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前尘 一、发髻 时间,是遗落在深秋的漫漫长夜;地点,是反反复复分分合合的伤心角落;人 物,是丢掉了另一半心的孤单灵魂。 一个人,在历尽千帆后千山万水的转过头来,想要重拾自己埋葬在心底深处的 爱情,还能不能够找寻回来?这个问题,在许启汶的心里像一条毒蛇盘旋了很久, 也不断噬咬着他的心,以至于他不得不放下自己目前的生活,用事实来做出最后的 答案。 不知谁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仿佛已经渐渐习惯了孤单一个人,或者习惯了目前 的生活方式,但是有一天,曾经的爱忽然毫无防备的翻涌上来,像一把钢刃在心头 毫不留情的狠狠戳着,痛得不能呼吸,于是只能靠着一遍又一遍的回忆来替自己疗 伤。 许启汶即是如此。有一天,他坐在办公室里,写着工作计划书,一滴墨水从钢 笔尖不经意的溢了出来,在纸上“啪”的一声,画下一个黑黑的墨点,黑黑的颜色 霎时间令他想起了在那个细雨纷飞的夜晚,他手握一把怒放的红玫瑰跑了五条街, 气喘吁吁的站在周黛的面前,鲜花映红了他们的脸。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在1 996年的秋天。 周黛,已经成为别人的妻子。她默默的替丈夫系着领带。眼前的这个人——张 哲仕——在她大学毕业那年因为爱而伤痕累累之后,这个用温情为她疗伤的男子, 理所当然的成了她的丈夫。周黛把公文包递给张哲仕后,微笑着接受他在脸颊上的 轻轻一点,门在“喀嚓”一声后关闭。房间里悄无声息,只剩下她一个人,平静在 这个空间里无限蔓延,直到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来将它打破。 心跳仿佛随着电话里等待的声音而改变频率,许启汶等待着对方拿起话筒对他 轻轻说一声“喂。” “喂。你好!”电话那头的女生如他期望的温柔如旧。 许启汶试图压抑住心头的狂跳不止,说:“是我,黛。” 只盼来一个字的回答:“啊……” 他说:“我想回来见见你。” “不要。”对方简单的拒绝难以掩饰她所有的慌乱,“你不要回来。” 许启汶坚定的说:“我已经回来了。” …… 为什么会慌乱呢?脸上的浓妆掩盖不了内心的苍白,放下电话的周黛涂着口红, 红红的玫瑰色让她想起许多年前许启汶第一次捧在她面前的那束鲜花,他气喘吁吁 的说自己跑了五条街,她微笑着说:“你迟到了。”那是第一次约会,在电影院前, 影片的名字已经忘却。 手中的口红随思想在恍惚间脱离了轨道,在嘴角留下一道浅红,周黛索性洗掉 所有的脂粉。再次坐在镜子前,看着一脸水渍的自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老了。 秋更深了,道两旁的法国梧桐纷纷落叶。 许启汶默默看着周黛踩着落叶从远处缓缓走来,一身浅白色风衣,衣角翻飞, 清丽如昨日,只是脑后的发髻给她标上印记:她已经不属于他。 心,隐隐作痛。 周黛慢慢走近。两人间的距离在事隔多年后能不能随着时间和路程一同缩短? 许启汶急切的想知道这一点。他看着站在面前的周黛冲自己微微一笑,一瞬间迷失 在落叶飘飞的街道,似乎又重新站在1996年的旧街道上,纯纯的她总是温柔的 浅笑,宽容他的每一次迟到。于是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皱皱的电影票,在那个时 候黑暗的电影院是他们唯一的天堂。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周黛说。其实她比许启汶要更早来到这里,她躲在 树后,看着他的到来,看着他不安的等待,看着他扔下每一个期待的烟头,看着他 熟悉的身型在萧瑟的秋风中踱步。 许启汶说:“没关系。”这句周黛曾经说过无数遍的话经他的嘴说出来后,成 为一个别扭的词汇。 两个人都不自然的笑了,心头的些许尴尬在笑容中溶解。 一片树叶飘落下来,落在周黛的肩头,许启汶伸手替她拂掉,说:“喝杯咖啡 好吗?” 随着她的点头,许启汶的胳膊自然而然的伸了出去,周黛一怔后挽住了,两年 过去了,姿势仍然没有忘记,仍如同过去一般的熟练。 两人坐在这间名为“湖畔”的咖啡店里,听着姜育恒的老情歌。 “这几年来,你过得怎么样?”许启汶的问话像一粒毫无生命的石子在周黛的 心湖里溅起一朵朵水花。 周黛从咖啡杯的倒影中抬起头来,看着这个让她爱过恨过的男子,竟然忿恨起 来,两年来的第一次会面坐定下来的第一句,怎么会是这样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话? 然而,又能够怎样来要求呢?“我很好。”于是也只有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回答。 又有点不解恨,所以加了句:“我和我先生都很好。” 许启汶因为周黛后面补充的那一句话重新想起了她的发髻,他曾经抚摩过无数 次的长长黑发被顺从的盘在脑后成为一把紧闭门户的大锁,优雅但又牢不可破。 他讪然道:“那就好。” “你呢?”周黛问,“还好吗?” “还不错。”许启汶心里一阵烦乱,难道这一次的盼望已久的会面,就只是为 了这样半咸不淡的对话?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慢慢扩张。 咖啡店里竟然放起了姜育恒的《最后一次等待》,整首歌都只是一段独白。两 人静静听着。 你,终于还是没有来,虽然等到最后, 我也好像,懂了你的心情, 于是开始在这小酒馆里,独自喝起酒了, 然而尽管此刻你来或者不来, 都无关等待,但是你终于没来, 我不免还有些伤怀。八年了吧, 你还是你吧?说是再看看你,其实, 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吗?你快乐吗? 因为,你总是我这一生里最初的爱。 下雨了,冬夜的雨,听来就冷, 还是再喝杯吧!但是入口的酒, 却变成往事,一一地在我心头游走, 那一年,如果不分开, 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还相爱, 人生不能假设,也无法重来,也许, 也许这样的安排最好。夜深了,我也该走了, 而曾经属于我们的青春、恨、爱也要离开, 在你我的人生,今夜的等待, 将是最后一次等待。不来也好,真的, 不来也好,真的,不来也好…… 略带磁性的声音,忧伤的诉说着一个故事,关于爱情、关于等待、关于一个伤 心的结局。它暗暗提醒了许启汶和周黛的过去,种种的往事慢慢浮上心头。 “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周黛无法忍受这种折磨,打破了沉寂。 “因为……”他回答,“因为我想你了。” 她嫣然一笑:“两年了,你还没有学会讲笑话。” 许启汶为之气结:“你认为我是在讲一个蹩脚的笑话吗?” “不是吗”她反问。 许启汶正色道:“我这次回来,就是因为忘不了你。” 周黛玩笑道:“你自己一个人想就可以了,何必特地回来一趟!” 话一出口,玩笑成了伤人的利箭,戳中许启汶的心脏,他强颜道:“对着你想 不是更好吗?” “何必呢?”周黛用坚强来武装自己,“何必再添烦恼呢?我都已经结婚两年 了。” “结婚了,就不可能了吗?”许启汶盯着她。 “你还没有结婚吧?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周黛笑着说。 “一切都不可能了吗?”许启汶说。 她说:“你不知道,结了婚能够享受很多的乐趣。” “永远都不可能了吗?”许启汶重复问。 周黛看着他,一时语塞,内心有千万种情绪,想哀怨、想责骂、想痛哭,想… …,她只是低下头,重复一个事实:“我已经结婚了。”她告诉自己要坚强、坚强, 决不再为这个男人流一滴眼泪。 许启汶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你从来都没有想过再重新和我一起吗?” 周黛避开这个问题,慌乱的寻找着自己手袋,说:“你想要看看我,现在已经 见过了。我很好。我……我现在有事情,我要回去了。” 她从手袋里掏出钱放在桌上:“这次我请客。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说罢, 快步走出了咖啡店。 许启汶随之冲了出去,拦住她:“你回答我的问题。” “重要吗?”周黛吸口气,回答,“我想过又怎么样?没想过又怎么样?你想 要什么回答?” 他说:“我只想知道答案。” 周黛别过头说:“没有。” “我不信。”许启汶不顾的大叫,“我总是在这样想着。” 她定定的看着这个多年后还能搅乱自己平静心灵的人,“你认为,对一个在两 年前置我于不顾的人,我还应该念念不忘的记着他的所有的好,即便他在两年后才 重新找上门来,即便我结了婚,只要他一召唤我就应该抛弃所有的所有,不顾一切 的重投他的怀抱吗?”她的声音因为极度气愤而颤抖,“我给过你机会,1999 年的9月26日,我到死也会记得那一天,我在那个电影院的大门外像个白痴拖着 行李等你等到深夜12点,你没有来,你自己把机会像垃圾一样扔掉了,你……” 她越说越气,最后忍不住给了许启汶一个响亮的耳光,给他脸上留下了五个红红的 手指印,娴静的她仿佛要把憋了五年无处发泄的脾气全都喷发出来。 许启汶完全不顾及脸上热辣辣的感觉,从衣服里掏出那串一直挂在脖子上珍藏 的银色项链,质问:“你还认得它吗?” 周黛看着在面前摆动的银色细链,疑惑的问:“怎么会在你这里?这根项链我 在两年前就不小心掉了。” “是吗?”许启汶冷笑着说,“就是在你说的那个所谓的等待的夜晚,你托人 把它连同一封信归还给了我,你不至于这样健忘吧?” 周黛不可置信的摇摇头:“不可能。” 许启汶从袋子里拿出那封曾经洒下他无数眼泪的信,放在她的手里:“我会冤 枉你吗?你如果忘了的话,不妨再读一下你自己的佳作,上面清清楚楚的是你的笔 迹。” 摊开折叠的信纸,再熟悉不过的笔迹跳入自己的眼帘。 我的爱人: 也许我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也许我不应该再用这样亲昵的字眼来称呼一个我 曾经深爱的人,这对大家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但是,这是最后一次,请宽恕我的任性。 我很想答应你的要求,答应你随你远走高飞,随你走遍天涯海角,在一切我们 走过的地方刻下我们所有的海誓山盟,但是我不能够,真的不能,我们每个人生活 在这个世界上都不单单只是为自己而活的人,我们不能因为年轻冲动而太自私,我 不想我在老了以后面对自己的儿女我才后悔,后悔年轻的时候我丢弃了作为子女应 该有的责任,把父母推入永远伤心的世界中。我很遗憾,为什么爱情与责任不能两 全呢?你能不能教给我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能够吗?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的相遇吗?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的争吵吗?还记得我们曾经看 过的每一部电影吗?我想我会记得,我会记得你身上熟悉的烟草味,会记得我们在 校园里踏过的每一个脚印,会记得在爱情的天空里我们曾经比翼飞翔,我会永远把 这些美好的时光收藏在回忆的纪念册里,作为永远的怀念。 将要离别,我不敢勇敢面对离别的感伤,也不敢面对你痛苦的眼神,我很想最 后再送你一程,但是请原谅我的懦弱。很抱歉要对你说声“Sorry ”,我所有的深 深祝福就全寄托在这张薄薄的信纸上,不能陪伴你继续前行是我永远的遗憾,但也 许没有我的陪伴将会是你永远的幸福,你一定会找到比我更适合你的人。 祝愿你能够找到自己今生的幸福。 一个你应该忘记的人。1999/9 看完信,周黛脸色苍白的问:“这封信是谁送给你的?” “你现在的丈夫。”许启汶冷然道,“本来我不想再提这些伤心往事,但是现 在却不能不提。” 眩晕一下子抓住了她,许启汶扶住周黛说:“你怎么了?”她急切的问许启汶 :“你还记得在大学毕业晚会上,我曾经和张哲仕演过的那个叫《曾经爱过》的小 品吗?” 他点点头。 “你记不记得里面有段戏是男主角要读女主角写给他的绝情信。”周黛说, “我和他都写了一封,这一封信就是我为这个小品写的,不过最后用的却是张哲仕 写的那份。” 许启汶目瞪口呆的望着她,只能摇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周黛惨痛的望着他,泪水猛然溢出眼眶,流到嘴里只剩下苦涩。 许启汶顿时无法再怀疑,他只是不能面对这个事实,原本以为自己的怨恨经过 五年的漂洗渐渐露出爱的内核,现在终于可以用宽恕者的姿态面对这个狠心的背叛 者,然而事实却只是单纯的爱情被恶毒的阴谋无情玩弄,他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 只是觉得自己已经补好的心被人彻底破碎。 周黛的眼睛里只有绝望:“你不回来多好!你为什么要回来?我原本以为自己 还算幸福,现在只是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如果你是傻瓜,那我是什么?我是个愚蠢到家的笨蛋!”许启汶后悔的说, “为什么我会相信?为什么不用自己的眼睛去证实?我看了那个张哲仕带来你的项 链和信,他说,你不会去了,要我自己直接去火车站。我打电话到你家,你父亲说 你睡了,然后挂了我的电话。我就相信了,我竟然相信了,我竟然……”他心里一 片悲痛,但竟然没有一滴眼泪,精神恍惚起来。 周黛抓住他的胳膊说:“你怎么了?” 许启汶突然清醒过来,转而抓住她的手请求:“黛,不要再离开我。” 她不由得一呆,许启汶坚定的对她说:“跟他离婚。” 周黛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摇头:“太迟了,我们都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们。” “我们仍然相爱着对方。不是吗?”许启汶急切的问。 她仍是摇头:“我怀疑,如果我们相爱,为什么敌不过一个并不完美的谎言?” 许启汶问:“你是不是还记恨我?” 周黛转过身,背对着他:“我已经没有恨。”说完转身欲走。 许启汶冲上去,从背面牢牢抱住她,在她耳边哀求:“别走!别走!你走了我 会永远的生活在黑暗里。”他紧扣双臂,只想把这个女人融化在自己的怀抱里和血 液中,这样就可以永远不分离。 周黛在他怀里徒劳的扭动,她的发髻在挣扎中散落,长长的黑发在秋风中乱舞, 遮住了自己和许启汶的脸。 二、不来也好 人生有很多的第一次都是永生难忘而不可磨灭的,它像是被谁用尖利的斧头和 凿子在记忆的岩石上刻下深深的印记,从而记录下每一个的“第一”。 第一次对女孩产生好感,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那时候表示好感的方式就是 惹对方生气,最后可怜的女孩只好伏在教室课桌上低头抽泣; 第一次给心仪的 女孩写情书,是在初中二年级,结果浪漫的情书被对方无情的交给班主任,那个老 太婆要他站在讲台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朗读检查; 第一次和喜欢的女孩约会, 是高二时,那是在一个喧嚣的麦当劳里,后来这所谓的初恋被双方父母察觉后,成 为一个脆弱的肥皂泡,轻轻一捅即破; 第一次遇见周黛,这个让许启汶深爱入 骨入髓的女子,是在1996的9月,那是他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刚开学。作为学 生会的干部,他必须作为迎接新生的工作人员在校园里引导新生进行入学报到手续。 周黛是他引导的新生之一。 当时的许启汶肩膀上斜挂着一条红色的绶带,上面写着“欢迎新生”的字样, 对于这条绶带他觉得有点夸张,但又没有拒绝佩带的理由,终于——在后来——它 成为周黛取笑许启汶的笑料。 快乐的周黛背着一个小黑包迈着轻盈的步伐,在那天上午跨进了这个后来埋葬 了她所有欢乐的大学校园,身后跟着她的父亲和母亲拖着一个装衣服的大行李箱。 许启汶会一直记得那个微风轻拂的上午,夏日还留着温暖的尾巴,秋天就已经 送来了些许迫不及待的清凉,因为有点疲惫他和别的迎新人员一起靠在迎新接待台 后面的花坛上聊着天,丝毫没有留意那条绶带已经从肩头坠落在地上,仰脖喝了一 口矿泉水的许启汶低下头来,于是,周黛闯进了他的视野,她就像一头优雅的雌鹿 在无意间闯入了在密林中埋伏已久的猎人的眼帘。许启汶在别人行动之前抢先一步, 结果那条绶带无情的把他绊倒在地上,许启汶在半空中还徒劳的挣扎了几下,然后 在众人的尖叫声中以最虔诚的姿势全身吻地拜倒在周黛的面前,在那一瞬间整个世 界都在他面前倾斜,最后印入眼帘的是周黛那条白底的绿色印花裙。 没有任何词语能形容那一刻的尴尬,周黛关切的把许启汶扶起来问:“你没事 吧?”而他爬起来后虽然满脸通红但又不失礼貌的问:“没事。请问需要帮忙吗?” 这个笑话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校园里所有认识许启汶的同学的耳朵, 许启汶回到寝室后,室友不怀好意的夸他:看不出来呀,表面老实的你怎么会想到 那么棒的主意? 许启汶茫然:怎么了? 对方说:以那么看上去极其偶然其实是经过精心策划的方式,轻易就看到女生 的内裤。 全寝室轰然大笑。有人还不怀好意问:到底是什么颜色? 他的大声喊冤成为单薄的浮萍在放声大笑的海洋中被轻易打翻,然后被光荣的 封为校园里的十大经典笑话之首,后来还被誉为十大结识女生的绝招之一。 这就是许启汶和周黛之间爱情的戏剧开场,谁也无法预料我们的生活,无法预 料生活中每个故事的各种结尾,也许生活远远比我们能够想象到的更加精彩。但是, 我们能不能够给每一个故事都订做一个所希望的幸福收尾呢? 与周黛的第二次见面是在学生会招聘的时候,他是文体部的部长,而她应聘的 是文体部副部长一职。从自我介绍里他知道周黛是本市的一位女孩,从小都是学校 里的活动积极分子。这一次,他能够以审阅者的姿态从容的大量坐在他面前的这位 衣着淡雅,清丽斐然的都市女孩,虽然是新生,但面对各种问题都能从容不迫,显 示出是一个经过多年锻炼的学生干部的质素。 许启汶有意刁难了周黛一下:“如果在校期间,面对工作、学习、感情这三个 方面的冲突,你会如何取舍?” 周黛愣了一下说:“我相信凭我的能力我能够妥善处理好。”言语不虚夸又表 现出相当的自信。 事实也是如她所说的那样,在这个大学的三年专科时间里,她与许启汶之间的 爱情都在一条顺畅的道路上飞行,与她的学习、工作成为互不影响的平行线。 这次应聘,许启汶给她的评分是90分。周黛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文体部的副部 长——他的助手。 很快,学校文体部进行了开学的第一次活动:放风筝。主题是“青春放飞”。 地点:郊外。 秋高气爽的郊外,一群韶华正值的少男少女,蓝天白云间,笑声朗朗,纸鸢与 炙人的热情一起随风飘扬。快乐,在青春飞扬的天空尽情放飞,长线牵在许启汶和 周黛的手中,两颗毫无防备的心就像两个在高空相会的风筝被温柔的秋风缠绕纠结, 纤细的情思再也无法解开。 三年,三年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这段不长也不短的时间,是不是足以发展一 段细腻而绵长的爱情?这份爱是不是足够的坚韧,得以抵挡任何凶猛的进攻? 五年后的许启汶和周黛,无声的坐在许启汶的酒店房间里,重新倒上两杯咖啡, 两个人泪眼相对。 他们已经知道了答案,虽然这个答案在2001年的这个秋天才向他们亮出无 情的底牌,然而答案就是答案,是否还有可能更改? 热热的咖啡,闻起来香味扑鼻,喝到嘴里,只有淡淡的苦,一直苦到心里,成 为浓浓的涩。热气蒙住了许启汶的眼睛,要是永远都看不清现实那该多好! 周黛的发髻已经在刚才和许启汶的重逢时散落,清澈的眼睛里只有痛楚在眼眶 中旋绕。 周黛说:“还记得第一次相见时的情形吗?” 许启汶点点头,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坚定的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他 想调解一下低沉的气氛。 “有人对我说,在那天你偷看了我的内裤的颜色。”周黛轻轻笑道,“我想问 你,你到底有没有见到?”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是粉红色。”他想轻松的笑出来却不能够: “想 不想再看看?”话刚说出口,泪却蓦然流了下来,如决堤的洪水,不可收拾。 许启汶心疼的抱住她,轻轻的,不敢用力,所有的歉意都在扣拢的手臂中成为 一弯静静的泉水。 周黛在他的怀抱里抽泣了很久,抬起头走到床边,忘了已经结婚两年的丈夫, 忘了从中作梗的父亲,忘了本不该忘记的一切,汹涌的湖水不断拍打着心中平静的 堤岸,她背对着许启汶慢慢的褪掉所有的衣物,虽然开着暖气,赤裸的身体却微微 发颤,她说:“抱住我,我冷。” ………… 两个人躺在床上,周黛已经平静下来,安静的背靠着许启汶的胸膛,许启汶的 手臂随她的呼吸轻轻起伏。 “黛。”他说,“还记得你毕业演出时和张哲仕演的那个小品《曾经爱过》的 情形吗?” 周黛低声说:“记得。我曾经窃喜,我将拥有和那个女主角完全不同的命运, 我会通过父母的重重阻拦和心爱的人一起远走他乡,寻找不一样的人生,但是想不 到自己被她更悲惨。” 许启汶紧紧的抱住她:“你演出的那天晚上,我坐在观众席里,一边看着舞台 上的你一边在心里对你父亲暗暗说:”等着吧,你等着吧!虽然你看不起我这个无 钱无势的外省小伙子,但是用不着多久我就会把你的女儿带离你的身边,你的手臂 再长也阻挡不了远走高飞的我们去追求自己的快乐。‘可是,想不到……“ “可是,你想不到我的父亲早已经洞察一切,想不到仅仅用一条你送给我的项 链和一封假冒的信就轻松的骗倒了你。”周黛转过身来,和许启汶面面相对,“想 不到你轻易的就抛弃了这份本该挚守的爱一个人离开,想不到……”她再度哽咽起 来。“我也想不到我的父亲竟然会用这样低劣的手段,想不到张哲仕——我一直信 任的丈夫竟然也是这个阴谋的一部分。” 许启汶在内心痛苦的呻吟,他原本把张哲仕当成知己和朋友。他说:“在那个 夜里,我收到信和项链后,原本也不相信张哲仕带给我的口信,不相信你会背弃约 定不和我一起离开,但是在电话里你爸说你已经睡了,我又跑到你家楼下疯狂的喊 着你,但你却没有答应。” “我怎么能够答应你?”周黛说,“那个时候,我正站在电影院前痴痴的盼着 你,结果一直等到深夜12点你也没来。” 许启汶说:“我不死心,冒着雨在你楼下等呀等,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离开, 回到宿舍后我就病倒了。” “我也病倒了。淋着雨回到家中,我看见父母微笑的脸就晕倒不省人事,后来 在医院里打了一周的点滴。”她说。 “后来,五天之后,病好了,我就收拾行李去了广州。”许启汶的声音低沉下 来,“我们就这样错过了,一直到今天。” “那一年,你走后,是张哲仕在身边安慰我,后来他向我求婚,父母也赞成, 我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就随便嫁了。”周黛道,“反正爱我的人已经不在了,嫁给谁 都是一样。” 许启汶抚摩着周黛滑腻的脸,她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无奈,他想一定要让她不 再受到任何的伤害,他要再次带她远走高飞,把这只失落已久的小船纳入自己的港 湾。 “跟我走吧!”他说。“跟张哲仕离婚。” 这是他第二次提出这个请求。 “你让我想想。”周黛说,“我心里乱得很,你知道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 许启汶突然有点恼怒,但是又压抑下去了:“这还需要想吗?我们都是受害者, 现在我们只是来索取我们应得的补偿,难道你在明白一切真相之后你还要呆在那个 阴谋家身边,去做一个贤妻良母吗?难道,难道你不再爱我了吗?” “不是,我只是……”周黛不知道如何启齿,她不知道面前这个向他苦苦哀求 的男子能不能够面对和承受这样的消息。 “我只是……”她说,“我已经怀孕了。” 许启汶一愣:“什么?” “昨天才验出来。”周黛补充说,“我还没有对张哲仕说。” 许启汶的第一个反应脱口而出,他沉声道:“打掉它。” “不!”她的脸顿时失去了血色。 “你不愿意?”许启汶盯着她问。 周黛无声的摇头。 许启汶坐起来,坐在床沿,拿出烟凶猛的抽着,他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 局面。 周黛看着许启汶背对着自己,沉默的抽着烟,她爬上他的背,把脸靠在他坚实 的肩头,哀哀的说,“也许我们是注定今生无缘,让我们来生再做夫妻吧,这辈子 就当我欠了你,你下辈子记得来向我讨债。” 这句话猛然触动了他,他说:“来世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只想要抓住切切实 实的你,现在的你就靠在我的背上,我不会再把你放开。” 许启汶看着袅袅上升的烟雾,初时浓后转淡,最后消失在虚无的空间里,他下 了决定:“离开他,我不要求你打掉孩子,我们可以一起来抚养。” 周黛不可置信的问:“真的。” 许启汶点点头说:“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你说。”周黛说,“只要不让我打掉孩子,我什么都答应你。” 许启汶说:“永远不能让孩子知道他的身世。” 周黛抱住了他:“我答应你。” 窗外深秋的天空,干净而阴沉,一如两个人此刻的心情,秋风在城市的上空无 情掠过,带走悠悠荡荡的落叶。 一叶而知秋。 周黛回到了家中,静静的收拾衣物,两年中,竟然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些可以断然舍去,有些却难以轻易丢弃。 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她有点慌乱,按住胸口,两年前丢失的项链被许启汶 重新挂在她的脖子上,他说:“挂着它,不要再丢掉了,如果有犹豫,它会提醒着 你许下的承诺。” 周黛镇定下来。 “你干什么?”张哲仕吃惊的看着提着旅行带的她。 “我要离开。”周黛垂着眼帘。 “为什么?”他问。 周黛不言语,默默的亮出脖子上挂的项链。 张哲仕惊呆了。 “你没有想到你精心编造的谎言也会有被戳穿的一天吧?”她冷冷看着这个与 她生活了两年的人。 “许启汶回来了?”张哲仕问。 周黛说:“他不该回来吗?” “显然你都已经知道了,我也没有必要隐瞒。”张哲仕说,“但是我要告诉你, 这一切都是你父亲设计的,我只不过是实行者。” “你如果是一个君子的话,不应该把一切罪责都推在一个去了的人的身上。” 周黛说。她已经不能亲自质问她的父亲。 张哲仕请求:“好。我承认这一切都是我的不对,我不乞求你的原谅,我只希 望你不要离开我!你不会罔顾我们一起生活了两年的情份吧?” “我已经下定决心。”周黛说,“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情份可言。” “即使你不爱我。你也应该看在我们孩子的份上呀!”张哲仕跪在她面前, “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呀!” 周黛有点鄙夷的看着他,说:“我们哪里来的孩子?” “我昨天在房间里偷听了你的电话。你不要再骗我了。”张哲仕说。 “你偷听我的电话?”周黛抑制不住的愤怒。 他解释:“那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我也是无心听到的。” “你放心,我会给孩子找给很好的父亲的。”她撇开这个让她厌恶的人,说, “我现在就去从前的那个电影院,和许启汶会合,有本事你再设计害我们一次。” 说罢坚定的摔门而去。她去要寻找她自己的幸福。 许启汶从酒店里结账出来,叫了一辆的士。再有几个小时,他就要与自己心爱 的人踏上幸福的路程。 “你在电影院前等我,好吗?我要你尝尝等待的滋味。”他记得周黛在离去前 玩笑说,“让我们在老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是的,老地方,那个曾经让周黛落泪的伤心之地,他要让她在那里向他绽放如 花的笑脸。 他捏紧了衣袋中的飞机票。 道旁的风景飞驰而过,过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再行驶一段路程就是电影院了,他 止不住内心的微笑。 路口是绿灯。 这天,对旁人来说,也许是极其普通的一天,然而对张哲仕来说只有沮丧,他 没有能挽留住他深爱的妻。当周黛甩门而去,他脑袋只有一片空白,之后他跑下楼 启动自己的小车决心去电影院前和周黛以及许启汶再进行最后的一次谈判。 梧桐树的落叶在空中随秋风翻飞,小车快速的碾过马路上脆弱的落叶。 再拐过一个十字路口就是电影院,张哲仕在绿灯转换为红灯之前踩油门加速, 车像离弦的箭飞冲出去,径直撞向了从另一个路口开出的出租车,他来不及刹车, 在最后的一刹那他与许启汶打了一个照面,这个曾经被他陷害的好朋友,就坐在那 辆出租车里看着他开着小车向自己撞来。 许启汶做梦也没有想到会从旁冲出来一辆汽车,他只听见一声巨响然后天旋地 转,最后的一个念头只是一声呼唤:“周黛。”他捏紧了口袋里的飞机票。 周黛,站在电影院门前,看着如潮水来去的人群。夜色,一点点吞噬着光线。 时间,早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她看着手中的表,时针、分针与秒针以自己的速度 围绕着轴心一圈圈的走动。 秋意更冷,心早已经如冰。她打了许启汶的手机,然而无法接通。 “我等到十二点。”她告诉自己。 浓浓的夜色,笼罩着周黛,身后的电影院里精彩的戏码一场接一场的放映,一 批又一批的人们看着别人的故事来感动自己。 周黛突然很想回忆起她和许启汶第一次看过的电影,但是徒然。 秒针,一步步迈向她设想的最后时限,“10、9、8、7、6、5、4、3、 2、1。”秒针似乎在迈过十二点那点时停留了很久,然后挣扎着跳了过去。没有 意外的叫声在周围响起,她环顾四周,只有如漆的黑暗。 周黛开始快速的往回走,她咬住自己的嘴唇,告诉自己别哭,脑海里竟然反复 想着在那间“湖畔”咖啡店里,曾经和许启汶一起听过的姜育恒的那首歌,略带磁 性的声音不停的在耳边念着:“不来也好,真的,不来也好……” 她突然停住脚步,她抱着重重的行李,根本不知道应该去哪,她已经没有家。 泪终于止不住的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