾中挑选出来的日本西服。又又 仿佛有种预感,两条腿老是有一种尽快赶回家去的冲动,并且,这种冲动越来越难 以自控了。 “艾艾,我想马上回家,马上!”他拽着艾艾返回吴小丁的摊位(临时在这里 存放他们的货物),立刻弯下腰去,把一件件撑在衣服架子上的西服胡乱一叠,往 袋子里塞着,看样子还想让艾艾赶快来搭把手。 “还早着呢,你这是发哪门子的急呀。” “今天先这样吧,——小丁,帮我们把货收好喽。” “又又,你们俩今天怎么啦,赚钱赚得都不耐烦啦?” “是,随你怎么认为……”又又的心思已经开始飞向了“梧桐街”。 天井中,每天的喧噪高峰业已过去。二楼与一楼,许多户坐在门外的煤核炉子 上的锅子里,腾起了蒸汽和香气,与臭烘烘的秽气一较高下。 范四宝把一张破圆桌搬到了家门口外,搁上菜板,背身在那里忙活;她穿着一 件包住屁股的、反正面都印有“轻工局职工运动会”的白汗衫,后脊梁上潮漉漉洇 了一片汗渍,像在做手术似的清理着一条鲳鱼的鱼腹。 艾艾跑过去帮忙(站在一边看着),又又反而放慢了脚步,像散步一样走过 “周龅牙”的家门口,隔着纱门听到里面有一个陌生姑娘的声音在逗周楠的乐子, 一刹涨红了脸蛋子,脱口喊道: “青青!青青是你吗?!” “周龅牙”应声推开纱门探出个脑袋来,伴着嘘声说: “别吵吵——噢,是又又呀……有事?” “青青回来啦?” “……过几天再说好吧,她挺累的——”他的脑袋猛然向后一闪;随即换成了 一张长着两、三粒俏皮的小红痘痘的青春面容;门完全敞开来,一位身材高挑苗条 的少女站在了又又的眼前。 “又——又?” “青、青青,你是青青!”又又在少女的眉目中寻找到了青青过去的影子,于 是他正要迸发的热切与激动的表情,变得惊愕起来——她那双眸子太冷漠、太陌生 了……然而这双眸子很快就充盈上滚动的泪光,她在一眨眼的工夫里变幻了几种表 情,变到动情得叫他心酸…… “又又!你是又又!”她扑出门框,毫无顾忌地扑到他的怀中去,把他紧紧地 抱住! “青青,你绝对是青青……”他把脸颊略微低垂一下,贴在她的鬓角上,轻轻 地磨蹭着。“我的第一个朋友……我的第一个好朋友……” “青青,我说青青,这像什么样子呀,快放开,都放开!”“周龅牙”极不适 时地跨到门口的台阶上,一面压低着嗓音训斥女儿,一面把一对久别重逢的好朋友 硬分开,挡在了她和他中间。“叫邻居们看见多不好,你可是个大姑娘啦,要注意 影响……” 青青按住她爸的肩膀头盯着又又看;“周龅牙”用后脑勺子来遮挡女儿的视线, 她一着急把他推了个趔趄,根本没有心思去顾及一下爸爸的感受了。 “又又,又又,你好吗……” “好。其实很不好……有很多话——说不出来……到我家来吧,到我家吃饭, 昨天我就买了许多好吃的,但是天热都臭啦,很可恶……” “不要紧,我妈在咱们回来之前买回来一篮子大鱼大肉的,就知道你们俩非要 好好地聚一聚不可……”艾艾走过来了,他巧妙地拦住了青青她爸,脸上也是那般 的惊喜。“盼!这几天、包括这几年又又一直都在盼……”他拨拉开揪住他肩膀头 的一只手,头也不回地说道:“周叔,你也回家忙去吧,叫我们年轻人痛痛快快地 先说上个九天九夜。” “但是——”青青她爸硬生生地打住话:因为女儿跟又又已然勾肩搭背地走入 邻门里去了,从门里立刻传出来了老爷子洪亮的嗓音与水月桂热情待客的声音…… 他恨恨地推搡了艾艾一把,跺跺脚,气哼哼地拉开纱门,身后飘过来似乎含带着嘲 弄意味的嘿嘿笑声;不用问,那一定是范四宝。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