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穷”与“工” 自宋以来,读书人无有不知《醉翁亭记》,却少有知晓《梅圣俞诗集》的;然 而,那动辄被引用的“穷而后工”一语,却是源于此文。 说来此“穷”,乃困危艰辛,不得施展也。达,春风得意,仕宦之途也;工, 精美之谓也。穷或达皆属运和命,但诗文何故穷方且工?作为作者的欧阳修稍涉即 止,并未说得透彻。 穷尽而少物欲之奢,亦无玩物之赘,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穷困而生奋发之意, 潜心专用,独有毛锥一管,脱颖而出。途穷而另辟蹊径,孤愤著述,志在青史,留 待后人。古有《离骚》、《史记》、《与山巨源绝交书》,以及李杜诗文等。近有 《南雷文集》、《亭林诗文集》、《红楼梦》等。今有《秋瑾集》、《鲁迅全集》。 其中有惨烈之人生磨难,有颠沛困顿之历程,有生死沉浮之见闻,而后方有惊心动 魄之大手笔。千百年来,朝代更迭,书册毁弃,唯独此等著述历久不灭,虽古犹新。 “穷且益坚”,只因“不坠青云之志”。由此可见,穷而无志,必滥;穷而有志, 于人则立,于文则工。 因为,“志”乃心之所愿,也是目标所在。仕宦兼济既已无望,忧思感愤便也 萌发。所擅者,唯诗与文也。本意为一已之感怀抒吟,却因身处低微,心忧天下, 其志不坠,其思不竭,其文不阿。精心结构,文情俱佳,时人读之如同出诸已心, 后人读之犹如目睹史事。于是,文以人立,人以文传,世世代代,江山变易而斯人 斯文岿然依然。此即“穷而后工”所蕴之情由。 梅圣俞即是梅尧臣,宋仁宗时进士,仕途潦倒,移情于诗文,有《宛陵先生文 集》。前人称梅为宋诗之“开山祖师”:“去浮靡之习,存古淡之道”。写离乱之 世,交迫之民入木三分,与杜诗有异曲同工之妙,为时人及后世所赞。 天下事难能两全兼得。而欧阳修于《诗集吟》起首云:诗文“殆穷者而后工也”, 引他人赞梅之诗曰:“二百年无此作矣!”却于稍后又云:“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 作为雅颂以歌吟大宋之功德……奈何使其志不得志,而为穷者之诗……世徒喜其工, 不知其穷之久而将老也!可不惜哉!”既赞其穷而工,又惜其老不得志而为穷者之 诗。此处,欧阳修显然陷入于两难之矛盾心情。 而我们不禁也要问:倘若梅圣俞得以荐之庙堂以作雅颂,达则达矣,但不知今 日可有这部《宛陵先生文集》在么?又不知欧阳先生是否还有兴趣也写出一篇关于 “雅颂”的《诗集序》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