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有理由的索取 十一月份的第一天,魏国强解除了劳动教养期限,像凯旋似的回到了“梧桐街”。 隔了一天,又长高了半头的姬鸿安也踌躇着两条长腿,心怯地推开分别已有一年零 七个月的家门,回来了。无端被牵连到案件中的童维革的那几位同学,都在这个月 的上旬,陆陆续续地从劳教所里走出来,获得了自由。 从这天开始,人们经常能看到愁眉不展的武子悄悄溜进街里,来找下班的耿拥 军;经常能看到两个人蹲在街东口的马路对面,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嘀嘀咕咕说上 一通。 缓刑期间,武子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从前那种张狂的劲头再也不见了,见了谁 都是那么灰溜溜的,因为心事重重,人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心怀忌惮的街坊们再听 不到“雅马哈”引擎的突突响声了;在跟那位叫龚园的女孩子分手的第六天,它就 归了别人——一位二十几岁的小伙子陪着她来餐厅找武子谈判,自我介绍说,他是 龚园的新任男朋友——他愤懑地、理直气壮地当着容青云和谢彩霞的面说道: “这是什么行为?强奸!强奸犯!必须承认园园是个善良的女孩儿,她不想再 对你追究下去,但是你也应该有所表示才能说得过去吧?把那辆车给她,这样就算 两清啦。不是恐吓你们,这件事若是往公安局那么一报告……” 这个时候,那位女孩子马上在一旁呜呜地哭起来,后来她的新任男朋友就骑着 “两清”得来的摩托车,带着她走了。 魏国强跟姬鸿安回来后,曹达裕领着他们俩到“红玫瑰餐厅”,一连请了四天 的客,每次都是由武子自己看着办;头一天撂在收银台上的十块钱,到第四天完完 整整地又揣进了他的裤兜里。 以后的日子里,大个子跟斜视眼几乎走顺溜了腿脚,一到饭点就不招自来了, 坐下去,看起来是在为餐厅的利益所着想似的,对武子或者谢彩霞说: “来碗清汤面就成,别拿我们俩当客人。还有,来一盘‘青椒肉片’吧,弄得 咸一点,当咸菜就一口得啦。” 等到面和热炒端上桌来,刚吃几口,两个人之中肯定会有一位有话要说了。 “太好吃啦!嗨,武子哥,你们这里的厨师真棒,这菜炒的……来瓶啤酒吧, 一人一瓶。再有,给上一盘‘溜鱼片’怎么样?上次大草鱼请客,没有吃够。嘿嘿, 不好意思……” “还有那道‘油爆海螺片’——再加四瓶啤酒。” 魏国强不但白吃白喝,还想从武子这里索要东西,他打着酒嗝,把双斜视眼低 垂下去,伤心地摇晃着脑袋说: “一下子弄了我三年。嗳,人生有几个三年啊……他妈的,大草鱼才弄了一年 多一点,不公平。武子哥,你说你还给他买了一身运动服,而且是‘背靠背’的名 牌……送我一双鞋吧,就要你脚上穿的那种。” 听斜视眼这么说,姬鸿安站了起来,捯动着两条长腿,让武子来看他穿的这条 裤子。 “刺猬他弄了三年是不假,但是比我这个弄了两年的还早回来两天呢!一张口 就要东要西的,像话嘛这!你们看看我,看看我身上穿的这叫什么,连捡破烂的看 到了都笑话!”大个子越说越生气,索性挑明了:有他魏国强的,那就得有他姬鸿 安的! 武子像位被人逼债的可怜蛋那样愁苦地耷拉着嘴角,抬手摩弄着一侧腮帮子, 低声下气地说: “过几天行吗?现在手头上挺紧巴的,过几天吧。” 没过两天,魏国强就来催信了,而且是请他那位姐夫面见的武子。退役的摔跤 运动员笑眯眯地走进餐厅大门,脑袋顶寸许长的头发上沾着一片枯黄的树叶子:他 从头顶上摘下这片树叶,讲究公德地揣进裤兜里,向武子伸出右手,和声细语地做 了自我介绍。 “也许你是贵人多忘事,我曾经来这儿吃过饭。我姓邹,‘邹德显’的邹,是 魏国强的姐夫。”他跟武子握手的时候,暗中一使劲,当场让武子尖叫了一声。 收银台里的谢彩霞连忙跑出来,战战兢兢地请这位不速之客入座,帮儿子应酬。 “大姨,您忙您的,我跟我武子兄弟说几句话就走。”与邹德显一个姓的客人 和气地说道。 接下来该到摊牌的时候了。来客舒舒服服地坐到了椅子上,请武子坐在他的对 面,依旧挂着一脸的笑容: “我们家国强不容易啊,是不是这个问题?所以,他提出来那么一点小小的要 求,凭心而论,我们是不是应该马上去满足他,而不是叫他天天地盼啊等的,我说 的没错吧?将心比心嘛……” 他所说的这个“我们”,当然是单对武子而言的,并且在临走的时候,用不容 置疑的口气说道: “明天吧,明天我叫他过来拿鞋。请记住,一定要是正宗的‘彪马’,咱们可 不能拿着假冒货来糊弄他!” 有什么办法呢,想想个中原因,武子只有认倒霉了,顺便还给姬鸿安买了一条 裤子。 像这样的索取仍在持续。武子对这些人的一次次满足,无疑等同助长了他们不 懂得什么是满足的欲望:索取,索取,还是索取……武子有一腔的酸涩苦楚无从诉 说,心里又窝囊得难以承受,于是想到了从不向他索取什么的耿拥军,来找耿拥军 调节一下心中的苦闷。 因而,等到了黄昏时分,耿拥军从班车上跳下来,并不急于赶回家去,像习惯 了似的横穿过马路;这个时间,武子正坐在对面的马路牙子上等着他呢。 耿拥军依然不计前嫌地坐到武子身旁,接过他愁眉苦脸地递来的一支烟卷,点 着后深吸一口,陪上一副愁眉问道: “今天又去折腾来着?” “嗯。死不了的刺猬还带着他那个死不了的姐夫,连吃带拿的,赔进去将近一 百多块呢!” “嗳——”耿拥军摸着下巴磕上的硬胡子茬;他的络腮胡子愈发浓密了,非得 每天刮一遍不可。而且每当他发愁的时候,就会感觉它们噌噌地加倍疯长,简直成 了累赘。 “拥军兄,你说我这是不是犯贱……真他妈的没好日子过啦!真他妈的……” “嗳——” “你说我该怎么着才能打发他们个满意,怎么着?!” “嗳,要是又又跟艾艾在这儿的话,那就迎刃而解啦。” “你别提那个‘刃’好不好?都是叫它给害的!” “……嗳——” “今天派出所的卲卫东去啦,说是要在我们家订几桌酒席,他要结婚啦,跟又 又他姐姐。拥军兄,你说我该出多少份子才说得过去呢?” “依我看……凭个人的能力吧,” “反正酒席钱是不能要他的,牵扯着又又呢。” “依我看……可以要几个成本钱。你们家也够难的啦。” “……再接上一根烟吧,抽吧,抽吧。我说……你看,现在马路上的汽车越来 越多喽……” “是。嗳,可是真正的朋友却越来越少喽……” 每一次耿拥军也没能帮武子拿出一个具有实用价值的办法来,大多时候,都在 同情地叹着长气。这种局面还是在童维革刑满释放之后,才得到了根本的解决。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