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的一种 作者:魏华北 终于有叶子开始掉落。这秋天里宁静、和谐、蕴藉、深远的美开始升华。依然 是没有声息。那些历经沧桑、垂垂老去的叶子;那些保持了一生的绿色,默默守护 着自己位置的平凡的叶子;它们在最后的时日一齐焕发了绚烂的容颜,悄悄离开了 自己一生所依托的枝条;它们的脚步是那么平静、那么从容——无风也自飘零,悠 悠地悄然落下,各自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便已走过了由生而死的界线,永远地无 法回顾、无法返转了。 如有微风,这榆槐的细琐的叶子便会如急雨斜倾而下,其光彩的快速流转令人 眼花缭乱;法桐却依然不显得匆忙,仿佛要做最后的揖别方可离去;而那些树龄较 小的的杨树,总是先落尽树冠顶部的叶子,然后才是中间和下部,相互商量过似的。 兴许还能相差三五天,但终有一日,所有落叶的树木,都飘落了最后一两片叶子, 光秃秃的了。原野顿显空旷。不知不觉间,冬天已经到了。 人们习惯于把渐渐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与这些秋天的叶片联系在一起,相互比 拟,并常常由人及己,为这生命的零落而惆怅、悲悯、暗自神伤。正值青春的我或 许由于尚且年轻的缘故,我几乎从未有过悲秋的情绪,却总是若有其事若无其事地 坐着,默默体味着秋与落叶的滋味。 秋天、落叶与老人确乎有着惊人的相似。他们有着同一的只可意会的意蕴。你 只有倾注了你的全部情感,方能体验得到。其实,任何有生有灭的事物,哪怕是最 为简单、短暂的一种生命,观其生、存、亡的过程,都必然有着这样一种通感。哪 怕是最为无形的,比如人的思想、一种社会制度、整个人类甚或自然界,透过他们 也能寻得到这种通感。 所以除了依然年轻之外,这应是我能够平静看待落叶的更重要的因由。生命的 规律谁也无法超越,何况他们都早已完成了生之使命。 然而,有一种落叶却深深触痛过我的心灵,使我永远无法释怀。 校园里的一片梧桐林。林里所有的树木都高大、挺拔、整齐,林间设置了许多 石桌、石凳。寒冷的冬天以外,从清晨到黄昏的任何时候,这里都有人坐着,有时 多、有时少,读书、聊天,甚或仅有一两个女孩各自默默地想着心事儿。 春天里,我仿佛欣赏过云蒸霞蔚的桐花;我却不曾记得仰起头来,去看看那密 密层层的梧桐叶子,虽然我们一直分享着它们的绿荫。 一次,我独自来到梧桐林。大家都在上课或自修,校园里静极了。忽然,我听 到了一种像是树枝摧折的声音,“噼吧……吧”,这声音自树的顶端接连响起,接 着就有肥厚硕大的梧桐叶子直直落下。我以双手合拢,接到一片落叶。这叶子依然 那般翠绿,叶柄尾部的折痕处尚且浸润着鲜明的汁液。我记起了清晨的寒冷和淡淡 的霜雪。我震惊了,我绝不曾想到,树木的落叶还有这么一种惨酷的方式--这叶子 依然充满着生命力和创造力,但自然与环境却粗暴地剥夺了它们的这种权力。 看着地下已经浅浅地铺了一层翠绿的落叶,惊悸地听着“噼吧……吧”的每一 次断裂的声响,我痛楚地体味到了梧桐叶子求生的渴望与挣扎,体味到它们莫大的 遗憾与无奈——那一年,平静的校园里接连贴出了三张讣告,两名中年副教授先后 死于癌症,一名资深教授死于车祸。三位老师的课我都曾选修过。他们过早地掉落 在了自己人生的秋天里。 于是,后来的我,当面对秋天,面对落叶的时候,就会平添出许多不平静的心 绪——