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梅雨 作者:飞飞 闷 天气突然地闷热起来,我可以感觉到空气由于黏附了无数的水分子而异常厚重。 这些无所不在的小东西阻碍着氧气顺利到达我的肺部,使我不能舒畅。于是我开始 怨恨这些恼人的小水滴,觉得他们在与我作对,是我新的敌人,同时我感到面对这 样的敌人是如此无助,于是心情也开始烦躁起来。 我的烦躁很快衍化出咀嚼和吞咽的欲望。我不能称之为食欲,因为我并没有对 食物本身产生兴趣,也没有在咀嚼和吞咽的过程中得到味觉的享受。食物本身的种 类和特征这时候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我只是在咀嚼和吞咽的过程中得到暂时远离 这个世界的感觉,并能以“民以食为天”的理由说服自己我不是在浪费时间。 在我开始消灭第三包薯片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下礼拜的羽毛球场地又订光了”,美美在电话那头抱怨。 “啊?”, 我意识到下礼拜又要多一个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晚上,“怎么会这 么紧张呢?” “唉,谁知道呢,上海人民无聊吧!” 无可奈何得挂了电话,我百无聊赖得站在阳台上,看着夜渐渐将远处工地上的 灯火染得明亮起来。那里有一群人在忙碌着吧?! 7 点钟我要和同事小婷吃饭,她执意给我介绍男朋友。起因也许是因为我总是 在说无聊,也许是她自己也很无聊,又也许是她认识的那个男孩子也在跟她说无聊。 总之三个无聊的人今晚总算有点事情做,从维护安定团结的角度来讲为尝不是一件 好事。 快迟到了,可是我突然有些懒懒地不想出去,是这该死的鬼天气在影响我的心 情吧。 “失约是不道德的”,我最终说服自己。懒洋洋打开衣橱,我拿了件灰色T 恤 和白色宽松休闲裤。尽管小婷一再嘱咐我注意形象,千万不要第一次见面就暴露吊 儿郎当的本质,我还是不愿意在这样黏乎乎的天气和黏乎乎的心情里把自己打扮成 淑女。我怕碎花长裙把自己绊死或在紧急状况下由于穿着细高跟鞋跑不快而被汽车 撞死。 周末的都市在夜色中苏醒过来,流淌着霓虹的广告招牌异常生动鲜活,正如满 街刚穿上轻巧时髦夏装的女子。 走进茂名路上的“curryhouse”,我看见小婷朝我招手。她是那种娇小妩媚的 女孩子,白皙的皮肤,细巧的五官,加上软软甜甜的声音,无怪乎周围的崇拜者成 群结队。小婷旁边的男孩子看上去还不算讨厌,高高大大戴副眼睛,典型的上海男 孩,属于丢到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那种。 “这是blackhorse,我的网友。” “这是小飞,我同事,她也上网的。” 互相说了声嗨,我们开始点东西。据说curryhouse的咖哩是最正宗的日本咖哩, 这里咖哩饭的生意也好得不得了,大多数的时候是要排队等座的。小婷说今天blackhorse 同志提前一小时来等座位,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仿佛不多吃点就对不起他这一个 小时的排队一样。 我点了咖哩牛肉饭和冰柠檬茶。等东西放在我面前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两样东西 都很刺激胃,我这样有慢性胃病的人实在是不适宜一起吃。突然想起上个冬天在我 喝干柠檬茶准备开始大嚼冰块的时候,小范哄我用冰块下五子棋,弄得肯得基的桌 子上湿淋淋脏兮兮一片,手指也冻得发红。我用冰凉的手指掐他的头颈,说他害了 我。他说:“手冷只是一会儿,你胃痛起来一天也好不了,到时候闹起来谁受得了 你啊!”。我当时一楞,第一次意识到我和小范的纯洁友谊有可能变质。 小婷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小姐,看咖哩饭也会看出神,有你的。” 我笑了笑,“看上去应该很好吃哦。” “你上网就用小飞这个名字?”黑马同志显然是个正宗的网虫。 “是啊,不过我不是经常上。” “哦,那你常去哪个聊天室呢?” 我顺口说了一个前几天去过的。 “啊呀!”,黑马同志大叫一声,好象看着我向万丈深渊跑过去,想拉我一把 又来不及了,只好眼睁睁看我摔死一样。 我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难道这个聊天室被下过符咒,去的人会受 尽折磨而死? “你落伍了”,黑马摇头叹息,“应该去brightnight ,那里有趣多了。小婷, 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说到聊天室,小婷也兴奋起来,“很热闹的,不过最近也有 点乱,人多了难免鱼龙混杂。” “唉,谁说不是呢。” 接下来这两个人开始讨论brightnight 里的争权夺利,尔虞我诈,三角恋爱, 以至同性恋,变态狂,无所不至,活象两个忧国忧民又无力回天的末代大臣。 我听得有些恐怖,又插不上话,只好专心吃饭。当你专心做一件事情的时候, 总能提高效率。 所以我很快把饭和茶都解决了,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把冰块倒出来嚼。 我托着腮看他们继续眉飞色舞得讨论,怀疑一个百日维新式的治国方案就要产 生。 小婷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今天的历史使命,把盘子一推,把手举起升了 半个娇媚的懒腰,说:“我吃饱了。” 黑马结了帐,我们走出curryhouse. “这地方真不错,下次要常来”,黑马评 论说。 小婷看了我一眼,我赶紧附和,“嗯,是不错”。 小婷突然很酷得走在我们前面。 我问:“你走这么快干吗?” “一条路只能走两个人。” 我正在咀嚼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深刻含义,小婷接下去说:“blackhorse你送 送我们妹妹,我走了,你不许欺负她哦。” 黑马答应了一声,我们目送小婷走下陕西路地铁站。 淮海路的霓虹照着以各种姿态行走的情侣。我并不急着回家,从这里走到淡水 路的隧道车站并不远,而且这是淮海路最繁华的一段,沿着它和一个并不算讨厌的 男孩子慢慢走也是不错的事情。 于是我们开始并肩往东走,我突然想:别人看来我们也是一对情侣吧?这满街 的同行男女中又有多少是我们这样的伪情侣呢?又有多少是图一夜之欢的露水鸳鸯 呢?又有多少是勉强在一起的凑合夫妻呢?这样看来,真正的恋人并不象表面看来 这么多吧。 正想着,黑马开口说话了:“你和小婷是同事,你和她做一样的工作吗?” “哦,没有,她是会计,我是搞市场的。” “市场?听上去很有意思。” “没有啊,这年头搞市场的满天飞,好象什么人都能做。你呢?听说是电台的, 很忙吗?” “忙起来忙死,空起来空死。你除了咖哩饭还喜欢吃什么?” “冰淇淋,你喜欢吗?” “哇,冰淇淋?!”,他做了个神往的表情,突然脸一沉,万分严肃得说: “我从来不吃。” “哈哈~”,我笑起来,发现这个人还是满有趣的。 他看着我,补充说:“不过~,如果你真喜欢吃,我可以陪你。” 我发现他停了脚步,顺着他眼光看去,正是哈根达斯冰淇淋店。我吓了一跳, 心想:别以为我是存心敲足杠。忙说:“今天不吃了,下次,下次吧。” 于是我们继续往前走,居然也有很多话说。快到成都路天桥的时候我告诉他: “我就在前面坐隧道车。” “哦,你住浦东哪里?” “南浦大桥下面。” “啊?这么巧?” 我发现这位黑马同志实在善于一惊一诈,心想:不见得住我家隔壁吧?有什么 好巧的。 “我也住南浦大桥下面,不过在浦西。” “哦,巧,真巧!”,我笑着说,偷偷做了个鬼脸。 “你很喜欢笑”,他看着我。 “嗯”,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小飞” “嗯?” “我们走到南浦大桥好不好,你可以坐大桥线回去。” “什么?”,这下轮到我叫了,“很远的啊。” “不远,沿西藏路一直走,半小时也就到了。” “天!这怎么可能,跑马拉松的也没走这么快。” “相信我啊,我走过的。” 这时候我开始思想斗争,其实和他聊着天散步也满开心。就算真的走不动了, 他也会叫车送我回去。可是现在气氛不大对,如果答应他是不是就表示我默许了什 么?啊哟,情愿回家无聊没有事情做,也不能冒这个险,“好了,为什么要走呢? 隧道车站已经快到了。” 他笑了笑,不再勉强我。可恨的成都路天桥正在修,楼梯里黑咕隆咚的。我生 怕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逃也似扶着楼梯飞快往上走。没想到blackhorse有夜盲 症,在blackness 里根本不能象horse 一样run ,害得我在天桥上等了半天。 在我上车前,他要了我的电话号码。坐在车上时,我才想起来似乎出于礼貌我 也应该问一下他的号码,可是真的忘了,不是故意矜持,真的是忘了~~ 第二天晚上依然无聊,我打开电脑,突然想去黑马和小婷说的那个brightnight 聊天室看一看。 才一进去,就弹出黑马的private window. “hi, 你来啦,昨天回家还顺利 吧?” “嗯。” “今天想不想吃冰淇淋啊?” “想啊,你请我?”,我半真半假。 “好啊,我来接你。” 天,不会来真的吧!这时候我的ICQ 提示有熟人上线,我打开一看,是小范。 “喂,干什么呢?”,小范的message 总是给人一种懒洋洋心不在焉的感觉。 “聊天啊,我在brightnight 聊天室。” “哦,那里好玩吗?” “还行吧,我也刚去呢。” 等了半天没小范的会音,我回到brightnight 一看,只见黑马已经在窗里打了 一屏:“我来接你” ······“你在吗?” ······这下我吓得不轻,我可没想玩真的啊。好象老天帮我,这时候brightnight 的server突然坏了。 我松了口气,和小范在ICQ 里继续聊。 “晶晶问我你现在有女朋友了没有。”,晶晶是我大学时最要好的同学,小范 曾对她情有独钟。现在晶晶已经嫁了留美博士,在大洋彼岸陪读。 “哦?你怎么说?” “我说有一大帮女孩子追你,你都看不上。” “哈哈,谁追我?你?” 我有些心虚,“美得你,哼。” 这时候拷机响了,不认识的手机号码,我猜是黑马。没办法,我打开手机回电。 “喂,小飞?” “是啊” “我是blackhorse” “哦” “你还在网上吗?” “在啊!我聊ICQ 呢,brightnight 的server坏了。” “是啊,不过现在又好了。” “哦” “你刚才怎么不理我?” “没有啊,碰到一个老朋友。” “哦,很忙啊?” “不是,网上说吧。” “好,回brightnight 哦。” “恩,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我发现小范已经下线了,他总是在这个时候来收email ,然后匆匆 下线。我对着电脑做了个苦相,怎么对付黑马呢? 回到brightnight.黑马:“你终于回来了。” “是啊,今天心情不大好。” “为什么?” “唉~~” “怎么了?” 我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告诉他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大致是关于 我如何爱一个男孩,他却不在乎我,最后我表了永不放弃的决心。我编故事的天才 这时候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当然来源于小范的灵感也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我可以感觉到电脑那边黑马的热情在渐渐减退,他劝了我几声,我表示太伤心 要睡觉了,就下了线。告诉自己十分钟内电话铃不响黑马的热情就已经被消灭在萌 芽状态。事实证明了我的成功。 当晚我梦到一个人,说实话我已经忘了他的名字。也许是西班牙人的名字太难 记,也许是我根本没想记住他的名字。然而这个梦还是让我想起了仿佛已经很遥远 的纽约的初冬。 纽约 1999年9 月,我开始了为期3 个月的纽约之旅。 到美国出差是很多人羡慕的,然而当出租车开进虹桥机场大门的时候,我的紧 张和不安更多于兴奋和期待。这将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上海,这个生活了 二十三年的城市。 漫长的飞行后,空中小姐告诉我们飞机将在十五分钟后降落在纽约的JFK 机场。 我向窗外望去,想看看著名的曼哈顿夜景,然而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并没有给我异 国他乡的感觉。 直到走出机场通道,看见三三两两的黑人警察拿着对讲机走来走去,听他们讲 着有浓重口音的英语,我突然有一种置身到电视中去的感觉,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已 经来到美国,把上海,父母,朋友,以及属于我的一切远远地抛在了地球的另一边。 入境处的队绕着弯排得有几百米长,我在心里怨恨美国人的工作效率实在是差。 突然有点害怕来接我的人没有耐心走掉了,这下不是要流落街头?所有的美国暴力 片镜头在我眼前盘旋,为了鼓励自己,我把自己想象成武艺超群的女侠。我的白日 梦正做到自己一脚把一个美国色狼踢得口吐鲜血,打算斩草除根把他象碾蚯蚓一样 碾死,轮到我办入境手续了。 入境处官员笑容可掬,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和我刚才幻想中的美国色狼长得 很象。他慢条斯理得检查着我的护照和签证,我忍不住想:难道是色狼受了我的教 育从此改邪归正,成为社会的有用之材?这倒是个拍电影的好题材,对促进中美人 民的友谊肯定有好处。 正想着,从了良的色狼把护照还给我,微笑着说:“WelcometoAmerica”,我 一哆嗦,连“Thank you ”都忘了说,接过护照头也不回地走了。 国际到达处大门口人头攒动,我从无数高举着的牌子中辨认出自己的名字。我 朝那个拿着牌子的人招手,示意我就是他要接的那个人。 “Hi,MissXu?”,那是个亚洲人模样的男子,看上去很年轻,穿着白色T 恤 和牛仔裤,很活力的样子。 “Yeah”,我兴奋自己不必流落街头了。 “我是Mike,我们会在一起工作三个月。”他用英语说。 “那太好了,你可以叫我Lily. ” 我们握手,他接过我的行李,我们走出机场。 Mike的车向纽约市中心开去,他一路上很热情得地向我介绍我们看到的建筑和 纽约的著名景点,神态和语气很自豪。我有点好奇,“Mike,你是纽约人吗?” “是的,我出生在这里”,他显得很骄傲。 “那你的祖籍是哪里呢?” 他停顿了一下,说:“是中国”。 我觉得很奇怪,一个中国人在异国他乡看到另一个中国人居然不主动说明自己 的血统,难道他以是中国人为耻吗?想到这里我很气愤,问,“你会说中文吗?” “不,我不会”,他居然一点都不感到惭愧。 “典型的ABC ,忘本的家伙,汉奸,呸!”,我在心里大骂。但怕他恼羞成怒 扔下我不管,只是微笑着说,“那真可惜”。 “为什么?你英文说得很好啊。” “中国人总是说中国话比较舒服。” “哦?中文太难了。” “但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作为中国人不了解一下太可惜了。” “哈哈”,他笑得很爽朗,“有机会我会学的。” 车停在曼哈顿Uptown122 街的一幢公寓楼前,公司在这里给我租了一间房。Mike 告诉我这里是一个交界处,往南是著名学府哥伦比亚大学,往北就是黑人贫民窟哈 雷姆区。他让我外出时宁可走远一点去116 街哥大门口的地铁站,而不要往北走去 125 街的那个。 “你会看出其中的不同的”,他告诉我。 我听得有点毛骨悚然,看来这个城市真是很不安全。 房间简单而干净。我给家里挂了个电话,理了下行李,躺在床上睡不着。我不 时到窗口往外看看,街上成排停着的轿车提醒我自己真的在远离上海的另一个城市 了。 纽约,疯狂的城市。 我在两星期里看够了时代广场喧闹的灯光,第五大道昂贵的衣饰;领略了飞舞 着旧报纸的地铁车站里流浪汉的表演,摇摆着奇装异服者的同性恋酒吧;也拜访了 独居小岛的自由女神像和大都会博物馆里的埃及木乃伊。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而枯燥。这里的工作很轻松,本来就是参观交流的性质,老 板自然不会对我太严苛。每天早上我会在网上和朋友用上海话聊天,了解中国和上 海的一切,小范是和我聊得最多的。也许是几十万英里的距离使他愿意在电脑前坐 上几个小时和我说说话。下了班我有时候留在办公室继续上网,或者在纽约的街头 闲逛,又或者回家看无聊的美国肥皂剧。有时候我和同事出去吃各个国家的美食, 可还是觉得上海家里的菜最好吃;有时候同住在隔壁的中国女孩去看电影,可还是 觉得南京西路梅隆镇楼上的环艺最舒服。 总之,纽约的生活很无聊。我开始想念上海,至少那里有更多的朋友和更多的 娱乐方式,那时候我彻底忘了自己在上海的时候也是天天叫无聊。 转眼已经是11月底了,纽约街头到处装饰起圣诞花环,所以的商家开始了Chrismassale, 纽约人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圣诞和千僖年兴奋。然而这一切与我无关,我也兴奋,因 为一个星期后我就可以回家了。但是我心中又隐隐有些失落,我的纽约之行给了我 什么?我不该在这个疯狂的都市里疯狂一把吗? 11月27日,小范的生日。 我这里还是26日下午六点,同事们开始路路续续离开办公室。Mike问我:“今 天是公司周年庆,楼下有个party ,你去吗?” “不了”,我笑笑说“我有点累” “哈哈,你就知道对着你的电脑”,Mike拍拍我的肩,“那里有你的情人吗?” “不,是整整一团的情人”,我在情人后面加了复数S ,惊异于自己美国式的 皮厚。 “好吧,祝你和你的情人们有个美好的夜晚,Bye ” 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下载了电子版的红楼梦慢慢看。正看到“情切切良 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小范上线了。 “Hi” “Hi,Happy Birthday” “哦?还记得我生日,不错” “有什么奖励啊?” “奖你请我吃饭” “啊?你的皮好厚啊!” “那你要怎么样?” “嗯~~,等我想好再告诉你。你今天怎么庆祝啊?” “没什么,就和几个朋友聚一聚,吃顿饭。” “哦?有女朋友吗?” “哈哈,有啊,都比你漂亮哦” “什么啊?这个世界上哪有比我漂亮的啊?你见鬼啦!” “嘻嘻,小飞啊,说到皮厚我总是不能和你比哦。好啦,我要出去了,我的晚 上你的明天再聊吧。Byebye. ” “Bye ”,我无可奈何地下线。觉得有点口渴,看一下表,晚上8 点半。决定 到楼下自动售货机买罐可乐继续看红楼梦。 我拿着饮料走进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有个人挤了进来。 “你在这儿工作?”,他的神态相当严肃。 “嗯,可以说是”,我打量他,黑色的西装,宝蓝的领带,微黑的皮肤,薄和 自信的嘴唇。我不能确定他的血统,担无疑是个英俊的男人。 “哦?什么意思?”,他微皱一下眉。 我觉得他有一股威慑人的魔力,让人不得不把什么都老老实实告诉他,“我是 中国分公司的,在这里出差,也是学习。” 电梯停在5 楼,他跟我走出来。我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为了跟着我才进电 梯的。 “你要加班?” “不,我在办公室上网” “楼下有个party ,为什么不去玩呢?” 我已经到了办公室门口,我笑一下说,“不了,再见”。 他似笑非笑得说:“ok”,我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我在办公桌前坐下,眼前总浮现出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我对自己说:纽约的最 后几天了,我不该为自己的生活添点色彩吗?这样想着,我发现自己再也不能集中 精力看红楼梦了。 “算了,人都走了”,我敲一下自己的脑袋。 这时候有人敲门,我打开门一看,他一手拿着瓶啤酒,一手撑着门框,朝我微 笑着:“Party 已经结束了,下面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不想下去吃点吗?” 我犹豫了一下,“不了”。 “Come on ”,他皱了一下眉,“干吗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你应该走出这里, 享受生活”。 他站在门口,没有一点放弃的意思,极度的自信给了他特殊的吸引力,我感到 无法拒绝,点了点头,“那好吧”。 张灯结彩的楼下大厅空荡荡的,几条长桌上留着十几盘点心和零食。他把手里 的啤酒递给我:“喝一口吧”。 我喝了一口,把瓶子还给他。 我们交谈着,一人一口得喝着啤酒。我感到自己真的疯了,和一个素不相识的 外国人半夜三更同喝一瓶酒,谁知道他有没有艾滋病,让我妈知道肯定说二十几年 白教育我了,我自己都感到有点对不起党和人民的培养。 从谈话中我知道他在美国出生,有四分之三的西班牙血统和四分之一的印度血 统。西班牙的热情和印度的神秘在他身上形成了完美的结合,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 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啤酒喝光了,他说:“我们散散步吧”。 于是我们沿着Broadway一直走到哥伦比亚大学的校门口。 “这是我的母校”,他说。 “哦” 我们很自然地走进哥大校园,他如数家珍得向我介绍着校园里的雕塑和建筑, 以及各个学院的特色。我们的话题很严肃,从中美文化差异到人权问题,从家庭观 念到中国气功(包括那时候很敏感的一种功〕。我发现他很有见解,不象一般美国 人完全被美国媒介对中国的舆论假象所蒙蔽,这是一个不简单的美国色狼。 我跟着他登上一幢建筑的顶楼。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有个楼梯通向一个露天 平台,他很熟门熟路地把我带上这个平台。 这是个不是很冷的初冬的晚上,无云的天空繁星闪烁,印着南面霓虹闪烁的高 楼和北面一片漆黑的哈雷姆区。轻轻的风吹着我的发,我感觉到他在看着我。气氛 好象很罗曼蒂克的样子,我害怕起来,怀疑这是他专门勾引良家妇女的地方,所以 这么熟门熟路。我感觉到他在靠近我。 “我想回去了”,我说。 “在这儿坐一下”,他在台阶上坐下。 我感到他很无礼,居然不问我的意见就坐下来。正在考虑要不要把他扔在这里 自己走,他看着我指着身边轻声说:“嗨,过来啊”。我的心跳有些加快,莫名其 妙得在他身边坐下。 “我今天在你们公司谈判,很不顺利。一天都很郁闷,直到看见你”,他停顿 一下,神态很严肃,“我喜欢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异国风味的英俊,带一点侵略性的这自信都强烈得吸引 着我,再加上我在纽约做点疯狂事情的欲望使我不能对他置之不理。 “可是我就要回中国了” “那就让我们好好enjoy 剩下这几天,从现在开始” “怎么enjoy 呢?” “做什么不重要,关键是让我们在一起。现在我们可以去sohu的酒吧,那里是 艺术家的聚集地” “我不想去”,我讨厌高雅场所。 “那你想去哪里?” “我?哈哈,也许是哈雷姆区”,我当然是在开玩笑,深更半夜去那种犯罪率 高得吓人的地方,我还没疯到那程度。 “好,我们就去那里,老实说我还没在晚上去过,也满想去看看” 我吓了一跳,跟一个认识才几个小时的外国男人半夜去纽约的贫民窟?可是不 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到他不是一个坏人,不会强迫我做什么事情,同时我当时实在很 想做一些有违常理的事情,于是我居然说:“OK”。 他显得很高兴,说“可是我先要去换衣服,我可不想穿着西装去哈雷姆” “好吧” “我先打个电话” 我听到他用很温柔的声音在电话里说:“嗨,你在哪里呢?”“哦,你的旅行 怎么样啊?” “我在哥大呢”“我要和一个朋友去哈雷姆”“是啊,哈雷姆,别这么吃惊嘛” “我现在回家换衣服”“嗯~~,是男的”“再见” 于是我知道他原来有一个亲密的女朋友,居然还告诉她我是个男的。 我跟他回家,一个乱糟糟的单身公寓,在他的床边我看到一双女式的耐克鞋。 他换了衣服,牛仔裤和黑色的风衣,使他看起来更瘦削。他从一大堆书里翻出一张 地图,“这样我们就知道怎么走了”,他说。 地铁向北开去,车厢里的白人越来越少,黑人的衣服也明显贫民化起来。我们 在Bronx 下车,昏暗的街灯,油漆涂着标语和脏话的墙,满街的垃圾,和街上三五 成群闲逛的黑人小混混,电视里这样的镜头后面往往就是抢劫和强奸案。我感觉到 街上的人在看着我们,对我们指指点点,象讨论待宰的鱼是应该红烧还是清蒸。然 而他好象一点也不紧张,居然对我说:“我们去前面那个小餐馆坐坐吧!” 那是个墨西哥人开的小酒吧,里面放着墨西哥音乐,有三五个墨西哥人在喝啤 酒。他们面无表情得坐在那里,彼此也不交谈,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书上说过墨 西哥人的沉默在外国人看来是可怕的。我们要了两杯果汁,我说:“他们不说话为 什么要花钱来酒吧呢?” “也许他们在音乐里想到了遥远的故乡”,他说,“我们跳舞吧!” “跳舞?在这里?”在一群沉默得可怕的墨西哥人的注视下跳舞好象与浪漫无 关吧。 “是啊” “这里好象不是跳舞的地方啊” “来吧,It can be sweet ” 他拥着我,我们在桌子中间旋转。没有什么舞步,只是跟着音乐慢慢旋转,旋 转~~。我们默默无语,他微笑着注视着我的眼睛,“sweet ?” 我点点头,他的笑意更浓,突然凑近我在我的脸颊上轻轻一吻。我看见墨西哥 女招待脸上现出淡淡的笑容,在他们眼里我们是很相配的一对吧。 走出酒吧时我们很自然地牵着手。等地铁的时候他在我身后环着我的腰,把脸 埋在我的发间。 我感觉到他把我轻轻扳转,我们面对面拥抱着了。他看着我,他的脸在渐渐向 我靠近。 “不”,我把他推开一些,“我不想这样” “为什么?你没有感觉到快乐吗?” “我觉得这是不对的” “为什么?” “你有女朋友,不是吗?” 他怔了一下,说:“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喜欢你,是真的。你没有男朋友吗? 在中国” “不”,我说,“但我喜欢着一个男孩子”,我想到了小范,一个普通朋友。 “我们有权利寻找快乐,不是吗?” “快乐应该和爱联系在一起” “也许这就是爱” “不,这不是” “但这是纽约,你可以做你喜欢做的任何事情。你回中国后会成为甜蜜的回忆” 我在他温柔的目光里渐渐软化:纽约,让我和你一起疯狂一回吧。我告诉自己 如果我有男朋友我不会背叛他,可现在我没有,我可以寻找快乐。 他再次向我靠近,我用中文轻声自语:他妈的拼了。 我闭上眼睛,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终于他的唇接触到我的,柔 软而湿润。他的吻温柔而细腻,有很强的技巧性。我很清醒地享受着和回应着,现 学现卖着他教给我的技巧。 “你很womenly ”,他说,“刚才你说什么?” 我微笑,“没什么,是中文”,心想:如果他听得懂中文,估计情绪是要被彻 底破坏的 回曼哈顿的地铁上他握着我的手放在腿上,我有点困,闭着眼睛柔顺得靠在他 怀里,心里在想:不知道小范的生日过得怎么样了。 “我送你回家吧!”,走出地铁时他说。 “不用了,就在前面不远” “好吧,给我你的电话” “好~~” 回到公寓已经凌晨三点,我很快就睡着了。以后几天我当然没有接到他的电话, 因为我顺口报出的电话号码居然是上海小范家的。 三天后,我登上了回上海的飞机。 小范 刚才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现在太阳又半藏在云里烘烤着地面。地上的水汽 升腾起来,感觉越发闷热。我和美美坐在人民广场的喷水池边上看小孩子放风筝, 身上出着不爽利的汗,我意识到21世纪的第一个梅雨季节已经来临了。 “你和你那个小范到底怎么样了?”美美问我。 “没怎么样啊,还这样”,我有点有气无力 .“搞什么啊?你们认识也快两年 了,算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啊,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算了吧你,别自欺欺人了” 我皱了皱眉,“没有啊,你凭什么说我自欺欺人” “是人都看出来你喜欢他了” “啊?”,我大惊失色,有这么严重嘛! “自从你那个大学同学叫什么晶晶的去了美国,你敢说你没有乘虚而入?” “什么啊?我有这么小人吗?好象我专门诱拐良家妇女一样” “哈哈,你敢说你对他完全是纯友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撅起嘴巴,闭上眼睛把头靠在美美肩 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两年前的这个季节,我在网上认识了小范。谈了几次后我知道他居然和我的大 学同学晶晶在一个公司做事。 “啊?好巧啊,我大学同学也在你们公司” “哦?她叫什么名字?” “王晶” “不认识” “啊?怎么会呢” “我们公司好多人呢,她长什么样子?漂亮伐拉?” “当然漂亮拉,长头发,大眼睛~~~” “哈哈,别瞎说了,漂亮的我不可能不认识” “哼,谁骗你拉” “好吧,我明天去问问看” “喂,那你真名叫什么,我问问她认不认识你” “哈,当然认识,我们公司所有人都认识我” “瞎吹!你是总经理啊?” “不是,但也差不多” 我后来知道他果然没有瞎说。虽然他不是总经理,但他们公司所有人倒真是都 认识他,因为他是给所有人装电脑和修电脑的。 我当天打电话问晶晶认不认识小范的时候,她说他很酷的样子,不大理她。可 是第二天她又打电话告诉我说小范找她问是不是认识小飞,后来他们聊得满开心。 这两个人从此走得很近。晶晶的男朋友和父母都在外地,她租的房子离小范家 就一条马路。所以小范和其他几个要好的同事经常去她那里打牌什么的。我和小范 依然经常在网上聊天,晶晶成为我们当然的主题。 我半开玩笑得提醒他:“别陷进去哦,人家有男朋友的” “去去去,别胡说八道,我问你要名誉损失费哦” “身正不怕影斜,我看你心里有鬼” “呵呵,随便你怎么说拉” 我和小范认识后两个月,他们公司组织员工去太阳岛郊游,可带朋友家属。晶 晶邀我同去,于是我第一次见到了小范。当时我坐在他们公司包的大巴士上,坐在 我旁边的晶晶告诉我,“看,小范来了”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几个男孩子捧着西瓜边说边笑着向车走来。我一下 就认出那个穿白色T 恤的是小范,他不高,微卷的头发,当时给我的感觉很阳光。 “穿白色T 恤的那个是小范”,晶晶告诉我。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感觉吧”,我笑笑说。 太阳岛之旅小范并不是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他和所有人都很熟,又好象对所有 活动都有兴趣。 篮球,排球,划船,迷你高尔夫......样样都参加,我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和他 说话。 回去的车上他对我说:“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你也是”,我笑着说。 一路上我们聊了很多,从刚刚离开的校园生活到网上的虚拟世界。我发现其实 他是一个满安静的人,有时候反过来要我逗他说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和他 在一起的感觉平静而愉悦,很舒服,很开心。 太阳岛回来后我发现自己常常会想起小范。想他在网上和我的交谈,想我们唯 一一次的见面。 我很希望再见到他,但不知道怎么去约他,他也似乎没有要和我再见面的意思, 于是只是我们在网上保持着淡淡的友谊。 第二次见到小范是在晶晶的婚礼上。那天晶晶穿着紫红色的晚礼服,梳着高贵 的发髻,原本苗条的身材显得更加颀长。她挽着她高大的丈夫,脸上尽是甜蜜的微 笑。我发现那天小范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晶晶,他没有象其他人那样起哄为难他 们。只是和新郎握了握手,淡淡得说:“恭喜”。后来我把我的所见告诉美美时, 美美说:“你怎么知道他老看着晶晶?说明你自己老是看着他。”我当是无言以对, 想想也有道理,难道我真的喜欢上他? 婚礼结束后晶晶辞了职一心一意办出国,不久终于如愿以偿赴美与夫婿团聚, 那是1998年的深秋。那几个月在网上小范给我的感觉懒懒的。 “有心事啊?”,我问他。 “没有啊” “那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呢?” “看起来?你看得见我吗?” “看得见啊,我看到你懒洋洋的没睡醒的样子呢” “哈哈,是吗?” “是啊,开心点拉,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 “不就是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吗?” “嗯” “全世界60亿人,凭什么你喜欢的人正好喜欢你呢?简直不可能嘛” “哦, 好象有点道理” “好象?简直就是至理名言” “哦。。。。。。” “你快过生日了吧?” “是啊” “要什么生日礼物啊?” “要什么礼物呢?说一声就好了” “不要,我偏要送” 最终我还是没有给他买生日礼物,因为他表现得很不积极。我在11月27日那天 傍晚打电话给他说了声生日快乐,问他怎么庆祝的。他的回答是和一帮同学打游戏 机。 “听上去很无聊哦”,我说“恩,是很无聊”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正打算说再见,他说:“你在干吗?” “在同事家打牌呢,也很无聊哦” “哈哈,那出来陪我看电影吧” “嗯。。。。。” “到底来不来?” “你请客啊?” “啊哟,我请就我请,不过下次你请哦” 我心里一甜,他说了下次呢! “那好吧”,我说。 当天我们在环艺看成龙和舒淇的玻璃樽,浪漫而无聊的电影。完了我们在梅陇 镇楼下的肯德基吃夜宵。他告诉我他对晶晶的感情,“没什么,都过去了”,他淡 淡地说。 那以后我们经常见面,看电影,吃饭,打羽毛球。然而一切都限于普通朋友。 我并没有奢求什么,只是觉得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我们时常象小孩子一样为 了谁请客吵吵闹闹,但大家都知道是吵着玩的,为了吵才吵。 然而我能感觉出他对我还是淡淡的,在网上聊得很开心的时候总是他先要下网。 不过我满足于这种没有压力的清淡如水的感情。 当99年9 月我要去美国出差的时候,我对他说很舍不得上海,心里很希望他有 点对我恋恋不舍的表示。然而他只是说:“出去看看总是好的,我想去还去不了呢!” 在纽约的无聊的日子里,我几乎每天和他通过网络聊天。开始几天我发现他比 我在上海时上得多,我问他:“现在怎么居然天天上网?有心上人在啊?” “什么心上人?就不能和你聊聊吗?” 然后他真的每天和我聊上几个小时,我们告诉对方自己每天做了什么,吃了什 么,心情怎么样。也许是距离把我们拉近了,感觉上如果一天没有和他聊上几句就 有一件事情没做完一样。 有一次他说:“小飞啊。。。。你快回来吧,回来我请你看电影” 我的心跳有点加快,“怎么变这么好了啊?” “什么啊?我对你一直很好啊” “是吗?我怎么没感觉呢?” “。。。。。。” “西西,要我给你带什么礼物啊?” “嗯。。。给我哥伦比亚大学的T 恤衫吧” “哇,好贵的啊” “啊?多少钱啊?” “近20美金呢,我给我表弟买了一件,他明年考大学,给你买多浪费啊,你已 经没希望了” “啊?我怎么没希望了。说不定看见你买给我的T 恤,我一激动,去考硕士了 呢” “哈哈,会吗?” “会哦” 我始终觉得给男孩子买T 恤有点过于亲近,非有血缘关系的和男朋友不可为。 于是我在纽约街头给他买了幅Monet 的画,当然是伪造的。 “我12月3 号到上海” “3 号是礼拜几?” “你来接我?” “是礼拜几?” “礼拜5 ” “哦,我不能来接你” “哈哈,我说着玩的,爸爸妈妈会来接我的啊” “不是啊,我是真的想来接你的,可是礼拜五实在跑不出来” “嗯,我知道了” 长途旅行真是痛苦,幸好我的心里有着希望和期待。当我办完入境手续,走到 行李大厅,就看到我妈妈和一大帮亲戚站在玻璃门外。4 岁的小表弟在姑姑怀里甜 甜得笑着朝我招手。我原先是担心他会认不出我的呢,当时的感觉真是游子归故里, 眼睛竟然有些湿湿得起来。 回到家里妈妈当然要准备丰盛佳肴招待亲戚们,我没有吃饭就回自己房间睡觉 了。其实当时并不是很困,可是感觉上有三十几个小时没有睡了总应该在床上躺一 躺。 我正在要税未睡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小范的声音:“你回来拉?” “嗯”,我有点想哭,却装出轻松的声音:“你倒知道哦?” “当然记着你到上海的时间罗” “嗯,你在上班?” “对,不过下礼拜我要休假一礼拜” “啊?这么舒服啊?” “嗯,到年底了,要把年休假用掉” “打算到哪里去玩?” “哪儿也不去,就在上海,你什么时候上班?” “我下礼拜一就要上班的啊” “哦。。。好吧,我晚上再给你打电话” 接下来的几星期我们几乎每天都通电话,多的一天有三,四次。每星期我们都 至少一次会在一起看电影或者吃饭。我想他也和我一样感觉到我们的关系起着微妙 的变化。然而我们都不愿意跨出最后的一步来结束我们纯洁的友谊。 “我想把你送给我的画挂在床头”,一天上班时他在网上对我说。 我知道他这么说有言外之意,可却装着不懂:“打算什么啊?又不是很复杂的 事情,敲个钉子挂上去不就行了” “总要想一想啊” “你伤不伤脑筋啊?这也要想吗?” 我想他是对我绝对失望,说了声,“我去吃饭了”,就下了网。 我在ICQ 的MESSAGE 里打:“BB” 这时候我的一个网盲同事正好走过我身后,偷看了我的屏幕。他撇着嘴说: “好恶心啊,好肉麻啊” “什么啊?”我莫名奇妙。 “你在叫谁宝贝呢?” “啊?”我不禁失笑,“BB是Byebye的意思,又不是宝贝” “哼,我才不相信呢”,我的宝贝同事笑着走掉了。 小范吃完饭上来我告诉他这个笑话,他大笑。 “你今天吃什么了?”他问我“很差的,简直是一堆垃圾。” “你自己会做饭吗?”他问。 “不会,你呢?” “我也不会” “唉~~,祖国的明天怎么办啊”,我叹息。 “那你快点去学啊”,他说。 “你比我聪明,你去学嘛”,发出这条信息,我觉得自己说得有点暧昧,凭什 么我们两非得有一个会烧饭,又不是我们要在一起过一辈子。 “不学,我情愿不吃的,你是女孩子嘛,当然应该你去学” “我也情愿不吃的,再说现在不都是男的烧饭吗?” “谁说的?不行,你去学” 我们这样吵了半天,也没什么结果。 这天我们告别的时候他发过来的信息是“BB,BB”,我知道他的意思是“BYEBYE, 宝贝”,我对着电脑发了一会儿怔,叹了口气,自己也不知道希望怎么样。 99年12月30日,千僖夜的前一天。 “你明天干吗?”,他问我。 “和同事逛街看烟火,你呢?” “我还不知道” “哦”,我想着他会约我,可是他没有。 第二天晚上的徐家汇水泄不通,我和我的同事们手拉手蹒跚得穿行于人流之中, 唯恐失散。我觉得这很象洪水绝堤逃难的情景,很后悔没有乖乖呆在家里。 这时候电话响了,小范问我:“你在哪里?” “我在徐家汇” “在干什么?” “什么也干不成,人太多了,你呢?” “我在打游戏” “你有空哦,这种日子打游戏,在家?” “不是,在网吧,和同学” “哦” “我来找你吧” “啊?你在附近吗?” “不是,没关系,我来找你,我到徐家汇再打电话给你” 徐家汇的人流越来越猛,东方商厦门口的计时器显示11点20分,小范还没出现, 我有些着急。这时候旁边一个人抱怨“怎么手机打不出去?”,接着我的同事在尝 试了若干次之后也放弃了给她父母打电话的念头。结论是:人实在太多,手机网络 无法承受。 “天呢,这么多人,手机不通我是不可能找得到他的”,我有些绝望,可还是 机械得一遍遍拨着他的号码。忙音,忙音,忙音~~~~,突然电话响了。 小范的声音好象掉队的士兵找到了组织:“天呢!总算通了” “快说,你在哪里?”我怕电话突然又断了。 “在太平洋门口,正门” “好,我来找你”,我挂了电话,抛下我的同事往太平洋进发,也顾不得什么 重色轻友的名声了。 虽然短短几十米,真比攀登朱峰还具有挑战性。我远远看见小范站在太平洋门 前地铁站的石阶上拨着手机。我朝他挥手,他当然看不见,我叫他的名字,当然他 听不见。直到我挤到他身边,伸手拉他的衣袖他才看到我。当时的喜悦真亚如生离 死别后的重逢。 “现在我们去哪里?”,他问我。 “等着看烟火吧” 我们在人堆里站着,又累有渴,都没有什么心绪说话。 当烟花燃起,五彩的火焰划破天空。周围的几十万人开始为新千年的到来倒记 时,我们随着人群欢呼雀跃,可我并没有觉得真的有什么兴奋。 “已经是2000年了”,他在我耳边说。 “是啊”,我看了他一眼,有一些心跳,在一起度过新千年的人,是一个普通 朋友? 元旦以后我和小范的关系居然有一些冷。也许是大家都期望着发生的什么事情 最终没有发生,觉得有些没有意思。总之我们还是聊天,可是打电话和见面的频率 明显得降低下来。这样日子长了,也就从原来的习惯中脱离出来,仿佛大家原先就 只不过是最普通的朋友。 夜 也许是刚才那场雨下得比较大,冲走了几天的闷气,梅雨季节的傍晚是一天最 舒服的时候。 “今晚干什么呢?”,走在回家路上我想,爸爸妈妈出去旅游了,几个朋友又 都没空陪我,又是一个无聊的夜。 回到家我懒得吃饭,打开电脑顺手就上了网。 小范居然在网上,“你怎么在啊?”,我问他。 “我在加班,:(” “哦,辛苦,辛苦”,我觉得没什么话好说了。 “你呢?这么早吃完晚饭了?” “没有,没人烧饭给我吃 :(” “你妈妈呢?” “出去玩了,扔下我不管” “那你准备吃什么?” “没东西吃啊,你来烧给我吃吗?” “哈哈,我只会烧蛋炒饭哦” “也好啊,总比饿死好” “恩。。。。好,我现在就过来” “啊?你不是加班吗?” “留到明天再做” “嗯。。。。”,我想了一想,“好吧,你来吧” 半小时后小范按响了我家的门铃,这是他第一次来我家。 吃完他手忙脚乱弄出来的蛋炒饭,我们在我爸爸妈妈的卧室里看VCD.由于平时 我父母都是在床上看电视的,床边只放得下一张单人沙发。于是他坐在沙发上,我 靠在床上看VCD.可是不一会他就抱怨他坐在沙发上看不舒服,于是我们肩并肩斜倚 在舒适的双人床上。 我们看得是恐怖片,为了制造气氛自然要关了灯。 我觉得有些紧张,不是由于恐怖片,事实上那个片子讲了什么我基本上不知道。 我和小范有一句没一句得说着话,他好象有点累的样子。突然我感觉到他把头 靠在我肩上,我吃了一惊,“你干吗?” 他直了直身体,没说什么。 “我不来你就一直饿着?” “是啊,可怜吗?”,我感觉到他看着我,却不敢看他,眼睛盯着电视屏幕。 “可怜,真可怜,你妈怎么忍心啊?” “唉。。。。她让我自己出去吃。。。大家都欺负我”,其实我想说他刚刚也 想欺负我。 “哈哈,大家怎么欺负你的啊?” “嗯。。。”我撅起嘴,想着自己怎么被别人欺负的,突然想到自己在电视屏 幕的微光下如此娇嗔的神态应该相当美丽。 我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还没反映过来,颊上已被他印了一吻。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反映,有些受惊得看着他,“你干什么了?” 他脸上带着笑意,“我亲了你一下” 我想发作,想生气,因为我觉得我应该生气。可是最后我只是叹了口气,因为 我好象懒得生气,也害怕生气。 12点小范离开我的家,我送他到门口时,他对我说“我到家再给你打电话”。 我点点头,心想干吗给我打电话,是恋人的仪式吗?40分钟后电话铃果然响了,他 告诉我怎么坐车怎么回家的,我迷迷糊糊得提问和回答,好象表现得满关心的样子。 挂了电话,我再也睡不着,好象必须考虑一下该怎么样,或者我到底想怎么样 了。然而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当我好不容易朦胧睡去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我在酒吧里坐着,周围缭绕着蓝色的烟雾。音乐的声音很大,把我的耳膜震得 发涨。 “可以坐吗?”,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问我。我抬头看她,一个涂着蓝色眼影, 脸上贴着发光的金色小颗粒的女人朝我妖艳得笑着,我点点头。这个女人在我对面 坐下,点燃一支烟。她朝我的脸上喷出烟雾,我在烟雾中看她的脸,有些扭曲,有 些变形,可我突然认出这居然是我小时候的同学群。 群从幼儿园起就是我的同学,然而进初中后她成了大家公认的坏女孩,她逃夜, 抽烟,和不同的男孩子鬼混,老师和家长甚至把她和妓女联系在一起。然而有一段 品学兼优的我居然和她走得很近,原因是她的一个哥们(一个退了学的小流氓)对 我有了非份之想。我知道她在故意接近我,可是好奇心驱使我和她聊天,一起回家, 甚至经常去她家里玩。 时间久了,我发现她的本质并不坏,有一次当她的哥们在游泳池里对我动手动 脚的时候,她拉着他的耳朵说:“别玩得太过分了,人家是乖孩子”。他的哥们对 她是很卖帐的,因为她和他们的老大交情非同一般。13岁的我居然有点崇拜她大姐 大的形象,真的想和她做朋友。然而后来老师和我妈妈察觉了我们的友谊,他们非 常紧张得觉得我在走向深渊。在我们班主任和我妈妈深谈了一次后,我妈妈对我晓 之以理,动之以情。结论是如果我再和群在一起她就是白养了我这个女儿。13岁的 我根本不会反抗,于是我到初中毕业也没再和她说过一句话,毕业后也没再见过她。 此时群在我眼前出现,我的感觉是惊异,仿佛压在箱子最底层早已忘记的收藏 被翻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群。 她继续朝我喷着烟:“这家酒吧是我男朋友开的啊” “是吗?他在这里吗?” “哈哈哈。。。。”,她朝我狂笑,突然停下,一个字一个字的对我说“他死 了,我杀了他” 我感到空气凝固,心跳停止,我想站起来逃开她,可是发现用了浑身的力气也 站不起来,仿佛自己的裤子已经和椅子连在一起。 “你不用怕”,她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我们是朋友,我不会害你的” 我挤出一丝微笑,“是的,我们是朋友” “哈哈。。。。”,她又是一阵狂笑,我再看她时,发现她居然脱光了衣服, 只穿着蕾丝的胸衣,“有我这样的朋友是你的耻辱吗?” “不,你只是有你自己生活的方式和追求的东西”,这好象是我的真心话。 她很严肃得向我点点头,拉下肩上胸衣的带子。我看见她的胸部应该是乳头的 地方是两个黑色的丑陋的圆形疤痕,好象两只恶魔的眼睛凶恶地看着我。 我浑身发抖,闭起了眼睛。 “你为什么不敢看,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丑陋的东西”,她的声音温柔而带磁 性。 “你跟我来”,她拉起我的手。我感到她的手冰凉而有力,不由自主地跟她走。 她带我走上窄窄的楼道,打开一个房门让我进去。房里的布置很熟悉,靠墙是张钢 丝床,墙上挂着群和我幼儿园的毕业照,照片上的我们天真无邪地笑着。这是我和 群少女时代曾经互诉心事的地方,群的小房间。 “记得这里吗?”,群问我。 “当然” “你想见我的男朋友吗?” “你。。。。。不是说他死了。” “是啊”,她天真地笑着,突然从床底下拖出一具尸体。胸口插着一把尖刀, 白色的衬衣染红了一大片。群温柔得看着那具尸体,“你看他帅不帅啊?” 那具尸体死灰色的脸上居然带着淡淡的笑容,看得我毛骨悚然,可我居然对群 一笑,说“帅”。 群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红了脸,我发现她穿上了幼儿园时候一直穿的那条粉 红色连衣裙,脸上也没了妆,成了一个很纯情的小姑娘。 “你好象变了一个人”,我说。 “西西,每个人都会变啊,至少是在心里” 我咀嚼着这句话,“我们看电视吧”,她说。 我点点头,她打开电视。我看见自己穿着戏服在电视屏幕上搔首弄姿地跳舞。 “这是我吗?”,我诧异地说。 “是啊,当然是你拉”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哈哈,每个人都在演戏,演戏的时候自己是不知道的” 我皱了皱眉,好象有点不明白。这时候电视上突然换了群和他的男朋友。他们 在刚才的酒吧里拥抱着跳舞,他的男朋友开始解她的衣服,他们在蓝色的烟雾里做 爱。突然群拔出一把尖刀,刺向那个男人的胸口。 “啊”,我忍不住叫起来。 “不要怕”,群说,“那是在演戏” “是演戏”,地上的尸体开口说话了,他从地板上跳起来,拔出胸口的刀,狞 笑着说,“我也要演戏了”。 他拿着刀一步步向我们靠近,我吓得忘记了逃跑。 “快”,群拉起我的手从窗口跳了出去,我感到身体飞快地下坠,仿佛落下了 万丈深渊。 这时候闹钟及时地响了,我从梦中惊醒。窗外居然阳光明媚,又是新的一天。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