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七巧弄波 宁静的清晨,传着鸟雀的啁啾声。 没有人来人往的寒喧笑闹,也没有文琴、武琴的斗嘴声!? 这是怎样的清晨,怎麽会如此的安静……林清月缓缓的转头,千缕晨曦穿过纸 窗,映着洁净清雅的屋子。一个糊模的身影坐在桌前,以手支额,似乎在想着事情。 “文琴…是你吗?” 那人听到了声音,抬起了头道:“清月,你醒啦!”一个瘦高而威严的中年男 子,走到床旁的椅子坐下道:“好些了吗?” “师父!?”林清月有些迷惘的道:“您怎麽在这儿?文琴、武琴…” “别唤他们,那两个小家伙也累了,让他们休息一下吧。” 他摸了摸林清月的额头,微微笑道:“烧已经退了,你的伤应该没大碍啦。” 林清月闻言一惊道:“啊,师弟和‘春风堂’的人…” “放心吧,他们都没事。现在最需要照顾的是你,好好的养伤,知道吗。” “师父,你不是在闭关吗?” “发生这麽大的事,还闭什麽关!” “是我不好,庄里出了这麽多事,让师父不能安心静修。” “真是傻孩子!”南宫擎露出关怀的笑意道:“师父早想出关了,‘神风教’ 这麽一闹,正好帮了为师的忙…”说到这里,笑意褪去,“更何况有个胡作非为的 孽子,要是我再不出关,飞雨又不知惹出多少祸事!” “师父多虑了,最近飞雨勤修武艺,帮了我不少忙……” “不用替他掩饰,他做了些什麽,已经有人都告诉我了。” 房门“呀”一声的推了开来,一个粗眉大眼、虎背熊腰的汉子走了进来。 他左手揉着眼,右手端着热腾腾的粥点小菜,神情委顿、睡眼惺忪伸着懒腰, 连房里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他正要把盘子放到桌上,却听到南宫擎的声音道:“都什麽时辰了,怎麽这麽 晚才送来?” 南宫擎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把瞌睡虫赶到九宵云外,大汉放下了食物 惶恐的道:“啊,师…师父…我昨天照顾师兄,太晚回去,所以…咦?” 那汉子惊呼道:“大师兄!?…你醒啦…”说着,硕大的身子飞扑而来道: “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呢。” “小心些,别伤着清月。”南宫擎叱道:“一早就在胡说,不如别说话还好些! ” “我,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汉子是南宫擎的叁弟子,“撼天银枪”陆行书。 在五个弟子当中,资质并不出色。虽然以勤补拙,武艺也十分扎实,但为人行 事有些直愣愣的,并不讨南宫擎的欢心。 陆行书不好意思的笑道:“大师兄,我是一时高兴,胡言乱言,对不起,你别 生气。” 这师弟一向怕师父,林清月忙打个圆场道:“师父,您先休息吧。有行书在这 儿,他会照顾我的…” “好吧。你师兄血气尚弱,别顾着多话让他太累,知道吗?” “知道了,师父…”目送着南宫擎出了房门,陆行书拍了拍胸口道:“还好你 说情,今天师父没骂我……啊,师兄。先把粥喝了吧,凉了可不好喝。” 陆行书端起了粥,一阵浓浓的药味传了过来。林清月微微皱眉道:“这粥用什 麽煮的,药味这麽重?” “这可补啦!是秦师妹开的方子,反正是补血、补气,喝了对你有好处的,快 喝吧。” 重伤初愈,本就没什麽胃口,一闻到药味,更觉得不舒服。 “你先放着,凉一点我再喝。” “不行啊师兄,秦师妹说过,这粥要是凉了,药效就不好…你还是趁热吃吧。” 看着陆行书殷切期盼的眼神,林清月也不忍拂他的意。他拿起磁碗,勉为其难 的吃了几口。那粥在胃里翻搅的难过,才吃了小半碗,又不自主的停了下来。 “行书…你怎麽知道我醒了,恰好送粥来给我?” “恰好?才不是呢…是师父要我们每隔半个时辰,就送碗药粥到你房里,等你 一醒来,马上就可以吃到热腾腾的东西。” “那你昨晚,岂不是没好好睡?” “不是昨晚,这五天我们都没好好睡过。” “五天!” “是啊,今个已经是七月十日啦。你五天都没醒过,我还怕你……”陆行书拍 了自己的头一下道:“看我,又在乱说话了…给师父听到,可要找骂挨。” 南宫擎虽威严,可一向温和寡言。林清月疑道:“师父这几天常骂你?” “是啊,是啊…这几天师父可容易生气,大家都不太敢说话,庄里变得好安静! 你要是再不醒过来,大家伙都要变成哑巴了。” 陆行书说的认真,林清月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在背后说师父的怀话,不怕我 去告状吗?” “师兄才不会呢。”说着,又有点担心看着他的道:“你不会去说吧?” 林清月正待开口,忽觉丹田传来剧痛。他咬牙闷哼一声,手中磁碗“啪”的捏 得粉碎!热粥和碎片,散的里里外外到处都是,陆行书惊道:“师兄…你怎麽啦?” 林清月眉头微皱,额上沁出细细的冷汗,陆行书惊疑不定叫道:“师兄,师兄! …你别吓我…” “没事。”林清月舒了口气,抬眼微微笑道:“这粥…是你煮的?” “是啊。” “药方是师妹开的?” “是啊,怎麽啦师兄!?” “随便问问……行书,你去找秦师妹。就说我不太舒服,请她来一趟。” “师兄,你不舒服吗?” “嗯。快去吧…记着,别惊动师父。” 陆行书一叠声的答应着,急忙的出了房门,穿过“垂影湖”后向北直奔,一排 笔直的松树之后,出现了竹篱围搭的朴素小门。 淡雅的野花盘绕着各处,两盏相连的灯笼斜挂,娟秀的笔迹写着“芷苑”两个 字,自然风姿十分清爽。 进了“芷苑”,迎面而来的是个二人高的天然岩壁。 一座古朴洁净的叁合式建筑,静立在岩壁之后。如同江南民宅的“芷苑”,与 精雕细琢的“百月庄”大不相同。房屋的周遭尽是各式各样的花草,清新的花香挥 洒在空气之中。 两个着翠衫的少女正在园里折花嬉戏,一见陆行书进来,两人便抬头娇笑道: “咦,陆大哥?今天这麽早就来看我们啊。” “秦师妹呢!她醒了吗?” “原来是来看小姐…”两人捉弄着陆行书道:“唉…几日不见,好生思念。谁 知一来就只想着小姐,让我们好伤心哦。” “诗情、画意,别再闹了。我真的有急事,帮我叫师妹起来吧。” 诗情、画意咋了咋舌道:“小姐不在。她一早就去后山,说要采几味草药来配 药……” “那我去后山找她!” “可是…”不待她们说完,陆行书已急急忙忙的穿过花径,往后山而去。 诗情望着他的背影道:“画意,你看…会不会有什麽事啊?” 画意笑道:“谁知道?一向都是陆大哥陪小姐采药的,现在有人‘取而代之’, 只怕会有点小小的风波哦……所谓‘叁人行,必有事情’…嘻……” “那,我们快跟去看看!” “你这坏心肠的小妮子。一脸奸笑,没点慈悲心……” “那你要不要来啊,我的好观音?……快点走吧!迟了可就什麽都看不到…” 她边说边往前行去,画意追了上去道:“等等我,还不停下来!喂…等我啊。” 两人沿路笑闹着,也往后山而去。 “芷苑”虽属“百月庄”,但住在此苑的人却是“神术门”的门人。“神术门” 由此向北不过几十里,以医术如神而驰名江湖。传说“神术门”的门主程豪, 不但医术精绝,而且武艺超群。只是他醉心医道,长年云游四方,门人子弟常由至 交南宫擎照料。 陆行书沿着山径行来,怒放的野花点缀出动人的景色…天色已亮,朝霞晨风令 他焦急的心舒缓了下来。一阵悦耳的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的传递着。陆行书寻声 望去,只见秦如意正在右前方的凉亭里歇息。 凉亭地势较高,只看见秦如意的侧影。平日典雅少言的师妹,今日竟一反常态 的有说有笑。陆行书心中狐疑,一面加快脚步走了上去,随着距离愈来愈近,才发 现在师妹对面,竟坐了个身着黑衫的年青人! 陆行书走进了凉亭,两人同时侧过面来看着他。 秦如意微微一笑,丽若带雪春梅。她右手微拢被风吹乱的发丝道:“陆师兄!? 今日怎麽会到后山来……” “是大师兄要我来找你。”他嘴里答着话,眼光却不住地打量着黑衫青年。 那人看来二十叁、四岁的模样,虽是穿着粗布衣衫,却掩不住一种独特的气质。 只是肤色十分苍白,像是长年不见阳光似的显出病容。 他似乎发现了陆行书的眼光,抬眼向他微一点头。陆行书只觉得那双眼睛深不 可测,像穿透人心,可又带着淡淡的寒意。 “陆师兄,陆师兄…你怎麽啦!?” “没事…啊,师妹。大师兄好像不舒服,他请你去‘岚园’一趟。” “我昨天才替师兄把过脉,他气脉平顺,已无大碍,陆师兄你放心吧。” “不是啊,我看师兄的脸色似乎不对。” “也许是内力耗损过巨,一时不能恢复。只要按时服药,不会有事的…” “可是……” 陆行书尚未说完,秦如意拦道:“陆师兄,我还有几个要紧的病人待医…你若 是真不放心,我请葛师兄去看看如何?” 陆行书见她不肯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平日师妹对师兄关心的很,怎麽 今日却推叁阻四的不想去?……难道是为了这个不知那里冒出来的小子!” 想到这里,陆行书不知为何心中一阵烦燥。他见秦如意起身要离开,不知那来 的勇气拦道:“师妹,你真不去看看师兄……为了这个小白脸,你、你连师兄的死 活也不顾!” 陆行书话一出口,心里就后悔了。平日对师妹敬若神明,今日不知如何会说出 这样的话来?秦如意俏脸飞红,秋波含怒!那青年微微抬眉,显得有些讶异。 只听见草丛里“咭”的笑声传出,秦如意薄怒道:“诗情、画意,你们还不出 来。” 两人推推拉拉的走了出来,还不待秦如意开口,诗情已满脸无辜的道:“别生 气…不是我们不告诉陆大哥,是他走的太快,我们来不及和他说。” 画意接口道:“对啊、对啊,陆大哥…这人不是什麽小白脸,他叫程风,是 ‘江石镇’的人。” “‘神风教’很残忍的,他们在水源、住屋都施放了毒药,那些没被杀死的镇 民,都因中毒太深而回天乏术。整个‘江石镇’的人,就只救活了两个人。连可柔 和那‘石怪’,啊…不是,我是说甘公子…他们都中了毒,就只南宫大哥有‘无尘 宝玉’才没事,现在他们无家可归,所以才留在这儿。” “陆大哥,你忙着照顾林大哥,都没来‘芷苑’,所以才不认得程大哥,引得 你误会,不好意思。”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忙着解释,陆行书更觉得不好意思。他满怀歉意的道:“师 妹,是我一时糊涂,胡言乱语的不知在说些什麽,我向你赔罪……不过,大师兄真 的不对劲,无论如何,求你去一趟吧!” 程风抬眼道:“秦姑娘,你去看看吧。凡正我们现在暂无大碍,不急在这一时 半刻医治……” 秦如意见陆行书脸色焦急,不似作假。难道自己的诊断当真有误,林清月的伤 势竟有反覆吗!?她微一沉吟道:“好吧…我去看看师兄的状况。诗情、画意,你 们跟我来。” 陆行书闻言大喜,一同折返回了庄内。人才进了‘芷苑’,秦如雷已面色焦急 的奔了进来。 秦如意微感讶异的道:“大哥!?” 秦如雷一叠声的道:“如意,‘七巧丹’你放在那里?” 秦如雷在弟子中排行第四,也是唯一出身富豪之家的徒弟。秦家兄妹乃是二庄 二堡中,“玉山堡”的子弟。因堡主秦威盛对子弟要求极为严格,除了堡中的武术 外,也不吝与他人交流切磋。因此秦家中人另拜名师的,也大有人在。 “大哥,你问‘七巧丹’作什麽?” “大师兄的药粥里被人下了毒!” “什麽!”众人闻言大惊,纷纷看着陆行书。 陆行书急道:“我没有,我怎麽会下毒…” 秦如雷续道:“更糟的是,师兄中的是‘神术门’的独门秘药‘七巧丹’。” 秦如意惊道:“不可能!‘七巧丹’一直在我这儿,怎麽会出现在别人手中?” 陆行书慌道:“大师兄还好吗?” “葛鸿给师兄服了解药,二师兄正在为他逼毒呢……”秦如雷吁了口气道: “现在‘岚园’乱成一团,给师父知道了可怎麽办!” “师兄不会有事吧!?”可柔和甘明泉自屋内走了出来,她焦急的拉着秦如意 的衣袖道:“小姐,以师兄的武艺,寻常的毒药根本伤不了他,不是吗?” “若是平日,自然没有大碍,可是现在……” “怎麽样?”“会怎麽样……” “‘七巧丹’是用来防身的,毒性发作的快,而且要耗损极大的内力才能将毒 逼出。这原是用来拖延敌人的良方,可师兄现在根本无法运功,对他可就大有伤害!” 可柔面色一白道:“怎麽会,怎麽会变成这样?” 秦如雷叹道:“这件事若是传到师父那里,定会追问‘七巧丹’是如何外流的… 如意,你一向谨慎,难道没发觉什麽异常吗?” “这里都是自己人,谁会在‘百月庄’盗药?……可柔,这两天可有人接近密 柜?” “我…我…” “可柔,你怎麽啦?” “药是我拿的,毒也是我下的。” “什麽?”“你胡说什麽!?”“为什麽要这麽做!” 众起哗然,甘明泉急道:“可柔毒伤未愈,所以胡言乱语,你们别当真……” “我以为对师兄没什麽影响,我真得没想要害师兄。” 陆行书抓住可柔道:“没道理,没道理!你到底为什麽要这样做?” 可柔眼泪直掉道:“庄主说‘神风教’的人可能会袭击‘百月庄’,要小姐带 我们先回‘神术门’去。师兄伤的不轻,留在这里太危险,我想…我想要是师兄也 中了毒,我们就可以带他一起走……” “胡闹!”秦如雷一把抓住可柔道:“走,跟我去见师兄……” 秦如雷怒气冲冲,拖着可柔往“岚园”而去。众人也有劝的,也有责备的,一 群人闹烘烘的全都跟了过来。 文琴、武琴正在房门外守候,一见来了这麽多人,连忙拦住众人道:“叁爷、 四爷,麻烦小声些……” 陆行书急道:“大师兄还好吧。” “少爷还在里面,我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秦如雷气道:“都是你这丫头惹的祸,师兄若是有什麽事,绝不能饶了你!” 可柔泪汪汪的道:“我真是无心的,林师兄要是有事,我也不想活了……” 飞雨用力推开房门道:“你们吵什麽!?师兄没事也被你们吵死啦。”他一手 扶着门,气喘嘘嘘的道:“秦师妹,这‘七巧丹’还真难缠,吁…真是累人。” “师兄没事了吧?” “嗯,毒已经逼出来了…你们到底在吵什麽?如雷,你为什麽抓着可柔?” “就是可柔下的毒!” “可柔?不可能的,这一定有误会。” “她想带师兄去‘神术门’疗伤,居然想出这种方法。都是平日太宠她,这麽 大胆的事也敢做!” 他心中着恼,一甩手将可柔推了出去。甘明泉忙扶住可柔道:“她也是好意, 就别再怪她啦。” 陆行书道:“师父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要不要禀告师父?” 秦如雷道:“要是瞒着师父,一但东窗事发,恐怕更难收拾。” 正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时候,林清月的声音传了出来道:“别为难她,这 件事就算了吧。” 林清月神色疲惫,斜靠着软垫。 陆行书等人鱼贯的进了屋内,飞雨开口问道:“怎麽样,没事了吧?” 葛鸿收起药盒道:“毒是逼出来了,可是师兄要多休息,大家别耽搁太久。” 秦如雷愤愤不平道:“师兄,可柔闯了这麽大的祸,可不能瞒着师父。” “我没事,不要把事情闹大了,让师父担心。” “可是……” “庄里的事,师父都烦不完了,你们还要拿小事来打扰他吗?现在江湖并不安 宁,‘神风教’又到处挑衅,要费心的事很多,这件事就别提了。” 可柔轻声的道:“林师兄,对不起。” 林清月疲倦的道:“我累了,你们都去休息吧。” 可柔抬头道:“师兄,我留下来照顾你。” 秦如雷不耐的道:“没听见师兄说他累了吗?出去,都出去!” 秦如雷对这大师兄一向爱戴,虽然林清月不愿计较,他心里可是怒火难消。 可柔一离开屋子,秦如雷就指着她道:“听着,‘岚园’不欢迎你!大师兄的 伤没好之前,不要踏进这里一步。我没师兄的好修养,如果你敢进来…哼,我可不 会客气。” 可柔虽是个婢女,但一向受人宠爱。这般被人辱骂,可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她心中气苦,忍着泪跑出了“岚园”,她只觉得每个人都在怨她,每个人的目 光都充满了怒意,现在的她,惶然不知所措,只想到无人的角落去痛哭一场。 方魁图书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