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引 作者:卢德坤 冯书平注意到住在他楼上的那个女人经常跑上跑下,到处串门,仿佛与这座 楼房里每个居民都熟识。这座楼房一共只有五层,冯书平住在三楼,那个女人就 住在四楼。有几次,冯书平坐在房间里看书,写作,观赏窗台前被阳光照耀的植 物,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手头上的事情就很难完成了。那显然是一个女 人穿着高跟鞋所发出的声音,踩在水泥地面上就像有硬物在敲击,提醒着人们有 一件什么隐蔽的事物存在。 星期天的时候,冯书平就要到住在二楼的杜良家去坐坐,谈论最近发生的时 事新闻,或者嘲笑某位诗人蹩脚的诗句。今天是4 月20号,正好是一个星期天。 午后两点,在小憩之后,冯书平整装待发。 七月的天气很热,在搬来之前,冯书平并没有注意到这座大楼的通风其实并 不好。在楼房的前面是一座高大的购物中心,足足有三十几层高,无数的空调朝 着这里。房间唯一的两个窗户就开向这边,由于搬近来不久,冯书平还没来得及 购买空调。这几天,晚上睡觉他都是脱得只剩一条裤叉。有一次洗完冷水澡以后, 冯书平注视着自己在镜子中裸体:身体的曲线蜿蜒,肌肉的分布状态虽然不是十 分凸兀,但是均匀有致,除此之外,最重要的还有那个地方,威武有力。总而言 之,这是一幅每一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身材。与冯书平相比,杜良虽然并不是很 瘦弱,但是站在冯书平面前总是像矮了半截。站在镜子前,清晰的镜子里面映现 出一个强壮男人的身体。冯书平想,是否每个女人都渴望这样的身体?他的答案 是肯定的。想到这里,冯书平连忙掩藏住自己心中的喜悦之情。即使浴室是一个 封闭的空间,冯书平还是害怕有人正在这时候对他进行窥视。 冯书平换了一件干净的衬衫,每次去杜良家前都是如此。杜良的妻子戴红是 医院里的护士,她恨不得把家中的所有东西都用福尔马林清洗一遍。对于妻子的 洁癖,杜良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能忍受了。特别是在每周一次的做爱时间(那是戴 红规定的),戴红每次都要杜良在浴室里洗半个小时的澡,直到皮肤都被擦红了 才允许出来,对此,杜良还是很愿意,身体在得到清洁以后,做爱也会赏心悦目。 对他来说,戴红后来的行动就显得有点过火了,但是他不知道戴红为什么要像一 个不谙世事的小孩那样执拗。 戴红似乎患上了一种性交恐惧症,她害怕杜良使用的避孕套是否有一个针眼 那样大小的洞,让杜良不洁的精液进入她的体内。杜良十分喜欢小孩,用一个诗 人的眼光,他认为孩子是阳光这个俗之又俗的比喻再恰当不过了,但是戴红却坚 决抵制他这一想法。她说,只要是稍具常识的女人都知道,给婴儿哺乳会使乳房 下垂,失去弹性。更不要说,那些在孩子还会随地大小便,打碎房间中美丽的瓷 瓶……最后,杜良试探地提出一个建议,那就是试管婴儿。“现在的科学技术发 展得很快。”他说。在杜良心里,他也知道这是不能实现的,但是他还希望戴红 能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想不到,戴红连一点余地也不留。她的理由看起来似乎 也十分充分:试管婴儿的精子与卵子虽然是在体外结合的,但是到了最后,它还 是要回到子宫里成长。 冯书平走出走廊时,就发现在寂静的午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吵闹声。站在 走廊上,可以吹到这个城市中微弱的凉风。走到楼梯楼,争吵声已经越来越响, 是杜良和他的妻子戴红。冯书平不知道自己是否要在这个时候在他们俩面前出现, 那样做的话会不会显得不合时宜?他现在还不清楚两夫妻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争吵, 如果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冯书平还可以充当和事老。但怕只怕他们是因 为别的什么矛盾,那么作为朋友,冯书平就显得无能为力了。此刻,在冯书平面 前突然浮现戴红娇小的身躯来了。她是一个漂亮女人,虽然工资不怎么高,但是 还是用最高级的化妆品、内衣。冯书平一直搞不清戴红是用什么乳罩的,她肯定 是有戴,要不然不会那么结实。但是戴红走路的时候,胸前的两个暖水袋又会像 两只小兔子不安生的跳跃着,让人浮想联翩。要是戴红为了追逐什么东西的话, 那就更不得了了。 冯书平正在楼梯口犹豫的时候,他又听见那阵熟悉的脚步声了。现在它急促 地从二楼的方向向上传递,一个女人正在上楼而且还穿着一双高跟鞋。冯书平突 然感到一阵脸红,他害怕自己的脑袋是一个漏掉的瓶子,想象会不自觉地从里面 泻出来。根据脚步声,冯书平可以断定那个女人就是经常打搅他的女人,听到那 阵浮躁的脚步声,冯书平就会扔下手中正在干的活,写作工作无法继续下去。在 此之前,他还没有仔细地看过那个打搅他的女人,此刻,她正朝冯书平走来。 在女人面前,一直以来冯书平都告诫自己要稳住阵脚。他知道自己在女人面 前多少还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但是他最忍受一些冷漠的女人从来不把他放在眼 里。从前,冯书平受到过一次打击,他一直不肯承认是自己失败。对方是一个女 作家,近年写了一大批小说,声名雀起。她是个并不美丽的女人,甚至还有一点 点的体臭。她从来不掩饰自己在这方面的缺点,就是这样,冯书平觉得自己迷上 了她。他对很多人都说起那个女作家,女作家见到他时嘴角都挂着一丝笑容,冯 书平起先以为那个表示好感的信号,后来才知道,女作家是在嘲笑自己。他不止 一次地听到过女作家对他小说的批评,这还不要紧,真正要命的是,每次看见女 作家,她连笑容也没有了。冯书平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们之间的缝隙会越拉越 大。一个晚上,他衣冠楚楚,拿着一束鲜花来到女作家的门口,把一些该说的话 一次性说完。他知道大多数女人都喜欢此类举动,比如说杜良和戴红。每次吵完 架之后,他们都会有一段很长时间的冷战,要是杜良终于忍受不了时,他就会送 花给戴红。这招往往都会奏效,戴红一边抱怨着丈夫花钱买这么贵的花给她,一 边把花插到心爱的花瓶中,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是,冯书平却在女作 家面前遭到史无前例的失败。 那天晚上,女作家显然有一个约会。事先她并不知道冯书平会来找她,而冯 书平也没有给她打个电话什么的,冯书平是想给她一个惊喜,不仅如此,冯书平 发现自己还没有酝酿好对她表白的勇气。一路上,冯书平终于有了足够的勇气, 当他拿着花来到女作家门口的时候,女作家正在锁门。冯书平看见她烫了头发, 身上穿着一件很短的裙子。冯书平第一次看见女作家露出了粗壮的大腿。女作家 还洒了香水,虽然遮盖了体臭,但害得冯书平打了很多喷嚏,他不习惯喷香水的 女作家。女作家锁好门,十分惊讶地看着冯书平,对他的来临表示了突然,特别 是看到冯书平手上握着的鲜花。 “你是来找一个女士的吧,”女作家扬了扬短眉毛,她还特意指了指那些有 点失水的花。 “是呀,”冯书平高兴地说,他以为这类其实并不需要说出口(那多难为情 呀),或许女作家早已经心领神会了。 女作家为自己说准感到很高兴,但是她还是顿了一下,换了一种比较平静的 声音告诉冯书平一件事情:只有庸俗的女人才会喜欢男人送花。她问脸有点烫的 冯书平,“你找的是哪个女人呀?” 由于女作家的声音十分平静,冯书平一时还分不清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他想,女人喜欢花朵,这简直是一条定理了。他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自己打上发 腊的头发还没有被风吹乱掉。他说,“其实,我这花是送给你的。” 说完之后,空气好像平静了很长时间。冯书平一直在等待,等待女作家开口 说话,或者干脆感动得痛哭流涕。意想不到的结果突然发生了,女作家发出的一 声冷笑击破了岑寂的空气,也让冯书平的心一落千丈,他知道失败了,失败就像 一个巨大的形体摆在冯书平的面前。女作家冷笑完后就没有说话,顾自离去,空 气中还留下一丝香水味。 后来冯书平都避免在任何场合遇见女作家,但越是这样越是看见她,就像有 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摆弄。冯书平发现女作家经常和一个年纪很大的男人呆在一起, 态度亲昵,冯书平一下子想起那天晚上,女作家赶去约会的人可能就是他。女作 家也看见冯书平了,每当视线相遇,女作家便会冷冷地看一眼冯书平,然后转过 头去。 冯书平看见面前的这个女人,他突然发现她竟然和那个女作家有点相象。女 作家现在和那个年老的男人一起出国了,分不清是美国还是瑞典,冯书平现在都 有点害怕打听或者被人问及她的消息了。所以,当冯书平突然看见那个女人时就 好像看见女作家,时间也飘到了那天晚上,最后他把那束花扔到地上,然后躲在 远处,想看一下有没有人注意到樟脑束花。结果让他感到更加的失望,人们即使 是发现那束花也毫无兴趣,最后它被几个小孩用脚踩烂了。 “你好,你是新搬来的吧?” 冯书平愣了一下,他没有注意到那个女人首先对他说话,现在的女人是越来 越矜持了,天知道她们心里在盘算着什么事情。因此,冯书平感到有些意外,他 甚至找不出合适的话语来回答。慌乱之中点了点头,午后明亮的阳光照在女人脸 上。冯书平这时候才发现女人并不是十分象那个女作家,或许她的眼睛有点象女 作家,但其他地方是一点也不象。冯书平想刚才他可能看到了一个幻影,他怎么 会看见女作家呢?冯书平心里的紧张感正在逐渐消失,他说,“你是住在我楼上 的吧。经常看见你跑上跑下,好像很忙似的。” 女人突然发出尖锐的笑声,她笑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只鸭子,浑身颤抖不止。 天气这么热,女人穿很少的衣服,她整个肩部都裸露在太阳底下,那是一种健康 的粟色,在阳光的反射下,还泛起一丝丝光。女人也穿着一条裙子,与女作家相 反,她的小腿圆润而光滑,看不出一根体毛。冯书平最讨厌体毛很重的女人,他 隐隐约约记得,杜良曾经说起那个女作家可能荷尔蒙过多,以至于她不得不像男 人一样买了一把剃胡刀。女人最显眼的部位并不是她的乳房或者臀部,而在于她 的脚,她穿了一双火红色的高跟鞋,站在那里,就像一团静止的火焰。冯书平觉 得自己一下子兴奋起来,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渐渐浮出水面的欲望,他发现自己那 个部位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女人好像还没有发现,她仍然在肆无忌惮的狂笑着。 “我很忙吗?”她说,“我现在都闲得慌了。我是因为没有事情可干,所以 才每天跑上跑下。有事的事情哪会像我。” 说到这里,女人的笑容就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起来十分忧伤的神色。 “忙有什么好的,”冯书平说,“没有时间到各个地方去看一看,整天在忙 那些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事情。” “真的?” “我骗你干吗?”冯书平被女人幼稚的问题逗得哈哈大笑,但是他觉得自己 这样会在女士面前有失风度,就马上停止了笑容。他发现女人的眼睛正在好奇地 看着自己,毫无回避的意思,直接而带有攻击性。冯书平感到十分惊讶,他的心 里很快就浮起一个念头:她是不是在勾引我?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她竟然在冯书 平面前摸了摸屁股,动作十分自然。那里是不是有了一阵突如其来的瘙痒?在冯 书平看来,这是一个极具挑逗的动作,现在他更是相信了。他突然有点瞧不起面 前的这个女人了。她竟然在勾引我,冯书平兴奋地想,我哪会被她勾引成功呢? 一定不会的。想到这里,冯书平沉默得看着女人,想在她脸上观察到更为具体的 信号。但是女人现在正在微笑,波澜不惊。冯书平突然感到十分失望,心里空荡 荡的,不下于那次被女作家拒绝之后,他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欺骗,连勾引这样 低俗的事情竟然也带有欺骗性,这个世界真是没法救了。他想着,一直不说话。 女人可能有点不自在了,为了不使初次见面显得过分简短,她很会察言观色地找 出了一个话题。 “其实我们要是闲得慌的话,也可以找点事情干干。就象他们。”女人用手 指了指楼下,那里的吵架声越来越响。冯书平看见楼房里的其他居民也被惊动了, 走廊上有几个妇女在探头探脑。她们看见冯书平和女人呆在一起,嘴角还泛起几 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冯书平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那个女作家。不知道她现在生活得怎么样?那 个老男人是一个有钱人,他会提供给女作家很多物质上的享受,女作家可能根本 不在乎一束花,那又算得了什么? “你在想什么?”女人问道。冯书平这才想到自己刚才正在发愣,那样子一 定很可笑,不知道女人会怎么想。 “没有,”他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指了指下面,他不想在 女人面前提起杜良是他的朋友。 女人的脸上马上换过很遗憾的神色,不过她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至少在冯 书平眼中看来是这样的),而是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 子吗? “今天是什么日子,”冯书平说,“今天不是清明节,清明节是明天。今天 才只是4 月20号。” “今天是我的生日。” “哦,”冯书平故意赞叹了一声。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让他大吃一惊,这让 他预感不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这个女人究竟在干什么?她难道是在按时冯书 平什么吗?今天是她的生日,对于冯书平来说,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日子。但是 现在已开始偷偷变质。 “祝你生日快乐。”他循思了一会儿说。这个女人他认识还不到十五分钟, 他现在对她已经这么热乎了,他甚至都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冯书平暗暗吃惊, 一边打算着怎么样才能获知这个女人的姓名,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比如说家 庭状况:她是否已婚?(他倒没见过她的丈夫,她一向都是独来独往的)如果已 婚的话,她是否有孩子了?(看着她迷人的身材,又好像不象)。他一边想着, 没想到一句简单的祝福竟然使她那么兴奋。 “这是我今天得到的第二份祝福了。”她说。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刚才 我觉得很无聊,就下去找人聊聊天,你知道的,今天毕竟是我的生日嘛。我和他 在房间里还没说上加几句,他妻子就回来。真是扫兴。我现在要回家了,晚上我 要做一顿饭。” 坐在杜良的房间里,空气沉闷无比。那个功率很大的空调机一直开着,可以 很清晰地听见发动机运作的声音。冯书平想,有时侯,沉默不语比什么都可怕。 杜良和冯书平一起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摆弄着手中的一串钥匙,偶尔向冯书平谈 起报纸上的绯闻艳事,某某男星和某某女星搞上了,听说他们目前还同了居,真 是不要脸。站在不远处的戴红一直在为放在阳台上的植物浇水,她浇得很用心, 对于这边的两个男人都不闻不问。杜良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出乎意料地被戴红给 听见了。戴红一边到阳台的水龙头洗手,一边大声说,你比他们还不要脸。 对于戴红的谴责,杜良起先还无力地辩解几句,但是他发现这样反而中了戴 红的圈套。戴红为了杜良的沉默早已经耿耿于怀了。杜良还悠闲自在地摆弄着钥 匙,这让她更加气愤。但是,戴红又不想自己首先开口说话,她或许觉得现在有 冯书平在场,她首先说话会很没面子。现在她趁这个机会,马上挑起话头,如果 杜良识相,马上停止说话,那他还会占据有利地位,但是他在戴红的攻击下,也 变得喋喋不休起来。 “是她先来找我的。”他说,“我们只不过说了几句话。” 戴红冷笑一声。她说:“难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鬼才相信呢。” “你不相信就算了。”杜良十分潇洒地打了一个手势,“你还要我怎么办, 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一看吗?” “哼,别人倒还没关系,你为什么非要扯上那个女人,她是我们这楼里最骚 的了,每天只想着勾引男人,不勾引男人,晚上就睡不着觉。她还真变态,我现 在就能闻见她在这房间里留下来的骚味。” 戴红在房间里找到几粒药丸吞了下去,冯书平猜测那可能是定惊养神的药丸 ——戴红很生气。她来回在房间里走路,不停地看表。最后她给杜良发了最后通 牒:“现在我要去执夜班,晚上回来的时候,你最好小心点。把事情给我交代清 楚,一点也不能陋。你如果想要我原谅你,最好还要写个书面的检讨报告,把你 这次犯的错误都一一交代清楚,什么细节也不能遗漏。你要小心,不要让我发现 你有什么骗我的,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戴红换了一件衣服,狠狠地摔上门。当她离去三分钟后,冯书平才听见杜良 骂了一句“我操”。 “你为什么像个傻瓜一样不帮我说句话。” “你要我说什么好,我又不知道这件事情究竟是什么样子。没准你真的被勾 引了。” 冯书平看了杜良一眼,戴红一走,这个房间里的空气就好多了。杜良起身关 了空调,然后打开窗户。 “要是真被勾引上了就好了。” “你说什么呢?小心戴红现在正在门外偷听。” “她!我还怕她吗?笑话。”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点暧昧了,杜良重新关上了刚被打开的窗户,窗外车水马 龙的声音模糊多了,没有阳光照射的房间显得有些昏暗。两个男人一起坐在一张 沙发上,没有了戴红在,杜良放心地在室内抽烟。他抽烟的姿势看上去十分惬意, 烟灰落在干净的地毯上也没有发觉。他好象正在回忆一件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不 说话的时候,冯书平也陷入了沉默,他向杜良要了一只烟,点上。两人仿佛有了 一种默契,彼此保持着安静,让时间安安静静地流逝。突然,杜良念了几句诗, 冯书平记得那是美国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一首叫《彼得·昆士弹琴》中的几句: 美在心灵中转瞬即逝——像门时开时闭;但在肉体中,它是永恒的。 肉体死亡;肉体的美却活着。 …… “你在想什么呢?” “我,”杜良用一种疑惑的声音对冯书平也仿佛对自己说,“我自己也不知 道。” 杜良向冯书平谈起那个住在四楼的女人,她的名字陈雅芬,一个十分常见的 名字。杜良似乎十分了解她,冯书平在听他说话的时候,很明确地就感觉到杜良 对他的一种压迫,他一边得意洋洋的说着话,一边仿佛在暗示着冯书平:我对她 熟悉得不得了……戴红离开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左右,杜良陆陆续续说了一个小时, 到了下午四点才结束。每天的四点三十分,冯书平都要到楼下不远的一个小饭店 里吃饭,喝上几杯冰镇的啤酒。他本来还邀请了杜良一起下馆子,体验一下单身 汉的乐趣。杜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心地拒绝了,他说自己还要在家里写晚上 要交给戴红的检查报告,如果还有时间的话,他还要收拾房间里的赃物,他为刚 才一时的得意忘形感到了后悔,要趁戴红未回家之前,把房间清洁一番。后来一 段时间里,冯书平一直很庆幸杜良当时没有跟出来。 杜良一年以前就搬来了,当时迁居的原因是,这里离戴红工作的医院比较近。 有一段时间,杜良一直很苦恼,因为戴红向他抱怨,在医院附近的一条街上,有 几个男人一直盯着戴红看。“他们太脏了,好像是生下来就没洗过澡。”戴红说, “要是干净一点,看上去感觉还好一点。”杜良担忧的还不是那几个图谋不轨的 男人,而是戴红口气中流露的某种信息:要是那几个男人干净点,戴红的感觉就 会很好。从戴红口中得知,那几个男人是外地来的打工者,身体就像一头牛那样 结实。杜良在这方面感到一种自卑,有一段时间,他一闭上眼,就看见戴红和三 四个男人同时做爱,那些男人健壮,身体还出奇的干净。即使是杜良在想象中, 还是可以闻见他们身上洗发香波的味道,就像一幅会散发香味的画永恒地挂在墙 上…… 杜良来的第一天就和陈雅芬相识了,当时陈雅芬遇见了一件麻烦事。她呆在 楼底下,守着一罐液化石油汽,没人帮助她。杜良注意到一件事,其实在他之前, 也有几个男人经过,陈雅芬也请求过他们帮忙,但是他们好像都不愿帮助陈雅芬, 都推说自己有事,趁机离开,他们看她的眼神还好像在看一个妓女。陈雅芬也没 有泄气,她一直在等待着。直到杜良经过她的身边,她一眼就看出来他是个新来 的。“这里的男人我都认识,”她甚至有点自豪地说,“我不认识你,所以说明 你是新来的。”在杜良帮她把液化石油气搬到四楼的时候,他发现陈雅芬一直有 意识或无意识地往他身上靠,身体总是很自然的摩擦。到了她的房间,陈雅芬看 到杜良的衣服都湿透了,就建议他把衣服脱下来晾一会儿。杜良不知道怎么回事, 很听面前这个女人的话,他脱了衣服,马上就听见陈雅芬对他身材的赞扬。“你。” 她说,“很匀称。”听到这句话,杜良就想起几个骚扰自己妻子的男人。杜良想, 这个陈雅芬是不是在勾引我。不管她是否在勾引自己,反正自己对他有各种各样 的联想,比如说陈雅芬脱光衣服时是什么模样?杜良这时候就有这样一个想法, 他很愿意被陈雅芬勾引。他想这样也不错嘛,一个男人同时拥有两个或两个以上 的女人,就是所谓的婚外情,这也是很正常的,现在有很多男人都在干这样的事 情,他再怎么过分,也只不过是其中一员而已,前有古人,后有来者。不过,杜 良还是有所节制的,他总不能认识她刚一天就与她上床吧(虽然在他看来,陈雅 芬是很想这样的)?所以杜良就离开了。他想明天吧,或许就在明天。但是与陈 雅芬搞婚外情的事情渐渐地搁置了下来,戴红对此倒是一无所知,只是两人都耳 闻到这个女人的名声有点不好,虽然人们没有捉奸在床,但是都说她是一只被甩 来甩去的破鞋。戴红有一次开玩笑似的训斥杜良说,“要远离那个女人一点,不 要让我发现你们在一起……” 四点半,冯书平准时地来到马路上,柏油有点化掉了,虽然已近黄昏,气温 一点也没有降低,而且还逐渐的沉闷起来的。走到饭店门口,冯书平发觉自己一 点食欲也没有,他就是叫了一大桌东西也吃不下。他在饭店门口犹豫着,决定不 下此刻是否就把晚饭给解决掉。 在犹豫的过程中,冯书平看见很多汽车来回,树立的广告牌上画了一个美丽 的女人,她的姿势十分幽雅,正把一支某牌子的香烟插进一个男人的嘴巴里。这 幅广告有点使冯书平想入非非,不知道里面究竟包含了什么意思。没等他想出来, 他突然看见在不远处的一个花店里,一个女人正买花,她十分悠闲地一一打量着 那些矫艳的花朵,不时还拿起其中几株放在鼻子底下。女人不用转过头来,冯书 平也知道她是谁。 这使冯书平陷入更深层的犹豫当中,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寸步难行了。此刻, 无论如何他都要推迟自己的晚饭时间了。但是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就这么直接地 冲到那个花店,有点不顾廉耻地就与陈雅芬搭讪,那样是不是很没有面子?而陈 雅芬是否会喜欢这样一个男人(为什么又来到了这个问题上)?冯书平在饭店门 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幸好,陈雅芬首先发现了他。她没有半点意外的意思, 在花店远远地向冯书平招了招手,叫他过来。 “买花呀?”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讨厌,当然在买花了。” 陈雅芬的娇骂让冯书平感到很受用。她十分了解男人的心态,懂得在什么时 候要撒娇,在什么要装得像一个圣女一样。现在,她拿起一支新鲜的百合,闻了 一下。她说:“一点也不香。”冯书平不相信似的,也拿起另一朵看起来差不多 的百合,还没闻他就说:“有一股淡的清香。” “你在骗我,哪来的香味呀。你们男人最喜欢骗人了。”她用拳头轻轻地拍 打着冯书平的肩膀,冯书平马上感到虽然力量不大,但却使他强壮的肩部疼痛。 “你买这么多花干嘛?” “我对你说过了嘛,难道你忘了?” “什么?” “今天是我生日。” “哦。”冯书平装作大吃一惊,其实在问陈雅芬为什么买那么多的花的时候, 他就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了,但是他还是很喜欢从陈雅芬嘴里亲口听到她再说一 遍。她说自己生日时柔弱得就像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冯书平说自己一定要送 什么礼物给陈雅芬。他这样说一般是出于客套,一般也的确想买一点什么东西给 陈雅芬。想不到陈雅芬一听到别人要买东西给他就很兴奋,连忙说好,还叫冯书 平早点去买。她越是这样说越是使冯书平为难,她不知不觉中就让冯书平郑重其 事起来,显然,这时候是不能去买一点什么随便的东西来搪塞一下。冯书平想了 老半天还是一无所获,陈雅芬的热情也就慢慢地减了。她好像害怕冯书平突然变 了主意,不送她生日礼物似的,草草地就叫冯书平在这花店随便买一束花给她算 了。 “这样会不会不大好呀。只送一束花,那也太不够意思了。” “什么不够意思呀,我跟你又不是很熟悉。那些和我熟悉的人才送一些贵重 物品给我,你嘛,就算了。一束就算了。” 冯书平突然感到了某种侮辱。他想起了女作家,由此他就判断一束花对于一 个女人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可是他一直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东西来,就把送陈 雅芬礼物的事情先搁置下来。他对陈雅芬说,如果以后想起什么的话,再送给她。 对于这个建议,陈雅芬也很满意。她笑着说冯书平还真有一套,“你是不是很会 哄女孩子开心?”她很直接地就问了冯书平。冯书平被她说得脸一红,他想陈雅 芬并不知道,事实正好与她说得相反。但是他努力把自己伪装得成熟一点,使陈 雅芬相信那的确是一个事实。最后,陈雅芬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邀请冯 书平今天晚上到她家里来共进晚餐。冯书平犹豫着,时时看见陈雅芬期待的目光。 “这样是不是有点不方便?到时候你肯定有许多朋友在场,我好像,好像… …” “你这个男人怎么这样吞吞吐吐的呀,真是的。那有什么关系,我看你是新 来的,到时候,你还可以多认识一些朋友。” 可是当天晚上冯书平去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陈雅芬根本没有 请其他什么朋友。晚上七点钟,冯书平准时去赴约。那时候,他的肚子饿得已经 不行了,好像有千万只馋虫在里面蠕动着。冯书平特意没有吃晚饭,等待着陈雅 芬那顿丰盛的晚餐,他总觉得像陈雅芬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她今天 晚上的晚餐或许会意外的诱人。那天晚上,冯书平本来是要结束一个中篇小说的 写作,为了陈雅芬的生日,他推迟了小说结束的日期(那时候,杂志社的编辑已 经在催了)。他还在自己的衬衫上洒了杜良送得一瓶男式古龙水,柔和,可以调 节空气的节奏。 他按了门铃,马上听见陈雅芬的声音。她说:“你来了,等一下。”冯书平 等了差不多三分钟,陈雅芬才出来开门。陈雅芬的样子十分狼狈,她系着一条很 脏的围布,头发零乱,厨房里面还不时喷出呛人的浓烟。“我正在煎一条鱼,可 是哪想到那油的质量真是太好了,一放下去就冒烟。” “你怎么只有一个人在家呀,你的那些朋友呢?” 陈雅芬露出一个很不好意思的笑容,她说那些人都是天底下都坏的坏人了。 陈雅芬早在三天前就通知了他们今天是她生日,他们当时都答应来陈雅芬家吃饭, 可是到了今天晚上,陈雅芬已经接到好几个电话。那些电话的内容都是千篇一律 的,都是陈雅芬的朋友突然有了急事而不能来。“不来就算了,竟然连点礼物都 不送。”陈雅芬生气地说,这时候,空气突然有了一股怪味。陈雅芬站在门口和 冯书平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她忘记了那条还在锅里的鱼。 陈雅芬让冯书平先到房间里坐一下,进了房间,里面亮着几盏灯,全是清一 色的红灯,光线十分幽暗。陈雅芬的房间竟然没有装一盏日光灯。冯书平感到有 点忐忑不安,仿佛面前正有一个猎人的陷阱正在等待他一脚踩进去,但是又使他 兴奋无比。他在陈雅芬的书架上发现了许多书,陈雅芬出色的阅读品位使他大吃 一惊,有些书甚至是冯书平一直想买可以就是找不到,天知道陈雅芬是从哪里搞 到手的。陈雅芬显然很喜欢阅读小说,她的书架上大概有四分之三都是小说:世 界名著、现代派小说、中国当代小说,应有尽有。冯书平甚至在那里面找到了自 己的两本小说,一本是短篇小说集,另一本则是他的长篇小说。这更让冯书平心 惊肉跳,陈雅芬显然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自己(在自己知道她以前)。 陈雅芬的厨艺很糟糕,虽然冯书平早料到了,但是还没想到竟然坏到那个程 度。她煎的鱼浑身乌黑,而牛排则是硬得怎么咬也浑然不动。其实,在这个时候, 冯书平希望得到的只是一碗米饭,再加上一个普通的家常菜,如果再上一瓶冰镇 过的啤酒,那就更美妙不过了。陈雅芬的努力弄巧成拙,为了使气氛不过于尴尬, 冯书平就和陈雅芬聊起了文学。 说起文学,陈雅芬的兴致就又恢复了,她说自己在中学时代就开始做文学梦 了。在那时候,她还模仿当时一位很走红的女作家,写了几篇小说投给各式各样 的杂志社,可惜都没有成功,说到这里她还很老道地引用了叶兆言关于当年他被 退稿的话,“那些稿子就像鸽子一样准时飞回来了。”让冯书平吃惊的并不是陈 雅芬的引经据典,而是她提到的那个女作家的名字,就是冯书平追求过的女作家, 现在她正在国外定居,不过冯书平还是经常看见她的作品散布于各类杂志。 “她写的小说真不错。”陈雅芬一边喝啤酒一边说。现在这个房间里唯一使 冯书平动心的东西就是啤酒和面前这个女人了。 “是吗?”冯书平听见自己的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接下来他就用最恶毒的 语言开始攻击起那位女作家的作品来,他一看见陈雅芬那吃惊的眼神,就越促使 他对女作家进行中伤。他首先指出了女作家是在模仿哪些外国作家,他抱起那些 人的名字就好像如数家珍,事实上,他可能也在模仿他们。后来,谈话就进入了 女作家的生活领域,他指责那个女作家竟然是性冷淡,对异性竟然毫无感觉,或 者,她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女同性恋者。 “真的吗?”陈雅芬一直在问这句话,她显然不是十分相信冯书平过于偏激 的话。她不断地重申,在女作家的作品中,她一点也没看出过有这种倾向。冯书 平看着她的眼睛,这时候,买来的啤酒已经被两人分瓜完了。冯书平说自己要下 楼去买啤酒,却被陈雅芬制止了,她说自己这里还有一瓶“剑南春”,已经放了 很长时间,不知道有没有过期了。如果没有的话,那就拿出来喝吧。冯书平开了 瓶,他说,“你不知道,有些东西放得越久就越有味道,好酒就像爱情一样,对 单恋者来说根本不存在过期的问题。” 两人一起坐下来喝酒,陈雅芬好奇地问冯书平刚才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 么过期不过期,单恋不单恋的?有什么话要说就说。冯书平一点犹豫也没有就对 陈雅芬说了自己暗恋女作家,然后被她甩了的过程。这件事情他以前没有对任何 人说过,包括他最好的朋友杜良。现在他就原原本本地对陈雅芬倾诉,他说着说 着就觉得不对头了,他发现坐在她对面,由于喝酒过量而引起脸色坨红的陈雅芬 竟然在默默地流泪。是冯书平的爱情故事打动她了吗?或者她由此想起了自己的 境遇? 还没等冯书平说完,陈雅芬就说起了她的一个故事。后来冯书平一直怀疑这 个故事有多大的真实性,可是陈雅芬当时说的时候又不象在说谎。冯书平只能在 冥冥之中期望它是假的,至少不是全真的,因为那样的话,陈雅芬在他的心目中 就与事实不和。 那时候,陈雅芬大学毕业已经工作了,她来到了市图书馆里。那份工作对她 来说十分悠闲,她就是帮人借书还书,再加上她本人也喜欢阅读,陈雅芬觉得自 己的生活很快乐,无忧无虑。后来,陈雅芬发现她的生活其实是可以再锦上添花。 每周三下午,图书馆都休馆半天。但是陈雅芬依然来图书馆看书,她发现在图书 馆的一块空地上,一个男人正在打篮球。蓝天白云,那个男人的身影在空地上异 常高大,给人一种安全感。那个男人叫赵雷春,是图书馆的一个干部,年纪比陈 雅芬大不少,结婚已经很多年了,而且还有了一个女孩。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 陈雅芬发现自己竟然爱上他了。每个星期三,陈雅芬发觉自己再也看不进书了, 她都和赵雷春一起在空地上打篮球。她根本不会打,都是赵雷春手把手教她的。 在陈雅芬的直觉中,赵雷春也是爱自己的,只是苦于家庭和儿女而不动声色。陈 雅芬想他不想说,难道自己也是哑巴吗?有一天,陈雅芬鼓起勇气正想和他表白 的时候,突然看见赵雷春的妻子来图书馆哭泣着找有关领导,今天早上,他为了 给妻子和女儿买豆浆,而不小心给车撞死了。 冯书平惊讶地看着陈雅芬,他觉得陈雅芬根本不在诉说往事,而是在编造着 一篇煽情的小说。但是他还是默默地喝酒,不时地还附和陈雅芬几声,他在心目 中还是期望陈雅芬尽快结束她的故事,因为他发现陈雅芬已经陷入往事不能自拔。 陈雅芬后来就离开了图书馆。在离开以后,她发现自己原来是错了,赵雷春 或许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他心里面最爱的人是他的妻子和女儿。这瓶“剑南 春”是有一次赵雷春想到陈雅芬家拜访时,她特地准备的,后来赵雷春因为家中 有事而没来成,所以就放下了。想不到今天陈雅芬今天和冯书平一起在喝了。 “喝完,一定要喝完,今天如果你没有醉,就不准回家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冯书平觉得陈雅芬在哭泣的时候就像一个在舞台上表演的 戏子。泪水使她的妆变得一塌糊涂,他们你一杯我一杯,接替不断。冯书平在她 说的时候总是插入自己和女作家的故事,反之也一样。最后陈雅芬竟然肆无忌惮 地趴在冯书平身上大哭起来,她不断地喃喃自语,“我为什么这么苯呢?明知道 别人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还要想着他?”陈雅芬的身上散发着刺鼻的酒气,可以 看出她平时不怎么喝酒,一喝酒就大失仪态。 醉酒的陈雅芬身体滚烫,冯书平觉得自己就好像在抱着一团棉花,不过这样 一团干燥的棉花在很多情况下都很容易起火。由于陈雅芬激烈的动作,冯书平一 时不能动弹,要不然就会被陈雅芬认为具有挑逗意味的勾引行为。冯书平明显地 感觉到陈雅芬处于主动地位,她原先那一篇纯真的追忆可以让她可以顺理成章地 寻找一个肩膀,并且两人都喝了不少酒。想到这里,冯书平就越相信陈雅芬说得 根本就是一个美好的谎言。据他所知,很多女人都有这样的习惯。他默默地等待 着陈雅芬的进一步动作,他一边抱着陈雅芬,一边想象着陈雅芬接着就接开他的 皮带。 可是陈雅芬偏偏喜欢跟冯书平作对。靠了一会儿,她就恢复了常态,还跟冯 书平说了几句“对不起”。冯书平一下子就傻了眼,室内的空气因为窗口紧闭而 越来越令人窒息。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一时多,冯书平想不到他们就是聊聊天, 喝喝酒,就已经到了十一点,平时的这个时候,他都是已经洗完澡,正准备上床 睡觉。今晚真是一无所获,冯书平甚至还把隐藏在自己心中多年的秘密告诉了另 外一个人。说到底,真是陪了夫人又折兵。冯书平现在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向陈雅 芬告别了,他听见哭泣过后的陈雅芬忍不住地打了几个哈欠。他考虑的时候,觉 得身体上的汗液贴紧了干净的衬衫,那种粘稠的感觉就像一个人长时间的浸泡在 长满水草的河道里。他问陈雅芬,可不可以在房间里脱了衣服,因为现在他热得 实在是受不了了。 对于他的建议,陈雅芬在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回过神来。冯书平惊奇地发现陈 雅芬的脸突然红润起来,就像四月万物复苏的那样。在此之前,陈雅芬因为喝了 不少酒,脸色本来就很红,但是那时候的红很干涩,毫无水份,现在就不一样了。 意外的发现让冯书平下定了决心,他没有得到陈雅芬的同意就脱了衣服,露出一 身坚实的肌肉。那样子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作家,而是一个运动员正在中场休息。 他不停地说着“现在凉快多了”之类的话,然后很注意陈雅芬的神色,她未置可 否地笑着,目光躲躲闪闪,不敢正视冯书平漂亮的胸膛。冯书平突然问起了对方 的性生活,他注意到陈雅芬是一个单身女人,而单身女人的性生活又是怎么样的 呢?冯书平在问起这个有点敏感的问题找了个很好的借口,他对陈雅芬说,自己 目前正在写作一部有关于单身女人的短篇小说,在这方面他很需要一个生活原型 给他提示。 陈雅芬一直在忍不住看冯书平的肉体,冯书平发现她的目光不仅停留在男人 三角肌,肩膀等部位,而且还停留在他腋下,他自己也忍不住看了一下腋下。他 突然感到一种羞怯,一茬黑毛不自觉地从那里露出来,给他完美的肉体造成一点 瑕疵。他的窘态使陈雅芬哑然失笑,她很自然地就告诉冯书平,她差不多一年没 有性生活了。冯书平对此表示了惊讶,他说象陈雅芬这样一个美丽而且单身的女 子怎么没有性伙伴呢?陈雅芬说,“你不相信就算了。”冯书平又问起这其中究 竟有什么原因呢?因为性生活对于一个女人似乎对比一个男人还重要,陈雅芬究 竟怎么忍受得了呢?陈雅芬说这其中有很多因素,没有碰到好男人是其中之一, 而且陈雅芬她到现在依然没有没有忘记那个赵雷春的男人。她不允许自己还在爱 着赵雷春的时候跟另外一个男人上床。 提起赵雷春,冯书平就又感觉到了陈雅芬的不真实。他一直认为那个叫赵雷 春没准就是陈雅芬的一个杜撰,更有甚者,它或许还是陈雅芬勾引男人的一个重 要伎俩,冯书平觉得自己应该走出这个误区,彻底抛开赵雷春对他的影响。他把 一瓶酒一口喝干,趁着还在滚烫着的勇气,他向陈雅芬提出一个两人游戏,他可 不可以今天晚上就不回家。陈雅芬愣了一下,说“自己这里因为在四楼,水很难 压上来,洗澡就成了一个问题”,接着就低下头不说话。 冯书平立刻感到心惊胆战,他发觉陈雅芬此刻正在兴奋,呼吸沉重,她都一 年没碰过男人了,那么那些在楼道里流传的谣言就是假的。想到这里,他还认为 陈雅芬是一个挺纯洁的女人,自己与她做爱就有了一种神圣感。他伸出手把陈雅 芬拦到怀里,陈雅芬吻着冯书平的身躯,动作十分热烈。冯书平被她弄的十分冲 动,陈雅芬就像一只饥饿的母狼,她贪婪地嗅着冯书平身体上散发的气味。突然 放在桌子边的闹钟响了,现在是晚上十二点。 陈雅芬一把推开冯书平,她尖锐地向冯书平大叫,“你竟然在勾引我,你这 个不要脸的,流氓,你竟然想和我上床!” 冯书平吃惊地看着陈雅芬,热情一落千丈。陈雅芬愤怒地捶打着冯书平,冯 书平在慌乱中连忙穿着衬衫,他此刻还闻到陈雅芬留在他身上的唇印。陈雅芬觉 得打冯书平还不过瘾,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还打碎了一只烟缸和两个花瓶。 “我看我还是先走了。”冯书平指了指那个坏事的闹钟,对歇斯底里的陈雅 芬说,“时间不早了。” 杜良决定和戴红离婚,他们步了冯书平很多朋友的后尘。当从法院的民事庭 出来,阳光明媚,树木在健康地成长。杜良和戴红友好地告别,在分手之前,还 互相握了握手。在戴红走了以后,杜良恶毒地对冯书平说,他刚才上了厕所还没 洗手,戴红一定不知道她的手上沾满了很多细菌。杜良还痛苦,他是在和戴红一 个月没有做爱后,才依然做出与之离婚的决定。现在,“我和你一样成了单身汉。” 杜良激情高昂地说,他再也不怕有什么外地民工在他离开之时与自己的妻子偷情 了,“生活多么美好呀。”他对冯书平说。 杜良决定先不回家,他要在离婚的第一天就去找一个新的女朋友,毕竟他已 经熬了一个月了,再这样下去的话,他一定被活活烧死。所以在十字路口的时候 就与冯书平分手,为了答谢冯书平在他离婚其间的帮助,他答应以后要好好地请 冯书平吃一顿饭。 冯书平一个人回到家,走到楼梯口,他和几个熟悉的人打招呼,突然发现一 个身影,那是陈雅芬。这座大楼里的人们都知道在陈雅芬生日那天以后她就又重 新到图书馆上班了,她的房子一直空闲着,邻居们经常发现蟑螂一类的动物在门 缝里进进出出。陈雅芬要搬家了,对她的离去,人们都抱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认 为这样的女人一走,大楼就清静多了,另外一些则说,她走了,大楼就没有这么 热闹了。图书馆最近为他们的员工新建了一座宿舍,陈雅芬最近都在搞宿舍的事 情,一直都不见人。陈雅芬今天回来原来在收拾东西,她的家具一类的大东西都 在前一天被大卡车运走了,现在回来拿的都是一些零碎的东西,比如说书籍,脸 盆之类的。 冯书平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去和陈雅芬打一个招呼,他拿不准陈雅芬是否还 依然记得那天晚上的事情。那天晚上,陈雅芬无论是肆无忌还是惮歇斯底里都让 人记忆犹新。 “你好,好久不见。”冯书平没有想到她会首先和自己招呼,他一时没有什 么话好说,就尴尬的露出一个笑容。 “我就要走了。”她指了指那堆东西,“搬到搬不动。”大楼离街道还是有 一些距离,在楼下很难叫到车。冯书平马上提出要帮陈雅芬搬东西,陈雅芬没有 拒绝,她甚至像以前那样很高兴,不停的寻找话题和冯书平聊天。来到街道上, 陈雅芬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你还没送我生日礼物呢,你以前答应过的。” “是呀是呀,”冯书平紧张地说,“可是我还没有想到什么才好。” 两人在街道上沉默了一会儿,陈雅芬拦了一辆车。她告诉冯书平图书馆宿舍 的地址和她在那里的电话号码,叫冯书平以后要多多和她联系。她说冯书平是她 为数不多知心朋友,他们都互知彼此的秘密,说到这里,两人都极有默契的笑了 起来。陈雅芬还说:“要是实在没有什么东西,你就送我一束花吧。” 冯书平问陈雅芬喜欢什么花,陈雅芬站在出租车前告诉冯书平她最近患了花 粉热,对于那些花香还有一点敏感,“你就给我买一束不香的花吧。”她俏皮地 说。附近刚好有一个花店,冯书平过去挑了一束百合,他觉得陈雅芬一定会喜欢 这种花。当他兴致勃勃地来到原来的地方,那辆出租车早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