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不奇怪的爱情和生活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上天拣选过的子女,因为内心总充满慈悲。 她同样是上天任性的女儿。在每一个生命的岔路,面对撒满阳光,弥响音乐的 道路,她总有莫名奇妙的抗拒。 可是,常常,在事情发生之前的一段时间,她会忽然会有模糊的意识,就好象 关于昨晚梦境的记忆。 这样的一段时间有长有短,或者是两秒钟,或者是两天,或者是两年。 她会在铃声响起前就走近电话,忽然回答别人正盘算要问的问题。习惯的朋友 就不以为怪了。毕竟她从没中过彩票,没有赌对过马。 她会对两个不相干的人产生奇怪的感觉,几年后这两个人因为婚外恋闹的满城 风雨。 她的口头禅是,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真的。 有时候她会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左手手腕发呆。看着看着,那条静脉血管就清晰 的凸现在手臂上。到末端分成了三支,淡青的血管很浅的嵌在皮肤下面。用力的握 住一会,它就慢慢的从皮肤中浮了起来。宛如古老城堡外渐渐升起的吊桥。 她的目光会冷静和理性的测量着,从哪里从哪里下刀呢?会快捷,利落,而痛 苦又少。想到这里她会忽然从噩梦中醒来,不寒而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她摇摇头,又仔细打量自己脆弱的手腕,血管明显,脉络清晰,又偏巧在左手, 这样的手腕不自杀都有点浪费,想到这里她会微笑一下,觉得最大的幽默就是以自 己为主角的。 而幽默是人生必须的,就好象空气水分出生和死亡。 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她开始恋爱。所有恋爱中人有的优点和缺点都那么明显的 凸现在她的身上。温柔、体贴、善良、热情还有猜忌、霸道、小气、自私。那时候 是没有自己了的,所有的东西她都希望以拓本的形式一口气的交给了他。她要他什 么都知道,什么都想的到,什么都做的到。没有理由的,他就是要对这样的一个人 全部的负责。一点都不可以遗漏,一点时间都不可以浪费。因为爱呀。 可是,总有一天,他的眼光从她身上游离开来,仅仅是去做其他的有趣的事情。 她好象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和欺骗。那信誓旦旦的说我每分钟都想着你的话就好象 成为冷天气里呵出的白雾,早在阳光之下了去无踪。在她脑子里最紧要的事情就是 要让他知道自己将要错过一生中最美最值得珍惜的际遇。于是,她慎重的告诉他, 她有了另外的爱情。于是,一个虚构的男主角的名字象春天的藤萝将他们又紧紧的 缠在一起。那年她才19岁。 那实在是一个美好的年龄。没有生活的重负,没有礼教的约束。你可以选择用 儿童或者成年人的方式生活和做事,因为所有的人都会原谅你。每当,每当人们想 起了自己最纯粹的青春,谁不会变的柔软起来,又有谁会真的介意以爱为前提的小 错误呢? 5 年后,这个错误才显的有点让人吃惊了。当她在电梯间被人介绍给了一位新 同事,她只匆匆地看了一下他的侧面,然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是的,是遥远 而熟悉,她以为忘记却其实顽固的生存着的名字。她仿佛被直接拉回到了那个溽热 的晚上,在一盏恹恹的路灯下,她一本正经的宣布一个重要的事实,关于一个小小 的欺骗而增加的情节。这一幕的结果是她已成为他的妻子。 这样的名字真的带着一个真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在那一幕已经远离了生命的剧 场,观众和演员都以对上述的情节早以释怀的时候。他带着那熟悉的名字出现了, 无论是谁,都会满怀好奇的认为这又将开始新的情节。 也许是早就意识到了结果,她始终刻意的避免和他太多的接触。除了,除了会 偶尔一个人的时候在纸上写一下他的名字,没有任何意义的。在万千汉字中,她是 受到怎样的暗示将那三个字挑拣组合,就好象在万千人中,他与她在同样的时间和 空间里相遇。而这样的相遇是不能有任何假设的结果,她告戒自己。 仿佛约是禁忌,人们就越有突破的欲念,她好象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有了听 觉和视觉。很快她就知道了他喜欢听什么、看什么、吃什么、做什么。所幸他喜欢 的那一切对她来说都那么陌生。可是,这陌生的一切又吸引着她去尝试,当她看他 正在看的书,听他喜欢的音乐,去他常吃饭的地方吃饭,甚至还疯狂到去买了一包 他喜欢的烟。作为丈夫的他很奇怪的看着她的变化,仿佛一个陌生的灵魂进驻了她 的身体,行为、爱好都那么陌生,而这所有的陌生又是那么协调,所喜欢的所做的 是那么的统一而和谐。没有任何生硬的配合。这些都属于另一个人,另一个有着强 烈个性特征的人。 后来的故事就比较简单了,那个有着奇怪名字的人离开了。他本来就是那种一 个著名电影里面说的没有脚的鸟,他喜欢尝试各种式样的职业各种式样的生活,也 许还有各种式样的女人?她暗暗的想。然后为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真正合适他的 飞行和漂泊而有点得意和伤感。关于他的感觉都那么复杂,陌生和亲密,冷淡和狂 热,疏远和渴望,期待和绝望。她甚至很想努力的寻找自己对未来那小的可怜的预 知灵感来换取对他的了解。可是,谁也不能决定什么。关于用些自己的珍爱去换取 一个两个愿望的事情都出现在童话里面,而我们不正生活在一个童话已经逝去的时 代和城市吗? 他走了,带着她身上那些奇怪的尝试走了。这一切对她并没有任何影响,至少 表面上是那样。偶尔还有人提起那个名字,后来几乎没有了。无论什么鸟飞过栖息 的森林都不会留下太多的东西,即使它嘹亮的声音曾经划破了森林的沉睡。 不奇怪,真的不奇怪。 后来,又至少是一年以后了吧。在电视上一个很普通的节目,到底是非常男女 还是百万富翁她根本就记不起了。镜头摇向一个男人。很明显不是他,那个有个特 殊名字的人。但真的很象。仅仅是象而已,所以她平静的换了频道。 一分钟以后,她开始失去控制的一个一个台的寻找,但再也没有看到那张脸。 即使把电视开了再关也没有办法。转瞬即逝这个词并不是只用来说说的。 深夜,她站在阳台上,外面的世界万家灯火。那一刻,这世界对她而言是那么 的大,而她竟然是那么无助。午夜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的香气。 她依靠在栏杆的身体那么单薄和没有分量。飞走的鸟是没有留下什么,但是它 带走了森林中早晨最纯净的一滴露珠。她是整个剧目中唯一一个从开头就知道结局 的观众,也是唯一一个在认真投入演出的演员,甚至她也是想改正结局的唯一编剧。 可是,谁又能改变什么呢?无论你怎样的努力。无论你怎样的掩饰,无论你怎样的 逃避和试图忘记。巨大的变化就这样发生在风平浪静的外表之下,失去露珠的森林 将以怎样的黯然和憔悴面对往日的青葱和苍翠? 是这一刻她就开始绝望的呢?还是更早以前?在电梯里愕然相遇的时候?或者 就在她看似不经意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在巨大的历史和渺小的人生的对立中,她 是那样的挣扎不定。无论用怎样的大的力气想把握,但其实连头发都会乱掉。这是 怎样的人生? 她的目光习惯性的滑向自己的左手,也许真正的改变来自与结束和灭失。 这个时候,他也出现在阳台上。从开始,他是主角还是配角?他不知道,她也 不知道。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左边的,不经意的。但是很温暖。说,衣服都干了。 我们收了衣服就休息吧。 晚风中,她的睡衣带着细碎的花纹软软的单薄的飞舞着。后面是他的,细格子 的,用蓝色布滚了边。它们紧紧的依偎着,好象很妥帖的交付和承认。不新鲜的颜 色,不平整的纹理,不清晰的味道,象度过了这么多年的心和爱情,有点旧了,有 点皱了,有点模糊了。可即使在风中,也还是向同样的方向摆动。 这就是属于她的生活,不要试图改变。因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奇怪,真的不 奇怪。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