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山上有只兔 作者:卢江良 春节后的那次村委会议上,村长提出要成立野猪捕捉队时,大伙都忍不住笑了, 暗里想他是不是鲞冻肉吃多了? 大伙笑得不无道理,村里怎么可能会有野猪呢? 我们村口确实是有座山,可那山海拔不过30米,充其量一个山丘而已!近几年 响应国家“植树造林”的号召,种了些树,是出来了点林的样子,要躲上几条狗是 不成问题了,可要想藏只野猪,似乎还差得远呢! 村长见我们露出一副不接受的架势,不禁生气了。他用力地拍了几下会议桌, 粗声粗气地说:“难道部长会看错?” 此话既出,大伙顿时噤声不语了。 部长是我的小叔,在省城厉害着呢。我这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家伙,要不 依仗着他的那份权势,怎么可能成为村委委员坐在这里开会呢!但我虽然总听村里 人对他部长长部长短地喊,可至今还没弄清他到底在省城当着什么官。不过有一点 可以肯定,他官大着呢!佐证有二:一、他平常回来,总尾随着几部锃亮高级的轿 车,陪同前往的大都是县长、市长之流;二、我爹一旦生了我的气,总是对我破口 大骂:你这个呆主,你要是稍微出息点,凭着你小叔的脚路,不要说弄个镇长当当, 就是当个副县长也不会有问题,可现在看你…… 这时,村长接着说:“部长春节回家那趟,那夜喝了酒后去上茅坑,我陪着他, 他望着村口的那座山,告诉我看到了一只野猪。要是别人这么说,我们可以不信, 可现在说的人是部长,我们不能不信!部长这么大的官,水平高着呢,会乱说话?!” 大伙听了,尽管心头多少怀着疑惑,但都默认了。 野猪捕捉队很快成立了。队长当仁不让由村长自己担任,副队长是村里管治保 的关根,我和村里两名有持鸟枪证的业余猎人充任队员。队长之所以将我也安排进 去,用意是一目了然的,因为部长是我的小叔。他怕怠慢了我,惹得我的小叔不高 兴。说实话,以前我对我们村里能人这么多,偏偏由大字不识一个的村长来当村长, 总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我多少有些明白了。村长这人聪明着呢! 野猪捕捉队成立初,村长就叫村里的阿斌写了篇题为《为村民家畜安全着想, ×村成立野猪捕捉队》的报道,分别到县报和市报去登了登。 阿斌是村里的半吊子文人,读过二年高中。据说在校时,经常给几个漂亮女生 送有他大作——情诗的条子,给学校处分了,影响很不好,再加上对读书已失去了 兴趣,就干脆肆学回家来了。回到家,他扬言五年后要成为作家,一点活不干,成 天闲着家里,也不知写些什么。如今五年过去了,也不见搞出什么名堂来。不过听 人说,塞塞报屁眼的文章好像在县报、日报上登过几篇,诸如《给你提个醒,别往 稻田扔药瓶》、《农村好事多,李大伯拾钱还失主》之类的。 那篇关于成立野猪捕捉队的报道一出来,村长还真一马当先率着野猪捕捉队, 去村口的那座山上巡回了几夜。可很快,他就推说村务繁忙需昼夜工作,将打野猪 的重任托付给了我们,自己回家抱他的老婆睡安稳觉去,让我们成夜成夜地守着那 座山活受罪。 巡回了大约半个月,我们连野猪的影子都没见过。后来不知谁出了个主意,说 反正山上又没野猪,我们干脆每夜先去山上逛一逛装装样子,然后打牌去算了。 副队长关根想想有理,同意了。他本来就因为村长自己夜里去搂自己的老婆, 自己没得搂而闹火。 从此,每天夜里,我们先去山里巡回一番,之后就躲进山脚边的那个竹棚里打 牌。那个竹棚是为打野猪而临时搭起的,电灯、方桌、板凳一切具备。我们四人正 好凑成了一桌。 那段日子,我这个“臭牌”的牌技突飞猛进了许多,以至于村里那几个以前和 我打牌,总因我出错牌而责怪我的家伙,一下子都对我肃然起敬起来。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村长见野猪捕捉队的工作没有进展(其实他也压根儿认为 这份工作进展不了),便召集我们野猪捕捉队的成员商量对策。 关根有很久没跟老婆亲热了,已厌烦再这样搞下去,便第一个提议说,山上反 正没野猪,野猪捕捉队还是解散算了。 话音未落,另两名队员就赶忙随声附和。他们跟关根一样也好久没跟老婆亲热 了,憋得难受呢。 我不作声。我没老婆还是光棍一条,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这样每夜玩玩牌消 谴消谴,且夜班补贴照拿!何乐而不为呢。 这下,村长拿不定主意了。他紧锁着眉头,愣在那里,没说解散也没说不解散。 我们见了村长这副模样,不好再说什么,都沉默着等候村长拿主意,连响屁都 不敢放一个。我们都清楚跟村长冲撞没好处。村里的那个阿木就因为两年前,不知 咋的跟村长的老婆吵了几句,也不是很凶的那种吵,至今连地基都还没批出呢。全 村就数他一家人还呆在猪舍似的矮房里,别的人家早都造好新房兴高采烈地住进去 了。 村长思索了好久,开口说:“这样守下去也确实不是办法。” 话音一落,我发现关根他们三个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他们一定在想村 长要放他们夜里回家搂老婆去了。我甚至猜想他们说不定在心里还在磨拳擦掌,准 备好好跟老婆尽情一番,以弥补这些天的缺憾呢。 可是让他们大失所望了! 村长停顿了一会,接下去说:“可野猪捕捉队就这样解散了也不行!”口气很 是坚定。 关根三个一听,脸上的笑意很快就倏地隐去了,套一句俗话“跑得比兔子还快!”, 替而代之的是一脸沮丧。很显然那是希望落空的表现。此后,他们似乎再没听村长 话的兴致了。 然而,村长还在一个尽滔滔不绝地说:“野猪还没打到,野猪捕捉队就解散了, 那我们怎么向部长交代?部长会认为我们不重视村民的家畜安全!再说,野猪捕捉 队成立当初,我已叫半吊子阿斌写了报道分别在县报、市报登出来了,市里和县里 的领导都知道了此事,前几天县长还打电话来问过呢。现在解散了,以后他们再问 起来,我怎么解释?难道说山上没野猪?!” 关根可能因为搂老婆的希望落空了,心头起火,禁不住斗胆钻了句:“可山上 实在没野猪,我们怎么打得到?这是‘尼姑婆逼卵子’嘛!” 村长让关根这么顶撞了一句,动了动嘴,似乎想发火,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 口气和缓地对我们说:“野猪打不到,我们也至少要想出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来呀! 要不,以后部长责怪下来,谁顶得住?” 关根就埋下头不吱声了。 之后,我们就围坐在一起,挖空脑汁想对策。 脑瓜儿到底还是村长灵,毕竟是当村长的。他第一个想出了办法,兴奋地告诉 我们:“我们去搞只死野猪来怎么样?” 关根三个一听高兴了,异口同声地说好。现在只要不让他们守夜了,无论说什 么都行,只要不去杀人。 只是我感到了纳闷,困惑地发问:“那我们到哪去搞死野猪呢?” 关根顿时白了我一眼,不好气地说:“看你呆!有钱什么事办不到?”我想他 这样生气,一定是怕我坏了他的好事——夜里搂不成老婆。 另外两人赶忙附和:“就是!有钱什么事办不到?”显然他们担忧的跟关根的 如出一辙。 村长也笑了:“关根说得对,‘有钱能使鬼推磨’嘛!”末了,蓦地站起身干 净利索地拍板道,“就这么定了!不过这事谁也不准透露出去,哪怕连自己的老婆 也不准告诉!谁透露了,后果自负!” 翌日清晨,村长就携带公款动身买死野猪去了。去哪买?怎么去买?自然只有 村长一个人知道了。这不在我们了解的范围之内。当然,村长也不允许我们了解太 多! 村长真不愧为村长,神通广大!没出三天,死野猪就搞来了。也不知他怎么搞 来的? 死野猪是村长雇了一辆三卡载来的,到的时候已是深更半夜。为什么要在深更 半夜,这似乎连傻子都猜得出原因,怕外人知道真相嘛! 那野猪可真是一只壮实的野猪,看上去可吓人了。村长付了车费,打发走那辆 三卡,对我们说:“买这野猪花了三千元钱呢!” 我们都瞅着地上的那只死里猪,心不在焉地应:“哦哦。”暗想,鬼知道是三 千元还是三百元?谁不知道你是个贪污鬼! 死野猪买来的第二天,村长一早就放出风去,说野猪终于打到了。然后,我和 关根还有另外两名业余猎人,就将夜里已装妆好的那只死野猪,用担架“吭吱” “吭吱”抬着从山里来到了村口。 村里人相拥着围观着那只地上的死野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呀,这 下可真让他们惊诧了一把:我们村口那座比女人奶峰高不了多少的山丘上,竟隐藏 着野猪!他们由衷地感叹部长的眼睛就是不一样,到底是做大官的。要不,他们天 天呆在这个村里没发觉那野猪,怎么偏偏让一年到头只回来一次的部长瞅见了呢! 野猪“打”到后,村长又叫半吊子阿斌大显身手,写了篇题为《村长身为士卒, ×村除去大害》的报道,去市报、县报登了登。据说,那篇报道还被省报转载了。 这让半吊子阿斌兴奋了好几天,他写的半吊子东西可还是第一次塞省报的屁眼呀! 自然更高兴的是村长,借机给他出了一番风头。 因为野猪“打”到了,我们几个野猪捕捉队的成员便成了有功之臣,除拿补贴 外,村长还特地请我们去镇上最豪华的“皇上皇”饭店吃了一顿。那架势,好像那 野猪真是我们打死的。这一顿,关根和另外两个猎人吃得很节制,特别是酒上面, 他们怕喝多了,夜里终于可以搂老婆却搂不成。而饭桌上,村长再一次警告我们: “这事谁也不准走漏风声!否则后果自负!” 由于打野猪事件起了不可或缺的作用,这年年终,村长不仅被评上了“村级先 进工作者”,还破天荒地成了“县人大代表”,这着实让村长风光了一把! 翌年春节,部长——我的小叔一年一度又回来了。他私下问我:“听说你们在 村口那座山上打到了一只野猪,真有此事?” 我不敢忘记村长的警告,一本正经地说:“是真打到了!” 小叔就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这样一座小山丘会有野猪?” 我听小叔这么一说,深感蹊跷,忍不住说:“山上有野猪还不是您自己说的?” “我说过那山上有野猪?”小叔一脸迷茫。 我将村长在去年春节那次会议上说的话复叙了一遍。 小叔紧锁双眉追忆了片刻,仿佛记起来了,告诉我说:“我当时说的是那山上 有只兔,可能是村长听错了,要么是我说错了。” 我听了一下子懵了,搞不清其中的奥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