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风 作者:卢江良 柯鸿越来越不习惯在这座城市生活了。 柯鸿是大学毕业后,来这座城市的。他到这座城市不久,便觉得自己和这座城 市格格不入,那架势恍如一滴无法融入水中的油。他看不惯这座城市,看不惯这座 城市里的人。譬如吃肯得基或者麦当劳,外国是出于节省时间,那是他们的快餐。 可一到了这座城市,就立即变味了,这里的人将其视作难得的美味,习惯围坐着细 细品尝,并很快将吃这种洋快餐当成一种时尚。如果你一个月不去一趟肯得基或麦 当劳,那无不意味着你老土了。又譬如这座城里的男女,一星期前还素不相识,一 星期后其中的一位(可能是你的熟人),会石破惊天地告诉你,他们后天就要结婚 了。这很让柯鸿莫名惊诧。于是,他总爱将那种速配婚姻当作笑料,告诉身边的熟 人。可让他更为惊诧的是,那些熟人几乎无不认为那有什么不妥,他们相反嘲笑柯 鸿的落伍。 当然,柯鸿不习惯在这座城市生活,其主要因素还是无法忍受这座城市里的风。 在柯鸿的感觉里,这座城市里的风既不像寒北风那般肆意狂妄、干脆利索,也不像 春风那样暖和薰人、爱意绵绵,它是不冷不热、阴阳怪气的,总悄然而至偷偷而逝, 让你猝不及防。在这座城市生活的几年里,柯鸿还真没有不感冒的日子,他长期鼻 流清涕、嗓子嘶哑。难怪袁汀要笑他,跟感冒作着坚持不懈的斗争。 这次,柯鸿又被那风吹感冒了,且感冒得比以往各次都厉害。他清涕直流,嗓 子喘得哑失了声,身子更是软绵无力。他一连吃了七板“999 感冒灵”,休息了整 整三星期,那感冒仍像蚂蟥一样顽固地紧叮着他不放。后来他特地去医院挂了四天 针,那感冒才终于缓解。这不仅花掉了他近千元的医药费,单位老总也开始对他侧 目而视,有一感冒就病休三星期的吗?他甚至怀疑柯鸿在暗地搞什么鬼名堂。这真 让柯鸿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他恨透了这难缠的感冒,恨透了这座城市里的风, 甚至祸及殃鱼仇视起了这座城市。 这次感冒之后,柯鸿真正下了离开这座城市的决心。因为柯鸿不无意识到,那 经久不息的感冒已不再是感冒那么简单,它已严重危害自己的健康,并极大程度上 妨碍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况且,他觉得自己本来就跟这座城市格格不入,永远是 这里的局外人。 柯鸿将自己的决定告诉袁汀时,袁汀在电话那端似乎并未表现出更多的惊异。 袁汀早料想到柯鸿迟早会走这一步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袁汀和柯鸿相互了解得 如同自己的手掌般清晰。 袁汀是柯鸿大学同学,也是柯鸿在这座城市里惟一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柯鸿总 认为这座城市里的人,跟自己家所在小村里的迥然不同,他们没有那些村人的纯朴 和厚道,总是心计满腹。他们跟你交往不是出于单纯的友谊,而是处处企图算计你, 想从你身上捞取一些好处。鉴于此,柯鸿除了袁汀——大学毕业后一道来这座城市 的同学,从未跟这座城市里的任何人深入交往过,他很像是这座城市里离群索居的 “出家人”。 在这方面,袁汀的举动是截然相反的。袁汀在这座城市里有数不尽的朋友,三 教九流无所不有。对于那些朋友,在利益上袁汀套用了一句宣传口号“用之于友, 取之于友”,只是改了一个字,顺序倒了倒。他认为既然这座城市里的人跟你交往 是想利用你,你为什么不反过来去利用他们呢!由于这种想法的使然,袁汀在那群 朋友中还真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呢! 袁汀问柯鸿,你什么时候走?干嘛要走? 柯鸿嘶哑着嗓子说,我很快就走,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我受不了这座城市里 的风。 袁汀说,你走之前告诉我一声,我去送你。袁汀不再刻意劝说柯鸿留下来,他 觉得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就说自己吧,在这座城市里非常适应,可柯鸿就是不一样, 你看着他在这里生活横竖感到别扭,那样子很像豺狗误入了狼群里。 柯鸿去向单位老总辞职。老总深感意外,疑惑地问,是不是在单位不愉快了? 柯鸿摇摇头说,没有的事。 老总又问,那是为什么呢? 柯鸿坦言道,我受不了这座城市的风。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老总忍俊不禁,问,这座城市里的风怎么了? 柯鸿解释说,这座城市里的风总让我感冒,我受不了。 老总就不再挽留。老总同意柯鸿的辞职,自然不是为柯鸿的健康着想,他只是 觉得柯鸿在单位里“有其不多,缺其不少”,再说柯鸿还真长期感冒,三天两头请 假,并且一请假就一、二星期,自己早就不乐意了,只是不好明说。现在乐得顺水 推舟。 同事们得知柯鸿要离开这座城市,只是礼节性地道了下别。在他们眼里,柯鸿 是个怪里怪气的人,虽然他们中没有一个跟他有过间隙,但也不存在什么深厚的友 谊,尽管他们差不多已经相处了四年。而且让他们感到莫名其妙的是,他总是感冒! 离开这座城市的前夕,柯鸿细想还该与谁道个别。可前思后想了半天,只想出 了惟一一个方萱来。 方萱是柯鸿在这座城市的曾经的恋人。其实也算不上是恋人吧,他们连吻都没 接过。但柯鸿确是喜欢过方萱的,以柯鸿跟方萱交往那段日子的日记为证。柯鸿有 写日记的习惯,或许每个孤独者都有这种嗜好。当然,方萱也是喜欢过柯鸿的。这 一点无可否认,因为方萱亲口向柯鸿表示过。 柯鸿跟方萱相识是袁汀和女友牵的线。方萱是袁汀女友的同事,袁汀见自己跟 女友甜甜蜜蜜的,而老同学加老朋友柯鸿孤身一人,冷冷静静的,不禁动了隐恻之 心,便说动女友将柯鸿介绍给了方萱。袁汀熟知柯鸿的性格,要没人操心,他真会 打一辈子光棍,瞧他不善交际的闷葫芦样。 柯鸿和方萱一相见,便彼此对对方产生了好感。然而,柯鸿喜欢归喜欢,心里 总凝着一个结:方萱是不是处女?柯鸿觉得自己可以容忍一个女孩的全部,但不能 容忍她跟别的男人好过。柯鸿设想娶一个不是处女的女孩为妻,以后每次跟她作爱, 一想到她曾跟别的男人也这般过,心头一定会异常不舒服,也一定会失却那份作爱 的激情。 见过面的第二天,袁汀问他对方萱的印象如何,柯鸿就如实坦露了自己的心迹。 袁汀禁不住笑柯鸿是个十足的古董,他拿话刺着柯鸿说,那你就不用结婚了!在这 座城市里,你不可能再找到一个处女做你老婆了! 对于这一点,袁汀向来看得很淡。他的女友未跟他交往前,柯鸿就知道她跟两 个男的同居过,其中一个还是柯鸿的狗肉朋友呢!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女友 又不缺少什么!他认为选择女友别的不要紧,真要结婚的话,她的家底至关重要。 袁汀的女友家就很殷实,他岳父允诺过他,一结婚就给他们在这座城市的黄金地段 买一套住房。算算,一套住房要一个白领打二十年工呢! 柯鸿听了袁汀的话,没有丝毫妥协的表示。他梗着脖子,瓮声瓮气地说,如果 真不纯洁了,我就跟她分手。 交住了一段时间,柯鸿终于了解到方萱跟以前的男友同居过。于是,爱情之花 迅疾地在他们中间枯萎了。柯鸿向方萱分手时说,你没有错,只是我无法接受。 后来,柯鸿思忖,自己跟方萱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关系,还是不告别了吧。 柯鸿离开这座城市时,袁汀来火车站送他。袁汀是来送柯鸿的惟一的人。 在站台上,袁汀问柯鸿,离开了这座城市,你打算去哪里发展? 柯鸿掏出面巾纸,擦去了挂到人中处的清涕。显然,他又感冒了。然后,清清 了嗓子,不以为然地说,还没决定呢!我现在关键的是离开这座城市,其它的并不 重要。 袁汀还想说些什么,柯鸿的清涕又挂下来了。他顾不上再理会袁汀,忙着用面 巾纸去擦,袁汀就不再言语了。 柯鸿擦完清涕,将面巾纸扔在地上的同时,恨恨地骂了句,操他妈的,这里的 风真让人受不了! 骂完,火车进站了。柯鸿就不再在站台上久留,歉意地对袁汀说,我先上了, 我真怕了这城市里的风!看,它又吹来了。说完,匆匆地上去了,那情形恍如身后 长着尾巴,稍慢会被车门夹住似的。 袁汀目送着柯鸿上车,心想或许柯鸿真不适合在这座城市里生活的。这时,他 同样感受着这座城市里的风,可那风带给自己的感觉,如同在美容院里做按摩,浑 身痒痒的舒服极了。 柯鸿坐上车走了,离开这座城市的那一刻,他的脸上布满了轻松的笑。他暗暗 地对着这座城市骂,他妈的风,你往死里吹吧!反正以后我不用再受你的罪了!末 了,掏出面巾纸擦干又蜿蜒而出的清涕,将它扔出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