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剑 作者:风中落叶 流星剑。 如流星。 流星究竟有多快? 每个人都看见过流星,一道幽蓝的光线划过广漠的夜空,只是一瞬间的时间, 等你想仔细看清楚时,它已经无影无踪。 流星往往只是在无意中被人看见。 流星的出现总是让人惊奇和神往。 谢如飞的身体向后倒了下去。 因为流星剑已刺穿了他的咽喉。 流星一剑。 谁能躲得过去? 李过紧握着手中的剑,眼内是一片空洞,他看着谢如飞从自己眼前倒下去,他 并没有一丝快慰。 他感到一种无比的落寞和孤独。 谢如飞号称中州第一剑客,可是,他仍然死在李过的流星剑下。 这已经是第十八位剑客死在流星剑下,十八位都是武林中最负盛名的剑客。 李过多么希望谢如飞能躲开这一剑,结果还是令他失望。 鲜红的血液顺着剑身流淌下来,李过依旧一动不动地立着,浑然一尊盘石。 他依旧保持着击剑的姿势,一种坚定而有力的姿势。 ━━流星一剑,石破天惊。 一阵秋风掠过。 数片枯叶脱离了树枝,在空中飘摇、飞舞,最后坠落尘埃。 树叶的生命就这样结束,结束后归于黄土。 人也一样。 谢如飞死后,他也归于黄土。 李过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充满了无奈和惆怅之情。 他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洁白的丝巾,轻轻擦示着长剑。 剑上的血已差不多流干,但他还是擦得那么专心致志。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这把剑就是他的亲人、朋友。 剑已擦得呈亮,毫光逼人。 李过满意地笑了,目光温柔而动情。 这无疑是一把好剑。 这把剑出自胡铁匠之手,胡铁匠是江南最有名气的大铁匠,他整整用了七七四 十九天的时间才铸成这把剑,无论选料或是做工方面都是精益求精。当然,李过给 了他足够的银子,一分钱一分货,胡铁匠自此以后就没有再做铁匠了,这笔钱可以 令他下半辈子享用不尽。 第一个死在这把剑下的是马家庄的神剑马为龙,他是山西最有名的剑客,李过 击败他后,从此便名扬江湖。 这把剑也便被人称作流星剑,因为很少有人看到它真正的样子,看到的只是一 颗流星。 十三年来,流星剑跟随主人闯荡江湖,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李过愈来愈觉 得它是一种负担,他不知道这把剑还能杀多少人,看着一个个剑客从自己面前倒下 去他感到无比的空虚和寂寞,这种感觉与日俱增。 如果流星剑是一把无敌剑,那么他就是一个无敌的人。 但他终究是一个人,一个凡人。 他现在感觉很累,很疲惫,很想好好休息一下。 他忽然想到了死。 这种想法令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死是否就是休息? 地上有一壶酒,两个酒杯。 刚才,李过与谢如飞还在一起喝过酒。 煮酒论英雄━━只不过转眼间,便已物是人非。 李过不由有些后悔,可是,他知道流星剑一出,无法收得回。 李过抱剑坐了下来,提壶给两个杯都倒满酒,然后端起面前的酒杯,说:“谢 兄,你终于死了,你还是比不过我。” 谢如飞已死,当然不能回应李过的话。 李过饮了一口酒,又说:“你别冤我,这只能怪你自己技不如人。” “我只要活着,就得找人比剑,如果没有人跟我比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其实,我倒希望你能一剑刺中我的,你不知道一个没有对手的剑客是多么的 孤独和无聊,我不知还要等多久…… 李过一个人说着话,喝着酒,竟然一脸的悲伤。 大风又起了,枯叶纷纷落下。 天地一片茫然。 话已说完,酒已喝干,李过侧身躺在了枯叶地上。 他睡着了。 象死人一样睡着了。 第二天晌午,李过才醒过来。 太阳透过枝丫,暖暖地照在身上,十分的舒服。 李过真的不想起来,真想就这样睡他个一年半载。可是,他的肚子有些饿了, 他得吃点东西,还有他的那匹马儿也在低低地嘶叫着,仿佛在叫着主人带它到别的 地方去。 李过不得不爬起来,他感觉到头一阵巨烈的痛疼,昨天他喝了很多酒,那是高 度烈酒。 酒喝多了就会伤身的,自然会头痛。 李过突然跳起来,双手使劲地捶打着自己的头。 李过迎着秋风,纵马狂奔,脚下的路和两边的树丛向后飞掠。 冷风吹动了他的长发,他的头已经不痛了。每当骑马狂奔时,他就会感到特别 的兴奋。 长长的道路向前延伸。 生命的道路也向前延伸。 只要还活着,就得马不停蹄地在道路上奔跑。 路边有一家酒铺,火红的袖旗在风中招展,上面绣着“酒栈”两个字,很远就 能引人注目。 马奔到这里,便停住了步子。 李过飞身跃下了马,走进店内。 店内客人并不多,李过在门口一张桌子旁坐下,要了两个菜,一壶酒,自斟自 饮起来。 李过本是好酒之人,剑是他的朋友,酒也是。 他是一个孤独的剑客。 正因为孤独,他才会喜欢喝酒,那怕会令他头痛,他还是要喝。 门口帘子被掀开,一个姑娘缓缓走了进来。 店内人的目光马上被吸引了过去,这是一个漂亮的姑娘,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 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而且走路的姿态款款动人,让人有些情不自禁。 这是个路旁野店,除了一些赶路的客人歇歇脚、打打尖,很少有姑娘进来,特 别是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 ━━何况她还是单身一人。 所有人都看得痴了,都以为她会朝自己走来。 只有一个人例外。 李过就是这个例外者,他就没有那么看她,他还是在不紧不慢地喝着酒。 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个姑娘进来,但他仿佛一点也没有放在眼里,也许他见过的 漂亮姑娘太多了,也许这个姑娘在他看来并称不上漂亮。 总之,她不能吸引他的目光。 然而,她偏偏就坐在了李过的桌旁。 店内空着的桌椅多得是,她偏偏就要坐在这里。 她虽然已经坐了下来,一边却还要表现得很有礼貌地对李过说:“这位大哥, 我能坐下来么?” 李过仍然没有看她一眼,喝了一口酒,淡淡地说:“这地方这么大,随便你坐 哪里都行。” 姑娘谢了一声,搭话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喝闷酒?也没有一个同伴陪你么?” 李过说:“一个人喝酒好。” 姑娘叹道:“你跟我一样,也很孤独。” 李过说:“你孤独么?可是我并不觉得自己很孤独。” 姑娘道:“你在骗你自己,其实你心里很孤独,只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李过抬起头,终于看了姑娘一眼,说:“每个人都有孤独的时候,比我孤独的 人还很多。” 的确,旁边桌上就有几双孤独的眼睛在望着她。 姑娘忽然吃吃地笑了,顿一下又对李过道:“一个人喝闷酒是很无趣的事,若 有个人陪着岂不是要有趣得多?” 李过说:“那是有趣得多。” 姑娘道:“你会请我喝酒么?” 李过说:“请。” 姑娘欢喜地道:“这样我也不会孤独了。” 李过喝了一口酒,苦涩地笑了笑。 酒也许苦,但不会比孤独更痛苦。 姑娘斟了酒,敬李过:“大哥,我敬你。” 李过端起杯,毫不客气地喝了下去。 姑娘也把一杯酒喝进肚里,她是一个女人,酒量竟然也不小。 一杯酒喝下肚,她的脸红了,红得非常好看,就象熟透了的红苹果。 她的眼睛迷乱起来,仿佛充满了醉意。 但是,谁都知道她并没有醉,只是比刚才更加让人心跳。 她妩媚地道:“大哥,不知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 李过说:“刚才我也没有问你的名字。” 姑娘道:“我叫沈香香。” 李过说:“好名字。” 沈香香道:“你呢?” 李过说:“你虽然告诉了你的名字,但是我不一定就得告诉你我的名字。” 沈香香道:“是我冒昧,罚酒一杯。” 她说完果真仰头喝了一杯酒,脸色变得更加妩媚。 李过没有看沈香香,独自漫不经心地啜着酒。 他的样子很斯文,就象一个酒君子。 而沈香香则象一个十足的酒徒,一口就是一杯,决不含糊。 连旁边看的人都有些呆了。 沈香香又喝了一杯酒,脸上一片兴奋的色彩,她看着李过身边的剑,道:“你 这是一把好剑。” 李过说:“嗯!” 沈香香道:“你这个人也一定是一个好人。” 李过说:“嗯!” 沈香香道:“嗯是什么意思?” 李过说:“你如果想喝酒就喝酒,又何必要说那么多话?” 沈香香道:“我在跟你聊天,这样多说说话又有什么不好?” 李过说:“可是,我并不是一个喜欢聊天的人。” 沈香香道:“一个人如果成天不说几句话,还不如变成哑吧好。” 李过笑了笑,说:“只要能喝酒,变成哑吧也不错。” 沈香香道:“你这个人真是有些奇怪,你是怎么样一个人?” 李过说:“你看不懂么?” 沈香香道:“看不懂。” 李过说:“看不懂就别看,有时连我自己都看不懂。” 沈香香一阵笑,又倒满了一杯酒,说:“不懂也有不懂的好处,有些事看懂了 反倒会惹得烦恼,喝酒。” 说完,她一仰脖子,又把一杯酒喝了下去。 她的脸红得象火,仿佛要烧起来。 李过说:“你要醉了。” 沈香香说:“我是要醉了。” 外面风声呼呼地作响,但吹不进屋内来。 屋内很温暖,酒不但能温暖人的身,还能温暖人的心。 李过就喜欢这种感觉。 沈香香扒在了桌子上,她真的醉了。 无论谁喝了那么多酒都会醉的。 李过静静地看着她,心里猜不透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 谁也猜不透。 风声更大了,忽然有马蹄声传过来。 刚刚听到时似乎还很远,片刻便已到了近前。 马蹄声到店门前停了下来,有人跳下马。 门帘掀开,走进三个人来。 为首的人满脸青须,腰长肩宽,充满了一股威武之气。 后面还有两人。 一个中等身材,面色蜡黄,但一双眼睛咄咄逼人。 另一个年纪较轻,面色较白,一头长发披散在肩上,显得有些放荡不羁。 他们一走进来便四下巡视了一遍,目光最后停留在扒在桌子上的沈香香身上, 他们脸上都不约而同露出一股狠毒之色。 但随即他们便看见了沈香香对面的李过,脸色立刻又变得疑重起来。 李过身上充满了一股冷漠之气,让人望而生畏。 三人顿了一下,还是从李过桌边走了过去,在不远的地方坐下来。 李过好象没有看见他们,兀自漫不经心地喝着酒。 但他们三个人的眼睛却一直在盯着他。 伙计上前唱了个诺,问:“三位客官,我们这里有上好阳春酒、女儿红,请问 另外还要什么下酒菜?” 青须汉子道:“不要菜,只要酒。” 不要菜,只要酒,这样的客人并不多。 喝酒并不是喝茶,但他们好象是要把酒来当茶喝。 伙计见他们面目凶恶,不敢多说,连忙去拿了酒来。 三个人也不说话,各自连干了三大杯。 三杯酒下肚,他们身上的血奔腾起来,一股杀气也徐徐升起。 酒能壮胆,酒也能让人杀人。 店内忽然变得很安静,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见。 伙计也远远的避开了,他也感觉到自己心跳突然加速。 三个人终于站起来,向李过走去。 走到李过的桌边停住,呈三方站立着。 他们的手都不约而同地抓住了身边的剑柄。 李过眼皮也没有抬一下,说:“你们要干什么?” 青须汉子道:“杀你!” 李过说:“你们认识我?” 青须汉子道:“不认识。” 李过说:“不认识也要杀我?” 青须汉子指着那醉倒的姑娘,道:“你是她的朋友?” 李过摇了摇头,说:“不是。” 青须汉子一愣,道:“不是?” 李过说:“我本就不认得她。” 青须汉子脸上露出一片喜色,道:“你不认得她,她也不认得你?” 李过点头。 青须汉子舒了口气,道:“也就是说,现在我们即使杀了她,也不会关你的事 了。” 李过说:“你们要杀她?” 青须汉子道:“不错。” 李过说:“为什么?她只是一个姑娘而已。” 青须汉子道:“你别小看她是一个姑娘,却是一个地道的骗子,一个十分狡猾 的骗子。” 李过说:“她骗了你们什么?” 青须汉子道:“她骗了我们的银子,还……”话没说完,他忽然又顿口不说, 想来这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李过笑了笑,说:“这么漂亮的姑娘竟然会是一个骗子,的确让人想不到,难 怪有人会上当受骗了。” 青须汉子脸上一红,似要发作,却又强自忍下,道:“所以,你既然不认识她, 也自然不会管他的事了,还是请你走开为妙。” 李过看了姑娘一眼,只见她还在沉沉不醒人事,危险已到身前,她一点反应都 没有。 李过突然说:“可是,我还是不想走。” 青须汉子惊异地瞪着他,道:“你要帮着她?” 李过说:“我不想看着她死。” 青须汉子道:“你说过你根本就不认识她,她的生死关你何事?” 李过说:“那是以前,刚才我们已经认识了,我知道她叫沈香香。” 青须汉子脸色阴沉下来,道:“你是不是也被这姑娘美色所迷住了?真的要淌 这趟浑水?” 李过说:“她的确很漂亮,死了多可惜。” 青须汉子冷笑,道:“你若想做一个风流鬼,我们也只好成全你了。” 李过镇静自如说:“你们杀得了我么?” 青须汉子看着李过身边的剑,道:“看得出你也是江湖中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我们才给你一点面子,不要敬酒不吃罚酒,我们长风三杰行走江湖十年,还不曾怕 过谁。” 李过说:“长风三杰!” 青须汉子道:“长风三杰的名声你大概也在江湖上听说过,并不是混混无名之 辈,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赶快滚开。” 李过冷哼了一声,说:“就算你们有点名声,我又怕过谁来,你们放手过来就 是。” 长风三杰脸上凶光毕露,同时抓紧了身边的剑柄。 剑一出鞘就会见血,长风三杰杀过许多人,见过许多血。 但是,剑没有拨出来。 店内突然有一个人大声笑了起来。 在这时候,竟然有人笑得出。 众人寻声望了过去,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他正在笑着,似乎笑得很开心。 李过早就看见了他,他穿着一套青布长衫,面目平和而明朗,初看一眼觉得他 很普通,再看一眼便会觉得他一点也不普通。 青须汉子转眼看着书生:“你笑什么?” 书生说:“我笑你们。” 青须汉子道:“我们有什么好笑?” 书生说:“笑你们快死了。” 青须汉怒眼瞪着他:“你……” 书生看了李过一眼,说:“你们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青须汉子问:“你知道他是谁?” 书生摇头:“我也不知道,但他的人就象一把剑,一把锋芒毕露的剑,如果你 们要向他出手,死的一定是你们。” 青须汉子又看了李过一眼,摇头道:“我不信。” “我也不信!” 他身边的黄脸汉子早已沉不住气,他的剑已拨出。 但是,他还未来得及刺出去,忽见银光一闪,他的胸口一阵冰凉。 李过一动不动地坐着,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流星剑!” 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他们没有看见李过出剑,只看见一道象流星一样的闪 光。 他们看到的只是流星,而绝对看不到真正的剑。 流星剑。 如流星。 鲜血从黄脸人的胸前渗出,他的身体“咚”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青须人与那个长发青年惊恐地看着李过,他们不相信有那快的剑,不相信李过 刚才拨了剑,他们实在还想看看。 “呼呼”两声风响,两人的剑又刺向李过的头部和肩部,速度劲力都超乎异常。 李过手一动,寒星又已闪出,一闪而没。 青须汉子两人同时不能动弹,他们还是没有看到剑,而各自胸口多了一个窟窿。 杀两个人似乎跟杀一个人没有分别,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快的剑? 店内鸦雀无声。 李过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个书生也长长叹了一口气。 李过望着书生,书生也望着他。 李过说:“你过来。” 书生说:“我过来。”书生真很听话地走了过来。 李过端详了他一眼,说:“你也是剑客?” 书生摇头,说:“我不是。” 李过说:“你的身上也挂了剑。” 书生说:“挂剑并不是剑客,我只是为了好玩。” 李过说:“你想不想活?” 书生脸色一变,说:“想活。” 李过说:“那你从这门口爬过去。” 书生说:“好。” 他真的俯下身子,从门口爬了出去。 李过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李过笑得很得意、很离奇,也很悲伤。 沈香香怔怔地望着他,眼内一片柔情。 李过看了她一眼,很快就止住笑,起身向门外走去。 沈香香也跟着李过走出来。 李过跃上马背。 沈香香也跃上马背,她从后面搂住了李过的腰。 沈香香轻轻问:“我们去哪里?”她问得那么自然,好象早就是李过身边的人, 早就与他熟识,好象李过不会把她丢下,会带他回家去。 李过禁不住叹息了一声,说:“不知道”一句简短的话,又带出无尽的忧伤。 他只是一位天涯孤客,从来就没有固定的归宿。 生命不止,他就得飘流不止。 沈香香幽幽地说:“没想到你就是流星剑。” 李过说:“没想到,没想到的事很多,我就没想到你是沈香香。” 沈香香一怔,说:“你以前认识我么?” 李过说:“不认识。” 沈香香说:“那你没想到什么?” 李过说:“我是说没想到你会勾引我。” 沈香香说:“我勾引你?” 李过说:“不是吗?一开始就是你在勾引我。” 沈香香羞涩地笑了:“我是勾引你,可是我没有法子。” 李过说:“因为长风三杰要杀你?” 沈香香点头:“是这样。” 李过说:“可是,你为什么知道我会出手帮你。” 沈香香说:“我说过你是一个好人。” 李过笑了:“我是一个好人?” 沈香香也笑:“你真是一个好人。” 李过说:“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可以走了。” 沈香香说:“你在赶我走。” 李过说:“你又不是真的喜欢我,为什么不走?” 沈香香说:“如果我真的喜欢你呢?” 李过怔住了,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突然说喜欢你,不由你不动心。 李过还是说:“你在说假话,你只是在利用我罢了,又怎么会真的喜欢我。” 沈香香双手搂紧李过的腰,胸脯压在他背上,嘴唇对着他耳朵吹着气,软绵绵 地说: “因为你是流星剑李过,无论哪个姑娘看见你都会喜欢的,跟着你不用担惊受 怕,不用受人欺侮。” 李过只觉后背痒痒的,忍不住说:“你的嘴真的讨人喜欢。” 沈香香说:“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啦!” 李过却摇头:“不喜欢,你还是请下马吧!” 沈香香这次却真的愕住了。 沈香香垂着头,在路上缓缓走着。 她没想到李过真的把她扔在路上,扬尘而去。 他竟然那么狠心,那么无情无义。 流星剑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剑。 而李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也许许多人都闻听过流星剑,但没有几个人会认识李过这个人。 剑固然可怕,但它终究只是剑,人才是最可怕。 前面马声得得,只见一骑马正飞奔而来。 沈香香凝住身形,望着那一路尘烟飞扑面前。 是李过,他竟然去而复返。 沈香香冷冷地看着他,说:“你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看我的落魄样?看我会 不会哭?” 李过笑道:“我忽然改变了主意。” 沈香香道:“什么主意?” 李过道:“我刚才想自己孤身一人,无所事事,乏味之极,如果多一个人陪伴 是不是要有趣得多?” 沈香香道:“是有趣得多,可是,我也改变了主意。” 李过道:“你又改变了什么主意?” 沈香香道:“我现在又不想跟你走了,你就是求我我也不答应。” 她故意这样说,以为李过必会来求她的,谁知李过道:“我不求你,我抓你上 来。” 李过一伸手,果真就把沈香香从地上提起来。 沈香香瞪大了眼睛,又说不出话来。 秋风萧索,天空肃然。 落叶,已铺满了大地。 前面路口,有一个少年迎风立着。 他双手抱剑,脸上充满了杀气。 他拦住了李过的去路。 李过跳下马,问:“你为什么站在这里?” 少年说:“等你。” 短短的两个字,说得十分有力。 李过说:“等我干什么?” 少年说:“杀你!” 冰冷的语言,令人不寒而栗,连马上的沈香香也吓了一跳。 李过忽然感觉很有趣味,笑着说:“你能杀我?” 少年说:“不能。” 他说得还是那么简短有力。 李过不禁有些疑惑,说:“不能杀我你还来?” 少年说:“我要报仇!” 他的眼内是一片仇恨,也只有一片仇恨。 沈香香接口道:“你杀不了他……你报不了仇。” 少年说:“杀不了是一回事,报不报仇又是另外一回事。” 沈香香心一颤,寂然无语,她不明白这怎么会是两回事。 李过盯着少年的脸,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说:“谢小名。” 李过摇头:“我不认识你。” 谢小名说:“谢如飞你一定认识。” 李过一惊:“你是谢如飞的什么人?” 谢小名说:“我是他儿子。” 李过说:“你爹是跟我比剑输了才死的,作为一个剑客,胜则生,败则死,这 本是很正常的事。” 谢小名说:“我也跟你比剑。” 李过说:“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谢小名说:“不是对手也要比。” 李过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难得你这么有孝心,我等你十年。” 谢小名说:“可是我一天都等不了。” 李过说:“你只想跟我拼命?” 谢小名说:“对。” 李过说:“你是一个好孩子,你父亲若泉下有灵也一定欣慰得很。” 谢小名说:“我父亲说过,做一个男人要做得有志气,要威武不屈,我一直是 照着父亲的话做的,你倒底想不想跟我比剑?”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片坚定的神情,仿佛真成了一个男子汉。 李过柔和地笑了笑,说:“想。” 谢小名双手捧着剑,凝视着李过。 李过一动不动地立着,他的眼内一片冷静和空洞。万事万物似乎都不在他眼里, 又似乎都在。 沈香香突然感到一阵紧张,她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场面。 谢小名根本就不是李过的对手,绝对不是。 流星剑,如流星。天下绝对没有人能躲过这一剑。 但是,谢小名一点也不畏惧,他的心已经被仇恨填满。 仇恨往往能让人忘记死。 如果死都不怕,还能怕什么? 谢小名的剑已出手,剑已刺到李过胸前。 李过并没有拨剑,他忽然一伸手就扣住了谢小名的手腕。 他的手跟他的剑一样快,谢小名根本就没有看清楚,他明明看见自己的剑刺进 李过胸前了的。 然而,事实终究是事实,他的手腕一紧,手中的剑“当”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李过的前胸丝毫无损。 谢小名满脸的痛苦与悲愤,对李过道:“我输了,你杀了我吧!” 李过松开他的手,说:“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若不是李过手下留情,他的性命的确早没了。 谢小名没有说话,他从地上拾起自己的剑,忽然直向自己胸口刺去。 沈香香惊叫了一声,李过也发现得快,连忙一手拂落了他的剑,说:“我没要 你死。” 谢小名说:“你不能阻挡我死,就算我今天不死,明天也会死。” 李过说:“可是,你的仇还没有报。” 谢小名伤心说:“我报不了。” 李过说:“你以后有机会,你父亲泉下有知也一定希望你活下去。” 谢小名说:“他希望?” 李过说:“如果你是谢如飞的儿子,你就应该活下去。” 谢小名想了想,忽然说:“我不死。” 他从地上捡起那把剑,转身飞奔而去。 沈香香看着谢小名的身影消失,嘘了一口气。这个孩子虽然年纪甚小,却太可 怕,竟然令人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沈香香躺在李过怀里,感觉很满足。 李过的胸脯很结实、很宽厚,躺在他怀里就象漂流的船儿回到了港湾,享受着 一种安全和宁静。 李过也感觉很满足,无论谁的怀里有这么一个女人都会很满足。 风还在“呼呼”地刮着,那只是外面的世界,而屋内是一片春意盎然。 沈香香柔软的嘴唇轻轻地吻着李过的脸狭,说:“你终于饶了谢小名一命,终 于没有杀他。” 李过说:“我并不是杀人的魔鬼,流星剑杀的都是有名的剑客,谢小名还不是。” 沈香香说:“他只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李过说:“你是不是很担心我会一剑杀了他。” 沈香香说:“他父亲死了,他也很可怜,难怪他会冲动,我是有些担心他……” 李过说:“其实,死在我剑下的剑客都是心服口服的,他的父亲也没有冤我。” 沈香香说:“可是,他们的子女却不这么想。” 李过沉吟一下,说:“别说这些了,想起这些我会不快乐。” 沈香香说:“你不快乐,其实你心里也充满了欠疚,是不是?” 李过说:“你不会懂一个剑客的内心世界,他也是多么的孤独,多么的痛苦。” 沈香香说:“因为你是一个无敌的剑客,即找不到对手,也没有人敢做你真正 的朋友,这也许是物极必反的缘故。你的剑法真的就没有破解之法么?” 李过免强笑了笑,说:“其实,我的剑法也有破绽,只是别人不知道罢了。” 沈香香有些惊讶,说:“你的剑法也有破绽?” 李过说:“当然有,任何剑法都会有破绽。” 沈香香一本正经地说:“你别告诉我,我可不想知道。” 李过笑着说:“我当然不会告诉你,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沈香香愣了愣,也咯咯笑起来,张开洁白而细密的牙齿轻轻咬住了李过的嘴唇。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动作却更激烈。 月光朦胧,淡淡地透过窗纱。 很白很凉。 李过突然推开沈香香的身体,闪身弹出了窗外。 他的动作象狸猫一样灵敏,连沈香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后屋有一片树林。 夜色幽幽,树林里一片宁静。 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在林中兀立着,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有如闪烁的寒星。 他好象已来了很久,就静静地一直站在那儿。 李过站在十丈外,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 风声萧瑟,数片树叶哗哗飘落。 落在了头上、肩上。 天地一片浑然。 李过的脸变得如岩石般冰冷和残酷,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终没有说。 他已感到对方凌历的气势,一种跳动的杀气。 李过知道遇上了前所未遇的对手,但他没有害怕,他反而有些兴奋。 他忽然挺身向前面冲去。 他的身形带起了一阵风,地上的落叶又被这阵风旋起,漫天飞舞。 黑影仍旧一动不动地站着,手掌握住了身边的佩剑。 他的眼内寒光闪耀,杀气更显浓烈。 旋风倾刻间便到眼前。 他的剑已拨出,已刺向李过的咽喉。 好快的一剑,比风更快。 天下还有没有比流星剑更快的剑呢? 李过的剑也已挥出、刺出。 一道流星射向黑影咽喉。 流星一闪即逝。 李过昂首立在当地,脖子上忽有鲜血渗出来,但他没有倒下。 那个黑影也没有倒下,他的眼内充满了惊讶和恐惧,就象看见了一个魔鬼。 他的剑已掉在了地上,他忽然扭身向后走去。 李过定定立着,看着他走去,眼内竟也有了一丝惊恐。 流星一剑,竟未能置他于死地? 可是,黑影才走出十步,便一头载倒下去。 血从他的咽喉咕咕涌出来。 李过叹了口气,脸上一片落寞的神情。他伸手擦了擦脖子上的鲜血,喃喃地说: “可惜! 其实你才是我真正的对手,你的剑够快,但不够准。” 黑影睁大了眼睛,但他不能说话。一个人的喉咙若被剑刺穿,就是想说话也说 不了。 一个练了几十年剑的人,出手会不准么? 黑影自己心里明白,是流星剑太快先刺进了他的咽喉,所以他的剑才会刺偏的。 到现在,他才相信流星剑是天下第一的剑。 但是,天下又有几个人能伤得了李过呢? 李过悠悠地说:“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长风三杰的师父卜剑子,这个名字很特 别,你把自己当成了剑的儿子,一生都在研习剑法,是江湖上公认的剑圣。” 卜剑子的脸色一片苍白,一片痛苦。 就算他把剑当成了父亲,就算他是剑圣,结果还是丧生在流星剑下,这是不是 很可笑? 的确可笑。 李过说:“你不该轻视我,尽管你已很小心。然而,高手相斗,只要有一点点 轻视都是一个错误。”顿一下:“如果你以前有机会看见过流星剑,你决不会这么 容易死,至少也能逃脱,可惜,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机会也只有一次。” 李过又叹息。 卜剑子也在心里叹息,他的确轻视了李过,李过看起来还得年轻,不象是一个 历害剑客。 卜剑子也从来没有看见过流星剑,他根本不太相信流星剑真的如流星。 这一切都是错误,要命的错误。 李过又说:“你已经是我击败的第十九个剑客,十九个剑客都死了,我还活着。” 卜剑子也快死了。 李过脸上一片孤独:“其实活着未尝不是一种痛苦,我真希望有一天有一个人 能击败我,让我心满意足地死。” 李过的脸上果真充满了希望━━救死的希望。他真的希望有人能击败他、杀死 他,否则,他就杀人。 卜剑子翻了翻白眼,可惜无法回答。 李过说:“其实杀我也不难,我也有弱点,我害怕月圆,每个月圆之夜我就会 消失一半以上的功力,所以,若要杀我最好选取在月圆之夜,可惜今天月亮还不圆。” 卜剑子听见了,听见后他就死了。 李过“哈哈”大笑。 他竟然有这么一个秘密,竟然说了出来。 但他说了也等于白说,除了天和地,没有人会知道。 若卜剑子能变成鬼,也只有鬼才知道了。 沈香香站在窗前,疑望着远方。 冷风吹来,凉白了她本来红润可爱的脸庞。 “李大哥!” 李过走了进来,他从门口走进来。 沈香香注视了他一眼,发现了他脖子上的血迹,惊问:“你受伤了?” 李过说:“一点皮肉之伤,不会死。” 沈香香走过来用手巾替他包扎着伤口,小心地问:“是什么人?竟然把你伤了。” 李过笑笑:“这个世界上能伤我的人不多,我也真有些佩服他。” 沈香香疑惑地道:“是吗?” 李过说:“他是一个认剑为父的人,他的剑法真的不错。” 沈香香道:“难道他能逃过流星剑?” 李过摇头:“不能,他还是死在流星剑下。” 沈香香道:“天下本就没人躲得过这一剑。” 李过说:“但他还是伤了我。” 沈香香道:“他倒底是谁?” 李过说:“卜剑子,他就是长风三杰的师傅。” 沈香香惊道:“剑圣卜剑子!” 李过说:“不错,就是他。” 沈香香叹了一口气。 李过说:“你叹息什么?” 沈香香道:“一定是你帮我杀了他的徒弟,所以他才会找你,全怪我给你招惹 了这些麻烦。” 李过说:“你不用这么想,我也知道剑圣的名气,我本来就想找他比剑的,这 样正好了了我的心愿。” 沈香香道:“连剑圣都败在你手下,你真的天下无敌了。” 李过说:“我天下无敌了!” 他的眼孔收缩,竟露出一片憎恨的神情。 沈香香也看见了他眼神的变化,一头埋在他胸前,娇柔地道:“我看你累了, 我们上床睡吧!” 李过站着不动,却点了点头。 沈香香二话不说,把李过抱上了床。 李过少说也有一百多斤,她竟然抱得动他,但她也累得气喘吁吁。 两个人面对面躺着,沈香香如幽如兰的气息就吐在李过脸上,李过禁不住心旌 神摇。 沈香香红着脸,道:“如果你想睡觉,你就把衣服脱了。” 李过没有回答,眼内忽然充满了活力。 沈香香又道:“如果你觉得我漂亮,你就抱着我。” 李过还是忍住没动静。 沈香香道:“你知道吗?长风三杰就是见我漂亮才打我主意的,但我偏偏不喜 欢他们……” 李过再也忍不住笑起来:“你就算漂亮,也用不着自己夸自己。” 沈香香道:“女人如果漂亮,她总应该自豪。” 李过说:“但是,一个再漂亮的女人,她也是男人的奴隶。” 沈香香道:“我不是你的奴隶!” 说完,沈香香一翻身压在了李过身上,然后一大床棉被便盖住了他们。 秋天将尽,落叶纷飞,天边的大雁声声婉转。 柔柔的阳光穿过窗户照在了屋里,象情人的关怀还流连着一丝温暖的柔情。 这样的日子里,难得有这样的天气,难得有这样的阳光。 李过睁开了眼睛,看见身边已空。 沈香香! 沈香香走了,她就这样一声不响地走了。 李过发了一会愣,忽然又苦涩地笑起来。 沈香香是一位漂亮的姑娘,聪明而讨人喜欢。 但她要走,谁也留不住。 要走的终究要走,就象秋天来了,树叶一定会落一样。 李过穿衣起床,推开了门,伫立门口。 一股凉爽的风轻送入怀,他的心又跳起,他忽然想见一个人。 秋风呼啸,俊马疾驰。 李过又骑在了马背上,他的脸上又有了一股兴奋的神色。 生命不止,征程不止。 李过心中忽然充满了情感,充满了希望。 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纯洁、善良、美丽的女人。 这许多年来他从没有忘记她,为她欢乐,为她痛苦。 当然,痛苦的时候多,欢乐的时候少。 因为她已嫁给了另外一个男人,一个李过很熟悉的男人。 李过觉得自己是一个伤心人,不该再想她,只是偏偏忘不了。 他曾经发誓再也不去看她,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他只想去看看她,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还那么年轻美丽,还那么无忧无 虑。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去见她合不合适,他只想看她一眼。 人的情感有时就是这么怪,怪得毫无道理。 秋风吹尽了落叶,吹走了绿意,树杆、树枝就孤零零地立着。 天地一片茫茫,那横竖的村庄也充满了无奈和萧索之意。 李过驻马而立,放眼远眺,一股亲切的感觉在心头流动,这里的一切是如此熟 悉。 他在那河沟里抓过鱼、游过泳,在那原野上放过牛、吹过笛。景物依旧,而岁 月不再。 草枯,河干了,童年的欢笑和青春的神韵都已随风远去。 往事,不堪回首。 不远处,有一间青砖绿瓦的房子悄立在无边的秋色里,一些空荡的树枝在四周 拥护着它,它显得那么冷清和萧瑟。 李过的眼神变得亲切、温情起来。 那是他的家,曾经居住、成长的地方。 但那只是过去。 秋风无情地虐掠,但阳光仍透着一丝温暖。 屋门口有三个人,一个男人在劈柴,一个妇人在陪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吟诵着 唐诗。 李过怔怔望着,望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仍然那么美丽动人,仍然那么身姿 绝妙。 她竟然有孩子了么?竟然…… 李过疾妒了,一股妒火涌上心头。 那边小孩吟诵着唐诗,不时与妇人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那个劈柴的男人也笑, 笑得更快乐。 李过双腿在马腹一夹,俊马一声嘶啸,向前驰去。 马啼得得,他着意要惊动那边的人。 前面是一片坟地,李过师傅的坟就在这坟地里,他找到师傅墓碑前,一头拜了 下去。 师傅即是他的授业恩师,也是他的再生父母。 李过本是一个弃儿,根本就不知道身生父母是谁,是师傅养育了他。 李过扒在坟前连磕了三个响头。 后面有脚步声传来,是他们来了。 李过慢慢站起来,回过头。 “师弟!” “二师兄!” 双方身体同时定住,相望着对方。 李过的眼睛投在师妹脸上,她还是显得那么年轻、美丽。岁月的风尘掩盖不了 昨日的风华,经过这些年的风雨,她变得更丰韵、更迷人了。 李过忍不住问:“师妹,你还好么?” 师妹关爱地看了他一眼,说:“好,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她一手牵着孩子,说:“这是我们的孩子,叫小宾。小宾,叫叔叔。” 小宾看着李过,并不怕生,清脆地叫道:“叔叔好!”他的模样俊气,有着师 妹的秀美,也有着师兄的一份俊朗。 李过的脸上掠过一丝怅然的表情,说:“你们果然过得很好、很幸福!” 师妹点头,问:“你呢?你过得好么?” 李过摇了摇头,眼光从师妹脸上掠过,停留在师兄脸上,说:“不好。” 师兄免强笑了笑,道:“是呀!你比以前消瘦多了,其实我和师妹总是记挂着 你的,这次你回来就多呆些日子……” 李过说:“我知道,这里并不是我的家,我是浪子,就得浪迹天涯。” “二师兄!” 师妹欲言又止,她明白他的感受,明白他的孤苦。 师兄也明白,但他们又能说什么。 良久,李过叹息一声,目光又投在师兄脸上,说:“师兄,师傅去世后,你还 练剑么?” 师兄点头,道:“师傅的教诲不敢忘记,还是经常练的。” 李过说:“那师兄的剑法一定比以前练得更好了。” 师兄道:“愚兄智资甚差,无法精进,虽然经常练习也只是为了强健身体,防 身护身而已。” 李过说:“师兄还是那么谦虚,我知道师兄的身手不是一般,能否让师弟请教 一二?” 师兄顿时变了脸色,师妹变得更快,她慌张地道:“二师兄,你在说什么?你 要跟你师兄比剑?” 李过忍住不看她:“怎么?师兄弟之间比比剑有什么不好?” 师妹晾恐地道:“二师兄,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么?你已经是天下第一的剑客, 你这不是要你师兄……”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但言语中充满了愤怒。 李过垂下头,心里竟有些发虚了。 师兄道:“师弟,你真要跟我比剑?” 李过犹豫片刻,终于咬了咬牙,说:“是!” 师兄沉默。 李过又说:“你不敢?” 师兄看了师妹一眼,缓缓说:“我不敢!” 说完这句话,他垂下了头。 一个男子汉说出这么一句话,也需要极大的勇气,他是在自己侮辱自己。 李过怔了怔,说:“师兄,你好象不应该是这种人。” 师兄说:“现在是,因为我现在有妻子、儿子、有家,我不敢冒这个险。” 李过有些发愣,他没有妻子、儿子、没有家,他感觉不到这些东西。 师妹一双杏眼盯着李过,道:“不错,我是他的妻子,小宾是他的儿子,他要 照顾我们。 其实,他并不是怕死,他懂得一个家的重要。”顿了顿她又转目看着师兄,眼 里生出一片温情,道:“你知道我当初怎么会嫁给师兄,因为师兄比你诚实,比你 更能体帖、照顾人,你太自傲、太好强,记得么?每次练剑时你都要胜过师兄才高 兴,师兄为了讨你欢心,好多次都假装输给你……” 李过瞳孔一阵收缩,心一阵痛苦。 难道师妹就这样看他?就这样瞧不起他? 师妹接着道:“你跟我们在一起有十五个春秋,我们从小就情同手足,想不到 你跟我们一见面就……就要比剑……” 的确,十五年的朝夕相处,有过美好欢乐的时光,有过难忘的记忆,但这些总 淹没不了李过心中那无尽的伤痛。 李过的手抓住了剑柄。 小宾被他身上的一股杀气所惧,也不觉吓得哭起来。 师妹把小宾搂在怀里,悲愤地道:“你出剑吧!如果你真的恨我们,你就在师 父坟前把我们全杀了。” 李过一动不动地立着,多年来的孤独和痛苦撕咬着他的心,他想拨剑,但他的 手却无比沉重,甚至有些颤抖。 师兄悠悠叹道:“师弟,你的剑已练到了绝境,我怕你真的会走火入魔,放下 屠刀,立地成佛,你还是做一个平平常常的人吧!” 李过眼内忽然有泪水涌出来,他感到一阵绝望的伤痛。 可惜生命只有一次,若有来生,他一定会做一个象师兄这样平常的人。 ━━人生一世,有时要做一个平平常常的人,又是多么的难。 他忽然转身,大步而去,他的剑终未拨出来。 李过纵马走上大道,回首望着那青砖绿瓦的房子,心里一片茫然。这是一片安 宁的世界,他本就不该来。 他仿佛又听到师妹他们一家三口人幸福的笑声,他又疾妒了,但他努力使自己 不去想她。 只要少想些,心里便会少些烦恼。 李过向村庄挥了挥手,一骑马绝尘而去。 秋天本是落花落叶的时节,但只要春天一到,这里一定又会花团绵绣,绿树掩 映。 只可惜李过不会再来了。 ━━这次去后,他已决定不再回来。 月光洒在地上,如霜如银。 马匹踩着月光在路上慢慢地走着,李过一头伏在马背上几乎睡着了。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只有信马由缰,由马儿来决定他的命运了。 翻过一道山,走过一片树林,在一座桥头,马儿停了下来。 小桥横空,下面溪水还在潺潺流过。 一个灰色的人影兀立在桥上。 就是他挡住了去路。 李过忽然被一阵冷风吹醒,抬头看见了桥上的人。 李过看清此人面貌,忽然“哈哈”笑道:“真有趣,竟然是你,你什么时候变 成了一个剪径强盗?” 灰衣人摇头:“不是,我不是拦路抢劫的强盗。” 李过说:“我们好象见过面。” 灰衣人道:“见过,在路边那家酒栈。” 原来,他就是那位书生,那位从门口爬出去的书生。 李过说:“那天我叫你学狗一样爬出去,你一定记在心里,一定很恨我。” 灰衣人道:“我真的很恨你,恨得只想杀了你。” 李过若无表情地说:“韩信能受胯下之耻,你亦能忍狗爬之辱,倒不失是一个 人才,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姓马。” 灰衣人道:“不错,我叫马建祥。” 李过说:“你的父亲叫马为龙。” 马建祥脸色微变,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家父。” 李过说:“马为龙是第一个在我剑下丧生的剑客,我自然记得最清楚,而你又 长得很象你父亲,那天在那酒栈我早就已认出你来。” 马建祥说:“你竟然早就认出来了,那天为什么不杀了我?” 李过说:“我并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人。” 马建祥吁了一口气,道:“你虽然不杀我,但应该知道我是想杀你的。” 李过说:“我知道,你杀不了我,你父亲都不能打败我,你更加不能。” 马建祥冷笑,道:“未必,世上每个剑客都有弱点的,你也有。” 李过怪异地笑了笑,说:“我有什么弱点,你知道么?” 马建祥道:“当然知道。” 这时,他的背后有一个人影走上来。 这个人影走到桥上,与马建祥并肩立着。她的目光通澈而透明,脸上守着一片 得意的笑: “李大哥,你还记得我么?” 李过说:“沈香香!” 沈香香竟然会出现在这里,的确令人想不到。 沈香香咯咯笑道:“李大哥,我本不叫沈香香,真姓楚名香珠。” 李过“噢”了一声:“楚香珠,那天你不辞而别,我现在还很想你的。” 楚香珠道:“我却只想要你的命!”她的脸容还是那么妩媚,但她的语气已充 满了恶意。 李过停一下,说:“原来你也是我的敌人,你一定是楚元雄的女儿。” 楚香珠点头,道:“你还记得我爹爹就好,我要替我爹爹报仇。” 李过说:“记得,当然记得,你爹爹的落花剑法的确也不简单,他是败在我剑 下的第八位剑客。” 楚香珠咬紧牙关,狠声道:“你看起来还是这么得意,你不知道会有报应么?” 李过“哈哈”笑起来,说:“报应……如果有报应就好了。原来一开始就是一 个陷井,你故意惹上长风三杰,让我拨剑帮你,然后引来他们的师傅剑圣卜剑子跟 我比剑,剑圣剑法绝伦,结果还是败在我的剑下,这一定很令你们失望……” 楚香珠道:“我们是有一点失望,但我却知道了你的弱点。” 李过说:“什么弱点?” 楚香珠抬头看了看天空,道:“你说每当月圆之夜你的功力都发挥不了五成, 这是杀你的好机会。” 李过也抬头看了看天,今天的月亮真的又圆又大,这是一个明亮的夜晚。 李过说:“你那天躲在外面偷听了我说的话?” 楚香珠道:“幸好我听见了,不然怎么能杀得了你。” 李过叹了口气,说:“真是用心良苦,可惜你的代价用得太大了,你还是一位 姑娘。” 楚香珠眼内泛着泪花,咬牙道:“只要能报父仇,这也算不得什么。” 李过又叹了口气,说:“那时,你在我身边为什么不趁机下手杀我?” 楚香珠道:“那时我没有把握,我也没有那么好的机会。” 李过沉吟一下,说:“现在,你以为就凭你们两个人真能杀得了我么?” 楚香珠道:“如果你功力消失一半,我们当然能。” 话未说完,后面又有一个人走出来。 这个人李过也认得,他是谢如飞的儿子谢小名,李过还与他交过一次锋,他是 一个会拼命的孩子。 今天他也来了,看来他还会拼命。 李过忽然笑起来,苦笑。 楚香珠大声道:“你是不是怕了,你也会怕死么?” 李过笑了笑,说:“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我早已无所谓生死。” 楚香珠道:“那你怎么还不过来?” 桥上月光照得更亮,是不是月光真的能够吸取李过身上的力量。 李过明白她的意思,一跃下马,向桥上走去。 他真的不怕死。 他很快就走上了桥,距三人三步外立住了身形。 李过说:“我来了,你们出手吧!” 头上是一轮明月,白光洒满了大地。 秋风又起,落叶又飞。 天地一片苍茫。 楚香珠、马建祥、谢小名三人凝望着李过。 三人同时伸手,同时拨剑,同时刺向李过咽喉,刺向李过胸口,刺向李过下腹。 冷风疾,秋水寒。 李过亦不怠慢,侧身拨剑、挥出。 流星! 月下闪过一道流星! 流星一闪三点寒! “叮叮”声中,楚香珠三人的剑同时脱手飞去。 李过的剑已入鞘,仍然端端正正地站在他们面前。 楚珠三人目瞪口呆,如果李过的功力失去一半,怎么还会有如此的威力? 李过叹了口气,说:“其实,我现在的功力仍然正常,月圆之夜的说法那是我 故意骗你的。” 楚香珠三人听毕,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一种想哭的感觉掠上心头。 楚香珠又惊又怒,道:“原来你早就怀疑我,早就防备着我,那天晚上你早就 知道我在偷听,故意那样说?” 李过说:“是这样。” 楚香珠跳起来,道:“你骗了我!你骗了我!” 她已非常激动,非常伤心,眼泪再也忍不住流出来。 她已付出了很多,甚至付出了她最宝贵的东西。 然面,这一切都是一种徒劳,一种白费心机。 李过脸上闪过一丝愧疚的神色,说:“本来我也不想骗你,但我还是骗了你。” 现在,他说这句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楚香珠无话可说,眼里是一片哀伤之情:“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们?” 刚才,李过的剑的确可以杀了他们,但他没有。 李过瞥了三人一眼,忧虑地摇了摇头。 楚香珠仇恨地道:“你现在不杀我,以后我们还是会杀你。” 李过淡淡地笑,说:“你们杀不了我,任何人都杀不了我。” 他说得十分自信,但他的脸色却显得无比的落寞和孤独。 他转身走下桥,纵身跃上了马背。 他坐在马上,转头凝望着三人,又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杀死我,除非我 自己死。” 说着,他忽然拨剑,抛向天空。 流星剑。 如流星。 一道流光从天空划过,又向下坠落。 俊马一声长啸,忽然拨腿向前驰去。 李过终于用流星剑杀死了自己。 他就象一颗陨星消失在茫茫天际。 流星剑。 如流星。 也许他当初就不该铸这把剑。 也许当初就是一个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