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岁月 (1) 蓦然回首,已经远走,那段为爱情迷恋的岁月,但是,我不悔,因为我活过,爱过。 我是个比较奇怪的人,连我自己都无法真正了解自己,我常常渴望有一份刻骨铭心 的感情,却又一直在逃避,我总觉得背负无期的承诺很累。也许这就是第一个女朋友离 我远去的原因。小雯对我这点意见也颇大,时不时地在写来的信里夹两块砖头敲打我, 但她在远处鞭长莫及,所以我依然我行我素,乐得一个人悠闲自在。宿舍楼下有一块绿 油油的草坪,里面的小草长势是如此的好,以致于诱惑得让人想犯罪,想上去践踏几脚。 我和哥们们是一批抵抗力实在差劲的人,终于在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抱着足球冲了上 去,完全不顾及在草地上休憩的人们向我们频频发射夹杂着“伤人立死”的飞刀的目光。 在草地上踢球的感觉就是爽!从此我们一发而不可收拾,每天等看守的老头一消失,就 蜂拥而上,折磨着那个花钱买来的,不好好折腾就对不起自己被裤带勒瘦了的肚皮的足 球。 记不起从什么时候起,草地中间土坡上的树林里开始有一个女孩子在看书,她是在 我们前面到的,当我们踢到一半时,她就会骑上停在旁边的自行车绝尘而去。我不是正 人君子,总想看看她的相貌,但是她每次看书时头都低着,无法看清楚,只能看到她点 缀着淡蓝色小花的白色连衣裙与泼洒在肩头的如瀑黑发,从她的身材推断,她一定长得 不会很丑。 某天傍晚,当我正扭头望向那个女孩子时,忽然听见有人喊:“喂,狼Ⅱ,小心身 后!”我回头,凭感觉是有球飞过来,快得让我来不及判断方向,我横腿扫出,“砰” 的一声,球斜弹出去,正好打中那个女孩子停在坡边的自行车上,自行车应声倒地,我 赶紧走过去,一边扶车,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那女孩子终于 抬头了,先是愣了愣,随即笑笑说:“没关系,扶起来就行啦,你也不是有意的。” 一刹那,我实在很佩服自己的判断力,她果然长得不丑,甚至可以说有点漂亮,给 人一种清清纯纯的感觉,就象那个日本的歌星什么法子的。看着她又低头看书,我心里 突然萌生出一种怅怅的滋味。不是有意的?天知道,我在大脚解围时潜意识里是否已经 认定了她坐着的方向。 那天踢球时,心里乱得一塌糊涂,即便在她骑车离去后依然如此。我和哥们们本来 约好晚上去活动中心看《变脸》的,所以其它人心思也没完全放在踢球上,大家跑出一 身臭汗后,就决定打道回府了。 正在这时,改变一切的机会降临了,那个女孩子又回来了。她停好车子,就开始弯 腰在坡下的草地上来回走着,看样子是在找寻什么东西。“天赐良机,弃之可惜!”我 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勇气促使自己走近她:“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我的钥匙不见了,估计是刚才自行车倒下时掉到草地上了。咦,奇怪,怎么没有 呢?”她边说边找。我一阵惭愧,都是自己的错。但是犯错误不怕,只要改正了还是好 男人嘛!于是我也开始弯腰寻找起来。 “狼Ⅱ,快点儿,要不来不及了!”其它的哥们在草地边上远远地喊着,“你有事 先走吧,我自己慢慢找。”女孩子说。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补错的理智战胜了要看 JohnWu的感情,冲着他们喊道:“我等会再去,帮我占个位子!”复又低头细细搜索。 天渐渐的暗下来,却始终没找到钥匙,如果这时有人远远看见我们在草地上弯腰, 肯定会觉得滑稽。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我随便找话题问着:“那钥匙有多大?”“是 一串儿,大概有三四把。”“你是放在车筐里?”“是啊,谁知道回去才发现掉了。” “会不会掉到路上了?”“我最不希望的就是那样,掉到草地上倒好找些。”“……” 大概那女孩子感到累了,停止了找寻,站直了稍事休息,我也决定歇歇。但也许是 踢球踢的,当我想站直时,腿却一软,我忙后退一步来维持身体平衡。最奇妙的事情发 生了,“当啷”一声,把我和那女孩子的目光都吸引向刚才我站立的地方,于是我们都 看到了那串钥匙。原来那钥匙一直踩在我的脚下! 这次,我敢拿上帝,真主乃至西方如来起誓,我绝对不是有意的,可她会怎么认为 呢?我觉得自己的脸腾的一下热起来,真尴尬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还好她没注意到我肯 定宛如一块红布的脸,只是把钥匙拣起来,高兴地说:“总算找到了,你可以去干你的 事了,我也该回去啦!谢谢你!”等她的背影一消失在校门口,我就对自己不断地“呸 呸呸”起来,仿佛这样,就可以重写刚才的经过,将那串钥匙塞到任何人只要不是我的 脚下似的。 (2) 晚上我没有去看录象,而是躺在宿舍的床上发呆,仔细地分析我对那个女孩子的感 觉。我现在特别想认识她,可是这种渴望产生的原因呢,我却回答不了自己。我虽然生 性带点浪漫,可也很现实。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的说法,所以这不是满意的解 释。我也自信自己绝对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鬼”,所以因为她漂亮也站不住脚。那最 后只剩下一个可能了,就是因为她看起来太纯了,这在现在满是强做有内涵有深度的女 生的校园里实在难得一见,也许就是这点吸引了我,使我想接近她,去挖掘她的故事。 猛Ⅳ深夜回来后,追问我傍晚的艳遇,大概是帅Ⅴ和长Ⅵ告诉他的吧。我笑着说:“哪 儿有什么艳遇,不过是个偶然罢了。”就把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也许他从我的语气中 听出了什么,突然说:“小心点儿,感情往往是从好奇开始的,你要是陷进去了,北京 那边怎么办?”我听了一愣,才恍然大悟,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小雯,连忙说:“别把我 看得那么坏,我还不至于现在就想像你一样找棵树吊死,看你现在整天活得多累!再说, 我也没对小雯许诺过什么,她只不过是和我关系比较好的女性同学而已。”猛Ⅳ呵呵地 笑了笑,说:“我又没说你什么,只是提醒你。不过话说回来,我挺羡慕你的,一个人 自由自在,多快活!”“得啦,咱们别站在围城里外探讨这个问题了,睡觉吧,明天早 上还有课呢!”我结束了例行的聊谈。 很快猛Ⅳ的鼾声便和其他两人的打成一片,而我却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第二天,出乎意料,那个女孩子没有来。她怎么了?我总想着这个问题,踢球时根 本无法专心,结果脚踝扭伤了。第三天,我蹒跚地赶去草地,依然没见到飞舞的黑发, 只好怔怔地站在那里,看哥们们踢球。 第四天,我已经不抱有什么希望了。但是,当我从窗口望见土坡树林中那个白色身 影时,我的心突然“砰砰”乱跳起来,我欣喜得简直想跑过去拥抱她。可这是不可能的, 我只是走过去,慢慢地走过去,故意弄出很大的脚步声。 她果然抬头,“Hi”我首先打声招呼,“噢,你好!”她记起了我,冲我笑笑,我 才发现她笑的时候,左边脸上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这年头,有酒窝的女孩子不多见 了。”我想,接着说:“那天真不好意思,害得你回去那么晚!”“没什么,反正我回 去了也是看电视。” 我指指她对面的草地,她迟疑了一下,然后点头同意了。我便在她的对面坐下来, 可是接下去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好飞速地运转脑筋,想挖掘出一点可以利用的 话题。没想到她突然问:“怎么今天你没踢球?”“我的脚踝扭伤了,前天。对了,好 象两天没看见你?”“我的手让热水烫伤了。”她抬抬缠着纱布左手说。“同是天涯沦 落人!”这句诗突然冒在我的脑海里,“两个人倒霉倒到一块儿了。”我想着,不由得 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她当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所以对我的笑很迷惑,并且显然误会了。她扬扬手里的 书,很腼腆地说:“我是不是很傻,每天都在这里看这些书?”我这才注意那本书,从 书的装订风格,厚薄程度以及镶紫边的封面,我一下就认出来,那是金庸的《笑傲江湖》, 三联版。 “不是啊,我也常看金庸的书,这套书上个星期我还借过一次呢?”我赶紧消除她 的疑虑,她笑笑,说:“以前没看过这本书,是别人介绍给我的,想不到写得很能打动 人心。”“不错,这是我最喜欢的金庸的一套书,很多人都认为《鹿鼎记》是金庸写得 最好的一套,可最好的不等于最喜欢的,是不是?”她点点头,问我:“你为什么喜欢 它呢?”“说不上来,我喜欢东西往往是没有理由的,如果一定要说出个所以然来的话, 也许是因为令狐冲的关系,我觉得我们性格很相像。”“很相像,什么地方?是一样的 放纵不羁,还是一样的……痴情?”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 说了出来。 迎着她相询的清澈的目光,我有一种眩晕的感觉,但好歹我即便不是深不可测,也 算是有所小成,连忙悬崖勒马,说:“当然不是后者啦,呵呵。我只是对什么都看得很 淡,对什么都不执迷,而且向来不以君子自居,就象令狐冲说的‘宁做真小人,不做伪 君子’那样而已。你呢,对这本书怎么看的?”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从表情推测,她的思路不知道拐到什么地方去了,因为她的 目光的焦点突然移向了很远的地方,我静静地看着那张娇好的面容,内心深处突然滋生 起一股柔情来,而且莫名奇妙的变得越来越强烈。 “噢,六点半了,我得回去啦,今天有朋友过生日。”她突然醒过神来,看看表说。 我陪着她站起身来,一句话还没有经过大脑的详细考虑,就脱口而出:“明天你还会来 吧?”“当然会。”她马上说,“如果不来的话,我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隔壁每天放 两个小时的摇滚,声音吵死了。你呢?明天还踢球?” “够呛,我的脚踝还很痛,恐怕明天好不了。”“那么明天咱们继续聊,我一直想 问你他们为什么叫你狼Ⅱ呢?”“那明天傍晚见。”“明天傍晚见。”她骑车渐渐远去, 我突然觉得后臀一痛,凭感觉是被足球击中了,我回头怒目而视,看到的却是一帮满眼 笑意的哥们们。 (3) 周四上午我们有四堂课,通常到第二节我开始打瞌睡,第三节就去会周公去了。可 这次却一上午保持高度的清醒,但千万别以为是老师的讲解吸引了我,我只是胡思乱想, 考虑着傍晚见到她时该说些什么,其它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个城市的天气就和伟大的演员的表情一样,都是说变就变的。上午还阳光明媚, 中午却开始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到四点非但没停,反而变大了,而且大有不坚持到 明天早晨不罢休的劲头。 “不知道她会不会来?”我趴在窗台上,在心里反复地问自己。“别傻了,我要是 她,绝对不会冒雨来找你聊天的。走,一起去系楼吧。”福Ⅲ在身后不停地说着。“你 当然不是她,要是她象你那样有‘福’相,我干脆自杀算了。”“别价,我怎么了,你 别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福Ⅲ愤愤地说。我没有闲心理会他,因为楼下的草地边忽然 多了一把五颜六色的伞,我看着打伞的人慢慢的转过身来,心跳猛然加速,虽然我稍有 近视,又没带眼镜,但我还是认出来,是她,真的是她!我返身去拿伞,才发现福Ⅲ居 然拿着我的伞走了,“这家伙,晚上回来宰了他!”我恨恨地想,无奈只好拿他的那把 陈旧的黑伞冲下楼去。 “你好!”看着匆匆跑去的我,她这次先打招呼。“Hi,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本来是不想来的,可又不希望给刚认识的人留下个说话不算话的印象,所以就冒着 雨来啦。”她笑着说。我试探着问道:“上去坐坐?”“不啦,我蛮喜欢雨中的空气的, 很清新。”我赶紧顺杆往上爬:“那一起走走吧?”这次她微笑着点点头,总算同意了。 今天她没有穿裙子,而是穿了一件纯白色的衬衫和一条右腿装饰了几朵深色小花的 天蓝色牛仔裤,再配上一双红色的雨靴,越发显得可爱。“应该赞美她几句。”我想, 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的伞很漂亮”。她抿嘴摇摇头,“其它的伞都被她们拿走了, 没办法才拿它的,这本来是遮阳伞,很脆弱,顶不了一点风,还是你的伞好,虽然看起 来土土的,但是蛮实用。” “这是一个感觉敏锐的女孩子。”我想,对她的好感又增强了一分。望着她低头看 着雨靴前面激起的水花,我上午详细计划的话题忽然一个也记不起来了,“该说些什么? 问她的名字?问她住在哪里?还是……”我纷乱地想着,"咦,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啦? 她忽然问。“没什么,”迎着她美丽的目光,我赶紧说,“对了,《笑傲江湖》你看到 哪了?” “我看书很慢,刚看完第一本,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我一直想问你,后来令狐冲和 他的小师妹怎么样了?”这可问到了我的长项,我曾经看过《笑傲江湖》多次,虽说不 能倒背如流,但也足可以讲个几天几夜。我深吸一口气,刚要开侃,突然想起这样一来 岂不浪费了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于是话锋赶紧一转:“还是不告诉你的好,告诉你,你 再看就少了许多乐趣了。”“可我想知道结果啊!"她睁大了睫毛长长的眼睛说。“慢慢 看,你总会知道结果的。”“可我怕等不到结果啊!”说这话时,她的声音放低了,以 致于我没有完全听清,我忙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啦。”她说着,突然把伞拿离头顶,身子在雨中转了一圈,任凭丝丝细 雨落在她白皙的面庞上,“我很少雨天里出来,想不到雨天蛮好玩的。”我刚想附和,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打断了我的话,也许她的随意激怒了头顶上的那个变态的老头子吧, 雨忽然大起来,四周响起了“噼呖啪啦”的声音,风也很凑趣,方向不定地乱吹,使伞 失去了效用,“快跑,到楼下避避。”我喊着,抓起她的手,向附近的系楼跑去。 跑到系楼下,我的裤子已经湿了大半,她比我还要惨,头发也湿漉漉的,我们对视 一下,忽然一起笑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笑声,人们都说音乐很美妙,但我敢说, 什么音乐也比不上她的笑声动听。笑了一会,我才注意到握住她的手的我的手,我赶紧 松开,她很善解人意,不想看我尴尬的表情,扭头望向楼外那奔腾的雨雾。 “我的实验室在二楼,去坐坐,等雨小些再走吧?”我问。“方便吗?”“当然了, 那是我做实验的地方,平时是没有别人去的。喂,你不会以为我不怀好意吧?”经过刚 才的“共患难”,我忽然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所以也稍露了一点“本相”, 开始开起玩笑来。“怎么会呢?你是个好人,别以为我不知道。”“谢天谢地,你终于 看到我的本质了,我还以为得等几天呢!”我一边带路,一边说着,从她的语气来看, 她并不反感,也许她和我的感觉一样? 开开门,打开灯,整个屋子亮堂起来,也许是因为有她的关系,我觉得今夜的实验 室里光线特别柔和。“你坐在桌子边等一会儿,上面有杂志,你可以看。我看看还有没 有热水可以擦擦脸。”我说着,拎起暖壶晃晃,好象还剩些昨天晚上的开水,我扯下挂 在门后的毛巾,还好前天刚换过,并没有脏的令人不可忍受。我拿着暖瓶与毛巾出门, 到走廊里的洗手水池边,先用冷水涮涮毛巾,又用暖瓶里的热水洗过,然后把暖瓶灌满 水,拎着回到了房间里。“那,擦擦脸!”我递毛巾给她,“你呢?”她问。“我呆会 儿再说。”我说着,把暖瓶放下,插上了热得快。 (4) 她擦擦脸,又擦擦头发,便将毛巾递给我。我到走廊里去洗了洗脸,进去挂毛巾时, 她忽然说:“这是你写的?”“什么?”我问道,走近一看,原来是那本四年前带来的 日记本,它平时一直废弃不用,直到这学期才被我当作实验记录本,我这才明白她说的 是那日记本扉页上的诗,那首《礼物》。 我不能接受这个礼物虽然它的主人是你因为你送给我的是叫我忘记 不能忘记正如疲惫的游子不能忘记第一次兴奋的旅不能忘记正如快乐的少年不能忘 记第一场哀伤的雨不能忘记正如水手不能忘记沸腾的海洋不能忘记正如歌者不能忘记缤 纷的乐曲 即便是前方的道路一片凄迷眼角的血仍在滴沥我还是徘徊在寂寞午夜里不能忘记 不能忘记就是不能忘记只把一种叫做相思的东西深深地 埋在心底。” 她沉声诵读着,悦耳的声音在屋里回荡,我听着,眼前不知为何忽然模糊,隐隐约 约似乎看到了当年的那个我,那个常常独上高楼强说愁的我。 “这是写给谁的?”我听到她小心翼翼的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笑笑,说: “是当初写给第一个女朋友的,呵呵,写得不好,别见笑。”“不是啊,我觉得写得很 好啊。是在大学里?”“不是,是在高二或者高三吧。那时的我比现在傻多了。”“想 不到你那么早就……”她说着,抱起日记本,抬头望着我,眼中充溢着的笑意已经表达 了省略了的意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呵呵”一笑而已。 这波未平,那波又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夹在日记本中的小雯的照片突然滑了出来, 她捡起来,看看,问:“就是她吗?”我本来可以说“是”,这样就会少掉许多麻烦, 但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我根本无心(或者说无力更贴切些)施展最擅长的“骗术”, “不是,她和你一样,是一个和我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只不过我和她认识的时间长些, 有五六年了吧。”“我可没承认是你的朋友!”她似乎不经意地把照片插进书里,然后 说。 我听了,一愣,待看到她眼中盈盈的笑意才明白她是在开玩笑,于是板起面孔来, 说:“别故意气我,当心气疯了,狼可会吃人的。”“吃我干什么,我又没戴红色的帽 子!”她说。亏她还能记得这个童话故事,我不佩服都不行。 她忽然伸出手来,表情很诚恳地说:“既然是朋友了,那么握握手吧。你好,我是 许如梅。”我被她的表情所感染,不再嘻嘻哈哈,说:“你好,我是柯展鸿。”伸手握 住了她的手。 刚才拉她跑时,我根本没注意什么,现在才发觉她的手很软,带着一丝温暖,不经 意地沿着我的手传过来,使我忘却了刚才淋雨的寒意。她注视着我,目光似乎想透入我 的内心深处,我忽然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现在我最希望的是拥有一把铁锹,这样, 我就能在地上挖条缝,然后义无反顾地钻进去。 还好,热得快解救了我,水开了。接下去是倒水,冲果汁,然后每人一杯,(我得 感谢魔Ⅷ,幸亏他昨天晚上把板Ⅶ的钥匙弄丢了,板Ⅶ与李橙才把刚买的果汁和杯子放 我这儿。)我们一边喝着果汁一边胡乱地聊着,她对音乐知道的很多,但是书却看得很 少,而且知道的事情也很少,常常被我讲的一些趣事逗笑,我真怀疑她是不是这个世界 的人,也许她是个精灵,或者狐仙?我几次三番的旁敲侧击,想问清楚她的底细,却被 她一一看破,然后一一转移话题化解了。我总不能扯起她脖领子追问“你是谁”吧,她 到底是个女孩子,而且认识的时间又不是很长,所以我最后只好缴械投降,放弃了自己 的梦想。 晚上送她回去的路上,她的伞果然被风给撕坏了,我们只好打着一把伞。那把伞一 个人打着感觉大,两个人打却有点小,我故意把伞向她那边让,她察觉了,却不推辞, 只是冲我笑笑。莫名奇妙地,我想起了那首歌“我们俩一起打着小雨伞,虽然是雨下得 越来越大,只要你来帮助我,我来帮助你,我俩在一起,可也没关系,希望你记得我俩 的友谊,永远永远把它放在心里。”而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说话。我们就这样 默默地走着,享受着雨天的诗意加湿意。 在校门口的路灯下,我们与猛Ⅳ和楚红铃遇个正着,他俩装着不认识我,与我们擦 肩而过,但是显然看到了我半边身子淋湿的惨样,因为我回头时,看到猛Ⅳ也回头,冲 我鼠昧地笑着。 “好啦,就送到这儿吧!”在校门口,她停住了脚步说。“再送一段吧,让你一个 人走我不太放心,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找谁聊天去。”我坚持着。她抿嘴微笑摇摇头, 说:“我们只是朋友,朋友是有权保留点秘密的,不是吗?”我无奈,只好同意了,说: “这把伞你拿去吧,反正我离得近,跑回去就行了。明天你还来吗?”见她点头,我继 续说:“明天是周末,我请你看录象吧。只是不知道明天放什么,不知道你看没看过。” “估计是没看过,我很少看录象的。”“那明天四点见,我先请你吃晚饭?”我问。 “请吃晚饭就免了吧,我明天可能会晚点儿来,这样吧,六点,老地方。我走啦,明天 见!”“明天见!”我站在雨中,看着她盈盈的身影一点,一点,一点地消失在夜色之 中。 晚上回到宿舍,少不了受猛Ⅳ他们几个的轰炸,也少不了与他们的顽强斗争,闹够 了,我问明天放什么录象,“你都看过了,周星驰的西游记—《仙履奇缘》和《齐天大 圣》。”我暗暗佩服自己的决策,毕竟这两部片子属于搞笑型的,看起来心情愉快,而 且颇有浪漫色彩,很适合女孩子看的。 (5) 往常周五晚上活动中心看录象的人并不是很多,但是那个周五,不知道大家都犯了 什么病,将活动中心挤得连蚊子都不愿意进去,怕被误伤致死。“总不会是因为想看我 大学里第一次请女孩子看录象吧?”我心里嘀咕着,但马上肯定至少有几个人是抱着这 个念头的。因为我看到了长Ⅵ和林梦,板Ⅶ与李橙,以及撸大与魔Ⅷ,他们看我的目光 里满是笑意,就象是捉到了偷吃糖果的小孩子,我虽然胸怀坦荡,但坐在猛Ⅳ帮忙占的 座位上,想着这帮家伙肆无忌惮地看着我的举动,总感到有些别扭。 可她却对此一无所知,不停地笑着和我说话。她确实很少看录象,因为一开演,白 布里晃动的故事就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她是如此的聚精会神,以致于动也没动我为她 买的小食品和饮料。而这两部片子我至少看了五遍,其中的许多台词闭着眼睛都能背出 来,所以过了没多久,我就将背部靠在座椅上,时不时地转头看她。 在银幕的反射下,她秀丽的面庞泛起一片柔和的光芒,给人一种玲珑剔透的感觉, 笑的时候,脸颊上的小小酒窝也满溢着欢快,仿佛雀跃般地跳动着。我向来自认为不会 被美色所迷惑,可面对着不加修饰而闪烁的美丽,圣人也要感慨造物者的伟大,何况象 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呢! “怎么啦,我脸上很脏吗?”糟了,她察觉了我的目光,“不,不是,昨天晚上不 知怎么搞得,睡落枕了,脖子现在还疼呢?呵呵,常转转会好受些。”饶是我反应快, 赶紧编个理由搪塞,幸好录象里孙悟空开始骚情,买弄那段著名的精彩台词了,她便没 有继续追问,可这也惊出了我一鼻子冷汗,为差点晚节不保而后怕。 散场了,我没有催她走,而是让她稳定一下情绪,因为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就象 薄雾里天边的晨星。那几个家伙走过我的身边,冲我挤眉弄眼的,我知道晚上回去后甭 想消停了,肯定又要同残酷的审讯作艰苦卓绝的斗争。 “我是不是很傻,连看录象都会被感动得掉眼泪?”迎着淡淡的星光,她闪动着明 亮的眼睛说。“不是啊,第一次看这部片子时,我也差点哭呢!”“是吗?我倒想看看 你哭的样子,肯定蛮有趣的。”她的目光中好奇大盛。“你这次恐怕要失望了,因为我 从高三开始,就再也没流过泪。”“噢,那高三时为什么哭,是为了你的女朋友?” “怎么可能呢,呵呵,那次是因为考试我一下子从第一跌到了第十,我是为了自己虚度 年华而悔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和你说了,你总是骗我,虽然我认识你没几天, 可我早看出来了,你一‘呵呵’就是要瞎说啦。”她撇撇嘴说。我大吃一惊,是吗?难 道我的尾巴隐藏得如此不好?我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就是有人搔我的脚心,我也不打呵 呵了。 “我要是能看到人心就好了,那样就会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啦!”“会也没用, 因为我心早就没了,你又去看什么。”“你干嘛总把自己说得那么坏,其实你人真的蛮 好的,心也蛮细致的。”她诚恳的看着我说。“茫茫人海之中,终于找到了解我的人, 我太感动了,给我签个名吧。”我也正色说,但是却实在无法掩饰脸上的笑容。“你就 是这样,人家一说正经的,你就开始调侃。”她翘起嘴来,扭头望着前面的路,不再说 话了。 难道我得罪她了?我正思索该如何打破僵局,她忽然笑了,接着又叹了口气,“唉, 我真的太傻了,在别人心里留下东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这句话宛若一石激起千 层浪,我的心翻腾起来,但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现在世面上不是流行“难得糊 涂”吗?于是我也假装没听懂,呵呵地傻笑起来,完全将刚才的决定抛在了脑后。 从那天起,我和她便天天见面。我们一起散步,聊天,但她说不希望我虚度年华, 于是大多时间,我们一起在我的实验室里度过。她一边听着Walkman,一边看着书,偶尔 还抬起头,监督我是否在认真进行我的实验。我很喜欢我们之间保持这种平等、友好的 关系,因为高兴时我可以与她胡吹瞎侃,心里烦时可以和她享受安宁,由于无所图,和 她在一起,我不用考虑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也不用装得道貌岸然,去刻意讨 好她,而委屈求全,正是我所反感的。 某个星期天的下午,她终于应邀拜访了我们的寝室。为此我和猛Ⅳ、帅Ⅴ及福Ⅲ特 意花费了一上午来清理我们的家园,完全不顾撸大对我们抱过去的一大堆未洗的脏衣服 提出的强烈抗议。猛Ⅳ与帅Ⅳ还去采了许多白色的野花,沿着我桌子上的书架边挂起来, 使屋子里的空气弥漫着清香,一扫往日的狼窝气味。 那次,我和她,还有几个哥们及哥们的女朋友玩一种叫“找朋友”的扑克大战,大 家坐在一起,在融洽,热烈的气氛中度过了美好的时光,这是她进入我们圈子的开始, 打那以后,她也和我们一道打保龄球、看录象,偶尔还聚在学校门口的小酒馆里,来一 把“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感慨一下人生的无常与无奈。 有人说女人之间,特别是漂亮的女人之间是很难相处的,但也许是如梅性格随和的 原因吧,她和楚红铃、李橙、林梦相处得特别的好,后三个人对她就象对待小妹妹一样, 百般地呵护,甚至有时玩笑中为了她而根本不顾作为二哥的我的颜面,一起攻击我,直 到最后如梅出来解围,才会平息鏖战的硝烟。 一个上午课间,楚红铃、李橙、林梦一起来游说我,大致的意思就是肥水不落外人 田,象如梅这么好的女孩子到哪儿去找,我该早日出手,把她擒下等等。当然她们没这 么说,她们说得很含蓄,但却也使我受到强烈的震撼,我废了足足几升唾液来说明我和 她的关系,她们先是不相信,然后是不理解,但最后总算是退兵了,临走时,她们的表 情分明表明她们已经不约而同地的一致认为我是个混蛋,在浪费如梅的青春岁月,我却 笑了,虽然笑容中满是胜利后的疲惫,“混蛋?我本来就这么给自己定位的啊!”午睡 时,我将她们的劝导回想了一遍,又细细考虑一番,我不是一点儿也不想,但我这么做 太对不起小雯了,而且一旦和如梅的关系发生急剧的升华,我担心适应不来,何况内心 深处,我一直在怕,怕会伤害到她,因为我自己也无法彻底了解自己,我的心底还存在 着阳光没有照射到的阴霾角落啊。 (6) 时光如流水匆匆过,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国庆节就要到了。今年赶巧中秋节是国庆 的前一天,我们几个早就策划好了那两天的节目。中秋节晚上去活动中心唱卡拉OK,而 由于板Ⅶ的哥哥和嫂子去游黄山,他们的房子这两天空着,所以国庆节那天我们会去, 自己买菜自己做,在那里好好地潇洒一次,毕竟大学五年就要过去了,大家聚在一起的 机会将越来越少了。我代表老大、自己及诸位贤弟和贤弟妹邀请了如梅,她很高兴,当 即就答应会一起去。 生活中总会有些意外的,就象走路总会踩到狗屎一样。中秋节那天下午和猛Ⅳ买完 晚上吃的喝的东西回来,我就接到了两封信,邮戳印着同一个地方--“北京”。其中一 封是小雯写的,另外一封是我高中的死党,和小雯在同一所大学,如今一起留在北京工 作的“胡子”写来的,虽然我并非重色轻友,可这年月LadyFirst,我总该有点礼貌啊, 所以我先拆开了小雯的信。 “……小柯,原谅我,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你要知道,一个人在外地工作 是多么的寂寞,尤其我又是个女孩子,我不想出人头地,也不想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作为, 我只希望能有一个人疼我,所以我最终选择了他。对你,我唯有深深地歉意和诚挚的祝 福,希望你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女孩子,只是我要劝你,一旦你找到了,千万要珍惜, 别象对我一样,我一直等你开口,而你却从未许诺什么,甚至连让我等你都没说过……”。 信纸慢慢地从手指之间滑落,我心中一片茫然,不相信写这些话的是那个高中时整天逼 着我叫她姐姐,每次放假回家都拉着我一起逛街、看电影,常常通宵织完围巾手套然后 寄给我的小雯,我怀疑这是不是她对我的考验,但接下来胡子的信却驳倒了我的猜测, 胡子说小雯曾经在他面前哭得好伤心,说对不起我,但眼泪流完了,她还是投向了别人 的怀抱,那家伙是小雯公司的部门经理,年轻有为,而且手腕颇多,刚毕业踏入社会的 小雯根本抵挡不了那家伙一排排的“糖衣炮弹”,还未反击就“壮烈”了。胡子还劝我 想开点,这样的女人不值得我伤心落泪,并且以那句“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来勉励我。 我突然感觉浑身无力,不由得将头伏在了桌子上,“怎么,出什么事了?”猛Ⅳ问。 我将信递给了他,他看完,将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以示安慰,“别太伤心,这种事情 咱们没法子,只能想开点儿!”我坐起身,摇摇头,说:“我不是怪她,我只是恨自己, 我真的很浑,只为自己所谓的自由,却一直忽略了她的感受。” “别想太多了,时间快到了,许如梅快来了,你还得去接她。晚上好好玩玩,把这 事暂且放在一边。”猛Ⅳ说,但是我听起来声音却嗡嗡的,仿佛他离我很远似的。 晚上,大家引吭高歌时,我却独自坐在角落里发呆,满脑子放回忆电影,如梅唱完 一首歌便走过来,“怎么不和大家一起唱歌呢?不是摆酷吧?”她坐在我对面,开玩笑 地说。 我很清楚她的来意,因为我看到了先是猛Ⅳ和楚红铃耳语一番,然后楚红铃又去对 如梅说了许多。“你要是想劝我就不用了,我还挺得住。”“我不是来劝你的,我只是 想你可能想找个人聊聊,因为我心情不好时就会对镜子自言自语的。”她看了我一眼, 接着很小心地问:“你……,恨她吗?” 我摇摇头,“恨她?不会。我不会恨任何人,除了我自己。她离开我是必然的,我 不值得她浪费时间,我现在才发现自己真的很……自私,也许这也是当年可心离开我的 原因。”“可心,是你第一个女朋友?”我点头,这个名字突然使我产生了一种冲动, 我的意识渐渐地不受自己控制,我完全忘记了自己为自己设计的防线,开始一泻千里地 讲起来。 “……第二次月考,我忽然从第一跌到了第十名,你看过《鹿鼎记》吧?我就象里 边的崇祯一样,没去从自身找原因,而是将过错全部推到了身边的女人身上,我开始对 可心抱怨,一次两次没什么,多了却伤了她的心,而我非但没意识到自己的残忍,反而 有一天彻底地打击了她……”我说着,仿佛看到了那天当我说“我还是做你的大哥吧” 时可心悲伤的表情。 “……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来找过我,后来,他们告诉我,她和四班的班长走到 了一起。我在教室窗户边常常能看到他们在操场上散步,但我却被第三次月考占据了灵 魂,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停止。“那后来呢?她现在怎么样了?结婚了吗?”后来? 我感到心底的那只黑手开始猛烈地抓拧着我的心,我终于面对了自己一直逃避的东西, 我感到浑身发冷,第一反应是绝不回答。但是抬头,我却看到了如梅的眼睛,是那么的 深邃,里面分明写满了诱惑,诱惑我翻开心中已经被粘粘住的那页记忆。我仿佛被催眠 了一般,“她死了,快到高考时。”“为什么?”如梅的声音微微地发颤。“医疗事故, 她那时正在做人工流产。”我拼着最后的一丝气力说完,浑身仿佛虚脱了一般无力,但 说来奇怪,当我将这句话说出来后,我却感到一阵轻松,毕竟这块石头压在我心头好久, 直到今天才彻底吐了出来。 “可这不能怪你啊!”“怎么不怪,如果当初我不是那么自私,那么她就不会和那 家伙……”。我找不到合适的字眼继续下文。“想不到你嘻嘻哈哈的外表下竟然隐藏了 这么一段伤心的记忆。我还是不适合做个好朋友,”听到这儿我愕然,望着如梅,她的 眼睛雾蒙蒙的,但接下去的话却深深地感动了我,使我眼睛发酸。“如果我早点看透你, 让你说出来,你就不会憋着这么难受了。” “多么好的女孩子啊!”我想,她的目光宛如四月旭暖的阳光,驱走了我内心的阴 霾,在她的注视下,我感到活力正一点点地聚集,也许真是因为说出一切的原因,我突 然有一种重生的感觉。“我没有权力将她的天空也涂染上忧伤的蓝色啊!”我对自己说。 “咱们别在这儿坐着了,走,去唱歌吧!”我拉起了她,向那堆哥们儿走去。 熟悉的音乐响起,“狼Ⅱ,来,这是咱们几个的专利!”猛Ⅳ喊着,我笑笑,跑到 前面,加入他们的行列,一起唱着我们当年一起常常唱的那首《美人计》:“本来是我 想勾引你,谁知是中了你的美人计,好不容易中一次计,我怎能轻易放弃……,请来引 诱我……,请来引诱我……” 歌声中,我望着台下拍手应和的哥哥、弟弟与弟妹们,不由得想起了刚入大学时我 们几个同病相连,疯过笑过的岁月,想起了他们几个的故事:板Ⅶ和李橙就是因为李橙 最初邀请板Ⅶ做她交际舞学习班的舞伴而开始第一次亲密接触的;猛Ⅳ是因为在抚慰楚 红铃创伤的过程中不能自拔而放弃了自己的单身“乞丐”生活;长Ⅵ与林梦的感情更是 经历了分分合合的考验;帅Ⅴ也在一封封信中找到了自己新的归宿。我呢?我望向如梅, 她也正望着我,眼睛里闪动着无法形容的目光,她肯定想不到我也会这么“赖”吧? 我们几个是被楚红铃她们哄下来的,在一片笑声后,如梅唱了一首《我愿意》,这 是她在我的实验室中学的,她的嗓音很清亮,唱得也百折千回,别有一番不同于王菲的 韵味,我听着,眼前一片模糊,不由得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你永远是我的好大 哥!”可心撑着雨伞,声音颤颤地说。那时候头顶没有星星,但她的眼睛里泪水却反射 着灯光,闪闪的,宛若天边的星光。 (7) 送走如梅,我回到寝室,猛Ⅳ已经等我有一段时间了,“你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装 傻?”他问,见我一副不解的表情,继续说,“如梅已经爱上你了!”“不会吧,她可 能对我是有点儿好感,可爱上,还不至于这么严重吧?”“怎么不会,整个晚上,如梅 的眼睛就围着你转,目光中满是那种感情,哎,你别不信,红铃她们已经盯了半天了, 女孩子的心我可能不太懂,可红铃她们也是女孩子,何况她们都是过来人,难道你还信 不过她们?” 这段话对我的打击比小雯那封信可大多了,我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难道她真的 爱上我了,我们才认识这么短的时间啊。我想起了以前的许多对话,越来越觉得自己象 歌中唱的一样中了美人计,坐在床上,我的心里乱得就象散场后满是瓜子皮的电影院大 厅。 “我劝你好好珍惜,错过太阳,就别再错过月亮了,还记得西游记里的那段话吗? 我可不希望我的兄弟也有一天会那么说。”熄灯好久了,猛Ⅳ的这句话还回响在我的耳 边,依稀仿佛,我也将自己脖子伸在利刃边缘,凄凄惨惨地说:“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 摆在我的面前,可是我没有好好珍惜。而当一切都过去时,我却追悔莫及,人世间最大 的悲痛莫过于此。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 爱你’,如果要在这三个字前面加个期限的话,那么我会说‘一---万---年’!” 那晚我最后记得的是窗外隐隐约约的鸡叫声。 国庆节那天,我接近中午才赶到板Ⅳ哥哥家,如梅是跟他们一起来的,一见我,如 梅便问:“听猛Ⅳ说你一早就出去了,问他你去干什么,他就是不说。老实交代,是不 是去做什么坏事去了?”“是做坏事去了。”我笑着说,从身后将那个大大的毛毛熊拿 出来,“送给你,上次一起逛街时,看你很喜欢,你曾经说过生日是十月份的,我又不 知道是哪天,现在送你,权当生日礼物了。”“真的?”如梅兴奋地接过毛毛熊,“好 漂亮啊!谢谢你。”“没什么,朋友嘛!”在她如水眼波的沐浴下,我突然有种作贼般 的心虚感觉,只好将语气尽量放得自然,她听了,脸上的光彩为之一暗,但马上的,她 的活力又跳动起来。 “来,签个名吧,就写狼Ⅱ!这是蛮珍贵的礼物,我希望将大家的名字都留在上面。 那,这里。”她笑着说,我接过她递过来的笔,才发现她指的地方居然是那只毛毛熊的 肥硕的臀部,我也笑了,但最后我还是在那里老老实实地写下“狼Ⅱ”两个字,心想这 只毛毛熊真有福气,居然能一辈子坐着我光辉灿烂的名字。 接下来,如梅与楚红铃她们一起去厨房烧菜了,我便挨个找哥们们签名,眼见着毛 毛熊的屁股被一点点地写满,鼻子里充满的却是厨房里飘来的让人口水欲滴的饭菜香味。 “想不到你们几个的数字居然是罗马数字,我一直以为是汉字呢!”开饭时她看完 签名后说,“这样以后我只要看着它,就会想起你……你们啦。”那天她也许真的很高 兴,连吃饭时都靠着毛毛熊,还破例地喝了点儿啤酒。 人生最大的乐趣莫过于酒足饭饱,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哥们说的,但酒足饭饱后的麻 烦也很多,譬如刷碗就是其中之一,我们十二个人最后堕落到靠翻书来确定谁是去作善 后工作的两个人。很不幸的,或者说很幸运的是,我和如梅翻到的书页页码各位数之和 是最小的两个,所以,我们在厨房里一边卖着苦力,一边无奈地听着客厅里大家的欢声 笑语。“你觉得菜烧得怎么样?”我们沉默许久,还是如梅先说话。“很好吃啊,特别 是那份土豆烧牛肉。”凭心而论,我这么说,并非仅仅因为知道那菜是她烧的,而是那 菜作得确实可口,就象在家中吃到的无数次一样。“那份菜是我烧的。” “真的,看不出来你还有征服人肠胃的本领呢!”我索性装作不知道,让她高兴高 兴。 果然,她笑了,咬了咬嘴唇,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继续说下去:“真的希望以 后也能象今天这样,烧饭给你吃。”说这话时她的脸颊飞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声音也放 的很低,但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虽然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而且打算看准时机该出手 时就出手,可她先说出来还是下了我一跳,我的吃惊或者说是惊喜程度绝对不亚于当年 在枯井底淤泥处的那段木头。 “铛”的一声,我手里正在刷的锅掉在了水池里,我赶紧手忙脚乱的拣起来,好在 客厅里的哥们没有察觉,如梅也仿佛听而不闻,转过身,低头继续说着我一辈子都无法 忘记的话语:“我还记得那天,当时我正在看《笑傲江湖》,读到思过崖那段时,我的 心里好难受,就想,如果有个人对我象令狐冲对小师妹那样好,那么我一定会好好爱他, 无论他是规规矩矩还是狂放不羁。可是那个人在哪里呢?我却不知道。这时,你把我的 车子碰倒了,你扶车子那副笨手笨脚的样子蛮有趣的,可是你真的很细心,居然将车子 带起来的杂草都摘得干干净净。晚上,看着你脸红的象一块红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对你突然产生了好感,也许是因为这世界现在脸会红的人越来越少了?所以后来你过来 搭讪时,我也很高兴。” “……与你交往的这段时间大概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天天都盼望着见到你,我还 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一起住的朋友们听说了,告诉我,这是因为我已经爱上你了,可是 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曾经多次暗示你,可你总傻乎乎的,今天我也搞不清自己为什 么会这样……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非得等我一个女孩子主动说出来吗?……”她的声 音越来越小,最后归于沉寂,我听着,感到一种酸楚的柔情慢慢地弥漫在我的心中,我 的眼睛微微的湿润了,我何德何能,老天居然让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来爱我,居然给我这 样一份豪华的感情。 “我这么说是不是很傻?我也知道,自己懂的东西很少,……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过……”也许是见我毫无反应,她突然这么说,可她却不知道,我之所以一言不发,是 因为我已经被狂喜冲昏了头,我现在真想站在图书馆十六楼的楼顶上,大声地喊上两句。 “不,你怎么会傻呢?真正傻的人是我,我总想着自己,却完全忽略了你的感受, 我没有看出来,是因为我无法相信你会喜欢象我这样的人,本来,我打算今天问你的……” “真的吗?”她转身抬头,望着我,目光中也充满了惊喜,我们久久地对望着,我的心 又颤动起来,心中的那只手已经高高的举起来,我暗暗发誓:“小柯,这一辈子你要不 能好好的待她,你就真是一匹披着人皮的狼了。” “走,咱们进去,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我突然兴奋地说,完全忘记手上还 粘着洗涤精泡沫,拉起她的手,她抿嘴淡然一笑,没有反对,我们转身拉开门,不觉吓 了一跳,因为厨房门外站满了人,他们都笑嘻嘻地望着我们,原来刚才那一响已经惊动 了他们,可这帮家伙竟然没有进来,而是在门外偷听。迎着他们满是笑意的目光,如梅 羞涩地低下了头,而我也有点不自在起来。 “看来,最后能守住阵地的,惟有你我二人而已!”撸大怅然地对魔Ⅷ说,大家都 笑了起来。 那天下午,我感到无比的幸福,直到那时,我才体验到两情相悦的美好与甜蜜,我 和如梅经常不自觉地对视,然后再笑着将目光移开。我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因为 我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也不会孤军作战,永远会有目光在默默地注视着我,与我 共享喜悦,与我分担忧愁。在哥们的善意逼迫下,我们也按照惯例替彼此开了“天目” (所谓“开天目”就是一方在另外一方额头上竖着吻一下,但愿这么引用,西方如来不 会反感和生气)。一下午,如梅总是抱着那只毛毛熊,微笑着坐在我的身边,看我和哥 们们下四国大战,间或与楚红铃她们一起烧水泡茶,兄弟们和跑步进入两人世界的我吵 着要订娃娃亲,直闹得如梅的脸红得象秋季的枫叶一样才作罢。欢乐中的时间总是遛走 得飞快,嘻嘻哈哈中,转眼天暗了下来,如梅突然觉得头有些痛,虽然她说自己没事, 但在我的坚持下,她最后同意先让我送她回去。 (8) 如梅坚持要一起走走,所以在路口我们就下了出租车,那晚的夜色很好,十六的月 亮清澈透亮,而街头也灯火通明,充满了节日热闹的气氛。如梅抱着那只毛毛熊在我的 身边默默地走着,我们没有说话,但是彼此的心却能明明白白地听清楚对方心的低语。 我真的希望这一刻永远留住,脚下的路永远没有尽头,我们就这样相依相偎地走下去。 可最终还是到了学校门口,如梅抬眼望我,我笑着说:“今天该让我送你回去了吧?” 她沉默,我继续道:“我真的很想了解你,了解你的一切。”如梅犹豫了一下:“明天 好吗?明天我会将一切告诉你,只是,我担心……”“有什么可担心的,难道你怕我不 要你?”“怎么会呢?你是个好人啊!”如梅笑笑说,沉浸在幸福中的我丝毫没有注意 到她笑容中带着淡淡的忧虑,“别总说我是好人,弄得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我笑 着说,不想使她为难,“那,明天见。”“明天见!” “一生何求,迷惘里永远看不透,耗尽我这一生,触不到已跑开;一生何求,常判 断放弃与拥有,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路边酒店里放着陈百强的《一 生何求》,我听着,望着如梅的身影慢慢走远,突然心底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仿佛她 这一去就永远不会再出现了,我伸手,想喊她,她突然转过身来,冲我笑笑,挥挥手说: “明天见,你快回去吧!”我也挥挥手,不由得暗暗笑自己杞人忧天。 那夜,我没有睡好,总是做梦,梦中一个女孩在微笑着越飞越远,相貌看不清楚, 朦朦胧胧的,象可心,象小雯,又象如梅。 “后来呢?” 这是在我叔叔开的酒吧里,我最近没事,到这里来帮帮忙,其实真正需要我做的事 没多少,所以,与客人聊天便成为我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这个黑衣客人讲到这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了,我虽然已 经猜出了结局的悲剧性,但是我的好奇还是使我追问下去:“后来呢?” “后来,后来如梅果然象我担心的那样,再没有出现过,我曾经设法找到她,但是 往往徒费力气,她就仿佛被蒸发了一样,对了,看过《蒸发密令》没有?什么,让我讲 下去,好吧。” “我找了整整半个月,最后都想放弃了,突然有一天,去对面学校找老乡时,在他 们的电影院门口看到了如梅的自行车,那绝对是她的,我不会认错,当时我什么都顾不 上了,只想等到她。就这样一直到散场,我等到的却是失望,来取自行车的是个我从未 谋面的女孩子,但我还是问她是否认识如梅,她居然知道我的名字,原来她曾经和如梅 一起住过。” “她们学校是准许学生自己出去租房子住的,她也是在一个月前才认识如梅,那时, 她们房子中的一个人刚刚搬走,如梅住了进去。她只知道如梅似乎很熟悉那个城市,白 天,如梅出去,不知道做什么,晚上,如梅便去我们学校看书。” “国庆节那天,如梅的父母突然赶来,在她们住的地方等了如梅一整天,晚上如梅 回来时怪怪的,她几乎没说什么就跟父母一起走了,临走时,将自行车留给了她们。” “还好,如梅的父母给她们留下了如梅家庭的地址,就在这个城市里。我第二天便 坐火车赶过来,按照地址找到了如梅的家。接待我的是如梅的母亲,一个温文尔雅的妇 人,她说知道我,但是却从未想到我会找来,坐在她家的客厅里,她给我讲了如梅的故 事。” “如梅从小便很聪明,而且要强,平时除了学习外,就只听听音乐,老师,父母都 很喜欢她,但是,天妒红颜,高三时,一场车祸损害了如梅的大脑,如梅开始丧失各种 能力,也就是我们平常说的精神失常。但是她的失常只表现为对外界毫无反应,一点也 没有伤害性,于是,她的母亲就在家里照顾她,而为了换个环境,她们全家就迁到了这 里。” “一个月前,如梅留下一张纸条,然后突然消失了,家里乱做一团,找了很久她都 没有音讯。半个月前,他们搬家前的邻居到这个城市出差,说好象见过如梅,于是他们 才赶到那个如梅出事的城市里,找到了如梅。” “他们找到如梅的那个夜晚,如梅的头又开始疼起来,如梅也慢慢地恢复了原来病 中的模样。至于我,他们是听与如梅一起住的女孩子谈起的,他母亲听完我的讲述,十 分诚挚地感谢我,感谢我曾经带给如梅的一段美好岁月。” “那天,我见到了如梅,她静静地坐在地毯上,长发如瀑,安详得仿佛一个天使, 但是这种安详对我来说却是如何的残忍啊!她抱着那只写满了我们名字的毛毛熊,轻轻 地哼着那首《我愿意》,对一切对毫无反应,在她的眼中,我仿佛根本不存在,但是我 知道,在她的内心深处,我就象那只毛毛熊,永远被她抱住,永远不会消失。” “那天,我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离开的,我又一次落泪了,回到学校,我将自己埋在 忙碌的毕业设计中,但我却始终无法忘记她,忘记那个将我从自我逃避中解救出来的女 孩子。于是,我拒绝了其它公司的合同,毕业后就来到了这个城市,因为我不能逃避, 这里有我曾经的爱人。” “我曾经问过许多医生,甚至有几个可以称作精神科的权威,他们也无法解释为什 么如梅在那段时间里会恢复如常,而大多的说法是,她被极强烈的愿望唤醒,而一旦这 种愿望实现,她就会失去精神的支撑,又回到病中。三年了,我始终在期待着,期待着 奇迹再一次出现,可是每次去看她,她还是那个样子……” 黑衣人唱着那首《美人计》,步履蹒跚地走了,我却还沉浸在他悲凉的经历中,久 久不能摆脱。 “发什么愣,你真信他说的话,丫头,告诉你,别那么傻了,这个年轻人每到周末 就来,讲他的故事,然后让你请他喝酒,很多人都猜测,他是不是患了精神病。”叔叔 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我心中突然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象小时侯那次看着刚买 的新衣服掉到雨水里一样。 又是一周了,那个黑衣年轻人又来了,又在对另外一个人讲他的辛酸故事,我不知 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我很同情他,所以,当今晚,午夜的钟声响起来,他还趴在桌子 上喃喃自语时,我决定过去叫醒他。 就在这时,一个连我都认为很漂亮的女人仿佛一阵风般的冲进来,去扶那个年轻人, 但他也许太重了,又胡乱地挣扎了一下,结果两个人一起撞到了桌子上,我分明看到, 那个年轻人的钱包掉在了地上。 “小姐,他掉东西了!”我走过去,捡起那个钱包,由于它是打开的,我清楚地看 到里面透明层中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如果能让我爱一次,哪怕只有短短的几分 钟,我这一生便没有遗憾了,我也会安然地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字体娟秀,显然出于 女子手笔。 “啊,谢谢你,他每周都这样,真的很麻烦你们了,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以后他有 什么事,可以打电话给我。”那女子笑着说。我低头,见名片上的名字赫然是“李雨雯”。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但我知道,自己是不会再刻意地去询问故事的真实 性了,因为无论它是否真实,它都是凄美的,就象那个在悬崖边上化做石头的妇人一样, 永远带着缺憾,却永远震撼人心,不经意间,我想起了一句记不得在何处看到的话语: “蓦然回首,已经远走,那段为爱情迷恋的岁月,但是我不悔,因为我活过,爱过。” 初稿于98.12.17 修改于99.0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