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蜻蜓 mgjun 一 起伏的街路在夜的睡意里眨着蒙胧的车灯的眼,我们静静地依偎着,小小的空 间里洋溢着伸手可及的美好感觉,我的大脑中的某根司艺术的神经突然意识到了自 己的责任,向大脑发出了神经脉冲,于是,一种梦幻样的亦真亦幻如烟如雾的感觉 溶解了我,什么第六感四维空间不食人间烟火之类。 “我的思想深处尘封着一个触摸不到的字,那个字好象叫做美。”黎晴的思维 仍如她凉森森的皮肤,她轻轻地呢喃着,清纯的如同高中小女生,却带着一种曾经 沧海后的憩息的静美。 我奇怪地觉得有种热热的东西在我的心底里流过,这种生命的真实感也许就叫 做幸福,我的眼角有点儿潮湿,我努力地朝窗外看可是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便有些 放肆和解脱地溶入了黎晴的世界,一切都变得依稀而遥远,只有出租车司机那饱经 沧桑的沉默成了我和这个世界的若即若离的唯一联系。 许多许多时间之后,当现实的阳光穿透迷离的清雾,当理性的微茫闪亮在湿润 的心房,我感觉到我有眼睛有耳朵有鼻子我是一个有着肉体的生命,一个大学里的 学生,于是我想起了充满着生命活力和人性懒惰的宿舍,我那几百天没叠起过的被 子和惊鸿一瞥的女生美丽的嗲笑。 宿舍里,原始而古老的烟草味笼罩着一群生活在现代高校的学子。老四,我们 宿舍的老幺,正在和一群老乡打扑克,大概又是老乡聚会什么的,他们在用这种大 学里传统的方式表达着出生于同一方水土上的亲情,驱赶着乍离父母的大一新生们 的陌生和孤独。华姐,我们班的大姐大,老四的老乡兼梦中情人,正在手把手教新 到的学弟学妹们玩扑克。 “上了大学要先学会玩,打牌下棋跳舞健身样样要学好,要跳出自己书呆子的 桎梏,摆脱秀才式的穷酸,要作一个优秀的人而不是一个优秀的学生,要走出小学 中学书本里的歌舞升平睁开自己作为人的眼睛,去观察和适应即将面对的复杂真实 的社会。大学里,我们处在复杂真实的前夜,这段时间,对人的一生来说,最重要 也最幸福,可以尽情享受生命也可以冷静思考世界……”华姐滔滔不绝。 “还可以谈谈女朋友,丰富自己的感情世界。” 听见说话,华姐从高深的思想回到了平庸的现实,瞧了瞧四周忠实的听众,才 看清了是我。 “噢,老二啊,又到那儿孤魂野鬼了,来,陪我们家乡的小弟小妹们玩玩吧。” 我接过老四递过的烟,喷出一个缓缓旋转冉冉上升的圈。面对着清清纯纯的少 男少女,面对着清澈见底的眸子,我有一种成熟的满足与悲哀,又有一届静土样的 纯静汇入滚滚红尘了。 上铺,老三痛苦万状地一遍一遍地翻着身子,该他倒霉,给堵个正着,要不, 他是不敢当着如许年轻纯洁的小女生的面脱的光溜溜地钻进被窝的,此刻,昼伏夜 出的习性发作,只得瞪着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注视着虚无空洞的天花板。 “老二老三是我们班的才子,肩负着党和人民的重托以及老师的殷切希望,人 家现在就开始学习了,某个大学的研究所里早就给他们留下座位了。” 华姐想在新生们面前从我们身上找回一点她最应该拥有的荣耀,给刚刚走过高 考噩梦的新生们重新绷紧弦,使他们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传说中的伊甸园,而是与中 学性质差不多的学校。 “别损我们了,华姐,虽说大学是严进宽出,可研究生并不是那么容易考的, 要是我能考上,那楼门口传达室的大爷早就研究生毕业了。” “算了吧老二,你不考,怎对得起你的蓝蜻蜓啊。”我要评论|书评一览 二 蓝晴蜓是黎晴出现在我感性世界里的完美形象,一袭蓝色连衣裙的她清秀挺拔, 具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潇洒。凡对她动过歹心的人都知道,她对于追求她的芸芸 众生始终若即若离,宛如飞翔于水天之间的蓝蜻蜓,清盈瓢逸却只能存在于视野中。 凡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孟浪之徒都知道,她的思维世界现实严肃认真地近乎固执,每 每尝试去改变她的什么的时候,却总是陷入她的思维的泥潭里,仿佛进入到一种真 实的可怕的世界,要命的是,这里面居然有一种永恒的东西在吸引着我,使我以一 种殉道者的心态欣赏着水天之间那蓝色透明的翅膀晶莹优雅的躯体。当然,在我和 黎晴成为了校园里的标准恋人之后,我曾探寻过这个秘密。 “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别人呢?我的哪一方面让你接受了我呢?” 在荷花的漂香里,在波光粼粼的湖畔,我大智若愚样傻傻地问她。 “有一句诗叫做‘秋荫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是吧,我就喜欢这意境。 “打个最夸张的比喻吧,我觉得这意境肯定超过了积满百年岁月油污的老棉袄, 也飞越了懒洋洋寻求欲望满足的酒巴女,它直逼人生中那触摸不到的美好……” 甩了甩她那不长不短的头发,冲我翘了翘嘴角,留下一个荡人心魄的神秘微笑, “你就是那水塘里的枯荷,是蓝蜻蜓的栖息港湾,我活跃的生命里需要这种永恒的 静止之美。”高深! 也许我永远也无法理解中文系女生们的古怪想法,她们疯疯颠颠的生活也是一 种人生的极致,可以冬天穿裙子夏天穿套装,也可以雨天打网球深夜戴墨镜,还可 以对着太阳高歌对着老师的问题沉默。在我所喜欢的黎晴面前,理性主义的防线总 会彻底崩溃,粉红色的天空中总是挂着淡青色的太阳。 三 一道眩目的青光结束了梦的虚幻。忍辱负重的门被一脚踢开,老大一边说着他 自己创造的语言一边就歪在了老四的身上,老大的一只手被气喘嘘嘘的晓燕架着。 老四一边说着晓燕你把二百来斤肉弄到五楼我真算佩服你一边极不情愿的放下 扑克,我爬了起来,和老四把垂死样的一堆肉弄到了我的上铺,看来向来自诩不知 酒精为何物的老大在老乡聚会中又喝了个实实在在, 华姐审时度势地带着她的小老乡们告辞,老四石破天惊绅士样地送去他们。他 平日打牌能把桌子拍成四半,出门进门不是猫叫就是猫头鹰叫,弄得老三每天神经 衰弱似的,今天居然平心静气彬彬有理卑躬屈膝了起来,真……你不得不相信爱情 的伟大和崇高。 熟练地登着我的床沿,平静地拉上了床帘,晓燕分出了另一维属于她和老大的 空间,新奇刺激而又充满吐血地诱惑, 四 在人们的印象里,老大和晓燕似乎一入学就应该是情侣,天经地义无可辩驳似 的,他们毋需恋爱也用不着恋爱就应该是一家子。其实知道个中情由的,还是我们 几个近水楼台的兄弟,他开始的最早,收获的也最早,在我们还沉浸在入学的新鲜 里时,他们已经成双入对了,给老三老四这些久旱的禾苗以极大的刺激,遂跟屁虫 样地逼问细节讨教经验。于是在某个月夜,在送走了晓燕以后,目无尘下的老大终 于做了一回教授,以鲜活的实例向虔诚的学生们传授了他的经验。 开学伊始,聪明英俊的他就注意到了经济法系一特别女孩,圆圆的脸,白白的 脖茎,留着一种古代仕女样的刘海儿,他说就是这种洋溢的古典气息吸引了他,仿 佛古年月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的灵思附到了这个现代女孩子身上,他讨 厌极了一惊一乍的现代女孩子,他铁定了要追她, 他的计划是—— 首先采用各种手段引起她的注意,除了他港台偶像男星式的英俊潇洒气质外, 当然也包括走在她的身旁的时候突然尖声怪叫。 然后用最古老的递纸条方式向她发出约会邀请。 拒绝?别气馁,在一个星期内给她写一百多篇洋洋万言的情书,以普通朋友的 身份请她吃数以百计的烤肉串烧鸡心炸鱿鱼爆海鲜。请她看数以十计场通宵电影。 她仍是她,我仍是我?那说明我决没有看错人,在这个浮躁的世界上我终于发 现了我的真爱。 下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给她写一篇人世间最宝贵的情书。将中指刺破, 用钢笔醮着写一万多字带着热血余温的文字,在她生日那天连同二十支玫瑰一同放 到生日蛋糕的二十支蜡烛中间。 此时,女孩子应该由好奇慢慢变成略带陶醉的激动,然后甩开众人扑到自己的 床上大哭一场,然后又笑了,站起来扑进床边老大的怀里,又哭了。 这时候,掌声应该响起来,顺理成章地,他们就成了大家公认的恋人。 而事实并非如此。老大高估了晓燕,虽然他从来不会低估自己。 老大说那天在自习室,面对对面的她,他外表很自然地问她几点了,她答了他; 下一天,他问她带没带橡皮,她带了,借给了他;又一天,他给她占了位子,她坐 了;又一天,他约她出去走走,她答应了。周围羡慕而嫉妒的目光里,已经无可奈 何地承认又一对恋人产生了。 老大说他一直对自己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五 晓燕的到来给我们枯燥的宿舍生活带来了另一个世界的声音,给我们远离家乡 而倍感孤独和烦躁的心灵一丝温暖的抚慰,看着她坐在床上就着桌子认真写作业的 神态,潜意识里,我们竟有了一丝家的满足感,而随之而来的,却有了另一种尴尬 和无奈。 幸福和美好充斥的空间容易遛走时间,月上中天时,一把铁锁也牢牢地锁住了 男生宿舍楼的大门。 我们只好到别的宿舍里去混觉,把我们四个人的空间让给晓燕,和因为晓燕一 个人害怕而陪着她的老大。 当然,这只是偶尔。 大学生活并非一天两天就结束的,还会有以后的偶尔。 在别的宿舍混觉,寄人篱下的感觉还能忍受,和一个大小伙子挤在一张窄窄的 床上,一想就浑身起小米。老四先忍受不了了,和我们商量着搬回去住。老三却坚 决不同意,自己一个人跑到楼顶上对着无边的宇宙冥想去了。 落落大方的晓燕满含歉意地把老三从雨丝风片里拽了回来。 无法睡眠。 四幅床帘割成了四个各怀心思的世界,老大和晓燕就在我的上铺,低低的流行 歌曲飘满了整个宿舍,桌子对面老三老四的双层床却不时地吱吱响两下。 只好如此。 幸亏晓燕只是偶尔才会忘掉男生宿舍楼锁门的时间。 六 原始孤寂单纯的世界被来自另一个神秘世界的声音开启了,展露出了她丰富的 内涵,光鲜多彩的太阳代替了清澈纯静的黑夜,生活在太阳下的这个大学的某一个 宿舍里的男生们,生命中的某种冲动有些蠢蠢欲动了。 那天晚上,老三神秘兮兮地对我们说他注意上了一个会魔术的小姑娘,她能将 钢笔在十指间向各个方向转动如飞,我们早就知道那是低年级的一个很优秀的小姑 娘,据说高中时就光荣地入了党,据说她的歌声能驱除烦恼和疲劳,带来纯洁与宁 静,所以理所当然地任了电气系文艺部主席,兼校学生会副主席。 老三,我们怀疑他的能力。 于是,老三再一次厚着脸皮向老大取经,老大坐在椅子上,认真仔细地研究完 自己右手五个手指后,开始教导了六个分钟零三十秒钟,令我们失望的是,以后的 日子里,老三并没有什么惊人的表现,老大曰之朽木不可雕也。老三又一次讨教时, 老大谆谆告诫曰要将精力放在学习上,要树立报效祖国和人民的远大革命理想,以 优异的成绩来抚慰自己焦渴的心灵云云。老三再一次讨教时,老大曰之天机不可泄 露也。 爱莫能助。 老三出人意料地大叫一声,将身上的小褂甩到空中,当着晓燕的面钻进了被窝。 惊愕万状的晓燕也许意识到,这个时候,老三追求女孩子的行动开始结束。同时, 她可以结束自己给老三带来的难堪,使友谊的花香飘浮于我们宿舍的上空。 那天打饭,晓燕的裙子被校园开网吧的小老板洒了一下子排骨汤,当时老大正 在二楼拼命地挤晓燕爱吃的白米饭,我和老三过去就把那家伙给抓了过来。见是我 们,小老板赶紧培不是。这小老板我们认识,打饭的时候总爱往女生窗口挤,那次 老四也在女生窗口挤,排在了他的前面,老四回头就给了他一把掌,事后老四说那 天他们之间的距离说明他可能把他当成了女生。 今天,要是让老四撞见,又要天翻地覆、头破血流了。 七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那么微妙而复杂,苍茫的宇宙中,荒漠的星球上,一个 极偶然极偶然的机会产生了人类,有时,人与人之间冷漠地擦肩而过,陌生着彼此 的心灵;有时,人与人之间发生了某种偶然的交往,心灵间便充满了生机,群体中 便有了温暖与温馨,于是,便产生了整个世界。 和黎晴的认识,就带有这种偶然的成份。 暑假里,顺应大学生要锻炼自己多方面能力的潮流,我和老三去一家五星级酒 店应聘钟点工工作。谈谈的花香弥漫在湿润而清凉的空气中,一位年轻而又清饴可 人的女孩接待了我们,在四十多位应聘者中,挑选出了包括我在内的四位仪容气质 具佳的服务生。可怜的老三落选了,因为他和那位女孩站在一起极易使人联想到白 雪公主与孔乙已,尽管我认为他们都超凡脱俗。 当天的晚些时候,从其它人的口里,我知道了那个女孩子居然也是和我们一样 的在校大学生,原来她的不凡气质来源于更加丰富的内在。后来,又知道了她和我 居然是同校,文学院中文系的同级同学。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巧合竟在我的心里产生了几圈微妙的涟漪。 过后的几天里,总觉得生活是那么的美好。 一种波长极短的射线从清澈无底的眸子里射出,从后背透射我的全身,我的身 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一种要命的神圣而清爽的感觉席卷了我的全身。 她,那个女孩,静静地站在了我的背后。 “你,过来。”她公主一样领着我走向一个走廊深处的高级房间,我的心跳开 始加快。 “好像你是学电子的,这个罢工的空调就交给你了。”原来如此。我开始为自 己刚才的龌龊想法感到无地自容。 我打开了空调,简单地很,只不过是其中的电源线开焊了,找个电烙铁一焊搞 定。我觉得那双眼睛仍在我的背后,就故意去摆弄其它的部件,延长一些时间来增 加了解。 “乍一见你,我真的不认为你是一个学生。” “噢。” “你超出了我们学校学生应有的水平,你绝对优秀。” “嗯。” 她淡淡地看着我,嘴角边挂着一丝微笑,给人清醒的那种。 我想起了她干净利索的工作作风和青春靓丽的耀人风彩,想起了她用流利的英 语领着身材高大的老外走入酒店的大厅,想起了她与老板一同钻进豪华的凯迪拉克 里去办业务。一种无法解开也许简单致极的迷团钻进了我的脑海。 我无法去想,她是我无法解开的多元积分方程式,壮了壮胆,我终于试探着寻 找可能的话语问她—— “凭你的能力,可以到一个更好的单位去得到更好的锻炼,为什么你在这里……” 她平静地一笑,打断了我的话语—— “想知道原因?那我就来告诉你…… “我不能辜负老天赐予我的生命,我在用自己的灵智去争取别人有而我没有的 一切,我要认认真真地去享受生活,去创造属于自己的天空。同时,我在寻找避免 空虚和堕落的方法,我在寻找人生的哲学,只有尝遍了各种各样的人生滋味,你才 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你会发现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才适合于你。懂了吧?” 我没有想到她一开口就说出那么一大堆让我迎接不暇的话,这个女孩子,太特 别了。 我开始思考她的话。觉得她的话居然句句都是真理。 我来打工,不也是为了给自己的人生增加一份阅历、排谴无聊和寂寞吗,父母 是早就盼红了眼等着我回到他们的身边的。我迟迟不回家是为了减少那种吃了睡睡 了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死去了一样的生活的。可是在这时候,一种叫做思乡的感 觉涌上了我的心头。 “把衣服脱下来。” 我的心一跳,从她的脸上我什么非高尚的东西也没有发现。 “其实,你挺好的。脱下来,我去给你换身新的。”原来如此。 我挺好的?莫名其妙。心满意足。 这时,我才发现工作服的蓝色西装上浸染了一块深色的油渍。我知道,按照这 里的规定,正式工作人员出现此种情况扣除当月奖金,非正式工作人员立即辞退。 在她面前,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要做一个好员工,要严格遵守工作纪律。于是, 在她的无比惊讶里,我郑重地辞了职,怀揣着莫名其妙的幸福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八 回到家,做小学校长的母亲和做厂长的老爷子先是抱怨学校里的饭菜是多么多 么的差、换洗衣服是多么多么地少,照例给我恶补几天身子、采购一堆衣物。然后 与同样赋闲在家现在某高校就读的高中时期的女朋友吃吃饭谈谈心。这些,如同呼 吸一样,已经成了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个章节。 刚开始的三四天里,日子过的极慢极慢,奇奇怪怪地,脑海里总有那个还不知 道名字的同校中文系女孩的影子在闪。后来的日子机械地重复了起来,就过得飞快 了,似乎今天明天的样子,就开学了。 九 这也许是我自入学以来第一次到水房打水,以后无聊的时候我曾深究过此次打 水的动机,也许是给老大晓燕提供一次久别重逢后的瞬时的两人空间;也许是班长 杜辉又在讲水饺一碗(睡觉一晚)多少钱、十斤馍馍(使劲摸摸)多少钱之类的无 聊透顶的笑话。……关于班长杜辉其人其事,我觉得其中溶合着严肃的滑稽感和深 刻的现实性。 在全系入党积极分子动员大会上他讲:我们每一个人都要积极要求上进,争取 向党组织靠拢;在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中,要主动帮助思想落后的同学澄清思想认识, 树立崇高的共产主义理想;要积极了解生活有困难的同学,帮助他们顺利完成大学 的学业。现在开始,我们就要以党员的身份要求自己,做好精神文明的标兵,努力 向着科学文化知识进军,…… 在同样性质的班会上他说:积极争取入党可以在班级乃致系里担任职务,锻炼 自己某些方面的能力;更为重要的是为以后择业时增加一个强项,为将来工作中职 位的晋升做铺垫。 大一到大二时的成绩:两学期带领全班获得省级优秀班集体,三学期带领全班 获得校级优秀班集体,成功组织多次诸如生日晚会、班级舞会、沙滩戏泳、荒山野 营等课外活动。个人方面,大二学期末,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三学期获得校 级优秀班干部,一学期获得省级优秀班干部。 大二下学期的情况:功成名就,急流勇退,将班长和系学生会主席之位抛出, 开始频烦出现于舞会和各种体育运动场合,并开始准备考研。 这些,对于我们大多数普通学生来说,有着初出茅庐的好强,有着炉火纯青的 老练。也许,人的本性本不能容忍从自己身边走出出类拔萃的人;也许,是校园中 纯净的心态对复杂社会的一种本能反抗。我们中的一些人,包括我在内,固执而顽 强地讨厌着这个可怜的人,尽管我们知道,多年以后,杜辉会毫不令人怀疑地成为 这个社会的精英。如果后来的黎晴知道了我当时的想法,一定会说——“幼稚!” 用那种习惯性的平静而冰凉的语气。 十 女孩穿着咖啡色的裤子迈着修长的富的弹性的腿走进了我的视野,两根吊带缚 在秀气的紧身小褂上。天空一下子明净了许多,如清澈的水溶解了我浮躁的心灵, 只剩下了纯粹的心的跳动。女孩认真地注视了不知身在何处的我一下,嘴边带着一 种神秘的微笑,“我住8#B区502,有事来找我哦。” 我没听错吧。 望了望我的周围,我确定了她是在跟我说话。 她是谁? 她是酒店里那个不知道名字的中文系女孩,只不过是从一个暂时的职业女性回 归到了一个大学清纯本色的小女生! 而且,她在邀请我! 用黎晴后来的话说,人有的时候飘在云端里而有的时候就就应该落回尘埃中。 她说这种复杂的表象隐藏着某种简单的实质:人,本来就是烈火与寒冰的统一,是 天使与恶魔的混血儿。对于沉浸于爱情里的我,她又说,最最美好的东西是不会长 久的,大自然喜欢悲剧永恒的魅力,包括信仰与爱情,它们都是人性脆弱的一种表 现。对于这些奇妙的真理我只能一知半解,而过后发生的事却让我略有所悟。 我的女朋友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上学。当然距离会淡漠掉某些世俗的东西 只留下飘荡在心底的相思,她凝聚了我们中学时期时的至真至纯和神圣的心有灵犀 的最初,这种感觉逐渐演化成了类似对父母的那种亲情,溶化在了血液中。在平常 的通信里,我有时甚至觉得这好象把对方当作毫无知觉的日记而进行了三年的游戏。 而游戏,竟真的GAME OVER了。 她给我写了唯一认认真真也是最后的一封信,她说她猛然意识到我们的这种关 系是可以结束的,这样也许对彼此都有好处,我们也用不着去原谅对方,所有以前 的美好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我不得不承认了这个事实,在那一瞬间,我竟有一种跃入万丈深渊的感觉,冰 凉的血液冷透了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而我,无论如何不能去恨她。 是的,如黎晴所说,人的本性是孤独的,它本能地寻求安慰;爱情是人性脆弱 的一种表现。我叹服黎晴那聪颖美丽的头脑里竟会生出如此哲理,对于我来说,她 已经超越了艺术的范畴,达到了美学的天堂。 十一 我的脚把我带到了8#B区,几个找女孩的男生把传达室的传呼老太围的密不透风, 管它呢,我的脚径直把我带进了男生的禁地,——弥漫着异样空气的女生宿舍楼。 我敲开了502室的门。 “找谁?”半张清秀的脸从墨黑的长发里露出,带着慵懒与平静。后来我知道 她叫诗人。 “……不知道,……” 慵懒与平静变成了惊奇与意外。 “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要找的那个女孩推门进来了,带着一种意料之内的 平静。 后来发生的事如同校园中经常发生的这种故事一样,千篇一律而又具有新鲜甜 蜜的致命诱惑。 我们走在校园幽暗的小径上,各种不知名的小花夹杂在夜晚的梧桐和松柏间, 散发着浸人心脾的暗香。我几乎不敢相信,但却千真万确,荷衣飘飘一袭白色长裙 的她走在我的身旁,这一切都是真的,梦中的虚幻变成了彼时的现实,模糊的写意 向往变做了细腻的工笔发肤。 几天以后,在我尽性地向身上冲洗了几桶凉水的冷静里,我不得不幸福地承认, 我已经跌进了一种叫做爱情的大学生极易患的疾病里,一种羽毛轻拂样的绕指温柔 从我清净的心中涌出,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溶进了窃窃私语的呼吸里。我知道,爱 情,有时是可以改变世界的。 平静女孩的爱情似乎苏醒了,原来冷静与深不可测里,同样蕴藏着青春的欢乐 和浪漫的诗情。 校园咖啡馆里烛光朦胧,如梦似幻,女孩一边轻啜咖啡一边吟着“生如春花之 烂熳,死如秋叶之静美……”黑亮的发丝初及劲后,与校园里流行的长发及腰的清 纯小女生相比,清爽而又干练,与自谓成熟的夫人髻们相比,清新而又活力四射。 摇曳的烛光溶合着两个人的梦,这是一种生命中最珍贵最本真最至高无上的幸 福,没有了前世、今生和来世,只有两颗心跳动着永恒。 我们走过自习室的门口,走向月色下的荷墉。几个服装系的模特努力地心不在 焉地瞟着我们,既羡慕又嫉妒。因为我刚穿了老爷子到美国考察给我捎的高档休闲 服,而女孩优雅的躯体则裹着一袭绿底白色水仙花图案的连衣裙,我们的组合使这 个世界黯然失色。 周末的荷塘是情侣们的世界,几片蛙声带来了久远的原野气息,虫蚁们吟咏着 爱情的大合唱,想是水中的荷叶吸足了岸边情侣们的呢喃,风一吹,颤颤地,摇出 一圈圈陶醉的涟漪。 望着头顶神秘的星天外,我的脑海中充满了无比神圣的感觉,在苍茫宇宙的一 粒微尘地球上,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承诺在毫无心理准备的前提下猝然到来了, 生命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情发生了。我怀疑它的真实,同时又为之颤抖。 “我叫黎晴,你呢?” “刘亦。” 十二 从此,我们汇入了校园的另类一族,浪漫温馨的夜晚里,与操场上和各种球拼 命以及教室里与青灯黄卷相伴的异族们三分天下,我和黎晴如朝生暮死的菌虫一样 享受着生命的幸福。大学四年,是上帝赐予我们的一个特殊的时间段,那是一种脱 离自由王国进入必然王国的一种境界。几年以后,她成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以至于更多年以后,我开始认为人生是分阶段的,前段时间尽情享受爱情与生命的 欢乐,后段时间则沉静的曾经沧海的心情去建功立业。 我开始一步一步走向黎晴的内心世界,云开雾清时,寒烟氤氲来。 “你是一个很独特的女孩子,不是平常所说的优秀,而是——怪异,却怪异得 很美。” “是吗?”她自己也承认这一点。 “任何注意过你的人都会感受到你的身上有一种强烈的生活意志,它使你居高 临下,盛气凌人,你知道吗,你本来是一只蝴蝶,却把自己当成了蜜蜂。” 她的嘴角一翘,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嘲笑,对我说—— “你说得一点儿也不错,可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都是真理。 “相信你也喜欢看动物世界吧,胜者为王,我欣赏生存斗争中弱肉强食的残酷。 而人的世界里呢,荒蛮愚昧者有之,尔虞我诈巧取毫夺者有之,对于前者你无法可 怜,对于后者只有以其人之道还致其人之身了,因为我也要生存,而且生存的更好。” “别,对于生活你不能过分地去苛求,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嘛。一个人的能力毕竟有限,每天绷紧神经地去生活,你不觉得累吗?” “累?哼,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倒觉得生活的很充实,难道吃饭, 呼吸你也觉得累吗?” “我……我是说你就不觉得孤独吗?在某个落日的黄昏,在死寂的夜的床上, 你的心里边就没有过一闪即逝的失落和拷问吗?你作为一个人的高贵心灵中就没有 过冰冷的坚冰吗?你的心中真地充溢着人性的快乐吗?” 几年前隐藏在心中的某个外国人的诗句,从被遗望的角落里跳出来,融在我的 话语中从我的嘴里逃了出来。黎晴扫了我一眼,眼睛低低地望向别处。 “我们是站在父母的肩头创业的一代,他们把我们供到大学毕业,给我们联系 工作,然后我们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周末,与心爱的妻子一同领着孩子逛逛公园, 无欲无求,心安体泰,……”我思如泉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黎晴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我发现了水样晶莹的光。 我隐隐觉得,黎晴的世界里有一个古远的抹不去的历史。当然,我是不会问她 的,就如同我不会去问她的名字。 十三 几天后的一个月夜,黎晴终于给我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但不是她的,是关于 诗人的。我们之间的距离还没有接近到零。 那是一个纯情浪漫而又凄美忧伤的故事。 中学里的诗人小有名气,有一天,她从某杂志上读到了一个年轻健康渴求理解 与真情的心,——来自西藏边陲冰雪世界的战士的满腔热情。于是,她把少女的理 解与纯情、支持与景仰化作素笺绢字飞向了雪峰。 没有彼此相识的印象,没有相互洞悉的背景,那是心灵与心灵的对话,爱情与 爱情的邀约。 终于,在大一下半年的探亲假里,在绿色的军营里走来了一个英俊刚勇的年轻 战士,他把十八根一排做为墙壁的十八间小屋叠成的十八层火柴梗楼房连同十八朵 鲜红的玫瑰捧到了诗人的面前。 在摇曳的烛光里,在红玫瑰的飘香里,诗人把自己的生命化做了午夜艳丽的花 朵。然而,战士说关山万里,不啻人间仙境之别,他不忍心连累她,希望她不在乎 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诗人却用殉道者才有的语气说:“不,只要有爱,一 切便是永恒。” 故事讲完了,荡气回肠之余,给我以极大的震撼,原来男女间可以有如此让人 感动的浪漫和美好。我相信,许多许多年以后,在他们的心里,会仍然保留着一份 芬芳的回忆,温馨着他们彼此的生活,使他们永远年轻。据圣经上说,女人是男人 身上的一块肋骨,男人是离不开女人的。女人是水,任何或成功或失败的男人离开 了生命之水的滋养,他的意志和生命是会逐惭枯萎的,除非他是圣人或者废人。而 对于正处于男女交往边缘的我们,这一点更具有天堂样的诱惑和太阳样的温度。对 于气质优雅的女孩子,我们不再局限于怀着咚咚的心跳偷偷地瞅两眼的满足,我们 开始大胆探索这个神秘世界更深处的奥秘,我们猎人一样地等待着即将落入精心布 置的陷阱中的猎物,等待着大庭广众下炫耀自己惊人的收获。然而,我想到了杜辉, 此君并非人类,而是天外某个星球上飞来的智能生命。 十四 高考时杜辉离清华录取分数线只差一分,带着满腔的失落来到了这个学校。有 一句话叫做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负着系学生会主席的各种职责, 任着班长的琐碎班务做着家教围着系辅导员团团转每星期做一次书面入党思想汇报 积极学习唱歌跳舞照样每学期得奖学金,而且还是一等。他把我行我素的孤傲气质 隐藏在了与同学打成一片和出类拔萃的成绩里了。 我们钦佩其天才却鄙薄其虚伪。大二下学期,已把班长之职尽到顶峰的杜辉找 到我,求我去接替他的班长之位,带着令人不可思议的低三下四和胡搅蛮缠。我无 比坚定,自始至终没有点头,带着报复性的快感。 杜辉就转向了老大,企图以集体主义精神的荣光和党员高尚的共产主义觉悟感 染他。此时,追到晓燕的优越感早已习惯,老大的骄傲正好缺少资本可以继续炫耀, 此举正中下怀,就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地做了我们大三的班长。 “咱要是从大一起就当班长,做得保管比他杜辉强,班级成绩做得更好不用说 了,跟上边领导的关系——处得绝对比他溶洽。” 老大如同怀才不遇的旧时代文人突然发现了仕途的入口。继续着他原先无法开 始的踌躇满志。 “就你他妈觉悟高,没你地球照样转,你觉悟高怎么连个入党积极分子还不是 呢?”老四把对杜辉的一切不满发泄到了老大的身上。 “放屁。原先咱根本就不屑于去想这些破事,现在还不是为了咱这个班,我这 是临危受命!你懂吗?”老大有些恼火。 “他怎么不去找王锐呢?”我马上转变话题,免得我们宿舍里发生肢体碰撞事 件。 十五 王锐是我们班大家公认的优秀人物,光明磊落的那种。他品学兼优,尤其他那 一口纯正漂亮的普通话和主持晚会时的潇洒自然的风度总给人一种审美过后的舒畅 和愉悦,见到他人们决不会想到桌洞里的对边缘男女有特别吸引力的课桌文化和厕 所里具有相同效果的速描。杜辉不去找他大概有种邪不压正的羞赧。 王锐仿佛属于古代,有着魏晋文人的洒脱和中世纪骑士的尊严。大概也是出于 嫉妒吧,我们对王锐特别是王锐的女朋友也是嗤之以鼻,什么鼻子太小了眼睛太大 了三围不标准了等等。 这是我们午夜沙龙的永恒主题。 教室里,坐在旁边的是青春焕发的女孩;操场上,一边观球的是纤柔晃眼的女 生;林荫下,徜徉的是执手相看的情侣。在这充满了青春和爱情的空气里,如果不 想入非非,那只能说明你不健全。 而对于我们来说,则只能蜻蜓点水,点到为止,因为有的时候晓燕就坐在桌旁 看书。突然,门嘟嘟地响了。 “都这么晚了,谁还他妈来敲门!”老四一边骂着一边把热红的电炉子弄到了 床下,老大则一下拉死了床帘,把晓燕藏进了黑暗。我把门打开,见是杜辉,一个 个怨声载道:“我还以为保卫科那几个老头没酒喝了又来讹几块钱呢。” “班长,我得向你请几天假出去躲一躲。”杜辉的脸上带着无辜和无奈,“那 个女孩又来找我了,我不能见她,说好了让宿舍的兄弟们好好招待的。”杜辉一边 说着一边嗅着鼻子到处找好吃的。 君子之交谈如水,和老大请完了假后他与老三说了几句不咸不谈的闲话就讪讪 地离去了。 后来我们知道,杜辉、王锐和华姐是系领导眼里的希望之星,是班级里阳光灿 烂的楷模。再后来我们又知道王锐和华姐被保送了研究生,因为他们都已是学生党 员、都获得了计算机程序员证书和大学英语六级证书、都年年得奖学金。锋芒毕露 的杜辉因为英语没有过六级而给刷了下来。这,给我们几个人多少一点儿安慰。 “哼!破学校,保送了咱也不去。咱要自己考,考更好的。”不知道杜辉是自 我解嘲还是说真的,就象他对女孩子是真的冷血还是怀有远大的个人理想而不屑于 此事一样。 女孩子从千里之外的另一所学校逃课来看他,面对让人感动地流泪的痴情,他 居然避而不见。面对本校的女老乡们送来的小风铃小闹钟毛衣衬衫电热毯咸鸭蛋酱 牛肉等他欣然接受,但却木讷而睿智地避开了她们主要方面的给予。他是一个优秀 的猎手,逗弄的猎物心花怒放却就是不去捕获。他曾坦言在大学里不谈恋爱不到35 岁不结婚不到45岁不要孩子,在这个时间段内,再漂亮的女生再优秀的女孩就是送 到他的鼻子底下他照样视若无物。 从以前的小说里,曾经发现过,痴情有时是和天真无知遗憾悲怆甚至是残忍和 邪恶联系在一起的。我们为那些痴情女生们感到悲哀,杜辉有什么好的,一大堆数 学公式几个下流笑话极端个人主义宿舍里响响的屁。 十六 已经凌晨二点五十五了,“肯定要迟到了。”似乎这个念头刚钻进大脑就听到 了老三“八点啦!八点啦!”的喊声。用力睁开了朦胧虚幻的眼睛抓住床头的手表 一看:一点二十!?我们睡了二十多个小时?时光倒流,不会吧? “都七点五十五啦!老二你睡蒙了吧?”晓燕小心翼翼地问我,刚从密不透风 的床帘里钻出的她在对镜理妆。 我这才意识到我把手表给拿倒了。我从床上一跃而起跳进衣服里拿了牙刷脸盆 进了洗刷间又拿了书包提了饭盒挤过众位学兄学妹们的肩头买了三两油条气喘嘘嘘 出现在教室里最后排座位上的时候,我才觉得我还没有小便,我看了一下表,刚好 八点整。小女老师出现在讲台上了。 女老师小小的样子,开始用好象被谁打了一拳忍住不哭出来的那种腔调十二万 分不情愿地给我们上课。趁女老师背过身去往黑板上写字时我瞅准时机往嘴里塞油 条,旁边,老四正在慢条丝理地把剥好的两个茶蛋往稀饭里放,然后一边注视着小 女老师一边从容地把一勺混合了茶蛋的稀饭送进了嘴里。前面,张磊和他的女朋友 叶芙吱吱喳喳,大概又在谈论主场客场点球罚球任意球射门头球橡胶球之类占居年 轻人狂热大脑的东西了。 在我看来,他们都是好战分子,和平的年代里没有了战争,他们就把年轻血液 的狂热溶入到了足球对抗赛上,在射门的刹那体验胜利的快感和蹂躏的残酷。黎晴 曾说这是一种部落大王把异族人的灵地变成本族人的婚床的欲望的满足。 叶芙的手不经意地放在了张磊的腿上。 于是,有人如老三者的皮肤上就象有东西在爬却又无论如何又抓不着,只好正 襟危坐目不斜视呆呆地去听小老师的课了。白天应该属于事业或者学业的,夜晚才 是柔情缱绻的时刻,黎晴就是这样,阳光下的勤奋和孤傲交替着月色中的如水似歌。 白夜的轮回不断地填补着不断生发出来的空虚也不断地生发出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 和人类自身的认识。 女老师刚一宣布下课张磊就迫不及待地躲进了叶芙的怀里,就露出了桌子上如 山的考研书籍,他们喁喁地创造着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怀着女中学生追星样的热情,张磊对于地球上围着足球转的运动员们了如指掌, 问他知道哪个球员,还不如问他不知道哪个球员更合适些。他具有惊人的体力和耐 力,理所当然地成了我们系足球队的队长,他崇尚纯体育式的运动,强烈厌恶某些 具有任何美学色彩的运动,比如华而兹、交谊舞等。他是足球场上的皇帝,具有一 切大牌球星的风度,比如暴躁等。顺理成章地,他的女朋友就是同班的充满女性温 柔的叶芙,校园舞会里的耀眼皇后。 叶芙开始躺在张磊的双腿上,专心致志地给他剪指甲。我的肚子一阵难受,早 在上课前我最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厕所。 十七 信仰是人性脆弱的一种表现,是黎睛说的。她说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愚蠢、懦 弱和无知,她的心中便充满了冬天,冰封着她丝丝缕缕的诚实、善良和良知。后来, 她又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的荒唐、贪婪和残忍,于是,寒冷沉寂的世界开始有 了太阳的气息,一种达尔文式的生存意志在她的心中产生了,她开始面对仇雠样蔑 视和报复人性中的黑暗,她不再脆弱,而是满怀对自己生命的信仰,去追求自己心 目中光明美好的未来。 我接下来的语言苍白无力到零,每当此时,我的心中便涌上一种冰点以下的水 的气息。生活中也有如许的难题,我不知道答案在哪儿,我感到自己也许有点儿空 虚,黎晴以饱满的热情去实现自己的生活理想,这是接近于真理的正确。张磊叶芙 们于平凡枯燥的学生生活里抓住自己宝贵的大学生活时光去学习考研,这是一种对 于自己年轻生命的充实啊,他们将多余的热情投入到足球和舞场,以及水乳交融的 柔情中,他们的生活真正的丰富多彩。 我发现我在不知不觉地沿着黎晴的思维模式前进。 那边,老三和几个人发出一阵阵的怪叫,满含兴奋和诡异。我走到窗边,向外 望去,远处另一座教学楼的五楼楼顶上,男骇手里拿了巧克力之类向女孩嘴里喂一 下,似乎彬彬有理地说几句人生理想之类的话,然后再喂一下,再说几句话,如此 的无限循环下去,太阳在他们的顶上白花花地照着。 两个人的世界一旦有了观众便显得有些荒谬和尴尬,对于一些眼睛没有免疫力 的校外人士来说,某些场面会给他们以极大的视觉刺激和视力伤害。 食堂里,靠窗的一排餐桌已经成为非约定而俗成的情侣雅座,这里是含糖量过 高的风情的舞台。对对情侣们在细啜慢饮,轻声柔息。如歌似梦里,女孩手里放了 一颗一颗食物在喂男孩,如喂一只可爱的小狗。或者男孩拿了小匙一勺一勺地喂女 孩,末了从女孩的小包里拿出白白的卫生纸把桌上的饭粒擦干净,如同呵护自己的 小女儿。这时间或有拣馒头的老太太就会对跟在屁股后面的小孙女小孙子之类说: “瞧,这就是大学生!”表情一定极为复杂古怪。这语气与打扫学生宿舍卫生的中 年妇人的语气是不一样的,她每天清理宿舍外如山的穿破了的运动鞋长了真菌的鱼 骨头托着长长带子的歌带和发了霉的旧衣服,偶尔还会碰到让人胆战心惊的本该永 远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乳胶制品。这时,她会对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儿说:“瞧,这 就是大学生!” 教室里异样地安静了下来,我抬起头看见小女老师满脸通红两靥生春,李歆正 用一条手绢擦着桌子和椅子上虚无的灰尘,精巧的小坤包放在了桌边。她又迟到了 一节课,却并不在意。老师们都知道,她家在本市,当然不屑于住学校里艰苦的集 体宿舍,从起床吃饭等公共汽车挤公共汽车一路小跑到教室占去了她许多美好的早 睡时间,她学习好又是校文艺骨干知名度颇高,因此都对她的习惯性迟到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看来今天,小女老师不会心慈手软了。 “睡醒了?没睡醒回去继续睡。……许东呢?再旷一次课我就报到学校了,许 东不许参加期末考试!……谁?谁在下边打哈欠?不准打哈欠!” 张磊站了起来,“报告老师,我感冒了。” “感冒了不许上课,课堂上不许感冒,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今天这课我是不讲 了,你们自个儿看吧。”小老师脸色发青,怒目而视。 十八 同学们如蒙大赦,听刚刚研究生毕业毫无授课经验的小女老师讲课简直活受罪, 不讲了真是求之不得,马上翻开考研书籍自得其乐地钻了进去生怕她消了气又讲起 来。 小女老师一幅你们不认错就休想听我的课不听我的课就什么也不知道就考试不 及格就毕不了业就大学白上啦的神态,同学们则哄小孩似的一声不哼只听见各种各 样的笔接触在纸上的沙沙声和偶尔迸出的阿弥陀佛样的背诵外语单词声。 我终于找到了这几天来若有所失的原因,也许我也该考研了,是否该和黎晴去 打声招呼呢? 女生宿舍的门房里仍旧是那个让所有男生讨厌的苛近职守的老太太,我怀疑在 老太太锐利目光的注视下,连一只雄性蚊子也飞不进女生宿舍的。好象是听杜辉说 的,某省城高校学生宿舍是男女混住,一层住男生,另一层住女生,再一层住男生, 又一层住女生。在某个夜里,某个据校方后来证实患有特殊癖好的男生光着身子在 女生楼层惊世骇俗地游行了一个通宵,直到被闻讯赶来的校警拉走。据说有多少多 少位可怜的女同学在那个可怕的夜晚里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云云。 有了那男生的大胆,也就有了这老太的威严。 在巍峨的大楼下,在斜阳的余辉里,我狼一样地大吼着黎晴的名字,引得所有 的窗户后都有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黎晴宿舍的窗子开了,出现了飘着长长黑发的 诗人。“教学楼302。” 我瞧了一眼洞开着的女生宿舍的大门,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正在给一刚踢完球 的男生细细腻腻地擦汗。为了配合女孩子,高高的男孩微屈着双腿,女孩认真仔细 地擦着他脸上的汗,千种娇嗔,万般疼惜。好象男孩流出的是血不是汗,失去千千 万万个红细胞就得骨髓再造出更多的红细胞来补充就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营养来恢复 就消耗了青春和生命一样。面对女孩不可思议的认真细腻和令人难以忍受的体贴温 柔,门房里的老太太直翻白眼。 我想马上见到黎晴,我渴望我们在一起时我感受到的思想上的亲昵和精神上的 洗礼。 水房边,一个女孩用她白白嫩嫩的手拿着暖瓶在打水,“快把手套戴上别冻坏 了手。”他的男朋友一把抢过了暖瓶,仿佛纯静清秀的女孩天生就不是做这些事的, 在这个冬暖夏凉的城市,在这个依山傍海的大学,初秋的天气里就冻坏了手?男孩 的行为荒谬绝伦却又天经地仪,而我对黎晴,从来没有这么过。况且我与黎晴每次 接触的时间长度不允许我去做这些细微的事情。 黎晴在幽暗的楼道灯光里诵读外语,准备她的托福GRE考试,锻炼对这个语言的 运用能力。我的心中豁然开朗,晶莹的溪水漫过我的心田,黎晴是清澈的,溪水一 样能一眼望到水底的卵石游鱼,而溶于其中的有味无形的东西却神秘而又丰富。 “我想考研。”穿过如兰的气息扶住了她背后的墙。 “别是随波逐流吧。” “是真的,我们班大部分人都在啃考研书籍,闲着也是闲着,况且万一考上了, 也为以后找工作增加一个强项,也省了老爷子操心。” “真的?”明亮的眸子足以穿透我的灵魂,“是不是想做优等生的生活,一切 都准备好了的,学而优则升,一路升到硕士博士,直到高深的学识和纯静的思想溶 入现实的社会才会对自己的优越感感到怀疑?然后再去自修一门关于实际社会的学 问?” “我……,可…… “可科学技术的优秀成果是人类巨大的精神财富,总得有人去继承和发扬,我 想去偿试一下,不行吗?” “得了吧!你要是去读研,那真是应试教育的大幸和天才的不幸。中国本来数 量不多的高科技人才里只会出现一个高素质低能力的人才。生命是短暂的,要知道 那将以一个人的几年宝贵的青春为代价呀,” “那总不能让时光白白流走而碌碌无为呀?” “你需要什么,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你应该做的是静下心来认真地去想一想, 然后选择一条通向它的终南捷径,这样才能让生活充实起来,才会享受自己年轻的 生命。……” 我知道黎睛的思维闸门打开了就很难堵住,她聪颖好学,冰雪聪明,她不屑于 考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研,她学习托福GRE,拼命训练自己的外语口语能力,她把学校 的中文系当作了自己的外文系,我隐隐觉得黎晴的头脑里有某些疯狂的东西。 “你不考研,为什么不运用你自己的专业所长搞点文学创作呢?”话一出口, 我就觉得这是完完全全的废话。 “文学创作?当代文坛早已成了死水一潭,毫无灵气可言,看过之后根本没有 思想上的快乐,其实现实生活的文学更生动,每一个认真生活的人梳理一下自己的 思想就是了不起的大作家了,而作家们用所谓的艺术的剪刀把生活的布匹剪成的艺 术作品给我们看,还不如我们织就那布匹时感受更生动、更深切呢,你看,我不是 生活的生机勃勃吗。” 语言的世界里她永远是赢家,我真想把她抱起来扔到楼下去,她转向了窗外, 昏黄的路灯把校园的夜照得扑朔迷离,我想到了看门老太太严肃的面孔。 “我觉得现阶段我的首要目标还是考研,考研已成为了我们班的大气候,考上 考不上无所谓,重在参与,反正多学一点儿东西对自己决没有坏处。” 黎晴嫣然一笑,她说:“古国时期,东方的帝王把自己浸淫在轻歌曼舞里,而 西方的君主们却去体验角斗士挥洒残忍和生命;中国的雕塑建筑追求写意飘渺气韵 流动,而西方的雕塑建筑则喜欢造型线条讲求力度和实用。……” 我已经领略过她的生命价值实用主义了,我无法反驳,我想成为一个强盗,把 她掠到大海外的孤岛上或者大漠深处野山荒草中,使她忘掉一切只剩下心跳和顺从, 可我不是。 我只好把黎晴扔进了楼道深处的外语单词里。 十九 闲着的时候就无聊,无聊的时候就找女朋友,找了女朋友就闲不着,闲不着的 时候就有了烦恼。 校园大路上灯光凄迷,凉风习习,高压氖灯由于电压不足明明灭灭,如同舞厅 里劣质的闪光灯。那边有一乡下模样老头和任何人都能看出尚处于初级阶段的小情 侣,老头连说带比划一阵后,男孩颇为大方地拿出了钞票之类的东西扔给了老头, 老头于是感动地长跪不起,女孩早一把拉了男孩抖抖的手走进了风里。 我想起了老四,那天晚上他怒气冲冲地讲述了他、华姐和老头的故事。他说他 和华姐在大路上遇一老头,老头说他是从乡下来找儿子的,儿子在城里打工,可是 他把地址弄丢了找不到儿子也回不了家,……看着老头愁眉苦脸的可怜样,他甩给 了他拾圆钱老头当场就长跪下去,华姐感动地差点当场扑进他的怀里。人约黄昏后, 他们走进路边的小餐馆里去宵夜,使他们大吃一惊的是老头正红光满面笑逐颜开花 间一壶酒对影成三人呢,要不是华姐拉得紧,要不是老头颤颤的胡子在面前飘舞, 他早就一脚把他登进医院了。 对面宿舍里声乐喧天,余音在黑暗的楼道里幽灵一样地缭绕飘荡,与某个房间 里偶尔迸出的某个男生割肉剜心般的鬼哭狼嚎交响合和,化为虚无。老四踹了一脚 楼道大门冲对面大喊:“许东你要是收音机录音机电视机电脑再开一件,我统统给 你砸碎。” 突然“哐”的一声,楼道大门上出现了一个拳头,一个大块头哼着歌走了上去。 瞧着那分不清是新生还是老生的大块头的背影,老四也一下把拳头卡进了大门里, 于是,他也发出了杀猪一样地嚎叫。嚎叫声里,杜辉提着包走了上来,没有进对面 他们的宿舍,而是直接进了我们的宿舍。 “老三老三,有个小姑娘在楼下提着裤子找你。”正在切活腿肠的晓燕一下子 抿嘴乐了。 “穷开心!又在耍咱们老三玩吧?”老大也提起了兴趣。 “真地没错,你下去就知道了。”杜辉斩钉截铁地说,仿佛在说地球是圆的太 阳是热的一样。 老三满腹狐疑,还是喜滋滋屁颠屁颠地下去了。 我说:“为什么不白天来,鬼鬼祟祟的,别是那转钢笔的小姑娘吧。” 杜辉说:“不现在来能找得到吗,白天都为考研而奋斗了,现在才是业余时间。” 老大说:“算了吧,老三他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 老四翻着《读者》,品着香烟,对发生的一切不屑一顾。 老三上来了,一脸的失望和严肃,“我娘让十月一回家的小老乡给捎了条裤子。” 说着说着眼圈就有些红。 二十 老三来自农村,亲情气颇重,提到他娘就有泪水在眼框里转,要不是他娘用砸 锅卖铁也要供他上学的坚强意志逼着他,他早就成为浪迹于社会某个角落的打工仔 了,每学期放假前夕并不富裕可以说是特困生的他只啃咸菜馒头省下一个月的菜钱 大包小包的往家里买东西。我们不知道他娘对他好到什么程度只知道为了他娘他竟 然亲手打了小他六岁当时刚上小学的妹妹,原因是妹妹惹了他娘生气,而过后又大 哭着向吓得发抖的妹妹认错并发誓再打妹妹就五雷轰顶。那时,小小的他要到数十 里之外的学校去上学,进出自家大门时搬不动自行车,他娘怎样四点种起床给他搬 出自行车送他走过漆黑的坟地怎样与他妹妹一起十点钟准时出现在村外的黑暗里接 他,风雨无阻直到某一天他发现自己初中毕业成了大小伙子,而他娘却在日复一日 的繁重劳动中变得瘦瘦小小,却还要艰难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供他上高中和大学, 因拿不起学费,妹妹含着泪水自愿地永远离开了她无比热爱的学校。…… 每当此时晓燕总是泪水涟涟,她以女性特有的温柔哽咽着劝老三—— “……一杯苦酒,我们喝了都会苦涩;一份快乐,众人分享了并不一定都快乐, 瞧瞧窗外的明月,听听天边的清风,活着的日月并非太长,我们为什么不铭记快乐 而让生活于轻松愉快中流逝呢?” 我不愿听老三的叙述,听了心里会酸酸地不舒服好几天,这时候,老大会让烟 雾笼罩住自己的脑袋,老四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 老三也许是当演员或者文学工作者之类的料,他自己也承认对工科不感兴趣。 填高考志愿时只想着能考上大学跳出土坷垃就行了,大学就是终点。后来,知道大 学还是起点的时候,他的兴趣和成绩说明他也许走错了路,因此,班长杜辉也就没 有把每年的特困生补助费给他。也许就是在那时,我们反感了杜辉的,老四一直想 找班长干一仗,但最终还是担心杜辉手眼通天怕被学校处分才放弃了这个打算。 老大当了班长,老三顺理成章地享受了每月五十元的特困生补助费。蔫蔫的老 三有了生气,晚上的宿舍里,他的话语也会变得底气十足,甚尔有的时候,也学着 老大用夸张的方式来抒发自己伟大的抱负了—— “……试看将来之世界,必是老三的天下,一股清新明朗的风将横扫乌烟瘴气 的中国文坛,来自严洲的东方风暴将袭击诺贝尔文学奖。”云云。 但老三的双脚,还得站在现实的土地上。 老三当过家教干过推销,有三天推出八百元书籍净赚五百元的时候,有三天推 出一盒磁带净赚五毛钱的时候。 那天,受到了老三的鼓舞和他一起去给某个口服液公司发广告小报。我的家庭 不算富有却也殷实,作厂长的父亲和校长的母亲只等待我安安全全的大学毕业要钱 寄钱要物寄物。可那天,我突然产生了独立自强的念头就和老三一起去了。 一栋一栋地抢高楼,因为发小报的人比我想象的要多,甚至于一些女生也参加 了这个行列。在或漂亮或肮脏的各个楼道内,贼一样把一卷卷的小报插在亮闪闪冷 冰冰的防盗门门把手上,还神秘地在门旁画一个约定的标记,作为公司抽查你成绩 的记号。从早上七点一刻不停地干到中午十二点,我的腿再也不听我脑袋的指挥了, 才发了四百来份还有六百来份没有发呢,我的腰也开始发木,登泰山也没这么累过。 可恶的公司竟然盯住高校里的特困生们,挥霍着他们的诚实和信任赚取着他们的廉 价劳动力。“在我们中国,有公司想到我们广大学生就不错了,还讲什么报酬高低。” 老三曾经颇为感激的说过。我才不管这些,我把剩下的报纸全扔进了垃圾箱就回了 学校,趴在床上杜撰了几十栋楼房的门牌号码交到了公司在学校的那个经管系大学 生代理人手中。老三回来到晚上六点多,两周后,扣除那个贪婪的经管系大学生扣 下的每人拾元手续费,我们每人分得了三十元钱。 第二天,我的身体没有让我去上课。老三照常去上了课,这才是他的生活习惯。 二一 白天的诱惑太多以至于我们只能收获浅薄,夜晚的寂静清凉里才能获取深刻。 老三说这叫澹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 我和老三把陈了几十天的衣服全洗了出来,却发现已日薄西山。“自习找不到 位子了,快走!”我说。 老三古道热肠,他把全班男生的床单被罩枕巾枕套全抱在了怀里,如同一座小 山。顺路往洗衣房走去,他把印有男生秘密的谈蓝色床上用品放到了一堆女生宿舍 的床单上,同样的谈蓝色床上用品却显得异常整洁干净,老三的眼睛有些发亮,我 突然觉得老三有些可怜。 “老三你也该找个女朋友了,都快把你熬坏了。” “肤浅!红绡帐底卧鸳鸯,转眼就会黄土垅头埋白骨,泡沫爱情是人生锁链上 虚无的花朵,其实没有一丝真实的。” 老三开始高深起来,我知道他的心里肯定酸酸的,肯定会掠过那个转钢笔的小 姑娘的影子,老三的超脱里隐藏着许多现实的无奈。和我不一样,他自己就是整个 家庭,一些与赤裸的生存有关的话题使他平凡而现实,任何青春萌动的女孩子也不 会去注意校园路旁的狗尾草的,即使仅仅为了好奇和好玩。 我只好转变话题,说起了老三一直苦心经营并卧薪尝胆准备报考这方面研究生 的文学。老三的脸上出现了红光,开始大谈什么古典主义现实主义浪漫主义批判现 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啦,什么意识流先锋派后先代潜传记新新人类文学啦,对于这 方面,我知道得实在可怜,也许黎晴能和他谈到一块儿,但黎晴是从来不到我们宿 舍里去的,也从来不认识他们。 我和老三开始在每个合班教室的门口仔仔细细地寻找着空位,每排位子上约定 俗成的一人一空位的排列着,决没有两人中间隔了两个空位或者两人之间没有空位, 当然恋人们除外。 一合二合三合四合五合六合七合八合九合九合八合七合六合五合四合三合二合 一合,跑了两圈,除了几个讲座占据的合堂教室外,绝没有一个“空位”。 “要不我们回教室吧。”老三说。 “那是学习的地方吗?那是舞厅饭厅练功房集体宿舍。” 我带头进了一合,坐到了第一排的一个空位子上,旁边的女孩极不情愿地往相 反的方向移了移,老三又不失时机地坐到了另一边。“你一个人占了三个人位子, 不公平。”此时老三和我的想法肯定一模一样。女孩厌恶地瞧了老三一眼,往我这 边移了移,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就胡乱地翻起了书,一条腿放到另一条腿上摆来 摆去,手表的秒针滴滴嗒嗒转了三圈后,女孩乒乒乓乓地收拾起了书包,消失在一 合的大门外。 我和老三相视而笑, “她会不会去找她的男朋友?”老三开始担心了起来, “她要是敢去,我就敢当场把她剥光。” 我知道如此任性自爱的女孩子绝对不会有男朋友,就是有,也是柏拉图式的准 男友。老三开始认真地研究起了他的《英国古典小说史研究》,我则翻开了人大版 《研究生入学考试全国统考英语习题集及答案》。 二二 校园里的路灯明明灭灭,如同天际闪电的余辉里,萎败了的广玉兰、落了叶的 樱花和龙爪槐,以及绿油油的松柏和冬青都在昭示着大自然荣枯轮回的永恒真理。 平日里懒洋洋的同学们也到了忙碌的季节,人们好学的热情烤得天上的雪花改变了 它的分子排列溶化成了水珠,落到地面之前又蒸发成了水蒸气,附在空气中的尘埃 上形成了一团一团的白雾。熄灯的铃声已经响过了三遍,开始熄灯了,同学们极不 情愿地在看门老头的驱赶下走出了熄了灯的黑洞洞的楼道。 迟归的同学们黑压压地占满了校园的小路,一辆红色的夏利出租车停在初冬夜 晚十一点的校园路灯下,招揽着或男或女或男女学生深夜外出的生意,面对如此罕 有的好学场面,出租车司机目瞪口呆,喝茶聊天看电视侃大山抱怨天气凉热路面干 湿是非大学生活的纷繁意念被清苦孤愤的书卷气息涤荡的干干净净,猛的人性觉醒 崇高感增强,马上发动车子,风一样地开走了。 老三一边走一边和我胡扯着一些毫无意义的话,我们一边景仰着先贤先哲们用 无穷智慧编著的书本的深奥一边自责着我辈的不才与不肖,为了期末考试的档案里 记载的及格,我们都拿出了高考样的执着和初恋样的虔诚,我们都成了书呆子,即 使考前的学习是为了考后的忘记。 破天荒的,晓燕不再偶尔分享我们美好的夜晚了,因为老大的体重和智商都在 飞速下降,和老三一样,老大自然也热衷于跨系考研。 那天晚上,在我们几个为老大来到这个世界整整二十五周年的纪念饭桌上,一 些含酒精的液体使我们没有了任何秘密。最后晓燕说:“你们老大又有了新目标了, 他走错了历史的房间,他再也不能迷失于平庸与平凡中,在这个分新秒异的世界里, 他要寻找属于自己的鲜花和掌声,在积极向上直面人生战胜自我创造辉煌的生命轨 迹里由历史的厚重走向生命的永恒。……” 老大喝了两瓶白酒吸了两盒香烟睡了两天两夜,当飘荡的思想重新回到他的身 体的时候,他对一直守在他床过的晓燕说:“我要考最热门的北大经济学研究生, 选其中最冷的西方经济学,凭咱的能力。绝对绰绰有余。” 老大扎进了经济学的王国,冷落了本专业课甚至于晓燕,老大的本专业课课本 油亮簇新,散发着油墨的清香,而现在,他要把这些书研成粉末消化吸收进血液武 装进大脑以获得期末考试的通过。 在操场上跑步归来的老三刚刚冲完了澡,他一丝不挂的在暖气片前搔首弄姿作 着夸张的舞台动作,清晰的肋条随着手与臀有节奏的扭动,显示着细瘦骨骼的强度。 老三自名曰:“扇屁舞”。是模仿校联欢晚会上李歆的舞姿而来。 老四悠闲地吐着烟圈,他有一种罕见的本领,平时从来不学习,考试却从来高 枕无忧,偶尔还来次奖学金,他的这种本领经过数十年的修炼业已出神入化,据他 自己讲只有一次失过手,当光线经过试卷底下的纸条的反射进入监考老师的眼睛时, 纸条早已进了他的肚里。我想如果老四写一本关于此法的技术性书籍,肯定能畅销 且能一夜成名。 二三 老三不打自招地说他今天晚上又见到那个转钢笔的小姑娘啦。 “唉!大一娇,大二俏,大三拉警报,大四没人要,没想到小姑娘大一就成方 便面了。”老四突然冒出一句挺深刻的话。 “方便面,怎么讲?”老三一脸迷惑。 “好泡啊,傻冒!”老四拍了拍老三的肩头。“算了吧老三,那个专科班的黑 铁塔早就把她采了。” 于是,老三不说话了,静静地钻进了被窝里;此时老大也没有再说什么文化程 度越高越容易将痴情投向荒唐畸形邪恶之类,为着及格而拼命的劳动代替了他此时 这方面应有的深沉。 空气似乎静止了。 这个时候我特别地想黎睛。 在多数空闲的落寞时光里,在有些人并不希望你在场的某些时刻,在舍友面对 面却无活可说之时,我就去找黎晴, 然而,手表告诉我,它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整。看来,我只好枕着黎晴 的名字入眼了。 翌日斜阳的余辉里,巍峨的大楼下,威严依旧的老太太和一大堆等待传呼女生 的男生又让我狼叫了一通,于是所有的窗户后面都闪出了或明亮或迷离的女孩的眼 睛,闪烁着惊奇、厌恶、羡慕、嫉妒、理解、不屑等人类的丰富情感。依旧从窗户 里飘出来诗人的长发依旧是“教学楼302”。 “教学楼302”里没有黎晴,于是我从一楼的每个教室找到七楼的每个教室甚至 连楼道也地毯式地搜索了一遍也没有发现她的一丝踪迹。我想除非她一直呆在厕所 里,否则她是一定会被我发现的。 我走进了302教室随便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旁边的女孩很夸张地移到了课桌的角 上,好象我身体周围的空气能玷污她神圣的女孩清白一样。 我发现对一件事情的过分投入常会改变时间的尺度,这也许就是那种存在于心 理里的相对论,在我看完了三册专业书籍正兴致盎然地翻开第四册时,看管教室的 老大爷不失时机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教室里早已空无一人! 我竟然没有听到熄灯铃响时沉浸在书里的同学们的唉声叹气,也没有听见慢腾 腾的女声们嘴里的“讨厌“声,更没有听到气愤的男生们把桌椅碰得山响。老大爷 忠于职守地指了一下手表,已经差十分十一点啦。 没有见到黎晴,我失落的走向灯火阑珊的宿舍,幸亏学习的那段时光给了我弥 补式的满足。 宿舍里烟雾缭绕,强烈地昭示着人间烟火的鼎盛,老四早已安然入梦,这家伙 的前生仿佛是只老鼠,夜晚里最怕灯光的侵扰,拉上床帘的床头灯也不行,他愿意 在夜晚里将自己溶入黑色和虚无,老三曾说老四这是用活着的生命去品味死亡的未 知。 我带了两本书跑到了洗刷间,我乐了,老大和老三也在。 我们背对背沉入了书中只到灯光暗谈下去黎明的阳光照射进来。 二四 黎晴好象从叫做地球的星球上消失了,肯定闯进了时空隧道或者以某种不太体 面的方式进入了外星人的生活,对于我来说,现实世界与她之间存在了一种不可逾 越的时空界限。我连续在她的宿舍楼下守了三天见到的都不是黎晴,门口的老太太 一直死死地盯着我,保持着一级戒备状态,我一有什么不轨行为她就拨110或者119 什么的。 晓燕回来了。明天考试。 她给老大和我们带来了丰盛的宵夜,一大堆火腿肠方便面酱牛肉咸鸭蛋,更令 人兴奋的是经济法系的她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份据说是电子系数字电子的考试试题。 我们开始武林秘笈样脑袋对在一起研究了起来。 当我们对于试题了然于胸时,那一大堆鲜美的食物也进了我们的饥肠辘辘的肚 子,站在电炉边做过了饭的晓燕怜悯地看着我们,她没有吃,却比吃了更加满足的 样子。突然,晓燕意识到了什么,深深的酒窝向我们诉说着歉意和无奈-- 她又被偶尔关在男生宿舍里了。 “凑合一晚吧。”老大说。 “不行,我《海事法》中的几道题还没背熟。” 但晓燕没有穿墙破壁的本领,只好“凑合一晚”了。 晓燕与老大在一起时有一种彻夜听歌的习惯,低低的“心太软”“一个人流泪 到天亮”被静静的夜放大到无穷。声音不是灯光,老四业已沈入了梦乡,这种时刻 的老三有一种失眠的习惯,他用被子蒙着头,脚痛苦地在床沿上蹭来蹭去。 二五 人类心灵深处的脆弱弥漫的星空下,虚无奔腾的生命长河里,我拼了命去抓住 岸边的那棵稻草,稻草吸收了天地的灵气,化作了黎晴,我的心变得充实而伟大。 终于,静静的夜驱走了所有的梦, 我悄悄地起了床,幽灵样飘到了一楼的厕所里,熟练地从历史攸久的破小窗洞 里钻了出去。 我来到了曾给我无限美好感觉的荷塘边,校园的冬夜月高风凉,冷森森的水依 偎着连天衰草,沉在昔时繁华的旧梦里。夜风从未知的空间里吹来星星落叶和软纸, 沐浴过太阳的恩泽携带着人类的气息,在破败墓碑似的突兀石头间打着旋儿。形成 了亦真亦幻的聊斋世界,呼应着夜来初识欢娱近晓露湿荒茔情遗野冢古墓的永恒传 说。 我来到了午夜的女生宿舍楼下,将自己放大到整个世界,扯开嗓子大喊大叫。 一会儿后,女生宿舍的大门被看门老太太打开了,走出来的不是黎晴,是诗人。她 简洁明快地领着我转到了楼后,从风衣里摸出墨镜丢在我的鼻子上,然后脱下风衣 扔给我。 “来吧!” 老太太用十二万分怀疑的目光惊愕地看着“丰腴挺拨”的我和睡态可掬的诗人 消失在黑黑的楼道深处,尽管她熟知中文系女生们的种种荒诞习惯,深知不能以人 类的行为规范去研究她们。 对面的床铺下铺是这个宿舍的杂物间,它的主人早已同男友长期租住在外了, 而我所在的黎晴的床铺上,暂时没有任何黎晴存在的迹象。诗人与另一个小姑娘躲 进了各自的床铺,企图进入她们的私人梦乡。 是真的,我进入了“男士莫入”的女生宿舍,黑夜里三尺男儿的皇家禁地,女 孩们的青丝黑发和轻微叹息就在极近的床围布的那边,我的心里一阵卑鄙的窃喜, 悲凉里竟升腾起丝许罪恶的念头。 夜最深的时候,黎晴回来了。 对于我的到来,好象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不慌不忙地洗漱完毕就把床帘拉成了 两个人的世界,没有话语,柔和的灯光与钢琴诗人约翰·施特劳斯的钢琴曲交织着, 织就了黑夜里的温情,床的上层载着无眠的诗人。 黎晴的身体很凉,是一种从体内向外散发的凉。 我想说些什么,床头的传呼机响了,无比熟悉又令人讨厌。 “云天大酒店3302房间。Jack.” 云天大酒店,那是某些大国高级领导人访问这座城市时下塌过的地方啊。 半秒钟的莫名其妙过后,我无比聪明的大脑里很不情愿的意识到了什么,同时 又充满了无比强烈的一种感觉,又半秒钟后,我知道那种感觉叫做恐怖。我冲破了 黎晴的体温下限,我的后背结了一层无形的冰。 一丝女孩子特有的愧疚、温柔、羞怯、怜悯在黎晴的眼睛世界里维持了几纳秒 后,成熟的平静便代了幼稚的良知。那个疯狂的想法正在浮出海面。 二六 “相信不用去解释什么了吧,任何人都理解你的反应是正常的,就象我理解自 己的行动是正常的一样。 “人生中唯一不能左右的是自己的出生,你无法选择时间、地点和注定成为你 父母的人物。这足以欺骗一个人的一生,使他一出生便死去。 “贫乏的人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衣食不愁的生活。而一味陷在富足生活深处的 人是看不到清淡却复杂的生活全景的。 “你在缺乏基本生活物质的地方生活过吗?你理解伴随一个人幼年和童年的巨 大空白和失落吗?你知道愚昧无知对一个人所造成的心灵伤害吗? “我曾经的生活并非孙梨汪僧祺们笔下的诗情画意而是萧红余华们书中的生存 真实。在惨淡的生活中,愚昧与无知驱赶着善良和快乐。那个时候我明白了,在并 不存在的上帝面前,人人是平等的。苦海无边里,真正的人当然要寻找属于自己的 人生彼岸。 “你见过挤在一快儿的一堆幼苗吗?脆弱、艰难、营养不良,为了生存,每个 生命都拼命地往下伸展自己的根往上伸展自己的叶,为了拥抱阳光呼吸自由空气, 更多时候,你要去吸收高大腐败的树木,用他们丑恶的尸骸做为自己生存的营养, 有机会时,你可以攀缘异类的高枝向更高的蓝天发展。 “这,就是生存的快乐。你,理解吗?” 语言的力量是无穷的,在恐惧失望和大梦初醒的朦胧里,她流露了几丝真实的 神秘,增添了几许残酷的致命吸引力,使我熄灭了心中滋生的火苗,以坦然的心态 面对时间无法倒流回去改变的事实。 黎晴,她试图将我从生活的浮华表面拉向深处的残酷真理,我,在进入她的世 界时,往往力不从心,浅尝辙止。 “你,疯狂到可怕。” 黑暗里黎晴的眼睛清澈透明,仿佛浸了清晨晶莹的露珠,她的声音平静的让人 吃惊—— “在遥远的年代里,我曾憧憬着一个正常的爱情,一个由爱构建起来的平常的 小屋,我做着一个极易满足的乡野姑娘的梦,然而,是不幸催毁了这一切,幸运地 是我却看清了这个世界,从此开始了自己的奋斗,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在本质上属于遥远的无欲无求的乡村时代,你是我在现代社会里可遇而不 可求的那个遥远纯真年代里一个无法再续的梦。……” 钢琴曲缓缓流过夜晚的空间,承载着迷失堕落和黎晴高高低低的话语。 “……以罪恶的方式对待邪恶的事物本身就是善良和正直,……以放纵对待麻 木,用快乐对待空虚,……我们也有自己的原始资本积累,……” 我感到了吸食毒品的快乐,飘飘然不可救药地坠向无底的温柔乡。 二七 阳光射进了宿舍,考试就要开始了。 诗人伸着慵懒的腰,一副自作自受的样子;对面的小姑娘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对 我怒目而视,显得未谙世事清纯似水。 我和黎晴相拥走过宿舍的门房,昨晚老太太的肯定终于在今天早上达到了100%, 她怕不让我出去我再回去只好翻着白眼目送我的离去。 当《数字电子》试卷发下来的时候,我略有失望同时又恍然大悟,题目似曾相 识而所考的理论重点不同,原来晓燕弄到的试卷为A卷,考的是B卷,经济法系的办 公室与电子系办公室一衣带水,看来那位经济法系仁兄顺手牵羊牵出了阴着阳错, 惹得不劳而获之辈上一恶当,幸好我能自力更生,考前往肚里装的那点知识足以让 我对付这张试卷。 考试无故事,几天后,终于结束了。 考试结束的时刻是最最快乐和放松的时刻,倒空了头脑的轻松连接着回家团聚 的新鲜,真想大睡三天三夜而又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真想好好地玩一下到头来却发 现只不过从这个宿舍晃到那个宿舍从这个人面前晃到那个人面前其实什么也没干, 老三高兴得从宿舍里转了三圈,跑到对面宿舍许东那里摆弄了一会儿电脑又跑回宿 舍拿了望远镜往楼下观望,镜头里说不定又出现老四和华姐手拉手遛大街呢。 老大回来了,考试给他的身心造成的催毁性创伤已从脸上暂时隐去,晓燕带来 的试卷没有给他带来一丝帮助,他竟然给逮了三门,另一门还是我和他跑到小女老 师的集体宿舍里,陪着老大彻底低下作为人类的无比高贵的头颅,低三下四好话说 尽才勉强给开了绿灯:让老大重抄了一扮试卷给了六十五分,现在的成绩能掩盖过 去的伤口,也能粉饰未来的危险。后来我才知道这里面的内涵足以让人铭记一生。 老大另一方面的成绩足以掩饰他的学习成绩,这学年,我们班被凭上了优秀班 集体,还是省级的。 听老大说十个班级就一个名额,在他投了自己班级的名称而惴惴不安时,他不 知道其它的班长都比他更老到投了自己班级的名字而心安理得,除了和老大同时上 任的一个三班班长,他公正廉明地在选票上写下了我们班的名字,结果在所有得票 都为一的班级的衬托下,我们班为二,三班为零。 一上任就出了成绩,老大雄心勃勃,硬说要是从大一就干班长现在还不名誉能 力什么都有了,但事实并没有给老四说老大是头脑清醒前途渺茫艰苦奋斗一无所有 之类,因为大一大二的班长是杜辉不是老大,毕竟在人们的心里老大的班长并不是 多么的名正言顺。 二八 小小地开始认识世界的时候,我们便进了幼儿园,然后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一 切都天经地义,谁的能力大一些谁就走的台阶更多,类似中华民族颂扬的只顾低头 干活不会抬头望天的老黄牛精神,而有些人却能看破这些,用自己的意愿去规划自 己的人生之路,他们是人中的龙凤,比如黎晴,比如许东。我不行,我已经习惯了 沿着即定的轨道前进。 许东沉迷于微电子的运动和因其运动而产生的各种效果,那是一个一般人无法 接触到的遥远而真实的丰富多彩的世界,他讨厌极了教科书里的毫无用处的纯原理 介绍。对微小电子感性而具生命的独特认识形成于他天才的头脑,化成海内外知名 电子杂志上的知名文章,其于我们,具有爱因斯坦相对论一样的不可理解性。同时, 他的偏执毫不逊色于他的理论-- 考研,愚蠢! 高级程序员,没有兴趣! 英语六级,浪废时间! 他几乎从来不去上课,几乎门门课都要补考,截止到现在,他已经没有了被授 予学位的资格,面临着无法毕业的危险。我们眼中,他如履薄冰,而他依旧我行我 素,涉深渊如履平地。如果生在《神雕侠侣》里,他就是个性张扬的杨过。 老大的能力得以实现,官迷了心窃,居然把我哄来参加这个电子工业部和日本 索尼公司联合举办的全国业余电子产品设计大赛,我也就是专业课比较好一些,其 实并没有动手实践能力的,就好比熟知电脑原理深谙编程语言的大学毕业生到了公 司却并不认识电脑一样,虽然有全国先进的实验室。因为代表学校参赛,电子学会 会长--下一级的电气系的一个小伙子也来参加,形成了现在的三人工作小组。 许东对于电子设计的痴迷忽略掉了我们的存在,他三天三夜没睡象一团精神的 幽灵飘浮于摆满各种仪器的工作台上,我只有在半睡眠状态下给他拿器件测量数据 打印结果。会长似乎怕忘掉自己在这个小组中的领导地位,东游西荡实在无聊就打 开电脑玩起了游戏,一边还说许东这台电脑不适合打游戏只能用来打字,要不去和 系主任换一台高档的。气得许东直哼哼。 “哇噻!这东东酷毙!” “哇噻!瞧你们累的,衰暴了!” 一群系记者站的大一大二小姑娘们来访,这群新新人类将我们的睡意一扫而光。 其独特的语言体系时刻显示着他们来自另一个更为先进的世界,面对我们的深奥工 作成果,年轻的脸上却掩饰不住神圣和虔诚。 会长终于找到了适合于他的工作,他两眼放光地给一个叫幽颖的小姑娘大讲什 么负反馈闭环控制差分电路之类,末了又大声问许东开关管的工作电压是多少, “多少伏也行!” 我代许东回答,他妈的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光明正大地逃课,出了成绩却是我们 三个人的,因为是会长,他的名字还要排在前面。我知道,会长绝对是官胚,许多 年之后,肯定会青云直上飞黄腾达的。 这群小记者们天真地让人心疼,上次电子学会组织的居民小区义务维修家用电 器活动中,因许东恰好给某公司按“一个电阻五毛钱,知道往哪儿焊接五百元”的 知识价格修理电脑没有到场,结果电子学会只给居民义务修好了几台放音机用变压 器。 肯定是受到了会长的蛊惑,幽颖们居然在校报上登出了“义务维修好彩电冰箱 VCD电脑达一百多台的辉煌战果”,还有什么“大学生走出校门献爱心,引起广泛的 社会反响”之类。 这群可爱的小姑娘。空闲的时候只会在校报上发表些“在春的深处奉献我的初 恋”之类的柔情文章,稍稍满足自己实现自我价值的虚荣和萌动在春天里的情愫。 “没你的事啦,你回去歇着吧!” 我冲会长大喊,这家伙已经从幽颖的学习成绩谈到了幽颖在军队当大校的Dadd y。看得出他对幽颖的兴趣远远大于僵硬的电子器件。 二九 已故的科学伟人和经验告诉我们,真理的殿堂是容不得半点矫情和虚伪的。许 东代表我们校到北京参加了决赛,除清华大学荣登榜首外,我们校捧回了个全国二 等奖,并光明正大地到人民大会堂去领奖,当电子工业部部长和索尼公司的总裁把 奖状放到我们颤抖的手里时,飘飘然起来的我突然理解了会长们的虚荣。 许东的这些举动些微改变了老师们的一惯看法,据说一上完课就醉心于自己科 研的教授们偶尔也会指导一下小打小闹的许东,也会把许东曾经发表过的文章看上 几眼然后带回去研究后进行指导了。这些,是我们理应接受的。然而,让某些人眼 红的是许东,这个痴迷于纯科学世界的小伙子,在毕业前夕,居然有幸成了现代版 的才子佳人故事的男主人公。 幽颖,这个来自未来世界极易使人心猿意马的女孩,在许东神秘深奥的吸引下, 很快由男女情爱方面的一页白纸变成了骨灰级的恋爱专家。许东从北京回来后,她 的小电器们就善解人意地一个一个地坏掉,然后带着她的体温从她的手里放到许东 的手里,在小电器们乐此不疲地坏掉的同时,幽颖,也不甘落后无限接近并最终达 到了专心致志修理电器的许东的身体,清纯温柔地倚在了许东的怀里同样专心致志 地观察着她永远也弄不明白的电器的复杂结构。与许东上下铺的前班长杜辉将这一 爆炸性地消息透露了出来,然而毕业前夕行刑前似的感觉并没有使它起到预期的效 果。 三十 似乎没有吃过几次好饭没有睡过几次好觉没有认认真真地享受过和黎晴在一起 的时光没有认认真真地总结一下这段人生和爱情考研就完了最后的期末考试就完了。 地球已经在广袤的宇宙空间里围绕太阳公转了四圈。 一切都具有不真实的色彩,一切都蒙上了虚幻的表象,我们如朝菌一样结束了 阳世的生命,又要到社会上进行新的轮回了。 夕阳斜斜地照着,昨日的冬雪皑皑变成了今日的夏日炎炎。李歆主动地和我打 着招呼。这个高贵的女孩,似乎是在考试的枷锁轰然塌裂的时候才找回了热情与大 方。十多年来她只是成绩和舞蹈的奴隶,曾有好多优秀如王锐的男生追求过这个家 在本市的冷玫瑰却没有人捷足先登。 她有一种特殊的气质,现代都市的放荡中遗留着古典的拘谨,逼人的冷漠里时 时透射出内心的渴望。她和我侃侃而谈,据我所知,我们交谈的话语超过了大学四 年来他与男生交谈话语的总和。 “你有强壮的体魄、勤奋的精神;你没有大都市人的浮躁和空虚,你有小城镇 人的质朴和善良。你的素质和潜力在本市会得到较大的发展,我看你应该留在这儿, 这儿才是你的世界。……” 我感到受宠若惊。如此善意的恭维使我怀疑她心无城府还是别有用心。 我突然想到现在是毕业前夜,李歆的话语实在是最普通最普通的关心,我为刚 才自己的想入非非感到@#$%&。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其实真正有能力的人应该去考研,象你。吾生也 有涯,知也无涯,在纯洁的知识王国里,更接近于你自己理想的生活,祝贺你考上 了研究生,相信你以后的生活只有天堂,没有地狱。……” 美好的憧憬和向往溶解掉了周围的空气和李歆,我飘回了宿舍。 窗边,老三拿了望远镜,呆呆地如一木雕。 三一 床边,晓燕躺在老大的怀里侍弄着老大花了五百元给她买的美国进口高级玩具 熊,他们仿佛是用余生的阳寿来换取现时的甜美和温情,老大注视着床头晓燕织就 的粉红色风铃,落日的余辉从窗子里透射进来,谈绿色的床围上呈现了风铃黑色的 生命。 老大的眼神里有一种不可捉磨的深刻,沉默苍凉,意味深长。 一股酸酸的味道涌向了我的鼻根,依稀遥远却近在眼前的我们就要人去屋空作 鸟兽散了,我们共同过心跳的年轻人,也许直到生命结束也不会有相逢的机会了, 那浸透了我们气息和喧嚣的白墙蓝床又要适应新的主人新的习惯了,我们又要到一 处新的地方适应新的生活了。我真切地感受到,此刻,生活才是真实的。 作为一个生命体,人会维持几十年的时间,而对于生活和生命的认真真切感受, 我觉得并不是很多,神圣狂热的相恋,如火如荼的高考,各显神通的择业,包括以 后依依不舍的死亡等。 我们如同待嫁的女儿,在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搜寻着将来属于自己 的工作。然而,我们曾经激烈反对并引以为豪过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常传来惊人 的好消息:他们依靠战友同学亲戚朋友给你找了有广泛的社会关系和不菲的经济收 入的某些部门工作,或者效益好奖金多的某些单位做活。父母们也在较量着,为自 己的儿女作最后的施展才力和财力的努力。相对于山脚下而言,从半山腰登起总是 比较容易的。 无论我们在学校里干得多么优秀或者出落得多么成熟,在社会上的我们都是一 纸空白一无所有的,就如同我们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 大多数的恋人们将要经历被硬生生拆开来的痛苦了,或者面临许多时间之后不 同时空造成的感情嬗变了。我的心里一种空虚的失落,我不敢想我和黎晴几多个小 时之后会是什么样子。我羡慕老三,他这样的单身贵族倒是不幸之中之大幸了。 老三仍呆立窗前,情形有些异常,我抓过望远镜进入了老三的视野。 老三的梦中情人出现了,那个会转钢笔的低年级小姑娘站在一片绿草边,一朵 不知名的小蓝花从草丛里钻出来,将世界妆点成谈雅的艺术品。 “黑铁塔”出现在视野里了,让人意外又在情理之中。然后好象碰了小姑娘一 下,小姑娘大概厌恶地逃开了,似乎在拭泪,然后“黑铁塔”似乎愤怒了,大概抓 了那蓝色小花,好象捏碎了,大有“揉碎桃花红满地”的邪恶。视野里的芳草萋萋 变成了连天衰草。 真他妈的,我把望远镜扔在床上,瞧了一眼木然呆立的老三,感到有点儿悲哀, 善良有时是懦弱和失败,善良能失掉爱情和幸福,要是老三突然死了,他二十几岁 的寂寞年华还没有遇到过他命中注定要拥有的那个女孩啊。 而我呢?我和黎晴呢?我不敢去想。 黎晴对于时间的流失同样无能为力,但却以惯有的自信去弥补或者挽回什么。 她的世界别有洞天,埋藏着她永恒的个人秘密。一种对于美的探索使我空前执着了 起来。 “说说吧?”我注视着她,眼中浸满了渴望、真诚和神圣。 三二 她黑得发亮的眼睛溶化了我,吸收了我所有的思想,化作了晶莹的液体浸含在 她的世界,折射出女性的温柔和宽容,一种苍茫的理智的深邃弥漫开来,她闭上了 眼睛,时光倒流,回到了过去,她忘却了黎晴忘却了刘亦忘却了海天忘却了现时, 在茫茫的星球上,在长空碧海青山白云茂林野花间,她幽幽地诉说着,她在和自己 的灵魂对话。 “教科书里提起过去经常用到 '社会底层 '这一词汇,现在早已被人遗望 却也并不再适用了,我的生命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母亲对于事物有着独特的认识和异类的思维,没有机会接触文字的她对于世 界的认识有着超越文字的直觉而真实的认识,我的精神和思维习惯遗传自我的母亲, 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母亲被人认为神经异常,幸而长得俊,才有幸嫁给了勤劳能干的父亲,因此, 有幸接触文字的我,也就有了勤奋好学的遗传。 “世界是由物质构成的,但物质却并不属于我们,父亲的勤劳没有了对象,母 亲的幻想填不饱肚皮,零的收获和无穷的劳累挤走了小屋里简单得可怜的快乐,幻 生出无尽的怨气无知野蛮和残忍,化作了父亲对母亲除爱之外的强烈的身体接触。 “从此,我便被恐怖所掩没,灿烂的世界成了黯无天日的地狱,只有母亲如一 缕阳光指引着我前行,母亲开始用封闭自己来反抗,她飞不上理想的天空,便开始 在自己的内心点燃光明的未来,她蓬头垢面,我行我素。 “人们正式把母亲排除在正常人之外时,我却更加深刻地了解了母亲,我与母 亲的思想息息相通,她是不应该降临在具有强烈动物性的乡野人间的,她应该生在 大都市,或者本该呆在不食人间烟火的思想所在的世界的。在我的小同学们对她投 坷垃吐唾沫时,我却把她当作圣女。 “我深刻了解母亲的无奈,我痛狠极了和母亲在一起的那个男人的无能和愚昧, 在我幼小孤独的心灵里,我厌烦了这里正常的一切。我渴望有一个如邻家大男孩样 的人来爱惜我呵护我,带我离开这个沉闷的让我发抖的地方。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家再也拿不出那十几快钱的学费了,我悄悄地退了学, 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令全村人震惊却在我意料之中的事,母亲在她心中的 美好生活中涅磐,喝下了一大瓶‘敌敌畏’,奔向了她光明的归宿。 “村民们以空前的热情奔向我家的小院,从此,人们茶余饭后便有了农村式的 真真假假的传说。…… “这里让我窒息,我讨厌这里的生活和一切。 “于是,我拿了家里仅有的十块钱,逃了出来。” 三三 我受到了强烈的感染,仿佛进入了一个古老的意味深长的故事里。 “那时的中国已经发展到了允许我存在的的阶段,我可以把我的勤劳和汗水转 变成一个生命体发育所需的蛋白质维生素脂肪之类,我也可以从形形色色的流动的 思想里学习人类的生存之道。 “后来,从周围的空气里,从别人灿烂的目光中,我明白我已经接近了一个女 人的美好年华了,我可以去尝试所有的生活了,并从中选择造合于自己的生活方式, 按照自己的意志描绘自己的人生轨迹。 “曾经我用我年轻的生命尝试与人类本能有关的某种生活,我得到了我想要的, 包括金钱。于是,不断重复着的日日夜夜洗尽了昔日的不合协痕迹,脱胎换骨中使 我对社会和自身有了深切的思考和认识。 “这是我想要的生活,但不是全部,我要捡回曾经失去的东西:儿时幻想过的 书香世界,现在渴望的人类精神文明之花。于是,大量油墨纸香浸润了我的聪颖的 大脑,溶化在我清丽的全身,培养了我独特的气质。 “再后来,我就进了这个大学的中文系,渐渐地,我明白了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我开始告别值得纪念的过去,全身心地去迎接新的世界。并为之做最后的物质准备。 “为了感谢,我祭奠了沉睡于地下的母亲;为了忘却,我回了决别十多年的父 亲的家。 “那更接近于女娲造人的远古时期,飞扬的黄尘弥漫了清新的天空,也弥漫了 人们混沌的心智,我回家的时候,父亲的黄牛刚好被盗,他跑到已经装满牛的屠宰 专业户的车旁,乞求看一眼他的财产和精神支柱,然后,专业户就以捡到为名给了 父亲一百元钱,于是委屈的父亲就到派出所报案,交了一百元的办案费之后,最终 还是泥牛入海,杳无讯息。 “我的泪水不能洒在这里,我要和母亲一样永远地离开这里,去寻找自己心中 的天堂,在当年我拿十元钱的地方,我放上了做为女儿的全部谢意,为了永诀。” 三四 声音静止了,时间凝固为一种现实的凄美。 我不知道人世间有如此艰辛的生活,生活中有穿透历史的永恒的苦难。我不知 道梦幻样的黎晴有着如此的底蕴,她深远的思想里氲氤着不绝如缕的人生的苦涩。 或许,我们如同大多数人一样生活在立体地球的曲面表面,安然幸福心安理得, 而有黎晴们却生在了大气层外,看到了真实的宇宙,对于大多数如我一样的人来说 是遥远的,就如同光年之外的流星并没有影响到我的学习和生活一样, “准备好了吗,留下还是离开?” 一个声音从天外飞来,溶到了周围的空气里,颤动着晶莹的露珠,我的思想从 另一个时空飘向我的身体,似乎是黎晴在问我。 “准备好了吗,留下还是离开?” 我从余音袅袅的故事里醒来,我的双脚紧贴着大地,大脑漂流在时间里。 “准备好了吗,留下还是离开?” 黎晴用明亮的眸子凝视着我,从天马行空回到了小桥流水。 “我…… “我一个学工的,应该留下,这个大城市才有我发展的土壤和环境,这里毕竟 代表着中国工业科技的一定发展水平,这里是知识精英们的集散地。留下,从大处 来说是不辜负祖国母亲对我十几年的教育培养,在一个最适合的位置充分发挥自己 的光和热;从小处来说,不致于把自己的专业荒废,不会使即将过去的大学四年成 为我生命中的一次意外。” 完全正确的道理从我的嘴里争先恐后的出了世,它们早就隐藏在我的潜意识里 了,然而,我的主观上的决定却拒绝接受。我无奈地注视着黎晴,心开始发沉。 “可是,这是在中国,几千年的丰厚文化在我的意识里筑造了牢固的温馨和美 的家庭理念,从本质上讲,我离不开父母的关爱,他们已经在家乡给我谋好了理想 的工作。也许,在那儿更适合于我的工作和生活。 “我老爸老妈就我一个儿子,他们忍受不了下半生的孤单放弃不了子孙同堂的 天伦之乐,我们平凡的生命需要融融的亲情。” 三五 黎睛闭上了眼睛,内涵丰富的世界凝成微蹙的娥眉和平静的话语。 “亲情……亲情是人类不知不觉中给自己设置的一个超级圈套,它使人们心甘 情愿地投奔贫瘠,把美好的年华涂摸成伤心的回忆。 “人类把自己钉在亲情的十字架上,错过了自己发展的天机扼杀了自己创造的 活力;消泯了独立和自强,消磨了自主和自立。中国人就是被这种浓得化不开的亲 情溶化成了死水一潭的,有时候想,真该让残酷的战争去刺醒他们麻木的神经。 “我自己觉得,做为一个人,就应该昂起属于自己的高贵头颅。走不出父母手 掌的人不是一个成熟的人。” 黎晴说的接近真理,但,我觉得黎晴的完美理论里有一种不可理喻的偏执。 “远离父母并不是天堂,相近父母也不是地狱,鱼与熊掌可以得兼,我不觉得 我的选择有什么不对。 “在我们中国,孩子的出生往往是父母失去自我的开始,他们把数十载的心血 和财力都花费在了子女的身上,难道就不能换回一点完全有可能的回报吗?况且从 最根本的一点来说,没有父母,哪有我们呢?” 黎晴认真地瞧了我一眼,而后清澈的瞳仁里便消失了我,她的手静静地滑过我 的胸,如同抚摸着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你怎么知道我们形成时父母就想到这个问题了呢?其实,他们只是觉得天地 无比灿烂活着无比美好,没有黑暗只有光明、没有苦难只有幸福、没有现实只有理 想,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激情的副产品,是一个荒谬而又理所当然的存在。 “这些年来我所经历的世事告诉我,周围人的进化是一种带着文明的外壳向着 生物界的回归,昔日的鸡鸣狗盗之徒携着狐朋狗友穿透悠远的历史,与人的良心狼 狈为奸,成为鹤立鸡群的现代人,然而深潜的野性使他们在黑夜里豕突狼奔,弱肉 强食;金色的阳光下,他们坦然而文明地杀鸡取卵、缘木求鱼;豪华的酒店中,莺 飞蝶舞里,他们暴殄天物、饕餮餍足;也许其中会有几个鼠肚鸡肠之辈,于是,刀 俎鱼肉、兔死狐烹。 “当然,会有正义的力量来杀鸡儆猴的,任凭狡兔三窟,风声鹤唳之下,杯弓 蛇影之中也会安然无事,到头来竟会狐死首丘,落得同类发扬广大,狗尾续貂,其 实个个兔死狐悲! “这些事,你现在是无法理解和接受的,我厌烦了这一切,我讨厌复杂,渴望 简单,有的时候,甚至想做一个简单的蜻蜓,超然飘飞于大自然赋予生物的生命规 则里…… “你见过真正的生物界吗?朝生暮死的朝菌也是一种从容的生命。 “生物界里的意识简单到本能,我们熟悉它们就如同熟悉我们呼吸的空气。 “昆虫,古老而简单的生命,它们的爱情来临之际也就是大部分雄性个体的死 亡之时,部分种类的母体在孕育出千千万万个后代以后,它本身成了一道皮,是小 生命们为了获得生命的能量而把它们的母亲吃掉的。 “父母对你好,这是一个高级生物物种得以存在的基础,同样地,我们也会对 我们的后代好,这是大自然赋予我们的完美与和谐,此种伟大的感情在传宗接代中 单向流动着,人类,则可以将有限的精力投入到弥补自身思想的缺陷、探索遥远未 知的星空中去。这样,人类在创造自己光辉灿烂的文明的同时获得良好的进化……” 一丝凉意升上了心头,黎晴,她不是先知就是疯子,也许她将会在死后才出生, 属于她的世界还没有到来。 三六 “小学的时候,学过一篇叫做《彩霞姑娘》的课文,受尽旧社会苦难的小彩霞 终于随着鱼儿飘到了山的那边,没有剥削、没有压迫,只有温暖和幸福,那是我第 一次被文字所震撼,现在我知道那种感觉叫做美, “少年时代,父母仇恨而苍白的生活使我开始向往邻家的大哥哥,幻想着被他 带走,过一种崭新的生活,那是我生命中最初的觉醒。 “你就是现在的邻家大哥哥,随我去吧。” 黎晴伏进了我的怀里,身体很凉,我无法承认一切已经不可挽回了 “美国?”我问。 “不,将人的阴暗心理光明正大地散播到群体之中,这就是政治;依靠这种政 治在世界上获取幸福,这就是美国。那不是我的乐土。 “我要去一个富饶和平而富有生机的国度,在那里,我要凭借自己的智慧和能 力在高水平的生活里过自由而快乐的日子。在这里,我害怕周围的人,由于过去或 现在物质生活的匮乏而发生物欲永远得不到满足样的精神变态的人。 “我的思想深处尘封着一个无法触摸的字,那个字好象叫做美。你使我感受到 了生命中纯洁的爱情之美,随我去吧。” 黎晴以令人心碎的罕见的柔顺语气在乞求,我的心瞬间答应了一万次,却有第 一万零一个声音在说,刘亦,你不能丢失你自己! “钱呢?”我不由自主地问。 “钱?钱是我这些年享受生活时的副产品,相信如我一样的阶层所拥有的仅次 于中国腐败阶层的拥有,你要知道,被暴露于阳光下的腐败可只是冰山的一角。” 从我身体分沁出来的一种液体迷蒙了我的视线,我不得不痛苦地承认,我们不 是同一类人,这个一万年前就已千真万确却又不敢承认的事实,我的心冻成了石头。 “现在的人管看破红尘诅咒现实追求彼岸向往繁荣叫做肤浅,这是肤浅吧?” 黎晴抬起了头,无限认真地瞧着我,湿润的眼睛重新变得明亮,脸上的红润逐 渐退去,好常时间以后,从空气里传来她的话语,追逐着业已消失的我的话语—— “肤浅?其实说这话的人他心里明知道这清醒的肤浅才是真正的深刻,只不过 不说破它罢了。” 完美地交融变成了一种想挽回什么似的徒劳无益地挣扎,我们谁也改变不了自 己,夏天就要过去了。 “我喜欢和平温煦,也向往物质生活的丰富,可是我更看重融融的亲情、温馨 的友情和长相厮守的爱情。”我想到了我的父母、我的舍友、想到了老三、想到了 晓燕和老大。 “我会失去你的,我一直相信这是最后的事实。”黎晴把折下的一小段松枝决 抉地扔在了地上,“投影在天球上的星系是呆板的平面图形,而广袤无垠的多维时 空才是世界本来的面目。”组成自己身体的血肉消失了,这种感觉叫做麻木,感觉 到麻木的时候,才是悲痛。黎晴是水天之间轻盈的蓝蜻蜓,她属于大自然,不属于 我的。 三七 黄昏夺走了太阳的光和热,太阳变得温柔而清冷。 一对小恋人在路上走过,幸福感冲谈了男孩的阳刚之气,话语柔柔地与女孩声 音保持着惊人的一致,被好奇路人的耳朵捕到,激起了他们头脑中对于逝去年代宫 帏之中太监们的丰富联想。 一个鸡皮鹤首的乡下老汉瑟瑟地蹲在松树下,手里握了沉淀着无数岁月和故事 的老皮包,一个长发飘逸的清纯女孩向他奔去,一年前手不知往哪儿放的乡下小女 生如今花蕾般绽成了香飘云天外的花朵,老人茫然地眨着眼,没有认出自己的女儿…… 宿舍楼下飘着荡人心魄的歌声,路旁的冬青和花朵也知道那是会转钢笔的低年 级小姑娘的金嗓子,《人鬼情未了》中那发自心灵的颤音把人们带到了夏夜流星般 易逝的情爱和冲破阴阳界的生死挚烈中,只不过小姑娘在略带悲凉的缠绵意情的原 味里带出了些许复杂的意味,天使般清甜圆润的年轻声音里夹杂着不相称的岁月的 苍凉和神秘的宿命色彩,继尔又被一种现代人的心灵的焦渴和绝望的等待所淹没。 我依稀记得晚间楼下小姑娘在嘤嘤地哭,以后又是怎样变成长歌当哭的呢?是 无望的等待?是残忍的报复?还是深情的呼唤?我感觉到了人性的险恶和荒诞,我 见到了痴情如斯的少女之心,夏夜孤星下,小姑娘茕茕孓立,身畔是硕大的钢筋混 凝土结构,里面是分成小格格又重叠在一起的或五彩斑谰或悲怆凄凉的故事。 那一夜,我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我的大脑停止了思考,我先是黑夜忠实的倾听 者。再是睡眠卑微的俘虏,我的早晨一直延续到第二天的黄昏,我知道这样的时间 不多了。 绿茸茸的草地不再仅是恋人们的伊甸园,幽静中的神秘被一种欺近的离情所取 代,虔诚的我们都掩耳盗铃式地留意于时光留不住的热闹里了。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草地星光心情晚会了。 三八 李歆从家里带来了日本进口高级音响,代替了系里遥远年代的战功赫赫的旧机 器;王锐充分发挥他的天赋,把晚会弄得如电视台上一样热闹和纯净;杜辉弄来了 各种各样的小吃,足以将我们的胃填满数次。 音乐,啤酒,歌声,我们飘飘然中泪流满面。 星光熹微,浅草凄凄。 华组拉着老四的手在跳慢四,用她的熟练驱走他的笨拙;只爱足球不爱舞的张 磊一旁用眼睛分享着叶芙与别人自由组合的舞之乐;一只女孩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李歆优雅地邀我共舞。我的心没来由的一阵难受。 “对不起,我不会。” 于是她便与王锐一起舞了起来。 “怎么能不会呢?我来教你。” 杜辉友好而诚心地拉起了我的手,蹋着音乐的节奏,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儿 时玩伴的纯真,他是优秀的,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清华的研究生,这次晚会就是毕业 联欢兼庆祝考研成功的同学的。 我突然感到了自己的无能,我为什么一直对他心存芥蒂呢?面对比我优秀的他, 我是在回避自己的缺点和无能,杜辉,他象黎晴一样地去追求自己的生活目标,他 们是这个社会的领导潮流。 同时,祝贺杜辉之外,还要祝贺同样考取研究生的老三和李歆、保送上研的华 姐和王锐。另外,还有许东,幸运女神似乎已经跟定了他,因为几门主课不及格, 他已拿不到最后的毕业证了,却被几个名头很响的外企挣先恐后的挖走了,这天经 地仪,因为他是电子世界的天才。明天,就要正式上班了。 随幸运女神而来的,还有可爱的幽颖,此刻,她正陶醉在张惠妹的声色幻想里, 简直爽毙了。 正说着,电气系的一个小伙子来找许东。因了许东的关系,我们知道他叫孙国 强,据说,他父亲富得全剩下了钱,他巨大的拥有使他另外的东西微不足道到零, 孙国强遗传了他父亲宝贵的精神财产,大学伊始,他就在校园附近开了一个打字部, 后嫌规模太小又扩大为一家综合电脑网络城,做起了令人羡慕的校园创业族。 原来,孙国强遇到了难题,在修一台电脑时把主板给烧了,许东以为他在开国 际玩笑,后来,他脸红脖粗赌咒发誓时,许东才信以为真,认为他这样雄才大略的 人物也有可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就同他去了,尾随而去的幽影冲我们做个鬼脸。 “衰暴了!” 孙国强头发油亮面孔红润肚皮微起,颇有一幅小老板的派头,赢得某些想猎奇 的大一女生们的几多青睐。其实许东最熟悉他的根底,这家伙这学期四科不及格, 不是留级就是退学。 三九 我们体内的营养物质化做了我们的放浪形骸,千古一醉,于是,我们开始对付 自己的胃,独有李歆还跳着一个很流行的独舞,尽力暴露自己身躯与欲望的那种。 我知道如我一样的考研落榜生虽都在意料之中却也有一种失败的压抑和颓唐,与即 将到来的离情、对于生命的真切体验交织在一起,化作了我们独特的高吭歌声与嘶 声吼叫。 老三眼睛红红的,兴奋地跑到我的面前絮絮叨叨了起来。 “我怀念家乡的黄泥房,怀念夏日的雨地,甚至怀想秋荫里散发着青草气息的 老坟地。 “其实,真正牵动我灵魂的,还是我的母亲,在穷得只剩下了希望的时候,她 温暖了我的存在,她的坚韧和乐观驱赶了我对于这个世界的惧怕和逃避,岁月在一 点一点侵蚀着走过人生大半程的亲人们的生命,我一直觉得,母亲的思想在我的身 上延续。 “我本来打算一熬到毕业就回到家乡的,相伴母亲的华发,了却漂泊的孤独, 也抚慰母亲牵挂憔悴的心。可是我娘对我说,咱不能那么做,让人家说白在大城市 念了那么多年的书,到头还不是也得回到这个破旮旯里来吗,咱要争这口气。 “我只好留下了,注定了落根这个城市,我要流血流汗的拼命干,我要超过他 们自感优越的城市娃,我会证明自己的实力的,等到有了房子,再把父母接来住。 “可我的心中却残存着一星理想的火种,在考研热之中,我居然歪打正着地考 上了复旦的中文系研究生,我不知道今天的庆祝会属于我的那部分是否有意义。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中有着不能言说的泪,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曾经的 一切,是什么打破了往昔的平衡?……” 老三把酒瓶扔在了一边,倒躺在草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不幸的人们各有各的不幸,我怕失掉自己,离开了老三。 华姐保持着她宝贵的清醒,正在和杜辉说幸亏保送了研究生,否则就是你有一 卡车证书好的用人单位照样不要你,就因为你是个女的,将来的婚假产假不算,最 重要的是女性的思维不适合一个现代化的大公司长远发展,她们只钟情富有浪漫情 调的家庭生活等,她瞟了一眼我身后的老四就不说话了。 老四黑着脸仰在草地上,和我一样,因了他老爸的关系,得以回到他家乡小城 的一个清闲而实惠的部门工作,同大多数人一样,爱情上遥远的幸福是以现时的痛 苦为代价的,华姐和老四,他们注定了要分手,华姐的豁达和老四的粗野使他们的 分手变得成熟而深刻,他们的相恋里,情感是绝对服从理智的最高指挥的,在最初 的那一刻,就达成了他们的爱情契约-- 恋爱双方:华姐,老四 起止时期:今晚起至毕业离校的最后一晚 恋爱内容:完成双方真正意义上的初恋,不给大学生活留下任何后悔和遗憾。 双方责任:将两人一生所能迸出的情爱浓缩在校园里,离校的太阳升起之时, 所有的缠绵与悲伤必须蒸发为各自面对新生活的勇气和力量。 他们也许是这个时代校园最后的圣人,我们都不是,包括黎晴和我,晓燕和老 大。 我突然想起了晓燕和老大。 四十 他们,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 晓燕辅修的通向律师的全部课程已经通过,这是我们几个应该单独为她祝贺的。 老大呢,却被打倒在地又踏上了一只脚。也许因了跨系考研的关系,老大的本专业 课已经陌生的如同前世偶尔从他家门前经过的风情女郎,尽管艰苦努力地去回忆, 却没有了一丝印象,结果,老大的本专业课终于还是没有通过,没有了本专业的学 位证书,老大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没有了考研的资格,而四年光阴换来的那张毕业证 书,只有几天前的那场补考成绩来决定了。 老大是班长,他应该更早知道成绩的,万一老大通不过,我不知道好强自信的 他能否走得出人生中的这段黑暗。 我总觉得,大自然生化万物是宽厚而仁慈的,大学的老师们是善良而宽容的, 一般来说,他们是不会随便扼杀掉包含着时间与金钱的某个学生的大学四年生活的, 他们总会勉勉强强地将毕业证送到某些战战惊惊的学生手中的,让他们体面地离校。 老大是不用担心的,除非他受不了无法考研的打击而精神失常在补考的试卷上 什么也不写。 宿舍里传出清幽的光,一种熟悉而遥远的声音将我举着的拳头凝固在宿舍的门 板三寸之上。这种声音与爱情有关,带着让人鼻根发酸的崭新的现时特征。 我知趣地走开了,把空间和自由留给了老大和晓燕。 来,我知道了老大是在认真而平静地等待着一个过程地降临;再后来,我知道 了老大无缘于毕业证书而返回了四年前的高中水平;再后来的后来,我知道了世界 上的事情并非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这些,是我培学校领导把老大的骨灰送到从另一个大城市赶来的根本就不相信 此事的老大的父母时才隐隐约约意识到的。 晓燕跌进了昏睡的泥潭,已经沉到了七十二小时的深度以下,正在一秒一秒地 接近未知。宿舍楼外的巨大声响也没有引起她眉毛的那怕一微米的颤动,那是啤酒 瓶脸盆暖瓶快餐杯旧电视与主人最后决别后扑向大地时发出的绝唱。 晓燕是应该早就觉察出老大的异常来的。 我也真他妈笨,这几天被什么离愁别绪啦,儿女情长啦弄得肚里酸酸地直想大 哭一场,压根就忘了并非不存在的横亘于老大生命里的断崖。 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老大,在我脑海里无比清晰和逼真了起来。 为了我们最初的相遇,也为了我们现在的分离,那晚,老大提议去喝饯行酒, 他豪爽地掏出兜里一大叠钱,客算是他请了。 四一 “同宿舍的弟兄们,不管你们今后在哪儿,干什么,干得好还是坏,希望你们 都好好地活着,永远记住你们的老大。” “那你就不活啦?真女人,快去点菜吧!” 男爷们气息浓郁的老四使我们心里找到了快乐的影子,老大抽出三十元钱,从 自动售货机里取出了六瓶可乐,定定地望了那边会转钢笔的小姑娘一眼,轻轻地叹 了一口气,这口气成为了一会儿老三酒桌上的仇恨记忆。 “‘黑铁塔’这乌龟王八蛋,老子我这就去把他剁了。”老三脸上青筋暴起, 如一头发怒的小公鸡。 “算了吧老三,那小子早就离了校不知躲到那个旮旯里去了。老三,其实我当 时没有真正地帮过你,要是时间能倒退,我会一万个鼓励你追那小姑娘的,我们出 谋划策从黑铁塔手里抢过来,其实人的一生也就这么短暂,看准了的,一定要得到, 千万别落得以后后悔……” “老大,谢谢你,我老三不笨,也不傻,我知道该干什么,也知道不该干什么, 我当时不是不想,是不能啊! “我是与土坎垃为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能够跳出黄土地是我家人的荣光,也 是他们沉重的十字架。我珍稀宝贵的大学生活,我也渴望异性的温柔,可是,我不 敢再去奢望甜蜜美好的爱情啊! “恋人们浪漫邀约的时候,我在校外奔泊。为了保障我的基本生活;恋人们领 略爱的内涵之时,我却在泡图书馆,我心中有着一个不泯的梦啊。虽然与专业课无 关,最终还得为了通过专业课考试而重新清洗大脑。 “我,已经通过富丽堂皇的大门见到了宫殿里美丽的公主了,但我不奢望与她 走在一起了,因为我没有时间,更没有金钱。 “可是,我渴望、我压抑、我难受啊!” 酒精洗去了老三的外壳,使他变得激动而真诚,他抖抖地倒满了酒。 “老大,晓燕,祝你们永远真诚相爱……” 酒没到唇边,老三就趴在了桌上睡着了。 晓燕凝视着老大,将惊人的一大杯酒灌进了肚里,然后转化为不可思议地眼泪, 从晓燕的脸颊上肆无忌惮地流下…… 我可受不了这个,别过了头。 那边,华姐把一首《心雨》唱得忧伤万分,顺着华姐眼睛少有的灵动,我看见 呆在角落里的老四黑红的脸。 像是怕被华姐的眼睛灼伤,老四扭过了头,开始研究起墙上使人鼻血狂喷的牛 仔女郎,试图找到某种感觉。 我不敢去想黎晴,我怕自己也清醒地和他们一样。 我觉得肚里空虚,走到桌边,拿起一瓶酒,开始往肚里灌…… 我的身体已经沉睡,我的思想随着时间在漂流,若即若离里,老大的絮絮叨叨 雪花样星星点点飘进我的记忆。 他好象说什么人生如浮萍,相聚就是缘之类,又说什么宝贵的人生不过如此, 活到这个份上就是极限的人生啦。父母也疼了大学也念了爱情也有了人世间的欢乐 也享的差不多了。他要感谢父母对他的养育之恩和晓燕的知遇之情,他不会让他的 父母对他失望的,让他们放心,又说一个人一旦到达一定的高度就再也下不来了, 除非他消失,末了又说你们能待晓燕好吗?然后仿佛又是老四的话, “别是真的吧?老大,怪吓人的,我可和你没呆够。” 仿佛还是老四的话,“别扯淡了,老大,大老爷们心眼跟娘们的似的。” “快别说了,你们都喝多了,老大,咱们回去吧,明天就会好的。”又仿佛是 华姐的话,带着哭腔。 那天晚上,我们醉得一踏胡涂丑态百出,我们谁都不会怀疑老大没有通过学校 最后的只作为形式的补考,就如同我们谁都不会怀疑太阳从西方落下却不再从东方 升起一样。离别的哀伤已经转化为一种可怕的神圣的东西接管了我们的思想,没有 人相信老大那黑色的谶语,只有晓燕哭得声咽气短,她与老大拼命痛饮只到他们都 烂醉如泥一梦千秋。 梦里,我们摆脱了现实的束缚,走向真实的自己,儿时真切清新的池塘边,我 追逐着美丽轻盈的蓝蜻蜓;老三,已经与他的梦中情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小姑 娘伏案夜深,而他适时的为她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蛋汤…… 现实世界中,只有华姐和老四的大哭大叫隐隐地传入即将死去的我们的神经, 他们的爱情契约已经接近最后的期限了。 不知道老四华姐用了什么法子把死猪一样的我们运回宿舍的。 我们进入了无感无知无梦无情的原初混沌世界,那里,精神和物质,生命和情 感是一锅均匀的凉粥,我们归顺在这种简单的幸福之中,化作了纯粹的虚无和真空, 空气作证,只有沉沉的鼾声和灼人的酒气证实着我们作为人类的曾经存在。 许多个小时之后,当我同样无知觉地面对着楼房和花草,天空和大地之时,它 们冷静地告诉了我现在将要发生的一切。 四二 也许是天国冥冥地呼唤使老大猛地睁开了眼睛,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指引他神 志清醒眼明气清的登上了十楼的楼顶,他望了一眼遥远的星空,便一头栽向了黑色 的大地。 行前,老大用解脱的眼光瞧了一眼熟极了的墙壁台灯床铺脸盆和朝夕相处的兄 弟姊妹。 他把晓燕的手臂从裸露的空气中塞回了床内,把睡在桌上的老四迷迷糊糊地拉 到了我们在时被华姐初次占据了的床上,给老三流到嘴边的液体擦掉,把我的床帘 拉好,然后第一次轻轻地打开了受宠若惊的门…… 老大的从天而降使沉浸在遥想与悲哀里的小姑娘知道了恐怖,她开始快速的回 到从前,诧异于自己此时身在何处,于是,在凄美歌声的余韵里,小姑娘带着恐怖 与好奇走向从天而将的不明物体。 于是,便有了女孩特有的充满末日危机感的尖叫,尖叫声里,罪恶找到了替身, 小姑娘彻底地从恶梦中醒来了。 传达室的老大爷发现了已经远离人类而去的老大和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却双目有 神的小姑娘。马上判断出这不是殉情而是一起情杀案件。 老大,他走了,也许为了保持他惯有的孤傲,也许为了不使他的父母失望,可 是,他不知道,他也带走了他父母除失望之外的一切。 也许人世间最大的悲哀是黄叶不落青叶落,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两口跪在老大 热血浸润过的地板砖旁,母亲用小刀刮起地上那醒目的殷红,捧在怀里,仿佛抱着 她曾经的婴儿。笃信马克思的父亲抱了老大的所有课本在暗红的地板砖上,黑色的 骨灰匣畔焚化为满天飞舞的银蝶,消失在老人迅速衰老的话语里。 “孩儿啊,四年前欢蹦乱跳的你,现在,却……先我和你妈走了,是谁欺负了 你,跟爸说…… “是学校!是学校把你吃掉的!孩儿啊,送下你,我就去给你讨公道。咱不能 吃这个哑巴亏…… “孩儿啊,咱们跟你妈走,咱来世再也不上大学了,啊!” 四三 送走了老大和他的父母,我们回到了晓燕的身边。 也许晓燕早就洞悉了这一事件的发展轨迹,我明白了,最后的饯别宴上,一种 极想挽回又无力挽回也不可能挽回的无奈使晓燕无能为力,她只能在生命的最后相 聚里为老大干杯。 晓燕,也随着老大而逐渐消失着,她,仅留下了心跳和呼吸,跃动着她痛苦的 先知、椎心的悲痛和知心的祭奠。而这种绝望的跃动以时间延续的方式在催毁着这 个年轻的生命。 “我们必须留住她,不仅为了远去的老大,更为了我们的情谊,为了她年轻的 生命啊。老三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伴随着从他眼里涌出的叫做泪的液体。 我跑到校医院,跟一位叫做医生的中年妇女软磨硬泡,最后她才一百个不情愿 地跟我出诊了。 “这就我妹妹,实在没地方住就凑和了。” 我做着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解释,校医习惯性地不再去听发生这一切的虚假 情由,她已经成熟到可以洞悉一切。 她开始给晓燕摸脉搏看瞳仁听心跳,最后只留下华姐做助手把我们都赶了出去。 神秘地几分钟过去之后,校医出来了,她不无幽默地对我说—— “你妹妹怀孕了。要想让她活到我这个年龄,我建议还是陪她处理掉吧,我无 法帮你们这个忙,你知道咱们校医院没有这方面的设备和科室。” 我们一时都蒙在了那里,怎么会呢?我们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在说,那很会 的,而且现在已经千真万确了。 生命里透进了一丝微漠的阳光,晓燕睁开了眼睛,审视着这个正在决心离她远 去的世界。校医的话使她苏醒了,校医的话也使她的心保持着几天来的冰凉。 “不,这是他生命的延续,没有了他,我们就一同到天堂里去陪老大。” 晓燕对守在她床边的华姐说着,微弱、执拗而坚决。 华姐无法劝告,我们无法让晓燕离开百分之百的错误,走向正确,她似乎正在 痴迷而虔诚地走向遥远的死亡,而我们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终于,蹲在地上的老三无限坚决地站了起来,他走到晓燕的床前,伏下身,对 晓燕说—— 四四 “我们能够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领略上天伟大的赐予,这本身就是永恒宇宙演 化中出现的生命才能产生的奇迹。 “我们都知道,能够承载泪水,笑声的载体叫做时间,它流淌着我们充满原始 生命质感的无知而童真的幼年,初识性情之美好的少年,垂暮而智慧的老年。我们 无奈着,因为我们无法挽留时间;我们又幸福着,因为我们能够真切地感受到生命 的存在,并且我们在描绘着属于自己的人生。 “过去,这残酷的永恒,它永远也无法回到现在了,这是人人都知道的起码到 现在还适用的真理。对于你来说,过去也许是美好的,有过浪漫绮丽的梦、刻骨铭 心的爱,光耀千古的情…… “你,还有我们大家,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我自己常常一个人这样想,我们 人,正是有了感情才变得可爱而美丽,这个世界正是有了人类才变得生机勃勃的。 “我们有些时候,是生活在记忆之中,为着那些刚刚流失的过去而生活着,也 生活得有滋有味,无比温馨。…… “因为那是我们人生的一个阶段,一段程序进程,那是我们思想曾经停留过的 此岸,是昨夜星辰下的一段甜蜜的情,是让你梦魂牵绕的依稀往梦。 “而梦,是总会醒的。 “人不会也不能总生活在梦幻中的,梦醒时分里,总会有全新的彼岸生活的乐 园。我们不能留恋于夕阳西下的辉煌,更不能玩味那回光返照的悲凉,我们要面对 破晓而出的朝阳和春天夜晚里升起的第一颗星…… “过去属于坟墓,旧尘往事总会于三尺黄泉下化作一抔黄土的。 “我们都还年轻,我们拥有的将是整个世界,毕业对于我们来说,人生才刚刚 开始,当然我还要继续学校生活,呆在我的鬼魅前世。 “你过去的生活片段太鲜活太昨天了,这个巨大的阴影正在如影随形的跟定了 你并且如物赋形,企图占有你生命的全部,如果你再听之任之的话,你会深陷过去 的泥潭而无力自拨,那样,即使存在于未来生活中的你,生命却早已结束在了过去。 “晓燕,我们以我们全体室友,还有华姐的名义请求,请求你跳出过去,抹去 侵蚀着你生命的某些记忆,摒弃随记忆而来的命中注定不可能存在于未来的东西。 “拨开眼前的这片树叶,你会看到满园的春色;跳出今天,你会看到更加绚丽 多彩的生活……” 透明的液体从晓燕的眼角流下,她看着老三,眼中掠过一丝希望的光茫,然后 冲老三微微点了一下头,从脸颊流下的液体滑到了微显的酒窝中…… 华姐瞪大了眼睛瞧着老三,好象于荒郊野地中突然发现了一块叫做黄金的金属, 老三是性情中人,这是早在我认识黎晴之前的入学时期就已深深知晓了的,如晓燕 那样敏感而脆弱的心灵此时也只有老三才能开启,否则晓燕会真地一睡不醒只到地 老天荒宇宙末日。 老三站起来说我到楼下墙边去看看传呼,老四问什么传呼,我恍然大悟了—— “别信那些为由于爱情而产生麻烦的女大学生排忧解难的野大夫,他们大多是 在谋财害命,我们要陪晓燕到最好的医院去。” 说到这里我觉得有些不忍,可是,为了晓燕,只能如此啊。 四五 这里是生生死死的浓缩地,每秒钟都有新的生命降临每秒钟都有旧的生命死亡, 强烈的来苏水味和繁忙的脚步声使从未做过真正社会工作的我们肃然起敬,我们浮 躁的心灵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净化。 在这里,无论多么强大多么不可一世的人物都会变得弱小可怜任大夫颐指气使, 这里,医生是健康和生命的化身,当你看到那白鸽子一样的小护士们在躺满虚弱的 病人的病床间东奔西走时,你会由衷的理解出白衣天使四个字的深刻含义的。 走廊深处走来了一个只有学校里才有的智慧老人,肯定是某个医学院的教授, 带领着一大群学生样的实习生,他充满智慧的眼睛扫了我们一眼,叹了一口气—— “唉!社会越来越复杂了女生们的思想越来越单纯了,想当年三年也来不了那 么一个,而近年,开学时三天就会来一个,现在不用看时期就知道又到毕业的时候 了,为了那个叫做什么爱情的东西,单纯多情的姑娘们又在奋不顾身前赴后继了, 你们看着,现在一分钟就能来三个,而且大多是单枪匹马自己来,说是为了保全那 个男生的面子,可怜!” 我们本能地往门边躲了过去,觉得我们就是那阳光下的罪恶男生,老教授的话 语随即消失在走廊另一边—— “不过,用辩证的眼光来看,她们也做出了宝贵的贡献,她们年轻的身体和来 自父母的财力有力支持了祖国的医学事业,也就是说,她们为医院搞了创收的同时, 也为你们提供了宝贵的实习经验。…… “也是,我们是赶不上时代潮流了,思想勉强追得上,生命规律使我们的身体 不允许了,就象这种司空见惯的现象,用你们新新人类的话说,叫什么身体部件成 熟了,闲置着就等于浪废生命云云……” 此刻,我觉得这里不仅能透视人的身体,也能洞察人的灵魂。 半掩着的门的那边,是一个办公室,和我们的校医一样的中年女人瞥见了呆在 门外的我们,勾引起了脑海中有关我们一类的无穷无尽的故事,满足着她这个年龄 的口舌之欲,她对面的年轻白大褂,和我们一样,无意间成了故事的忠实听众。 “现在的年轻人,真让我们有些头晕眼花啊! “就昨天,来做这种手术的一高中生,染着花头发,满脸的不再乎,就象上厕 所一样随意,她和我女儿差不多大,用她们那一代人的话说,叫做什么一个人到了 结婚的前夜还是处女,只说明她太缺乏个人魅力,还要为此感到羞愧! “起初我还心惊胆战,担惊受怕的,现在已麻木了,随她去吧,反正都这样, 现在我也明白了,一个人微薄的力量是无法阻止历史的发展潮流的。 “不用说我们那时了,就是前几年,观念也和现在大不一样啊。 “你刚分来,还不知道前几年闹得纷纷扬扬的那件事,学校说是医疗事故,医 院说是学校问题,家长开始只要她们活生生的女儿,清醒之后则索要巨额倍偿。 “这件事,用官话说是,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上了报纸,随后又上了电 视,皮球在医院、学校、家长间踢来踢去。其实,谁也不怪,怪就怪在女学生的观 念问题上,怪在那时的良好社会风气上,是女学生自己的传统观念把她自己给害死 了。可惜呀,那么大有前途的一个人! “那个时候,人人都知道她是医学院的高材生,品学兼优的那种,人长得漂亮, 又担认着校学生会主席,本来是被保送上研的,据说家庭条件比较困难,她主动放 弃了,在我们医院实习的时候,院长打破了我们院暂时不要人的原则,主动邀请她 毕业后来我们医院工作, “能到我们医院来工作,她当然愉快地答应了。我们也非常高兴,我们喜欢她 的勤奋好学和质朴可亲。我们谈论着我们习惯了的大都市之外的另一种优秀人才。 “几年前了,也是现在这个时候吧,明天就要来报到了,她今天就被学校送来 了,不是做为医生,而是做为病人,一个患了奇怪病症的病人。 “那天,院长亲自主刀进行会诊,所有的大夫都困惑无比无能为力,病床上的 女学生翻江倒海肝肠寸断,却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任凭院长一遍一遍地问她此 前吃过什么食物做过什么对身体有害的运动等。 “院长最后确定她是患了一种特殊的炎症,可能是阑尾炎,打开腹腔后,从不 失手的院长这次错了,在他和眼中看来,一切正常。 “就这样,女学生在医生们的束手无策中停止了心跳,从入院到死亡短短的时 间之内女学生什么也没有说,就好象她知道所有的结果一样。 “老院长亲自解剖了她的尸体,结果令他大吃一惊恍然大悟,女学生患的是-- 宫外孕。 “老院长终于明白了女生那始终紧闭的嘴,她知道自己所处的情况,但她却用 生命的代价保守了一个秘密,维护着她并不存在了的形象。 “经过那次打击。老院长明显地变老了,一个月后,在处理完早已风风雨雨的 女学生事件之后,办理了离休手续。 “…………” 仅止于此,我无法再听到下面的话了, 四六 中年大夫的话,引起了我遥远而真切的回忆。 回忆是和那个小小年代里记忆中大大的水塘边轻盈的蓝蜻蜓联系在一起的,有 着十几年后黎晴所感觉到的不可触摸的美丽,清新清澈而又清纯。带着湖水的清凉, 有着清晰的幸福。这种感觉再度苏醒于初恋的刹那,飘过另一个星球上的火星车, 到达那年暑假里的黎晴身上,我知道刚才故事里的女学生并非为了观念而是为了保 守着心中的那份不可触摸的美才死去的,是为了避免她的世界不再纯净。 而我呢? 我梦中的纯净的幸福沉睡了,我不知道曾经刻骨铭心的初恋的感觉在哪里,我 也不知道人类现在正在搞什么太空计划,我更不知道黎晴现在又在做什么,一种无 可名状的难受的感觉袭向了我,好象叫做痛苦的东西正液体一样一点一点地溶解掉 我,我感觉到这大概就叫做麻木不仁了吧。 真切的幸福只存在于短暂的一瞬,理想的生活只存在于悠久的历史。 我突然得出这样一句绝对的真理,觉得一切莫过如此。 在我对于生命的美好感觉中,银河太阳运行着永恒宇宙的真理,三叶虫们充满 了远古的灵性,株罗纪里满含着遥远的诱惑,山顶洞人笼罩着生存的诗意,金字塔 中隐藏着诱人的神秘,春秋战国里飘荡着文人的智慧,希腊神话里有着与星球有关 的人类之初的美丽。 后来,又有了课本上讲到过的中国革命史,艰苦到了极点因难到了极限最终还 是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有着显明的大团圆式的中国故事特色,于是,便有了记忆深 刻的中学地理课本上的那句话:“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中华人民共和国位于亚洲东 部,太平洋西岸,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地下蕴藏着丰富的石油、煤、天然气和其 它矿产资源……。“那种无比美好的感觉一直伴随着我的学生时代直到我升入大学。 被时间落下的可以用来产生美好记忆的东西大概就叫做历史吧。 我想到了杜辉许东老三李歆们,时间过去了很多年时,他们也许就是历史,他 们中也许会出现政治上的风云人物,也许会出现比尔·盖次或者鲁迅。若干年后, 中华民族伟大历史中有没有他们的名字并不重要,是千千万万的他们的厚重才托起 了一个民族沉重的质量。 我思如泉涌,突然觉得自己也走错了历史的房间,我本来也是学文的材料。 一个人从走廊的那一边跑过来,惊醒了我的哲思,一个女孩子用手绢捂了嘴, 奔到了老四的面前—— “我这辈子都不会要小孩了!” 是华姐,她惊魂未定,依旧沉浸在恐怖里—— “太悲惨了,简直是对生命的一种摧残!” “就为了这个?软弱!” 老四扶住了摇摇晃晃的华姐。 “嗯!”华姐使劲点了一下头,征征地瞧着老四,意识到了什么—— “也不全是,契约明天就完全到期了!“ 然后华姐用力将眼睛挪开,却发现了我们,目光第一次做贼似地逃开了,老四 张了张嘴,并没有说出什么,于是转过脸,将眼睛的频率眨得比平时快了好多。 大家默然。 老三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道:“一切欢乐里都隐藏着痛苦,一切新生里都留有 痛苦的伤痕……” 我猛然发现,老三说话的语气竟有些象黎晴。 四七 晓燕的父母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快速地赶来了,他们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怀有刻骨 地仇恨,他们默默地把晓燕扶走了,留下了医院里的欠款单,面对着虚弱晓燕回眸 的泪光,我们的心中充满了无比的理解和温暖,我们把除车票之外的大部分金钱包 括我们卖掉的所有书籍和被褥所得留在了医院,我们祈求晓燕和她的父母尽早从噩 梦中醒来。 华姐从女生宿舍里抱了几条被子过来,其实离校的最后的几晚对于我们来说只 有白天没有了黑夜,也许他们用得着。老三去看通宵录相了,这几天他接受了太多 的刺激,他怕自己会变得麻木而死掉就钻进了强烈的感官刺激里寻求生存。 我从兜里摸出派遣证,这标志着我就要永远离开校园了。都说校园的生活单纯 简单是一片净土,可我觉得我已经在校园里度过了自己的一生。今天早上我居然收 到了我的前女朋友的来信,里面有一张照片,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孩子轻搂着她的腰, 她的眉宇间闪烁着幸福的陶醉。 我把我和黎晴的唯一一张合影--热恋时期,一片清脆的竹林里,我从背后搂着 她的腰,我们的脸上洋溢着神圣的甜蜜--装进信封以快件的形式寄给了她的父母再 转给她,因为她也在离校。 黎晴是一只精灵,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可我还是固执地认为黎晴还生活在我的空间里,她隐藏在生活的深处。就象我 一直认为老大还在某个地方健康地生活着一样。她们的宿舍早已人去楼空,有好几 次我冒着被老太太抓住的危险潜入女生宿舍,得到的是阴森霉潮的空气和冰凉冷硬 的大铁锁,她们都提前离校了。 秋荫不散霜飞晚,留得苦荷听雨声。这是黎晴喜欢的意境,而现在,成了衰败 前的繁华,平静前的骚动,接天莲叶拥着清幽的月光,空中的水气吸足了离别的哀 怨,陪伴着池塘边的恋人们,眼泪和血液把他们溶成了连为一体的雕像。然而,一 种强大无形的力量就要把他们生生地拆开了,劳燕纷飞,天各一方。 他们盼望着时间凝固成永恒的今夜,盼望着又一次冰川地到来盼望着地震火山 爆发盼望着小行星撞击地球盼望着世界末日,他们幻想着这种数十亿年才有可能出 现的摧毁一切的灾难赐予他们残酷的祝福。 远方的一颗星默默地发着光,仿佛无意于点缀深邃的天空,它离月亮那么近, 好象月亮睡着了的小娃娃,从星星的位置看月亮,月亮会是什么呢? 黎晴也许是从星星世界降临地球的奇异生命,她化为黄土飞扬的另一个年代里 飘来的一颗蒲公英种子,在腐殖质丰富的城市土壤里变异,绽放出生命气息浓郁的 黑色花朵,现在,她正在寻找着自己的归路,她正在无限接近她本来的世界。 天边,月亮的方向飘着一圈淡淡的蓝雾,青草间有点点的萤光,我的面前出现 了一袭淡蓝的连衣裙,是黎晴,真的是她! 四八 她静静地瞧着我,没有一丝惊讶。然后默默地伏进我的怀里。于是,我们啼听 到了彼此血管里青春热血流动的声音。 “今夜属于爱情与生命,不去想明天,好吗?”她说。 一切都将成为过去,踏着露水而来的黎晴就要随着阳光地到来飞去另一个世界 了,今夜的一切注定要成为许多年后的回忆。今夜,我们拥有真正的爱情。 我们在野草的舞蹈里掉进了池塘,一堆堆气泡从水里挤出来,拼命地升到水面。 月光暗了,天地黑了,黎明到来了,红太阳露出了头。 一群小蝌蚪从我们的身畔游过,一枝荷花重新钻出了水面,艳丽异常。 我知道我们又回到了充满阳光和理性的人世间。 “相信星际宇航员起飞前是会随手扯下地球上的一株小草做为纪念的,我们不 可能说再见了,你应该祝贺我,在新的世界里发挥出我大脑的极限智慧,站在一定 的高度为人类创造出更优秀的精神财富,还应该祝贺我生活得充实而快乐。” 黎晴,连同她蓝色的连衣裙,飘然走进了晨雾。 “黎晴!” 我被我自己的巨大声音吓了一跳。我看见黎晴的身子震了一下,还是慢慢地停 住了。 “不管你走到哪儿,希望你不要忘了给了你生命的这片大地、给了你知识和爱 情的这片校园,更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民族悠久灿烂的历史。” 她终于转过了脸,认认真真地端详着我,带着湿润的眼睛点了一下头,过了一 会儿,又带着明亮的眼睛摇了一下头。 “历史?历史是什么? “历史是胜利者的历史,其实真正的历史并不存在,它一旦发生,也就不再真 实了。” 我…… 我无法回答。 抬头看她的时候,她已溶入了眩目的万道阳光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