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民的一天 作者:玄裳 马建国自认是个良民,别人也这么看。因为打小他就是个不爱惹事的孩子, 从没打过架,被打也只有哭的份。虽说好事没做多少,坏事的确是一件没干。从 小到大他的做人原则就是少凑热闹,少管闲事。本着这个信念他读书,工作,结 婚,平安无事的活到了三十四岁。 今天一大早,马建国吃完早饭看了看表正好七点,要在平时他一定会在家再 呆个二十分钟,喝杯茶看看晨报或者整理一下教案,因为他家离学校就十分钟路 程,时间是蛮充裕的。但是今天情况有所不同,因为马建国刚被提升为系里的副 主任,今天也算是走马上任的第一天,为了显示一下主任的工作态度提前到班是 很有必要的,所以今天马建国早早的出了门。 马建国是走着去上班的,虽说教工宿舍区离学校不远,过两个街口就到了, 可象他这样走着去上班的还不多。别人一问马建国总是说平时工作忙没时间锻炼, 就用这种方法一举两得。可实际上说白了是他压根就不会骑车,当然这话说了谁 也不信,所以他从来不说。尽管不会骑车曾给他生活带来无数的麻烦,可毕竟他 走过来了,而且也没影响他成为副主任,因此他更坚信一切要靠自己,两条腿走 路永远是塌实的,带轮子的东西早晚会出事。 马建国每天上班总要路过一溜早点摊位,那些小贩们支着桌子,架着炉子象 夹道欢迎似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占了不小的地方,马建国被这些摊位挤到了路的 中间,所以免不了有些紧张。而来往的车辆,刺耳的铃声又会逼得他左右躲闪, 在躲闪中他还要兼顾和熟人打招呼,因此这段路他走的格外小心。 正走着迎面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冲马建国点头,虽然看着面生马建国还 是礼貌的回敬了一下,毕竟他是老师记住他的人总比他记着的多。 “就你,过来一下。”明明是对自己说话,又似乎不认识,马建国有点纳闷, 可人还是老实的跟着那声音过去了。 那男的带着马建国走到一个卖早点的摊位前,一个胖女人正在炸油条,男的 的走过去和那女的换了手,胖女人便径直朝他走过来了。 “你刚才吃早点给的那五十块钱是假币,你赶紧给我换了。”那女人冲马建 国说。 “你说什么啊,我没明白。”马建国有点懵了,明明是在家吃的早饭啊,这 怎么又出来个人跟他要早饭钱呢。 “装什么糊涂啊,刚才你在我这儿吃了碗面两块钱,给了我张五十的,我找 你四十八,这么快你就给忘了啊。” “什么刚才?我明明今天早上在家吃的早饭,怎么可能在你这儿吃面呢,你 是认错人了吧。” “怎么会,就是你,看着挺斯文一人,居然用假钞骗人,你胆子还真不小。” 那女人突然提高了嗓门,立刻引来了七八个路人。 一看这情形马建国才明白了,原来他被人讹上了。 “你肯定看错人了,给你假币的绝对不是我。” “我怎么会看错呢,你一走我就发现钱是假的了,我们夫妻都是下岗工人, 每天起早贪黑挣点糊口钱不容易,你怎么能就这样黑我们呢。”那女的说着说着 开始摸眼泪了。 这都是哪跟哪啊,马建国觉得这女人太无聊。 这时围观的人是越来越多了,而且中间有些人马建国还认识,虽然不是同系, 却也是学校里的熟脸,大家仿佛商量好了似的都不支声,都在等着马建国的表白。 马建国感到事情有点棘手,他是新上任的主任,被小贩说成是用假币的骗子,传 去学校后果简直难以想象。他有些沉不住气了,声音也不自觉的高了起来。 “你生活困难也要讲道德啊,怎么能随便讹诈我呢。” “我讹诈你,我讹诈你,亏你好意思说出口!你戴着眼镜我怎么会忘呢,可 不是我一个人记得你。”那女人振振有辞的说。果然从旁边的摊位又走来一个年 轻的女人。 “我也记得你,戴眼镜的。你一走她就拿钱过来给我看,问真的假的,我一 摸就知道了,你这人也太不地道了。” 听了证人的证词,问题似乎水落石出了,围观的人群开始了骚动有了不少议 论的声音,大都是指责马建国的。 马建国恨恨的看着那个年轻女人,心想他们准是串通好的,男的的在路边物 色人女的负责讹诈,瞧着他斯文就想吃定他。更让马建国不痛快的是他们的线索 似乎变成了他戴的眼镜。其实马建国年轻时不戴眼镜,第一次去相对象时,朋友 说他颧骨太高戴上眼镜可以使脸部线条柔和,而女方也比较喜欢斯文一点的人。 于是马建国就借了朋友的眼镜来改变自己的形象,可那知恋爱最终没成功而眼镜 却再也摘不下来了,并且从开始的五十度增加到了现在的三百五十度。当年没成 功的恋爱留下的唯一纪念了到今天却成了这场麻烦的先决条件,马建国心里真是 有一万个不痛快。 此时人群中的熟脸也开始退出了,不仅上班的时间到了,而且事情的来龙去 脉他们也大概清楚了。马建国心里一凉,看来这场麻烦他是躲不过去了。 “其实这本来也不是个大事,您把钱换了不就结了嘛,我们也不想让这么多 人看笑话。”那个炸油条的男人走过来一脸诚恳地说,“您一看就是爱面子的人, 我们也是啊,我看咱们就甭吵了,把事了结了算了。” 围观的人也有些附和的,的确谁听了这番话都觉着通情达理。马建国也清楚 那男人所谓的了结是什么意思,这同意了就算是承认了,他可不傻,这是无论如 何也不能答应的。他不仅仅是心疼那五十快钱,更是心疼几十年来细心爱护小心 收藏的面子。 “既然你们今天非讹上我,那行,咱们就找个说理的地方,去派出所吧。” 虽然马建国平生最怕去的就是司法机关,可逼到这份上他也只好豁出去了, 反正他没做什么亏心事。听马建国这么一说,那男的倒是愣住了,亏的胖女人反 应快,“好,我早就想说这话了。”戏都演到这份上了,周围看热闹的人又这么 多把路都给堵上了,怎么能说不去呢,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嘛。“我就不信 你用假币倒是有理了,走。” 于是马建国和那胖女人一前一后挤出人群朝派出所去了。 到了派出所马建国看见一个办公室有人便进去了。 “什么事啊?”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民警,他正忙着看报纸头也没抬。 “他用假币。”那胖女人不等马建国开口便抢着说。 年轻民警一听这话来了精神,立刻放下报纸问:“用假币,谁啊?” “他。”胖女人指了指马建国,“他今天在我早点摊位吃早饭,给了我张五 十的假币,我让他换,可他偏不承认。” “拿到假币就要到我们这儿报案,现在抓的可严呢,你还跟他换,懂不懂法 啊。” 胖女人一听这话立刻不支声了,那民警冷冷地扫了一眼马建国说:“你胆子 也忒大了,明目张胆用假币,制假贩假不是坐牢就是枪毙,你知道不?” “您看我象那种人吗?” “你又不会在脸上写着,现在的罪犯都狡猾着呢,我见多了。” “您听我说。”马建国尽量的保持心平气和,“今早上我是在家吃的早饭, 上班的路上莫名其妙就被他们讹上了,硬说我在他们那儿吃面了。” “什么讹上了啊,就是你。” “你讹诈。”马建国又和胖女人争执了起来。 “得得得。”年轻民警有点不耐烦了,“你干嘛的?” “我是大学教授。” “你呢?” “我下岗工人。” “哦,一个大学教授,一个下岗工人,本来就不是一个阶级。” 马建国和胖女人对看了一眼,不知那民警什么意思。 “我们工人阶级……。” “得,咱们不说这个。”年轻民警立刻打断了胖女人的话,“那你们两个家 住哪里?家里几口人啊?” 马建国和胖女人一五一十的说了,以为年轻民警要做个笔录,可那知民警听 完他们自报家门后就没再说什么又拿起报纸继续看上了,这时的马建国真有点急 了。 “同志,我们这事你管不管啊?” “你们的事我可管不了,我只管户口,你们的事隔壁说去。” “您只管户口?” “对啊,门上的牌子不是写着嘛。” 白费了半天口舌,却是个不管事的。马建国有点哭笑不得。 “可隔壁没人。”胖女人到隔壁看了一下又回来问。 “哦,老李可能上厕所了,你们等着吧。”年轻民警自顾自的翻着报纸。 马建国心里有气却也不好发作,只能悻悻地去隔壁办公室等着。过了没多久 进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民警,他拿了一条毛巾擦着手,边擦边问:“你们有什么 事啊?” 马建国估计他就是老李便和胖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哦,是这么回事。”老李点上一支烟仔细的把他们两人看了看,点了点头 又接着问道:“你们各自什么职业啊?” 马建国和胖女人又把刚才对年轻民警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们都有证人吗?” 胖女人连忙说:“我有。” “那你呢?” “我得想想。” “小周,小周。”老李对外面喊,有个年轻民警应声来了。“小周,你和她 走一趟,取个证,再向周围人了解一下到底什么个情况。” 姓周的民警带着胖女人去取证了,老李看了看马建国说:“你坐,别紧张。 你也好好想想,有什么人看见你没有,要知道这假钞的事处罚起来是很严的。” 马建国虽然什么也没做,可一听这话心里还是有些发虚。他开始努力回忆早 晨上班路上见过的人,可偏偏今天走的早,平时的熟人一个都没看见,只看见了 张世忠,但是他又不能肯定张世忠也看见了他,更没有把握让张世忠为他作证。 因为说起来马建国自己有些心虚,张世忠曾是他竞争副主任位置的强劲对手,论 学历两人都是研究生,但论资历和学术成果马建国就有点比不上张世忠了,而且 张世忠教龄比他长,口碑也比他好,可马建国毕竟年纪轻,脑子活,上下一活动 这事也就成了,虽然系里有些议论,但终究没有改变马建国成为副主任的事实。 “想到没有啊?想到了我派个人跟你去取证,时间也不早了。” 马建国看看表已经九点半了,他虽然有所顾忌,但事已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 去找张世忠了。 “有,是我同系的一个老师,我上班是路过早点摊他刚好买油条呢。” “好,我叫人和你去。” 马建国带着民警去学校找张世忠,刚下课校园里人来人往的,马建国总觉得 有人盯着他看,浑身的不自在,不由的加快了步子,当赶到教学楼时正好迎面碰 上了张世忠。 “张老师,真巧啊,我找您有事呢。”马建国一脸的笑。 “马主任找我有什么事啊。” “哎呀,还马主任呢,叫小马吧。张老师事情是这样的……。”马建国把事 情的经过对张世忠说了一遍。“您那会在买油条,肯定看见我了。” 张世忠推了推眼镜,看看民警再看看马建国,低头想了想说:“我没注意啊, 我光记得买油条了。” 一听这话马建国脸都气白了。报复,肯定是报复。马建国现在完全肯定张世 忠是看见他了,只是记恨他不说罢了,是存心落井下石。 事实是张世忠的确没看见马建国,今早上他起床时把眼镜腿给摔折了,于是 出去买油条就戴了副旧眼镜,度数不对看东西不清楚,当时他只忙着一根一根数 油条了,没心思东张西望,更别说是看见马建国了。而且早上有课眼镜也没来得 及去修,用胶布缠着又戴上了。可马建国不知道有这么挡子事,他认定张世忠是 在报复便冷冷的说了声算了就和民警又回派出所了。 回到派出所胖女人正坐在办公室和老李说话,马建国留意了一下却没有看见 那个作证的年轻女人。原来去取证时早点摊和看热闹的人都散了,所谓的证人也 走了,因此基本上是什么情况都没了解到。 “这么说目前你们两个人一个证人都没有,啊,这个事……。”老李皱着眉 头想了想说:“那这样吧,你们留个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下午两点半再来。哦, 对了,这是你们的笔录你们签个字,有什么事下午再说。”马建国和胖女人各自 签了字。 “都十一点了,我要回去做饭了。”那女人说着便走了。 马建国走到门口想想心里觉得窝囊又回来问老李:“如果她讹诈我,我这名 誉怎么恢复啊?” “事实还没清楚呢,你下午再来吧。”老李埋头写东西不再理会马建国。 马建国下午准时两点半来到了派出所。他午饭没吃好,午觉也没睡,一脸萎 靡的坐在老李的办公室里等着胖女人。可到了三点多也没见那女人的踪影。 “我说她是讹诈我吧,您看她下午都没敢来。”马建国有点忍不住了。 老李递给马建国一张报纸,说:“你别急,她也许是找证人去了。” 马建国不支声了,他心不在焉的看着报纸,担心着万一那女人找来什么假证 人这事肯定会没完没了了。正想着姓周的民警就带进来一个女的,马建国心里一 沉。 “马老师,我就知道您在。”那女的倒先跟马建国打起了招呼。马建国仔细 一看原来是同一单元住着的刘老师。 “我就住马老师楼下,今天早上是和马老师的爱人一起买的早点,而且上班 路上我也看见马老师了,路过那些早点摊时一个男的叫他,当时我有课赶时间就 没和他打招呼,后来听张老师说了我才知道那人是想用假币骗马老师。”刘老师 快人快语几分钟就把事情跟民警们说了个明白。原来她下午在学校遇见了张世忠, 张世忠正到处询问早晨有没人看见马建国呢。 刘老师的一番话使得马建国一扫刚才的萎靡,他愤愤不平地对老李说:“我 说了吧,是那女人讹诈我,您还不信,多亏刘老师看见了,要不就成了冤假错案 了。” 老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找出胖女人留的电话拨过去居然是空号,看来 事情至此也基本水落石出了。 “刘老师真得谢谢你啊,你要不来,我今天可麻烦了。”马建国有点兴奋。 “哪儿的话啊,您就是太斯文老实才被他们讹上的。”这话可说到马建国心 里去了,他激动的拉着刘老师的手握了又握,连声说:“谢谢!谢谢!” “刘老师您在证人的笔录上签个字吧。”姓周的民警说。 刘老师签了字说学校里有事就先走了。 刘老师走了,马建国来了精神,他以受害者的姿态等待民警们给他一个交代。 “马老师您也可以回去了,这事我们已经清楚了。”老李边收拾桌子边对马 建国说。 “你们总得给我个说法吧,这误工费,精神损害费咱就不说了,可我这名誉 损失不能算了,我是老师,您知道这事影响太坏了。”马建国不想一走了之。 老李被马建国弄得有点不高兴了。 “说实在的马老师,要是告你的那女的下午来了,她也带了证人,您这事说 不定还没完呢,您说是不?” 马建国一听这话有点坐不住了,老李冲他摆摆手。 “其实您还算是幸运的,有个证人,而那女的下午也没来,电话号码也留错 了。” 什么错了,明明是假号码。马建国觉得老李的立场有问题,照他这么一说, 这谁用了假币还不一定呢。 “上个月有个案子和您这差不多,双方都没证人,谁也说不清,这不现在正 忙着起诉打官司呢,这钱花的可就没法算了,万一您今天也没找着证人,那女的 又非要告你,你这麻烦可就大了。” 老李的话让马建国有些后怕,他不敢再和老李提名誉损失的事而是小心地问: “那您说我今天这事是不是就算是了了啊?” 老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条斯理的说:“您是个文化人,道理一说您就明 白,我们也不想没事找事,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您可以回去安心工作了,如果真 有什么事,我们会找你联系的。” “哦,好的。这事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了。” “那里,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呦,时间不早了,你看都五点多了,” “是不早了,那我走了。” “哎,您走好。” 走在回家的路上,马建国越想越觉着委屈,他没招过谁没惹过谁怎么偏偏会 碰上这种倒霉事呢。新上任的第一天就没去上班,同事们一定有所议论;而张世 忠到处乱说也会造成不良影响;请刘老师吃顿饭以示谢意肯定超过五十块;明天 早晨上班还得路过早点摊,万一再有人……想着想着马建国没有了刚才如释重负 的感觉,反倒凭添了几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