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心 这幕光景还得从去年夏秋之交突袭的一场百年不遇的强台风说起:肆虐的台风 携带着暴雨,席卷了整座城市,全市有数不清的大树小树,或被连根拔起横倒在地, 或被蹂躏得东倒西歪枝残叶落;但街西头的那棵老梧桐树却岿然不动,只是零落了 一片油亮肥厚的绿叶而已。 一种迷信的说法不胫而走,风传说,老树成精啦,成了一位善良的、能够庇佑 凡人的树仙……因而,一直以来总有那么几个人,按照农历上的初一和十五这天, 偷偷摸摸地来老树下焚香、祈祷。 乔朗辉今天过生日,他们市场上的那几个人中午之前就收起了摊位,在“红玫 瑰餐厅”给他庆祝生日。耿拥军与仍在校园读书的那几位同伴却不在邀请之列,捞 不着好酒好菜吃喝,只能聚在老梧桐树下发发牢骚。 别人还好说,耿拥军就不同了;虽然他的年纪不算大,虽然很多街坊邻居都对 他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因为他是一名火化工),但是从那十几位无论男女、无论 年龄上差异如何的街坊邻居一致对他的那声称呼——“三哥”上看——这足以说明 他在街里是一位大受尊敬的人物。“他们还好说,可是连我都捞不着酒席上的一个 席位,太说不过去啦!”因而,他生着闷气郁郁寡欢地想。 童维革围着粗大的树干兜起圈子来,看到凸露的一节虬根旁边插了三炷半截已 经熄灭的香,忍不住瞄了瞄准,想用脚尖把它们踢飞出去。耿拥军顿时打起了精神, 连忙说道: “人家好好地烧炷香碍你屁事啦?!我说……我他妈说什么说(他的精神头稍 稍萎靡了片刻)……喂,闲着没事磨叽刺猬他爸妈去,叫他们再请你们一顿,吃他 们鸡巴操的!” “你怎么骂人呢!”天生斜视的魏国强有意斜起眼珠子,气哼哼地质问耿拥军。 姬鸿安跟曹达裕也帮着他朝耿拥军瞪起眼睛来。 “你个烧死尸的……”姬鸿安小声地咕囔了一句。因为现在受到了家长们的制 约,全街里的女孩子,只有魏海丽对他还有那么一张笑脸;该做一次回报了。 抽着烟卷。断断续续地吵吵着。骂乔朗辉。童维革眼尖,下压着一双手示意大 家收声:享用过生日酒席的人们,顺着石板街面一路走过来了;最后面还跟着一位 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她是从四号院的院门洞里跟出来的——她顶着一头湿漉漉的不 长不短的乌黑散发,穿一件雪白的短袖紧身女式港衫和一条白地细蓝格子的长裙子, 靸着双平底夹带的拖鞋,悄悄地追到了又又身后,猛然照他后脊梁拍去一掌,吓了 他一跳。 “咯咯咯咯……”她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童维革跟曹达裕和魏国强踮起脚尖看过去;姬鸿安也陡然增高了半个头;耿拥 军随手胡乱地下按着某只肩膀头,怪他们挡住了他的视线。 “又又,那是谁呀?对象?” “瞎了眼的玩意儿!她是青青!”艾艾朝他们吹着酒气,像炼成了一身的道行, 把他们一个个吹回到原来的高矮。 “噢,是她呀。回来啦?怎么没见到呀……” “瞅瞅,这还是那个青青吗,瞅瞅那对奶子,啧啧,” “小种马,你再说一遍!”没等到又又嗔斥,吴小丁已经扑过去採住了童维革 的衬衣领子,喷着带有酒气的唾沫星子威胁喊道。武子点着一支烟卷,笑眯眯地看 着他们俩,一声不吭。 “喝醉啦,他喝醉啦,我不跟他计较……” “你敢再说一遍!王八蛋!” “青青,你还认得我吗?我是耿拥军、耿老三呀!” “我是姬鸿安。长得太高不好认啦,是不是?” “青青能认得我,因为我没怎么变模样……” “我是童维革,双胞胎的老二——小丁,你放手!” “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对于耳旁的这片热心热肠的寒暄声和争吵声,青青根本就无动于衷,她的心全 然放在了又又的身上,推着他到马路牙子那边去,突起的起哄声夹杂着尖利的口哨, 还有吴小丁愈发高亢的叫骂声,追逐着传了过来。 “甭管他们。又又——”她用两只手扳正了他的脸庞,立刻又羞涩地垂下手去, 眼睛看向马路上行驶而过的一辆辆汽车,暗暗鼓动起她少女的勇气:“又又……我 要给你当对象……” “你说什么?”他没有听清楚。 “我——要——给——你当对象!” “什么!怎么行呀——”他像被针尖扎了一下似的。 “怎么不行!”她憋足一口气,大胆地把她酝酿得火辣辣的一双眸子给他看: 眉毛仍潮润润的,像刚刚用眉笔描画过似的;睫毛微微地急促地忽闪着,乌溜溜的 眼珠子闪动着冰一般的光亮;红润的嘴唇噘了起来,又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这么 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反而又羞又怯地慌乱地移开了视线,脸蛋子红得像关公一样。 “青青……你、你这是搞的哪一出,好好的,这是怎么说的……玩笑开得有点 大……” “我是认真的!告诉你,我整整想了一下午——我要给你当对象!” “……胡闹……才多大呀,我们才多大呀,” “多大?人家艾艾就跟张晓曈好上啦,听她说武子也有一位,还有那个谁,那 个谁谁,他们都搞上啦,轮也该轮到我们俩了吧?!” “……两码事……真的,两码事……”他在脑袋瓜里笨拙地搜寻着措词,“咱 们……对,咱们住得太近,‘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可你并不是只兔子呀。再说,艾艾跟张晓曈难道不是住邻居吗,人家怎么就 成?” “当然……所以很有问题……” “又又,要了我吧,我长得挺漂亮的,你看,脸上的这两个痘痘再过几天就好 啦,就没有啦,不骗你……” “不是为这个,” “那就是你听说我是个‘丧门星’啦?” “不是!我比你更‘丧门星’,我发誓!” “我们也是‘丧门星’,都‘丧门’到天上去啦都……” “我们同意你这个说法,但是你过生日不给我们酒喝,很不够意思……”悄悄 凑过来偷听的几个人吵吵起来。青青拽着又又往东面走出去十几步。 “那还有什么问题?就这么定下来把。”她急遽地低下头去,来掩饰如花的笑 靥。 “青青——对,你还小,学习很重要,像我,你看看,像我就留级啦,留了一 年……学习很重要……” 她猛地抬起脸,紧皱起那两条浓黑的眉毛: “屁话!鬼话!装什么老师,装什么校长,我——”她的语气突然软下来, “又又,我真的很好很好,给你当对象吧,好不好……” 将要西下的太阳,回光返照般地闪过来一道的光晕,柔和地打在她充满青涩、 纯真、懵懂的感情的脸上,嘴唇上淡淡柔软的茸毛染上了金闪闪的光亮——这是一 张羞涩的、含着无比期待的美丽脸庞。 从这天起,又又的那颗心开始惶惶不安了,害怕见到青青那双能使他猝然就心 神荡漾的大眼睛,害怕听到她那番自自然然说出口的火辣辣的表白;在此之前,他 无须克制地就可以恪守着他牢记的每一项自律,但是现在一下子变了样子——青春 期的那股骚动,使他难以自已地喜欢上了在体内勃勃萌发的那种奇异的感觉,他越 来越热衷去回味现实与记忆中——来自青青身体上的少女的醉人气息啦…… “爷爷,我快投降啦……我快要说话不算数啦,对不起,爷爷……”他在心里 虚弱地念叨着,为保卫他引以自豪的自律,在与心理做着最后的自我抵抗……他刻 意但是困难地减少和青青见面的机会、时间、次数,减少去回味她火热的情愫、她 的体香:一个月零六天的工夫里,他和艾艾跟着吴大丁跑了一趟石狮,紧接着又单 身跑了一趟广州,就是要把时间与精力消耗在颠簸的旅途中。 这一次在广州,除了所进到的货物之外,又又给爷爷买了一顶深蓝色的棒球帽 ——不管春夏秋冬,不管白天晚上,爷爷总爱戴一顶过了时的军帽子,给他换换样 ;作为配套,又选了一件同色系的圆领运动衫,穿上保准好看。给水奶奶买了一件 花色时髦的上衣——虽然她的容颜已见衰老,但是她配。给四娘也买了一件这样款 式的上衣,不过花色就素气多了——以她的身材跟相貌,穿这种花色的衣服才协调。 不由自主地给青青买了一条水磨蓝的牛仔裤——“用怎样的方式送给她呢?送 给她的时候说些什么呢?”在返回的列车上,唯一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事情,就是 思考这个问题。 列车到达终点站的时候,火车站“哥特式”主楼上偌大钟表的时针,刚刚指到 上午九点钟的刻度。武子找了一辆客货两用车,与艾艾早早地赶过来给又又接站。 把从出站口拖出来的大包小包装到车上去。把一脸倦容的又又安排到车座上坐 坐舒服。汽车一开动,武子马上自顾自地说开了,好像要把这一个多礼拜对又又少 说的那些话,一下子全找补回来。 “再辛苦也值得啊,是不是艾艾?了不得呀又又,这才几天的工夫,你说说这 才几天的工夫,嗯?你们上回进的那批货全都他妈的卖光啦,只剩上个月吴大丁给 进的那些‘老太太才穿的玩意儿’啦……满市场谁不夸又又进货的眼光数第一,嗯?! 要命呀简直……进货的眼光太重要啦,但这是天生的,没治。吴大丁干了多久?没 用,进一批压一批、进半批压半批……”他把肥硕的上身和那张白胖的大脸不停地 扭来扭去,随着汽车的动力颠动着摇晃着,在副驾驶位上频繁地来看后座上的两个 人。“了不得,照这样干下去的话,你们俩很快就要发达啦……我现在真的相信啦, 街西面那棵老树的确有灵气儿,要不说从我搬过来的那天起,从来就没见有只鸟在 上面搭个窝……说起来你们这么顺当还得感谢一下本人呢,是不是?又又,这次进 的是夏装还是秋装?又又,又又——” “秋装。”又又语气冷淡地回答道,扯起浅蓝色港衫的领口,低头闻了一下里 面几天以来积成的那股酸臭的汗味。 “又又,你的情绪很有问题。为什么呢?” “他是为青青。可以照这么说,他现在十分苦恼……”艾艾好像非常能体会并 理解好朋友的消沉和苦恼,当仁不让地代又又对武子解释了一番。 开车的是一位看上去有点大头小身子的中年男人,他把握着方向盘听了一会儿, 发出一声嘲弄意味的轻笑。武子凶狠地瞪他一眼,胖脸蛋子上阴沉地显露出随时都 有可能发作的征兆。 “好好开你的车吧!”他突然严厉地喝了一嗓子,扭扭大屁股把一条腿跪在了 座位上,相对比较轻松地转过身去,把两只胳膊肘平撑到座位靠背上,好跟后座的 人脸对脸地说话。“我说又又,至于嘛,干脆睡掉她算啦。” “你说的这叫人话!”从又又的圆眼睛中霍地迸射出两道寒光,“我——换成 别人我早就一拳打上啦!武子,你这么说青青,我问你,心里觉不觉愧得慌?!” “……还真是,”武子咂巴咂巴嘴唇,表现出来惭愧与后悔交集的一种难看的 神态。“其实我就是随口那么一秃噜,不是有心的……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我想把她当成石从雅,是,我从来没见过她,但是……我觉得她就是 石从雅……实话说,我现在很犯难,她老是——作弄我……” 车里沉默下来。只有汽车行驶中的沙沙声和风声。从摇下去玻璃的车窗刮入的 一阵阵风像是有人在连续地愁叹。 相比之下武子对“爱情这个问题”还是有些心得与经验的,经过认真的思考, 为又又拿出了一个主意,挺馊的。 “看来只能用一个办法啦,”他做作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说。“看来只有让 她对你死了这条心啦。这样吧,我给你找个小娘们儿、你先别急,听我说下去—— 你假装跟她谈对象,故意在青青面前走上几趟,叫她知道你已经有人啦,叫她知道 你们俩只能成为一种同志的关系……我手头上还真有这么个人选,叫龚园,不是公 园儿,是龚园……” 艾艾立刻叫好,举一反三地说,以后他若是想跟张晓曈分手的话,就用这个法 子。又又没有吭声,看得出他在犹豫;这说明他对武子的这个馊主意并不怎么反感 和抵触,只是犹豫。 汽车停在了老梧桐树前的马路边上。 在同院几位留守家里的邻居怪异与厌嫌的目光飞动中,把大包抬上二楼去,暂 放在203 户里(这里成为了临时仓库),提拎着小包往107 户走;武子心虚地停住 脚,借口说先回“红玫瑰餐厅”为又又准备接风酒席。他喜欢范四宝对待他像亲儿 子的那种待遇,同时又害怕老爷子对他投来的那双像刀子一般的眼神,所以无须权 衡就选择了这种方式先走为妙了。 自从艾艾赚到第一笔钱之后范四宝就不再去饭店干活了,每天把大多的时间用 到了跟老爷子和水月桂聊天消磨上面,取之不尽地拿出一段又一段的笑话,逗两位 开心。看到两个孩子走进门,她立刻中断了即将进入高潮的笑料,大呼小叫着从床 沿上跳了起来: “哎呀,我们的大功臣、大生意人回来啰!快搁下东西先洗洗吧,有热水,给 你兑盆温——的,”这就把一脸盆温水兑好了。“洗洗吧,闻闻,这衣服都馊啦! 换下来给我,晚会儿给你洗干净喽……换上拖鞋呀,穿这么一双鞋焐不焐得慌……” 她比刚才的武子还能说,说得还要连贯;老爷子与水月桂一时半会儿根本插不上嘴。 水月桂的一双手朝发出哗啦啦水响的方向伸去,不停地摸索着眼前的空气,总 算问了一句话: “又又,一路上累吗?” “不累,水奶奶。” “抬一下下头给俺看看——呀,可把俺又又给累瘦哩!”老爷子心疼地加快了 对手掌中那对钢球攒动的速度,发出吱吱刺耳的响声。 “哪儿有,真的不累。爷爷,我跟你们三个人捎回来几件东西,” “还有我的?哎呀,可说呢……你洗你的,我们自个儿找着看。” 艾艾反正不想跟老人们抢话说,帮范四宝打开了一只黑帆布的旅行包——她一 眼叫看中了那件花色素气的上衣。 “这件保准是送给我的,”她抓起这件上衣,一面在身上比量着,一面像个兴 奋的小姑娘一样地说。“这顶帽子真时兴、真好看嘞!叔,这肯定是给您的,还有 这件……什么料子的汗衫,都是给您的。来,换下那顶试试新吧。” “不中。放着吧,明天一早俺再戴。” “干么非等明天……好好好,您说了算。他奶奶,你看看又又给你买的这件哟 ……”范四宝不厌其详地把衣服的花色描述给水月桂听。“可心不?” “好,真好。又又,饿不饿呀?” “对,对对,我立马弄吃的去。” “用不着,妈。过会儿我跟又又去‘红玫瑰’,武子都安排好啦。”艾艾劝住 了范四宝。 “不出摊啦?也行,歇一天那是应该的。我说又又呀,你那是学猫洗脸呢—— 咦,这条瘦腿裤是给谁的?” “过几天就是阴历九月二十七啦,”又又用毛巾擦着后脊梁,有一点不自然地 说道。 “二十七?跟这条裤子……有什么讲头?” “青青过生日……四娘,呆会儿她放学回来,你代我交给她吧。” “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叔,您看这个又又,从小就重情重义的,跟他要好 的,哪一个在心里都落不下……” 说者无心,但是又又却感觉脸皮忽然被灼烫了一下子。他慌乱地挤过去,从那 只旅行包里翻出一件皱巴巴的圆领衫来,就着湿漉漉的头发往身上套,蒙住脑袋的 时候听到爷爷在说:“像俺,对朋友讲究个‘义’字,讲究个‘情’字;朋友对他 也不孬,”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又说,“就是‘那里的饭’有些不对味道哩……” 说到这里,手掌中的那对钢球减缓了转速。 直到临近午夜时分,又又才搀扶着脚下踉跄的艾艾走进院门洞。绝大多数人家 早熄了灯,天井中一片寂静。刻意放轻脚步,几乎把艾艾斜背在身上。走过106 户 门口的时候,又又忍不住微弱地叹了一声气,把艾艾交给迎接而来的范四宝,推门 回到自己家里。 屋里亮着灯。水月桂躺在放下来蚊帐的那张小床上,打着舒缓轻细的鼾声;老 爷子坐在大床上,盘起腿来打坐养神。 又又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用脚趾头抓住拖鞋挪动过去。爷爷并没有询问他晚归 的原因,但他却有话想问爷爷;可是开了几次口,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桌子上,”爷爷合闭着眼皮突然开口说道:“按市场价,都搁在哪儿哩。” “什么……”又又扬起一条眉梢,不解地看了过去:旧桌面上放着三张捻成扇 面形状的拾元纸票。“爷爷——” “青青她爸送来给你哩,说是按市场价;就是那条花不啦叽的裤子。俺听见她 家里闹过一阵子,她跟她爸。” “噢——”又又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滋味,他看看依旧合闭着眼皮跌坐在那里 的爷爷,缄口沉默了…… 事情的发展是,当青青那双因为思念与惦挂而变得贪婪的目光——焦急地投向 又又的时候,他身旁居然亲昵地依偎着一位妖气妖调的女孩子;她留着男人一样的 短发型,矮矮的身材,还长了满脸的雀斑……又又就是跟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腻腻歪 歪地出现在街面上,迎着从学校一路飞跑回来的青青,迎着含带着许许多多的意味 的许许多多双眼睛,慢吞吞地溜达而来;轻蔑地在伤害着一颗纯情的少女之心! “又、又又……又又,她是——”在街坊们嘁嘁喳喳的议论中,青青抱有一分 “有一个好的解释”的希望,含着即将要盈满眼眶的泪水,结结巴巴地问道。 但是,犹如被一根无形的大棒劈面打来,她的心猛然一痛,泪水就潸然而下了。 “我对象。怎么的,还行吧……”他的脸上挂着使她伤心、令她作呕的轻浮表 情,哼哼着说道。 她的嘴唇颤颤巍巍地抽搐着,强迫自己这是听错了他所说的话,清澈的泪珠子 在脸上追逐着连成了两条晶莹莹的泪线,吧嗒吧嗒滴答在青石板上,后来就被它吸 收了…… 他真想抢上前为她擦拭去她伤心的泪水,把实情与他内心的那些个挣扎一古脑 地讲给她听,——但只是在想,只是有这股冲动;事实是他揽了一下身旁这位女孩 子的肩膀头,绕过她,与她擦肩而过地走过去了。 “又、又、又又……是真的——?……”她不甘心地追着他们俩,像是哀求似 的抽泣着问道。 “是的……青青,以后我……我保证像哥哥那样对你,保证……”他的脑袋瓜 子无措地胡乱扭动、摇晃着,把他难言的感受化作愤怒与凶狠,迫使那些穷追不舍 的、令人讨厌的眼神回避开。 “好吧……”她无力而又无奈地说,抬手做出个“有请”的手势。 夕阳,拉长了三个人投在石板街面上的影子;有两个影子移动起来。青青呆板 地掉转身去,擦一擦脸上的泪痕,呆滞的眸子里忽然像跳入两个精灵似的,马上转 身蹑着步子追上了两个人——的影子,尾随着,一面走,一面用两只脚底板轮番狠 踩、狠碾着属于那位女孩子的那个影子……在街西口她站住了,直绷着高挑的身体, 凝视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把恨的刻薄尖锐的目光投给越来越小的女孩子的后脑勺 子;再把幽怨的目光投向身影模糊的又又…… 从那以后,又又再没有听到她那憧憬着美好结果的处女的情话。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