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佑的故事 作者:水小妖 (一) 黎佑是我高一的同学,那时候,我们是同桌加死党,高二那年,她莫名其妙地 消失了。要知道,消失的前一天她还和我一起做功课,然后她居然就再也不出现了。 周围的人都不知道原因,我也没有到处打听,那时候的人和现在的人不一样,比较 羞涩,不会刨根问底,而且,我始终认为,她只是在出远门,就象大人们出差一样, 迟早有一天她会再出现的。在她不见的那段日子里,我读书,工作,无所事事。然 后,在一个很偶然的场合,她出现了。 那是个春天,我在街上闲逛。闲逛一直是我的爱好,我不爱逛店,但是我非常 喜欢逛街。有一段时间,我管逛叫狂走,我在街上狂走,不过走得很悠闲。那天, 我还是在悠闲地狂走,只是走得不太有方向。早上还在解放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 走进了一个小弄堂。这不怪我,这个城市的马路正在经历一场革命,建设者们发誓 要在一个很短的时间里让她彻底改变面貌,于是,象我这样的走路人一不小心就发 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尴尬的场合,每一条路的腑腔都被打开了,就象被剖开的鱼,躺 在那里,奄奄一息,很古怪。为了避开它们,我不得不左拐右拐,渐渐地,我就没 有了方向,然后,我就发现自己站到了一个小弄堂里。 黎佑走到我面前,简单的说,“你是小茹。”我点点头,笑了一下,“黎佑。” 黎佑递给我一张名片,“这里有我电话,跟我联系。”然后,她转身走了,从她出 现到在我视线里消失,持续的时间不超过两分钟。要不是我的手里还拿着那张名片, 我会以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为了摈弃这种疑惑,我又回忆了一遍那两分钟的情景。 这是个典型的江南小弄堂,弄堂的右边是一堵高高的墙,墙的里面不知道是哪 家工厂或者政府机关。墙的本色可能是灰白,可是,因为长久的风雨的侵扰,顺着 墙根的地方往上,高高低低地长着一些青黑的粘稠的苔,往上的墙面上则疙疙瘩瘩 地黑一块、白一块,充分地显示着时间的痕迹。 弄堂的左面是一排高低的老式房子,密密地沿伸地往里排着,门口间或地搭着 灶台、洗衣板之类的东西,有几家的门口还摆着几盆太阳花,只是因为墙的关系, 太阳光不太容易光顾得到它们。 我到的时候是下午,那天天气不错,高墙挡着阳光,却挡不住春天的风,它一 阵阵的,若有若无的吹来。弄堂里没有人,只有老房子和墙默默地对峙着,不阴森, 安静地让人感动。 我随意地走进了这个弄堂,巷子不深,只一会儿我就走到了它的尽头,这是条 死巷子。尽管如此,也没有坏了我的好心情,我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候,我看到前面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位女生。我近视250 度,不戴眼镜,所 以,我只知道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位女生,对于其它则无法得知了。她站在那里没动, 离巷子的出口只5 米距离,她看着我。 我往前走,我本来就打算往前走,至于那个女生为何会出现或者为何停着不动, 并不能影响我往前走。我走到了她面前,她脸色苍白,然后她对我说:“你是小茹。” 这里跟前面有一点冲突,到底是我走到她面前还是她走到我面前,我已经不太想得 起来了,但在这里的叙述中,我觉得从逻辑上讲应该是我走到她面前,至于前面写 的为什么是她走到我面前,我想也是真的,因为,那是我的第一印象,每一印象总 归不会有错,错的都是事后的想象。还好,这只是个细节,不会影响到故事的进行。 我点点头,笑了一下,“黎佑。”黎佑递给我一张名片,“这里有我电话,跟 我联系。”然后,她转身走了。 这是自黎佑消失以后,我和她的首次见面。意外,并且兴味索然。要知道,黎 佑早已在我的脑海里制成了标本,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泛出微黄。现在,她没有给 我任何心理准备,突然地就出现了,尽管我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就认出了她,却还 是大吃了一惊。她的身上有了许多陌生的,让我无法与往日粘拼的东西——她的苍 白的面容以及与我的默契。她的一身黑色的装束无端地拉开了与我的距离。 (二) 名片很精致,淡白色,盈盈地泛着蓝光。上面写着:晨光广告公司业务经理黎 佑。下面是地址、手机、传呼、办公室电话等等。我把玩着它,此时离那天下午, 已经有两个星期了。在这两个星期里,我一直打不定主意要不要给她打电话。反正 我是个闲人,有充分的时间来考虑这些问题。在考虑的过程中,我甚至把名片拿到 鼻子边嗅了嗅,然而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那个下午见到的黎佑使我以为,从 她包里拿出来的东西,都应该有一种神秘的紫罗兰的香味,淡而持久,神秘而又寂 静,没有一点玩笑的意味。 然而我却还记得,过去的黎佑,是一个开心的让人嫉妒的女生,至少在与我相 处的高一那年她是如此的。她高兴的时候,仿佛整个空气都是活动的,她毫不吝惜 地把她的快乐传递给周围的人。那时,我与她是校园里有名的哼哈二将,她唱主角, 我来捧,呵呵哈哈地开着周围所有人的玩笑,连老师都不放过。而且,黎佑是漂亮 的,白晰、高挑,目中无人。在那条幽静的巷子里的偶然相遇,让我发现,黎佑的 那种漂亮居然可以转化为一种冷峻地让人无法靠近的美丽。 时间在我的反复研究中一天天地过去了,三个月了,我还是没有打定主意要不 要打这个电话,甚至都开始奇怪了,因为按我以往的做法,不是早已打过电话,就 是已经失去兴趣并把这件事给忘了。但现在的情况是,我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记挂这 件事情,还在继续问自己到底要不要打这个电话。 然而又有意外,黎佑给我打来了电话。 那天还是下午,不过,已经是夏天了,在副热带高气压的影响下,这个城市里 仿佛到处是被煮沸的开水,热气腾腾的。还好人类的发明包括了空调,所以在这种 不适合活动的季节里,我们可以趴在办公室里享受春天的感觉。 下午,办公室里很安静,空调的徐徐的风,让人安祥。电话铃响了,毫无防备 地拿起:“喂! “”我找小茹。“”我就是。“电话里是很舒服的普通话。 “我是黎佑。”大脑停顿二秒钟,“黎佑?呵呵,你好,你好!好久不见……” “我现在在你隔壁,一会儿过来看你。”声音还是很缓慢,很舒服,可我突然有点 张口结舌起来:“噢,你在隔壁?”“一会儿见!”电话不容置疑地挂断了。我拿 着它愣了好一会儿,隔壁?哪个隔壁?此时,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我工作的大 楼在闹市区,楼下鳞次栉比的店铺、饭店、游乐中心…… 大概都算隔壁的范畴吧。还有,她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些个问题还没等我想完一遍,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我本能地用手撸了一下头发,“请进。”黎佑进来了,她穿了一套浅绿色的套 装,白色的凉鞋,很夏天的样子,脸上稍稍地化了点妆,有那么点意思,却让人轻 意看不出来。这是一个修饰的女孩,与那天的冷峻比,此时的她多了一些妩媚。 她一看到我就笑了,“小茹,你还是老样子 .”我马上也笑了,“你不一样了, 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坐。在哪个隔壁?这么快。”我接着问。 这时,副总经理也踱了进来,一边和黎佑点点头,一边大声嘈嘈着:“原来黎 小姐和小茹以前是同学,真是巧了,等会儿一快儿去吃饭,我请客。呵呵。”“这 怎么好意思,一会儿我请,还要请李总帮忙呢。”黎佑接过话题。 “那好,那好,就这么说定了,等会儿见。呵呵,你们先聊着。”副总朝我点 点头,腆着他的大肚子又踱了出去。 我恍然大悟,是这么个隔壁法。黎佑又补充介绍了一下,原来,公司正要推出 的新产品已经选定由她在的公司作广告了。真是巧了,十年不见,那个春天的下午 只是一个铺垫,然后才是我们的重新开始。 黎佑还是高一时的样子,妙语不断,谈笑风声。因为业务关系的缘故,那个夏 天,我们不断地见面,不断地开着周围人的玩笑,不亦乐乎。一直到最后听到那个 消息的时候,我才想起,我一直都忘了问,那年她为什么一言不发地就消失了? (三) 我一直都忘不了那个春天的下午,在那条幽静的小弄堂里,黎佑穿着一身黑色, 苍白的脸,她看着我:“你是小茹。”现在,黎佑已经死了,在初冬的深夜,她用 一把小刀割断了自己的腕动脉,血流了满地,向着屋子的各个方向流去。那天晚上 风很大。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办公室里开着暖空调,温度适宜得还是和春天一样, 副总腆着他的大肚子慢慢地踱进来,“可惜啊,可惜啊!”“可惜什么啊?!又没 吃到什么??!!”我打趣地说。 “唉,可惜啊,好漂亮女孩子啊!”他晃着脑袋,叹着气:“咦?不是你同学 吗?对啊,是你同学。你不知道吗?”“什么?”“广告公司的黎小姐啊,前段时 间你们不是经常在一起的吗?!她死了,你不知道??”“你开什么玩笑,上个星 期五我还见过她呢,不是好好的!”我不满地说。 “上星期五是好好的,前天就不好了。她自杀了!唉,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 不通的……”副总还在唠唠叨叨,我已经把电话拨到黎佑家了。当话筒里传来哭的 声音的时候,我反应过来了,黎佑,我的同学黎佑,她又一次消失了。 我泪光模糊,看着办公室的门,门被推开了,黎佑穿着绿色的套装,白色的凉 鞋,她笑盈盈地:“小茹,你还是老样子。”我参加了追悼会,黎佑躺在水晶棺材 里,很瘦,她沉沉地睡着,面上被化妆师精心装饰过了,没有一丝表情。边上有很 多人在哭,哭得真心真意。多么活泼可爱的女生,怎么就想到自杀并且真的实践了 呢?黎佑的姐姐已经哭得没有力气了,她拉着我:“小茹,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之 前她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你知道为什么?你知道吗?……”话没说完,她又开 始哭。 我站在追悼会的现场,仔细地观察周围的人,我知道我在寻找,我在寻找某个 人,严格的说,是某个男人。可是我没有把握。 在我跟黎佑的无数次见面中,她都是开开心心,妙语连篇的,然而却有一次。 我站在哭泣的人群中,脑海里反复地播放着那次的画面。 秋天,还没有寒意,暖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阳台,我和黎佑懒懒的坐在藤椅里, 互相开着玩笑,话题自由地转变着,气氛很淡却也很开心。这让我想到了高一那年 她消失前的那次聚会,于是,我就很想问问她,那年她怎么一声不吭就消失了。 就在这时,天上飘来了一片云,把太阳遮住了一大半,于是天阴了下来。我微 微抬了一下头,看了一眼黎佑,打算开始问了。然而却发现,她正愣愣地看着天, 沉思着。她的这副模样,和那天我在小弄堂里看到她的样子很象,很美。她沉默了 一会儿,突然开口说话:“我有过一个男朋友,他不要我了。我以前很爱他,现在 爱不爱不知道。我每天上班都可以在一个路口看到他,他在等车,他一般会买一张 报纸一边看,一边等,我每天路过的时候,都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虽然我和他已 经不在一起了,但是还是会很紧张,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让他看到我,还是不想。 有一次,我骑车往前,我看到了他,他没有看报纸,却低着头,我盯着他,慢慢地 靠近,他没有抬头,还是没有。我几乎与他平行了,他还是没有抬头,我过了一点 点,他抬头了,朝另一个方向。他没有看到我,那一瞬间,我有点失望。可是,后 面好象有人在叫他,他突然就回头,他看到了我。他愣了一下,然后朝我笑了笑, 我也裂了一下嘴……”“我可能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我每天都问自己,他为什 么不要我了,他为什么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他真的不爱我了吗?还是他觉得我和 他不合适?那个女孩子很乖,跟我不是同一种类型,可他说过,他好爱我,他怎么 可以说不爱就不爱呢?……”“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小心翼翼地问。 “已经两年了。呵,已经两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黎佑的声音又开始轻松 了,然后,她似乎是刻意的却又不露痕迹的把话题扯开了,而此时,那片云也不知 飘向何处了,阳光又喜洋洋地照了进来。我们又开始东拉西扯。 刚才只是插曲,二年的时候足够冲刷掉任何爱情了,我想。 我完全没有在意。 可是,黎佑死了,她自杀了。我站在追悼会的现场,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我 仔细地观察周围的每一位男士,寻找那个人。我坚持认为,是他害死了黎佑。 他们神态各异,我看不出任何线索。 (四) 黎佑消失已经很久了,没有人知道原因,或者有人是知道的,但那个人不是我。 我还是象高一那样不去打听,她只是消失了,说不定有一天,她还会出现的,就象 那个春天的下午。 又是春天了,我还是在街上狂走,城市的改造已经完成大半了,至少我脚下的 马路已经显出神采熠熠的样子。我漫不经心地逛着,我想走到那条小弄堂,可是任 由我如何东拐西拐,我再也找不到它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