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的早晨 (1) 暗恋也许是最为刻骨铭心的一种情感。翻开若干年前的笔记本,那些记录了少 年心事的文字不禁让我颤栗,但我还是鼓起勇气,试图审读自己青春期拥有过的巨 大秘密。 我喜欢的女作家马莉在一篇名为《暗恋》的文章中说:有时候我们无法抗拒一 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诱惑。是的,在美丽、向善的生命的诱惑面前,我们无法抗 拒;甚至不假思索地放弃抗拒、缴械投降了。遗憾的,是面对诱惑缺乏足够的表白 勇气。所以,才有了那么多踽踽独行的暗恋者,一群在内心的世界里疯狂挣扎的人。 他们不断行走,在一处处阴翳地带栽下灿然开放的向日葵。 小镇中心小学的旧时模样、发生的人和事至今我还历历在目。对我而言,那是 一个留下美好回忆的地方,一个暗恋的帷幕悄悄拉开的地方。那时,我是学校少先 队大队长兼六(1)班班长,很讨老师喜欢,也和同学和谐相处。 听课对大多数孩子来说,可谓一件不耐其烦的事情,同学们于是热衷于传纸条。 清清纯纯的阿清坐在我的背后,上课时闷了,等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我的腰便 会被轻轻地笃一下。心领神会的我依然正襟危坐,左手却蛇一样向后伸去。阿清的 手则从她的课桌下伸来,把小纸条按到我的掌心上。她的指尖光滑温热,还有点湿 润,划过的瞬间让我感到丝丝莫名的振奋。写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东西,两人看了 却笑得前仰后合——当然,是在老师回过头去,压抑了声音的笑。 一天清晨,阿清带来一枝露水未干的白牡丹。早读课下课后,她把花伸过来说: “我家种的,你闻闻看香不香。”我一手接过,闭上眼睛,夸张地对着花儿做了一 次深呼吸,“好香啊”,我说。阿清立刻快乐地蹦了起来。此后的一段时间,她便 常常带白牡丹来,我把它插在课桌的缝隙中,芬芳四溢。以前不怎么打扮的她,也 学着别人在头上扎了根小辫子。不经意间,我看到阿清望我的眼睛无比清澈,像两 条小河在里面缓缓流动。 葡萄熟的时节,阿清带一串串的葡萄过来,开始唤周围的同学一起吃,后来就 像传纸条一样把葡萄从课桌下塞给我。我有些诧异,扭头问她:“为什么只给我吃 呢?”阿清白皙的脸变得有点红润,她有些结巴地说:“我就是带给你吃的呀!” 长长的眼睫毛下面流淌的小河仿佛成了两团温暖的火焰,她看着我,一动不动。我 低下头,看见她白色衬衣下突起的发育良好的乳房,两个乳头微微颤动,像两颗成 熟的葡萄,挺拔而圆润。我身上隐约飘过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情绪,然而,很快又 莫名其妙地觉得无趣和尴尬。我站起身,手拿葡萄挥来挥去:“这里有葡萄,大家 快来吃啊!”男孩女孩顿时蜂拥过来,将葡萄一抢而光。我瞥了一下身后的阿清, 她澈然的眼波转瞬黯淡了下来,好象在急速地退往一处不为人知的世界尽头。 不久后调了桌位,成绩不好的阿清坐到了课室的最后一排,也不再跟我传纸条, 带白牡丹、葡萄过来了。远远望见的时候,她似乎很沉郁,眼神依旧缺少光泽。我 感觉怅然若失,但还是没有对她说什么。我担忧的是,先说了什么,她也许会写来 “我喜欢你”一类令人眼红心跳的话。虽然常在作业本的背面写下许多“爱”字, 再一个个用红笔圈住,闭上眼睛展开浪漫的想象;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我还很小, 也没有钱,没有办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所以很自然地抗拒别人或真或幻的有关“爱” 的信息。 六年级下学期,苑苑写来一封信,当下的心情告诉我,自己的想法其实充满了 矛盾,简直不堪一击。苑苑本来是同村的女孩,青梅竹马,和村里其他粗野的“假 小子”比起来,她显得文静而且漂亮。小时候,不管玩什么游戏,我都盼望着和她 分在一起。小学一二年级,她妈妈到邻镇的学校教书,苑苑也跟随过去,从此每年 只有春节那几天能打上个照面。家境惨淡的我衣着寒碜、面黄肌瘦,苑苑却穿得很 鲜艳,在冬天的阳光下楚楚动人,这让我觉得自卑;但不管怎么自卑,我都想见她, 虽然见了面也只是谨慎地说几句不着边际的话,然后微笑着转身告别。 苑苑的信寄到了村里来,是经过我父母的手然后才转达我手上的,我看的时候, 他们已经看过许多遍。在他们审视的目光下,我读苑苑的信读得心“怦怦”乱跳, 呼吸也变得不畅顺。苑苑说:听同学说,你跟一起主持学校文艺汇演的欧阳关系很 好啊,是吗?我很羡慕她啊,有你这么好的朋友——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吗?我简直 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但看着一脸严肃的父母,怎么也笑不出声来。一番铺天盖地 的说教后,他们要我写一封有“清醒认识”的回信,交他们看了再寄给苑苑。在家 里的小桌上摊开纸笔,我很想告诉苑苑,和你做最最要好的朋友我想了好多年啦, 只是不敢跟你说啊!但不得已撒了谎,板着面孔写下一通诸如学习紧张小小年纪不 要想得太多的鬼话。父母看了,还算满意,信就这么寄了出去。 从那封信寄出到再次收到苑苑的信,中间好象足足经过了一年的时光。在这一 年里,我尽量把原本破旧的衣物弄得整洁一些,经常涂抹使头发闪闪发亮的不知什 么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小镇的初中;当然,也整天梦想着和苑苑美丽的邂逅。36 5日并不长,眨眼就过了。然而,她的第二封信让我陷入了失望,字里行间根本没有 了一年前那样涌动的情绪,显得平和淡然了许多。我费劲地猜测,却猜不出所以然, 从此闷闷不乐了整个夏天。 若干年后听当时的同学说起,在我读初二的下学期,阿清嫁给了出门打工的一 个同村人。如今,她的男孩都10岁了。想到如果有一天再相遇,她的孩子乖声乖气 地叫一声“叔叔”,我便悲从中来,回头只见自己远走得无声无息的少年时代。至 于苑苑,直到大一,我们还断断续续地联系着,互相说些勉励的话,她的片言只字 都让我感到温暖、陡长向上的力量。中专毕业后,她留在广州,做过呼台小姐,现 在到了一个网络公司。高一时端详着她寄来的照片,以为在未来的某一年,她会做 我亲爱的新娘;现在同在一座城中,感觉已是咫尺天涯,再也了无消息。 (20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